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傅云霆长叹一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书院门口,这才看清楚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哥?”几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傅云霆下意识快走两步,这才确定真是大哥。忙跑上前去,“哥,你怎么来了?”
傅云修立在树下,听着里头学舍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一时有些入迷。若非他身体不好,他也该是曾经坐在这里头意气风发的一员。
只是可惜……
傅云修自嘲一笑,这才看向急匆匆跑过来的傅云霆。
“哥,你也是为二哥来的吗?”傅云霆虽然惊讶于傅云修出现在这里,但并不难知道他的来意。
傅云修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他,“你去哪了,一上午都不在书院,听你的同学说,你最近总是出去。”
提起这个,傅云霆原本因为傅云修的到来有些雀跃的心情顿时又荡到了谷底。
“我去找朋友托关系,想去看看二哥。”虽说娘来信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参与此事,不值当为外人毁了自己的前程。但他没听。
二哥不是外人,他是亲人。
傅云修倒是不意外,只是又问“傅……娘难道没告诉你,让你远离此事?”
“说了,”傅云霆用脚尖提着地上的石坎,“但那是二哥。”
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听到自己的预料中的答案,傅云修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容来,“那你找到关系了?”
“没有。”傅云霆摇头,“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帮忙。”
“人家当然不愿意,吃力不讨好甚至殃及自身的事儿,没人愿意做。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傅云修恨铁不成钢,一方面气傅云霆的幼稚,另一方面,又有些庆幸。
傅云霆被傅夫人养的太好了,人性的黑暗面他见的太少了。就他这样性子以后入了官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碰了壁,也算是长长见识,不是什么话人家说了就一定会做的。
兄弟俩找了个茶馆,傅云霆一早上没吃饭,端着一盘点心便开始大快朵颐。边吃边问,“哥你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八天前。”傅云修如实回答。
“……”傅云霆那点心的手微顿,下意识想问这么早就来了怎么没联系他,却在对上傅云修淡漠的目光后住了口。
他总觉得,今日的大哥有点怪怪的。
他甚至在他身上感觉出了一种疏离的味道。
可大哥为什么会对他疏离?傅云霆想不到,也觉得不可能。
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假装不问。
他话头一转,问:“那你见到二哥了吗?”
“见到了。”傅云修说。
傅云霆急忙咽下嘴里的糕点,噎得一个劲儿翻白眼,“那他怎么样?”
“挺好的,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傅云霆怀疑的目光中,傅云修解释道:“金吾卫只是怀疑他参与谋反,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如今金吾卫大狱关的多得是禹王亲信,暂时还轮不到他受审。”
想了想,傅云修还是把所有的事儿都跟他说了,“而且金吾卫已经查明了老二跟这事儿没关系,最多两日,他便能出来。”
“真的!”傅云霆激动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他办不到的事儿,他哥不仅办成了,甚至还替二哥洗脱了罪名。
看傅云霆一嗓子吸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傅云修顿觉丢人,只能先安抚他,“你先冷静一下,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老二的事儿。”
“那是什么是事儿?”傅云霆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耐着性子问。
傅云修说:“昨日阿满来信,说二叔如今联合族老,想要承袭爵位,接管侯府。”
“二叔?倒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对于这位二叔,傅云霆唯一的记忆,便是五年前父亲下葬时,他大闹灵堂,似乎也是为了爵位。
“二叔那人睚眦必报,若是让他继承爵位,怕是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当年父亲灵堂上,二叔可是搬出了祖父,说若非父亲踩了狗屎运救了皇子,这爵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头上。
当时他们长房这边,大哥为救父亲毒发,险些没了性命,而他又年幼,也不能成事。而他也知道侯府两位夫人向来不睦,若是二哥承爵,母亲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当时二叔可谓是百般嚣张。
可谁能想到,为了爵位不落在他手里,母亲硬是和柳夫人握手言和,推了已经成年的二哥出去。
二哥背后是整个柳家,当时二哥他舅舅刚封宣威将军不久,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二叔没办法与其抗衡,最终只能联合部分族老,以二哥出生时柳夫人只是个姨娘为由,说二哥是庶出,让他暂代了家主之位。
当年这事儿,二叔丢了好大的脸,据说还气得病了一场。
也是从那时起,二叔几乎不在与他们走动,便是节日家宴,他也总是冷着一张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记仇能记五年,傅云霆几乎可以想见,若二叔继承了家主之位,会怎么对他们一大家子。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傅云修说:“云霆,你可还记得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不是因为父亲喝了酒,然后梧桐苑意外失火,他吸进了太多的烟气,即使你拼命把他救出来了,但也没活多长时间……”
“不仅仅如此,”傅云修冷笑一声,“当年梧桐苑失火,可不是所谓的意外。”
“你是说……”傅云霆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傅云修给予肯定的回答。
当年之事,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若说父亲是喝多了酒醉了,所以不知道失了火,那为何他救人出来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一丝酒气?
