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中,一直在佛前诵经祈福的柳夫人听闻傅长泽平安归来,欣喜的连梳妆打扮都忘了,就这么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便赶往了祠堂。
傅昂的手下想拦,可奈何方才傅云修带来的人各个身佩长剑,他们除非是活腻了,否则谁敢阻拦。
柳夫人绕过影墙,看到议事厅里站着的熟悉身影,顿时脚下一软,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一旁搀着她的芳怡吓了一跳,“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议事厅里几人的剑拔弩张,傅长泽听到声音,转身看见倒在地上的柳夫人,跳过围栏,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娘,娘你怎么了?”
傅长泽说着,就要抱着柳夫人去寻大夫,却被柳夫人制止。
“娘没事,”柳夫人摩挲着他的脸颊,一脸的心疼,“瘦了。”
“是儿子不孝,让娘但心了。”傅长泽说。
“没有,”柳夫人摇摇头,“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大悲大喜的情绪来的太快,柳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力气,“长泽,扶娘起来。”
“哎,好。”傅长泽扶着她站起来,柳夫人调整了下情绪,缓缓走进议事厅。
而方才他们母子情深的那一幕,自然是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其他人倒没什么,只是傅夫人看着,只觉得虚伪。
用这种母慈子孝来糊弄这一群迂腐的老头子,柳氏也是黔驴技穷了。只可惜啊,她的儿子,在柳氏一族倒下之日起,就已经出局了。
“祠堂重地,你来做什么?”傅夫人先发制人,语气中满是质问。
“姐姐这话真有意思,祠堂重地,你们能来,我为何来不得。”说完,她看向上首的族长,“听闻今日族长开祠堂议事,我来凑个热闹,应该不碍事吧!”
若是以往,族长或许会义正言辞的拒绝让她出去,可今日之事已然成了一场闹剧了,柳氏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族长冷笑一声,语气算不得好,“碍事不碍事的,不都已经在这儿了吗?”
傅长泽扶着柳夫人在椅子上坐下,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在厅里不动声色,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三叔公熬不住了,率先开口,“我说,这事儿还议不议了,这大热的天,若是不议了,我可就回去了。”
“就是啊,若不议了,我等就先回去了。”说着,他就要起身告辞。
说话的两人都是族老里辈分比较大的,便是族长也要给几分薄面,傅昂好不容易布好了这一盘棋,又怎会允许它就这么散了。
他朝傅六叔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忙起身阻拦,“哎,各位叔伯稍候。这祠堂都开了,如今事情尚未商量出结果,就这般离开,怕是不妥吧!”
说着,他又看向族长,“族长,您说是不是啊?”
族长此时心说都乱了套了,还有什么好议,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儿,那就继续。”他清了清嗓子,厉声道:“擢选傅昂继承家主之位,谁”
“族长,”族长话还未说完,又被柳夫人打断,“傅氏一族,能继承家主之位的青年才俊不是没有,您只推举二房,是否有失偏颇。”
话音刚落,傅夫人忽然轻嗤一声,“青年才俊,妹妹说的,不会是你家的长泽吧!”
说完,傅夫人掩帕轻笑,一副嘲笑柳夫人痴人说梦的样子。
柳夫人却并不动怒,温声道:“我家长泽自然不差,只有,我有更好的人选来担任这家主之位。”
“哦,不知妹妹口中最好的人选,指的是谁啊?”傅夫人问。
柳夫人轻笑:“自然时侯府大公子傅云修了。”
“你……”傅夫人没想到,柳氏竟不推举自己的儿子上位,反而是推傅云修出来。
虽说前面她曾说傅云修是长房嫡长子,但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并非真的想要推傅云修上位。
在她心里,爵位最适合的人选,当是傅云霆才对。
“柳氏,你是不是疯了。”见下面有族老对着傅云修连连点头,傅夫人终于坐不住了,“袭爵大事,岂由你满口胡言。”
面对傅夫人的怒火,柳夫人却依旧淡定,“姐姐何出此言啊?云修乃嫡长子,又才华出众。侯爷在时便常说,云修是承袭爵位的不二人选。所以,我不过是重提侯爷的想法而已,有何不妥?”
“侯爷已经西去多久了,过去的事儿你现在拿来说,更何况,云修曾说过,自己无心爵位。”傅夫人说。
“母亲此言差矣,”傅夫人话音未落,傅云修便紧接着她的话说:“先前我说无心爵位,是因为当时父亲刚走,而我又病魔缠身,时日无多,心灰意冷之下,才说了这样的话。如今,我身子已经好了,侯府养我至此,我既然受了侯府的恩,那自然也应该肩负起作为嫡长子的责任。”
意思就是,这爵位,他也要争一争。
若说先前,傅云修说要争家主只是气话,那在傅夫人与柳氏对峙,处处否定他的时候,他便下了决心。
既然傅夫人不看好他,那他就偏不如她所愿。
“你,你……”傅夫人用手指着傅云修,气的浑身发抖,好半晌才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句子,“你就非要抢你弟弟的东西吗?哎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啊!”
