只是那时侯爷刚走,云修病重,侯府都是一团糟,她就没有追究下去。
谁曾想如今他竟故伎重施,卷土重来。
而且还收买了曾经很是看好云霆的几位族老。
总之,今日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傅夫人到祠堂的时候,一众人已经在里头敬香了。门口有六个家丁把守,看穿着,倒看不出是哪家的。
不过她也不在乎。
整理了下情绪,傅夫人带着四香以及东苑的家丁气势汹汹地过去,却被那六人拦在了门外。
“放肆,”玉香横眉怒对,“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连大夫人都敢拦?”
“不好意思,玉香姑姑,二爷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今日任何人不得擅闯祠堂。”
“哼,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拦我,滚开。”傅夫人全然不理便要硬闯,谁成想那几个家丁竟都是带了家伙来的。
一个个拿起立在墙角的武器,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傅夫人。
擦的锃亮的剑身闪过白光,四香急忙挡在傅夫人前面。
“放肆,”玉香再次开口,“你们有几个脑袋,竟敢这样对侯夫人。”
“夫人恕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为首的那人说。
对方手里都是长剑,与东苑家丁手里的棍棒相比,形势一下明了。
但傅夫人知道他们虽持了剑,但到底不敢对自己动手。于是她吩咐四香和一众家丁在此等候,便再次硬闯。
傅昂的手下看着态度强硬,但其实还真不敢对傅夫人动手。毕竟他们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但真要拦,他们也不好有太多的接触,所以就只能发动嘴炮攻击,游说傅夫人让她放弃。
一群大老爷们吵吵嚷嚷,很快便吸引了祠堂里族长的注意。
“什么声音?”族长皱着眉,面露不悦。
“我去看看。”傅昂大概猜到是谁来了,第一个站起身来。
来到门口,果然看见是他那位好大嫂。
“哟,这不是大嫂吗,这大热的天,你不在侯府养尊处优,来祠堂做什么?”
傅昂面露关心,看得傅夫人一个劲儿冷笑,“行了,别装了,又没有外人。”
人人都说傅昂忠厚纯良,谦逊有礼,可这人的劣根性,她在嫁进侯府的第二日便知晓了。
能借着不熟之名调戏自己长嫂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大嫂为何这样说,倒是叫人伤心。”傅昂轻笑,好似一点儿不在乎傅夫人的中伤,“再说了,这不年不节的,大嫂一介女子进祠堂,怕是不祥会冲撞了祖先。”
傅夫人冷笑,“若真冲撞了,第一个就先克死你。让开。”
傅昂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再为难,“既然大嫂这般坚持,那就请吧!”
反正他再怎么闹,事已成定局,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傅夫人瞪了他一眼,带着东苑的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祠堂。
傅氏祠堂是个两进的院子,供奉着傅氏,包括已逝的承安候傅轩在内的五代祖先。祠堂周围树木环绕,终年少见太阳,进去便觉得有一股阴冷之气。
傅夫人穿得单薄,难免打了个寒颤。
玉香还以为她是怕了,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夫人,要不咱们再等等。”
夫人已经给二公子去过信了,相信他很快便能赶来,也不差这一会儿。
二爷如今既然说动了族长开祠堂,想必是有万全之策,夫人单枪匹马,怕是会受气。
“不必,”傅夫人摆了摆手,“我若是连我亡夫留下来的东西都守不住,那这个侯夫人,我也不必做了。”
一行人穿过前院,一跨过后院的门,便看见傅氏十二位长老已经焚完了香,在议事堂入座,等待议事了。
见来人是傅夫人,坐在上首的族长眉头紧皱,一脸嫌弃,“你怎么来了?”
“听闻族长今日开祠堂要议事,我代亡夫,特来参会。”傅夫人说着,素手一扬,让玉香他们在这儿等着,便径直走向族长左侧,属于她亡夫傅轩的位置。
“荒唐,”族长拍案而起,“你一介妇人,怎么来此等地方,还不快些出去。”
此言一出,其他族老也纷纷附和,“就是,女子擅入祠堂,是为对祖先不敬。”
“若冲撞了祖先,那可是大祸临头。”
“赶紧出去。”
“快些出去,出去。”
几人义愤填膺,好似傅夫人犯下了什么滔天大错,然傅夫人却岿然不动,径直的走向那个位置,然后坐下。
众人见她这般厚脸皮,不听劝,指头都快要剁到她脸上了。
“你竟如此油盐不进。我傅家竟娶了你这样的人为主母,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如此冲撞祖先,我傅氏一族,危矣啊!”
几人仰天长叹,痛心疾首,傅昂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心中越发得意。他就知道,即使他不拦着傅夫人,里头这群老家伙一人一口吐沫,也能让她知难而退。
但显然,她低估了傅夫人作为女子的坚韧,亦低估了她作为母亲的刚强。
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傅夫人眼含讥讽,“笑话,这天下之人,那个不是女子所生,那时没觉得冲撞,如今死了,倒觉得女子是冲撞了?”