若真是喝醉了酒失了意识,那该是酒气冲天才是啊。
所以,当年父亲到底是喝了酒还是喝了蒙汗药,还尚未可知。
“如此想来,当年父亲去世,二叔确实是最大的受益者。”傅云霆恍然大悟,若非有柳夫人家族撑腰,这家主之位,早就是二叔的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们也不能让二叔继承爵位。”不但不能让他袭爵,还要让他血债血偿。
是夜, 天朗气清,月明星稀。
雍州城近郊的一个小院子里,灯火阑珊。傅昂斜靠在床边, 怀中搂着一位美娇娘。
那女子约么二十来岁, 一身轻薄凉衫, 扭着腰肢窝在傅昂怀里, 端的是肤若凝脂, 柔若无骨。
傅昂指骨分明的大手摩挲着女子的腰部,眸中色气尽显,但那女子却欲拒还迎, 嬉笑着按住腰间作乱的大手。
“傅郎, 这一次, 你可有十足把握?”女子嗲声嗲气,纤纤玉手在傅昂胸口划圈, 勾的他越发红了眼。
“那是自然,我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傅昂信誓旦旦。
但那女子却不信,娇嗔道:“嘁,上一会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呢。说好的我要迎我进府,结果平白叫人家等了五年。”
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 却被傅昂一把扯进了怀里,“放心, 这次准能成。等我继承了爵位入住侯府,一定风风光光地将你抬进门。”
“那我便等着了,”女子被说的开心, 抬手环住傅昂的脖子,“傅郎,我可是为了你,害死了对我最好的人。你可不能负了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女子掐住傅昂的脖子,傅昂却顺势往床上一倒,“好啊,若我骗你,你就亲手杀了我。若是能死在你身上,我也甘愿。”
床幔渐落,红被翻浪,又是一室旖旎。
翌日,傅昂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
外头传来鸡鸭的叫声,连带着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话里话外,都是在嘱咐下人他的饮食喜好。
傅昂听得清楚,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按理来说,这陈氏,本该是一个死人才是。
当年梧桐苑失火,陈氏趁乱逃了出来。按照约定,他会给她一大笔钱,送她离开雍州。可陈氏手里有他的把柄,他岂会轻易放她离开。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变成死人,永远闭嘴。
为了保险起见,他亲自出马。本想着一杯毒酒送她上路,谁成想,这陈氏受了惊吓,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他一时没忍住,便要了她。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他那个向来风流的大哥,如何会看上陈氏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她在床上,能要了男人的命。
他食髓知味,决定先留着陈氏,等玩腻了,再杀了她。谁知,这一等,便是整整五年。
这五年,陈氏是他的姘头,更是他的解语花。他所有的阴暗面她都知晓,甚至能为他出谋划策。
但同时,陈氏待他也是真心好。昨晚的话他也并不是骗她,他是真的想迎陈氏入府,给她一个名分。
陈氏到梧桐苑的时间并不长,见过她的人很少,所以他不怕别人认出她来。
思及此,傅昂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这才起床。
在外头的陈氏听到声音,推开门进来,满眼的笑意,“傅郎醒了?”
“什么时辰了,怎么没叫我?”傅昂问。
“巳时了,看你睡的沉,就没舍得叫你。”陈氏上前来,伺候着他穿衣洗漱,“做了你最喜欢的胡饼,用来泡饽托吃,你吃些再走吧。”
“不了,今日午时,族长要开祠堂议事,不可迟到。”
“时间还早,你吃些再走吧!”陈氏出声挽留,很是不舍,“下次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来不及了,”傅昂按着她亲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屁股,“乖乖等着,早晚把你娶进门。”
安置陈氏的院子离雍州城还是有点儿距离的,傅昂坐着马车出门,半道又绕了个远路,从西门进城。
昨日他出门时,说是要外出收账,得知他会路过西市,凤丫头哭着喊着要让他带蜜味斋的点心回去。
去蜜味斋买了点心,车夫将车赶回府,夫人曹氏一早便在门口候着了,见他来了,忙迎上过来。
“老爷怎得这会子才回来,族老们来了,正在厅里等着呢。”
“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傅昂说着,从车厢里拿出一盒点心和一匹布递给曹氏,“这是给凤丫头的点心,还有这匹绸缎,是锦绣阁新进的料子,你拿去做身衣裳。”
“老爷怎得还亲自去了,吩咐下人去就行了。”曹氏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美滋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能嫁个这样的男人。为人正直忠厚,又洁身自好,烟花柳巷之地,是从不踏足的。就算有两房妾室,但那也是自己点头之后才纳进来的,而且也没有像大房那边一样宠妾灭妻,反而十分敬重自己,使得那两房小妾在自己跟前也不敢造次。
说实话,和她一块走动的贵妇人不少,但日子过得像她这样舒心自在的,实在是少有。
傅昂匆匆进门,到正厅时,几个族老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四叔脾气最是暴躁,眼瞧着一杯茶又见底了,“啪”地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愤愤道:“这老二也太不像话了,说好的时间,却迟迟不见人。”
有人跟着附和,“可不是,这眼瞅着都到中午了,这实在不行,咱就散了吧,想来人家也不在意咱们几个老家伙。”
“六叔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
傅昂焦急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傅昂提着衣袍匆匆而来,汗水浸润了衣领,连带着整个人都气喘吁吁。
待站定,傅昂也顾不上喘口气,便急忙按照辈分大小,依次向众人行礼问安。
礼数周到,姿态谦卑,倒也是平了众人的几分怒火。
几人中辈分最大也最为年长的二叔公发话了,“听曹氏说你是去外头收账了,可是账目出了什么问题?”