“娘,”这话说的太重,连傅云霆都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大哥抢了我的,大哥是长子,这爵位本就该是他的。”
“你这逆子,你也跟我对着干。”傅夫人目眦欲裂,一个杯子扔过去碎裂在傅云霆和傅云修脚边,“你以为我都是为了谁。”
傅夫人气得一个倒仰跌坐在椅子上,傅云霆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傅云修下意识伸手,可很快又收了回来。
他今日当着族老的面表达了自己的诉求,想来母亲也不愿看见他。
好好的议事成了一场闹剧,族长已经没了继续议下去的想法了,一拍桌子,“罢了,既如此,那今日的议事便到此为止,家主一事,改日再说。”
说完,他便离开了议事厅。
“哎,四叔,三叔公,你们稍等。”族老们一个个的跟着离开,傅昂眼瞅着自己好不容易布好的棋局就这么被人搅乱了,气得咬牙切齿。
自己明明确信没有一封信前往京城,为什么消息还是泄露出去了。
“你们今日,就是特地来搅局的是吧?”傅昂瞪着傅云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想把他弄死的想法,连装都不装了。
不过这事儿,傅昂还就真冤枉傅云修他们了。他们今日能按时赶到,完全是个巧合。
那日傅云修在接到阿满的信后,便联系了傅云霆,说了他对当年父亲去世的猜想,两人又去大牢里见了傅长泽。傅长泽说,他也曾听他娘提过这事儿。
三人一拍即合,觉得无论是谁做家主,都不能让这位杀父仇人得偿所愿,故而等傅长泽被释放后,三人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雍州。
他们也是到侯府,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今日族长开祠堂议事。
所以一切的一切,还真就是巧合。
可是傅云修又怎可能承认呢?
他轻笑一声,“是又如何?”
“你,”傅昂被他气得一噎,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可你图什么呢?云修,以你的聪明才智,若入朝为官,何愁没有锦绣前程。承袭爵位,一个伯爵罢了,既无实权,俸禄又低,你又何苦呢?”
傅昂苦口婆心,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想想这为二叔羊皮下的黑心肝,傅云修听着这话就只想发笑,但他还是假装思考,点头道:“二叔所言甚是。”
就在傅昂面上一喜的时候,他话音一转,“可奈何我胸无大志,就盯上了侯府这小小的爵位。”
“你,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傅昂见说好话不管用,索性也不装了,“傅云修,你可要想清楚,你抱病多年,这侯府万事万物,我可比你清楚。”
“这就不劳二叔费心了,”傅云修轻笑着看向他,“也请二叔务必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否则失去的,可就不止是家主之位了。”
傅云修话里有话,这让傅昂瞬间便想起了自己曾做过的腌臜事情。但很快他又否定掉了。
当时那事儿他做的隐秘又不动声色,便是连他身边之人都没几个知情的。傅云修当时住在侯府,又怎会知晓。
而且,傅昂观察傅云修的眼睛,发现眸色清明,并没有对他得恨意。
或许是在诈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傅昂很快又放松下来,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纸包不住火,二叔既然不明白那就慢慢想。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说着,傅云修对着傅昂欠身行礼,又看了眼上首的傅夫人。
见她无恙,他收回来视线,转身离开。
戏已收场,柳夫人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和傅长泽两个人紧跟着傅云修走出了祠堂。
“云修,云修,”柳夫人快走两步,赶上傅云修,“你娘的话,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她那个人口不择言惯了,其实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她可不是为傅夫人说话,她只是看见方才傅云修看向傅夫人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情。
没有那个孩子希望得到父母的憎恶,哪怕是傅云修这般聪慧出众之人,也很难从傅夫人的恶语相向中做到全然不在乎。
“长泽的事儿辛苦你了,说什么感谢都太假了,我还是那句话,若日后有用得着我们母子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娘言重了。”傅云修说:“但有一事,还真想请教一下你。”
“你说,我必定知无不言。”柳夫人说。
傅长泽知道大哥要问什么,这个地方,还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娘,咱们不如回府里再说吧,这里人多眼杂。”
“哦,对对付,瞧我这脑子。”柳夫人也会意过来,傅云修要问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儿,“那就到西苑去吧,我出来前让筝儿煮了凉茶,现下喝正好。”
一行人到侯府,柳夫人却堵着他们不让进门。很快,两个家丁便各自端了个盆出来。一个里头是火,一个里头是水,还放了一截儿袖子树的树枝。
“你们这一个个的刚从大牢里出来,可得好好去去晦气。”柳夫人一边解释,一边拿了柚子枝,沾水后往傅长泽身上扫,便是傅云修也没逃过。
“你也从大牢进进出出,也扫扫。”
用水净过身后,柳夫人又让他们跨火盆,说是去霉气。
跨过了火盆,几人这才到了西苑。下人上了凉茶,柳夫人亲自端过,敬傅云修,“以茶代酒,多谢你摒弃前嫌,救了长泽。”
“二娘不必言谢,其实就算我不搭救,长泽也不会有事儿,只是在牢中多关些时日罢了。”傅云修说。
“一码归一码。”柳夫人说。
傅云修接过凉茶喝了一口,一股苦味瞬间涌上舌尖,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皱。
“这是我家乡的特色凉茶,清火降燥的,就是味道不大好,你若是喝不惯,这里有糖。”柳夫人说。
“没有,挺好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凉茶却是放在桌上,一口没动。
柳夫人给一旁的连雨使了个颜色,对方会意,给他上了茶。
柳夫人看向眼巴巴瞅着的儿子,没好气的将剩下的一碗递给他,“这是你的,特意一点儿糖都没加的。”
“还是娘懂我。”傅长泽嬉笑着,接过凉茶来一饮而尽。
那金吾卫大牢里又湿又热,他想念这一口儿已经许久了。
傅长泽喝完茶,柳夫人拿着帕子,仔细的拭去他嘴角的茶渍。那母慈子孝的画面,看得傅云修很是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
他早就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了。
就想方才在祠堂里,傅夫人的话虽然扎心,但却伤不到他。不在意就不会被伤害,这是他这么多年领悟出来的道理。
两人喝过茶,柳夫人这才正色地看向傅云修,说:“你想问的,可是当年你父亲去世的真相?”