“你……”有族老见他如此不敬祖先,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抽过去。
但傅夫人全然不顾,“再者说了,我傅氏祖先,各个都是宽宏大量之人,又岂会因一个女子擅闯祠堂便降下责罚。反倒是有些人,以小人之心恶意揣测,着实可恶。”
“你这泼妇……”被含沙射影到的某位族老气得直发抖,指着傅夫人的手斗得跟筛子似的,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瞧着事情逐渐失控,傅昂怕再这样下去,一众族老都被傅夫人给气抽过去,误了他的大事儿,忙出面调和。
“诸位诸位,消消气,消消气。大嫂,你也少说两句。今日之事,都是我安排不周,才惹得大家不和。大嫂说得对,傅氏的祖先,都是宽宏大量的豁达之人,不会因这点小事便生气。咱们,还是别误了正事。”
傅昂给其他六位族老使眼色,几人会意,也跟着说:“是啊,别误了大事儿,议事要紧,议事要紧。”
眼瞧着那香要烧完了,族长也只能作罢,无奈的点了点头,“如此,那便开始吧。”
族长坐回到座位上,一敲拐杖,四下立马安静,只听他威严的声音缓缓道:“我傅氏一族,世代忠良,自太祖那代起,凭借从龙之功,得了这承安候的爵位,如今,已是第四代。本该在三代时按照规制,降级继承。但因贤侄傅轩得圣上特许,这才让傅氏得以保全侯爵。只可惜天妒英才,傅轩贤侄英年早逝,又没有定下继承人,所以这爵位空悬了五年。”
他谈了口气,“如今,傅氏正处于多事之秋,依我之见,需要选一位家主出来继承爵位。我几番斟酌,觉得傅昂人品贵重,历练有成,宜承袭爵位,众位以为如何?”
“这……”有些族老虽说早就听到了消息,但亲耳还是有些震惊,面面相觑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也有人不动声色,只是静坐着隔岸观火。
而一早跟傅昂勾搭好的六个人,自然是率先出声,“我支持。”
“我也支持。”
“傅昂侄儿为人纯良,确实是家主的不二人选,我赞同。”
“我也赞同。”
几人七嘴八舌瞬间将议事厅的气氛带向了高潮。
甚至有别的族老被他们带动,给傅昂投了赞成票。
傅昂坐在最下手,看着眼前的场景,都快要憋不住笑了。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啊!
这是他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场景啊!
但是……傅昂的目光落在了傅夫人身上。
希望这老妖婆不要再出幺蛾子,否则等他继承爵位,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然而,傅夫人又岂能让他如愿。
“我反对。”傅夫人字正腔圆,温和圆润的声音,在一众粗粝的老男人声音中格外突兀。
见众人都看过来,傅夫人一字一顿,再次重复,“我,反,对。”
此话一出,整个议事堂寂静一片。众人好似怀疑自己幻听了一般,看向了上首坐着的傅夫人。
四叔公看不惯的开口,“我说傅轩媳妇儿 ,这族中事物,该是我们这些我们族老和相关人员商议,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呵,”傅夫人冷笑一声,“既是相关人员参与,那我大儿云修,二儿云霆为何不在,他们,可也是爵位的继承者。”
“诸位既然要开议事堂请祖先,那便是讲究一个公正公开。那么请问,此等大事,为何偏偏就避开了我儿。既如此,那我替我儿发言,又有何不可。”
“大嫂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避开了他们,我可是亲自往京城发了议帖,那他们不来,总不能也怪我们吧。”傅昂说。
“哼,”傅夫人嗤笑道:“雍州离京城有多远你不是不知道,昨日午时发帖,他们如何赶得过来。”
这也是傅夫人最怕的,他跟傅昂,应该是前后脚发的信。都怪傅昂瞒着他,也不知道云霆有没有收到她快马加鞭的信,能不能按时赶来。
“傅轩媳妇儿,你怎么知道,老二是昨日午时发的贴。”有族老问。
“我……”傅夫人一时哑然,她总不能说,她一直派人盯着隔壁,跟踪人家的管家,才得到的消息吧。
傅夫人哑口无言,形势一下子又变了,傅昂见状,忙开始表演,“大嫂,我知道你气我夺走了本属于你们大房的东西。但你也不能这般诬陷我吧。给云霆和云修的帖子,我是在三日前就发出的,族长可以作证。”
傅昂看向族长,族长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三日前,他确实和傅昂一块儿写了帖子,发往京城。
可他不知道的是,傅昂前脚发了帖子,后脚他的人便在城外拦截了送信的家丁,让他向族长谎报了情况。
傅夫人看到的那一次,是他刻意安排管家做的戏,而傅夫人送出去的信,也被他连人带信的拦截了。
所以,今日没有人能阻拦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傅昂忍住嘴角的笑意,暗中死死拧着自己的大腿,挤出几滴泪来,“这些年,我承认我嫉妒大哥,本来当年父亲都决定将爵位继位于我了,但同时,我也感激大哥,因为若不是他,傅氏也不能再续侯府的荣耀。”
“后来大哥亡故,我鬼迷心窍,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年很少出席家宴,也是因为我觉得无颜面对诸位。如今,傅氏正值多事之秋,我既是傅家人,便要担起傅家人的一份责任。蒙诸位不弃,愿意推举我担任家主,傅昂无以为报。只求将来能带领傅家人走好这条路,不辜负诸位的期望。”
傅昂假装摸了把眼泪,“我知道大嫂你觉得我抢了你们大房的东西,可云霆是嫡次子,我也是嫡次子,我让了这么多年,争一争怎么了?”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爵位传承向来如此。
傅昂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发自肺腑,甚至与他先前不争不抢的性子有些不符,可没人觉得他道貌岸然,反而觉得他是真性情,敢作敢当。
甚至有些可怜和心酸。