傅昂歇匀了气,正说要喝口茶解解渴,听闻二叔公发话,又急忙放下茶杯回答,“账目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笔账一直收不上来,我便想着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这种事,让底下的人去做不就好了,那里用得着你亲自出马,平白跌了身份。”四叔公说。
“四叔公教训的是,这不是这比账实在拖欠了太久,底下人也没办法了。再者说,你们也知道,那福禄阁,是我与别人合资开的,这账收不回来,对方的分红也就迟迟分不下去。”傅昂说。
福禄阁是傅昂开的一个古玩店,当时他手里没那么多闲钱,就找了个朋友合资,人家只出钱分红,不干预其他。
这事儿,傅昂当初也曾找过他们,只是那时他们都不看好这门生意,便都推说没钱。谁成想,那福禄阁不但没像他们想的那样关门大吉,反而是生意红火不行。
据说,一天的进账就抵他们一年的花销。
听到他这般为外人着想,有人眼红的直哼哼,“你倒是会为别人考虑。”
傅昂轻笑着说:“即说好了每月要及时分红,又岂有失言之理。再说了,我想着如今这福禄阁生意这么好,等过段时间,看看手里的闲钱,够的话就再开个分店。”
此言一出,众人立马眼睛亮了。
尤其是方才还因为傅昂迟到对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六叔,笑得最是大声,“开分店好,开分店好啊,贤侄到时候若是钱不够,尽管向六叔开口。六叔便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支持你。”
众人一看老六已经这么不要脸了,也纷纷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若有困难来找我们就是。”
几个老头笑逐颜开,到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但傅昂却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不显。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傅昂连连点头应是,随即话音一转,说起了今天请他们来的目的,“我今日请诸位叔公,叔伯来,是想求诸位叔公,叔伯们,投票表决时,还请一定支持我。”
“贤侄这是哪里的话。”六人中最是沉默寡言的三叔公开口,“你的仁厚我们可都看在眼里,这家主之位,自然是你最合适。”
“是啊,是啊。”众人再次附和,傅昂起身后退两步,抱拳拜下,“如此,那就多谢诸位了。”
正事言闭,傅昂又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几人有意无意将话题往他所说的福禄阁分店引,傅昂含糊其辞几回后,所幸将自己的规划一并说了。
傅昂是个天生的商人,即使是没有影儿的事儿,在他的嘴里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引人入胜。
众人听着他的展望,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以一箱一箱的分红往自己家送的景象了,各个都笑得皱纹满面,见牙不见眼。
傅昂看得好笑,心中的那块大石也越发沉稳。
用金银诱哄来的支持,自然要用利益来饲养,如此才能得长久。也不枉费他这些年一直装仁厚,装和善。
等他真正坐上家主之位,哼!
吃过午饭,下人来报,族长已经带着族老们动身去祠堂了。傅昂闻言,点了点头。
看着铜镜里仁厚善良的自己,傅昂轻笑一声,转身出门。
而同样的,侯府那边,傅夫人也气势汹汹的出了门。
当年侯爷西去,傅昂就趁机闹了一场,借着哭丧的名义,让支持他的族老提出由他继承爵位。
虽说是族老提出来的,但谁不知道,那时傅昂的手笔。甚至他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当年老侯爷说过让他继承爵位这样的话来。
虽说次日他便来道歉,说是自己悲从中来,又忆起往事,口不择言说了这样的话,可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他这位小叔子,看着善良无害,但其实比谁都黑心肝。而且后来不还传出,那失踪的陈氏,与他们二房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