见傅云修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柳夫人解释道:“你方才在祠堂和老二说的话,我就已经隐隐猜到了。”
柳夫人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傅轩的身后事也是她一手操办的,按理说她知道应该要比别人多的多。
但实际上,柳夫人对那位陈氏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侯爷从乾州带来的,据说是卖身葬父被侯爷遇上了,又恰巧她长得有几分姿色。
侯爷将她收入梧桐苑,对她算是颇为宠爱。而后来起火的屋子,也是陈氏居住的西厢房。
侯爷被救出来后,陈氏便失踪了,那时侯爷危在旦夕,还一个劲儿的惦记着陈氏的安危。
柳夫人也曾让人找过陈氏,但都没有音讯。
“但你父亲,确实是吸入了太多的烟尘,伤了心肺才走的。”柳夫人说。
“那夫人可还记得,当时父亲被救出后,大夫曾说过父亲可能是中了蒙汗药。”傅云修说。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大夫也说过,或许是喝了酒所致的昏迷……”柳夫人自己说着,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日的大火是清晨天快亮时起的,且不说侯爷本就酒量好,号称千杯不醉。便是他前一天晚上真喝醉了,到清晨酒怎么也该醒了,怎会一睡不醒,连着火了都不知道。
除非,是有人故意灌醉了他,亦或者,是给他下了能让人昏迷不醒的药。
傅云修见她终于反应过来,又说出了另一个证据,“那夫人可知道,那陈氏,与二叔府中的人走得极近。”
“你是说苏氏?”柳夫人说。
“你知道?”傅云修问。
“之前在街上曾见过她和苏氏一块儿挑首饰。”那位苏氏刚好也是乾州人士,当时她还觉得二人果真是一丘之貉,现在看来……
“你是怀疑,侯爷的死,和老二有关系?”柳夫人问。
“不无这个可能。”傅云修说。只是现在,他还需要证据。
第76章
傅云修在西苑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这才起身告辞。馒头在外头等的已经有些着急上火了,见傅云修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公子, 你怎么才出来?”
“有事儿?”傅云修问。
“没什么, 就是你在里头这么久, 我还出什么事儿了。”馒头说。
“我能出什么事儿?”傅云修轻笑。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傅云修, 已经不是曾今那个任人拿捏的病秧子了。更何况,他与柳氏母子还有恩。
就是不知道,柳氏能不能从那个苏氏嘴里打听到点儿有用的东西。
两人抵达梧桐苑, 阿满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
下午她卖花露回来的路上, 便听人议论说侯府的三位公子如何如何。
阿满得知是傅云修回来, 便急匆匆的回了家,可家中并无人。
一打听才知道, 他们三兄弟一回来,便去了侯府祠堂。
从梧桐苑到侯府祠堂要绕一大圈的路,阿满原本想在家等着的,可奈何思念之心迫切,又怕傅云修出什么危险,最后还是去了。
阿满一路小跑,到地方时人已经散了。没看见傅云修,反倒是看见了有些病恹恹的, 被傅云霆扶着的傅夫人。
傅夫人知她是来找傅云修的,不但对她冷眼相待, 还讽刺傅云修,说他认贼做母。
阿满不信她的话,紧赶慢赶赶到侯府, 却被告知,大公子正在与柳夫人议事。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阿满一路奔波是又渴又累,她实在不想在侯府门口等了,想着傅云修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索性回家去等。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日落西山。
而这期间,她连傅云修的一个音信也没有。她知道他忙,可是在忙,请人带个话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难道他就没想过,自己得知他回来却就不归家,也是会担心的吗?
阿满越想越气,索性端个小马扎到门口等着,准备兴师问罪。
另一边,傅云修直到巷子口,才想起自己回来这么久了,却忘记给阿满说一声了。中午那会子他们三人阵仗那么大,围观的人不少,阿满肯定是知道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