而在这儿的众人,那个不是因为出身原因,与这爵位无缘的。
顿时,一股心心相惜之感蔓延在整个议事堂里。甚至有人出言安慰傅昂,称不是他的错。
一时间,倒戈相向傅昂的人越来越多,傅夫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她进祠堂时,傅昂会是那幅表情了。
原来他早就算好了一切。
好一场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大戏,他不去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可是,诸位怕不是忘了,我儿云修可是嫡长子,他才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傅夫人红唇轻启,再次抛出问题。
“可当年他不是说,不争这爵位吗?”有族老提出质疑。
“那时因为他以为承爵之人是云霆,所以才不挣。而且当时他病痛缠身,便是争了也是徒劳,如今可不一样了。”
傅夫人轻笑,意思不言而喻。众人想起前些时日傅云霆腿好的传闻,一时也不置可否。
傅昂看情势于他不利,忙给另一位族老使眼色,对方会意,沉吟片刻开口,“这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的意思,若云修真有这个想法,就让他自己来说。”
他话音未落,便有人跟着搭腔,“就是啊,让他自己来说。”
“是啊,让他自己说。”
“他自己说的才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再次将傅夫人逼到了绝路。
因为她现在几乎可以笃定,自己是中了傅昂的圈套,傅云霆他们根本就没有收到消息。
难不成,这爵位,她就真守不住了吗?
傅夫人一筹莫展,连带着在外头看着的玉香她们也跟着干着急。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让傅云修出来,傅夫人束手无策只能暗自咬牙,傅昂一行人眉飞色舞,暗自得意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几声惨叫,随即,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自前院传来,“既然各位叔伯想见我,那就原谅晚辈不请自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傅夫人心头一跳,下意识起身往门口看去。
众人也都循声望去,很快,中门出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走在最右边的男子身形高大,一身绣金白袍成熟稳重,矜贵脱俗。中间男子着墨兰色长袍,虽然神情有几分憔悴但难掩出尘的气质,气宇轩昂。最左侧的男子着烟青色书生袍,虽然相较前面二人略显稚嫩,却也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不正是他们口中要找的傅云修,以及傅长泽和傅云霆嘛。
三人并排走来,一时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这还是这么多年,三兄弟第一次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说他们早就知道这几人都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长相出众,可把他们放在一块儿,那冲击力可想而知。
傅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傅昂更是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不是已经拦截了送往京城的信和人了吗?
傅昂惊得站起身来, 下意识开口质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傅云霆问。
“族长开祠堂商量家主之位,我们兄弟三人作为傅家人, 出现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傅长泽跟着说:“还是说, 宗族之中并未有人通知过我们兄弟三人, 所以才让二叔这般惊讶?”
虽说问句, 但傅长泽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他这位二叔。傅昂被他看得心虚, 下意识转头,却又正好对上了族长审视的目光。
傅昂:“……”
傅昂无奈,只好狡辩, “胡说八道什么, 那信可是我与族长一块儿看着送的。”
事已至此, 族长哪能看不明白事情的缘由。他只是有些后怕,傅昂竟然已经将手伸向了他身边的人跟前。
而至此, 众人才终于想起来,此时的傅长泽,按道理应该在金吾卫大牢里等待斩首才是。
“没想到,云修竟真的将人给解救出来了。”说话的人是个叔伯爷,也是一众族老里年岁最大,辈分最高的。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目光打量着下首站着的傅云修,连连赞叹, “我早就说过,云修身上有他祖父的风范, 果然,没有看走眼。”
“确实,确实, ”有人跟着搭话,“早些年傅轩不就打算将爵位传给他吗,可惜他身子不好,如今……倒确实看着不错。”
“是啊,是啊,我看这一众小辈里,当属他最是出众。”
几人虽然是窃窃私语,但那声音着实不算小,傅昂听得脸都绿了,恨不得冲到他们跟前将他们都给撕了。
一群老匹夫,方才可都不是这么说的。
傅夫人看到傅云霆能及时赶来,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可当目光触及到傅云修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安然无恙的傅长泽时,神色就不那么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