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张嬷嬷来了。”
张嬷嬷上前两步,福身行礼,“公子。”
“嬷嬷不必多礼。”傅云修上前两步扶起她。
张嬷嬷看傅云修真的能站起来,甚至行动自如,也是愣了神。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好啊,好啊。”
张嬷嬷眼里溢满了泪水,“我就知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定不会薄待了公子,你看,这不就好了。”
张嬷嬷拉着傅云修看了许久,直到彻底确定他好了,这才抹了把眼泪,说道:“夫人听闻公子腿好了开心不已,奈何府中事物繁杂,脱不开身,便遣我先来看看。”
幼时在侯府,母亲总是为傅云霆奔忙,只有张嬷嬷常来看他。虽说她总说是母亲的意思,但母亲若真的想他,何不自己前来。
傅云修知道自己不讨喜,故而也不奢求,张嬷嬷怎么说,他便怎么听。
只是可惜啊,从小听到大,她还是这幅说辞。
傅云修内心了然,微微点头,“有劳母亲挂念,本该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亲自前去请安,只是阿满身受重伤,我暂时走不开。”
“这事儿我听说了,”张嬷嬷说:“夫人听闻阿满受了很重的伤,还命我到库房里挑了些补身子的药材,玉秀。”
玉秀上前两步,见手中的礼盒递上去。
傅云修看了一眼,示意馒头收下。
“替我谢谢母亲。”傅云修说。
“公子哪里的话,”张嬷嬷往屋里看了看,“听闻这次阿满受伤,似与云阳伯府有关?”
张嬷嬷此番前来,一是替夫人缓和和公子的关系,二便是打探消息。傅云修自小得张嬷嬷照拂,算是侯府里很少能愿意多说两句的人。
“却有其事,云阳伯的小妾乱吃东西坏了脸,怀疑是阿满所售的脂粉的问题,迁怒了阿满。”傅云修。
“可是哪位姚氏?”张嬷嬷问。
“是。”傅云修点头。
闻言,张嬷嬷忍不住唱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阿满而已。那云阳伯疼那姚氏跟心肝儿一样。在她跟前,便是云阳伯府的原配夫人,都得伏小做低。也幸好只是迁怒了阿满,若是牵连到侯府,那就不好了。”
“嬷嬷。”傅云修冷声喊道,语气有些不好。
什么叫幸好只迁怒了阿满?
张嬷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继续到:“公子有所不知,那云阳伯,如今是禹王身边的红人。这整个雍州,真正的勋贵世家,便只有侯府和云阳伯府,若真惹恼了云阳伯,他请禹王打压侯府,那侯府可就真没落了。”
张嬷嬷常跟在傅夫人身边,下意识间总会为侯府着想,“公子,等阿满醒了,让她去云阳伯府上门请罪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嬷嬷,”这下,傅云修是真生气了,“阿满无罪,为何要上门请罪?”
云阳伯府的人无所谓阿满的生死,为何到了张嬷嬷嘴里,也是这般不把阿满放在眼里。
阿满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公子……”张嬷嬷想说她这样也是为了公子好,但看着傅云修铁青的脸色,到底是没能说得出来。
“既然嬷嬷是替母亲来看我的人,如今人也看到了,嬷嬷还是请回吧!”傅云修下了逐客令。
张嬷嬷虽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触了傅云修的眉头,但眼下,他确实不能再待了。
阿满闯下这般大的祸,她得回去好好和夫人商量商量,如何弥补。
张嬷嬷带着人走了,傅云修拧着眉在院里站了好久,才终于开口,“馒头,这段时间,侯府来人都别让进来。”
如今他腿好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想来会有许多利益相关的人会前来打探虚实,他不想让人打扰阿满静养,更不想与这些人虚与委蛇。
“什么,她竟惹了云阳伯府。”傅夫人听完张嬷嬷的话后,气得直接拍案而起。
“我就知道,那小蹄子小小年纪便伶牙俐齿,将来必定为祸。果然啊!”傅夫人眉头紧皱。
这若是惹了旁人也就罢了,由她侯府在,翻不起什么浪花。可偏偏是云阳伯府。
如今云阳伯与禹王交好,禹王在朝中又如日中天。将来的皇位,很大可能便由禹王继承。
云霆年前拒了禹王的邀约,在京城本就如履薄冰,现在又得罪了云阳伯。
若是云阳伯前去禹王跟前吹吹风,他俩倒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怜他的云霆。
“去,到库房把我嫁妆里母亲送我的那套头面找出来,我亲自到云阳伯府走一趟。”傅夫人说。
“夫人,那套头面,可是老夫人的遗物。”张嬷嬷有些舍不得。
“无妨,”傅夫人说:“东西是死的,娘既然给我了,便由我做主。眼下与云阳伯府交好才是正事。”
翌日,傅夫人带人,去了云阳伯府。
待通传后,门口的小丫鬟带着她进了门。
这还是傅夫人第一次到云阳伯府来。
先前云阳伯的夫人廖氏举办赏花宴,倒也曾请过她来。但当时老承安候还活着,侯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是她也刚进门,不认识几个人,有因着面子薄,就给婉拒了。
许是那次传出了什么谣言,自那以后,云阳伯夫人便鲜少给她递帖子。
直到后来,云阳伯府再次递来帖子,但却是为云阳伯府的妾室姚氏庆生。身为正室夫人,傅夫人本就瞧不上云阳伯宠妾灭妻的行为,又怎肯前去为她锦上添花。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云阳伯府有交情,谁成想,今日竟在这样的情况下登门了。
小丫鬟带着傅夫人到菡萏院便离开了,
菡萏院守门的下人因为昨日老爷没找到所谓的程老,自己又放他人进门带走了那个卖花露的,被姚氏借这个由头狠狠的惩戒了一番,不但挨了打,还没了这个月的月钱也没了。
眼下正生气呢,得知来的人是侯府的人,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我家夫人还没起呢,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态度傲慢,没有丝毫礼数可言。
玉香见对方竟敢如此轻视她家夫人,登时怒道:“放肆,小小下人,竟敢如此与我家夫人说话,这便是云阳伯府的规矩吗。”
但对方显然不惧,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走啊!”
“你……”玉香被气得不轻,但又无可奈何。
“算了,玉香,既然要等,便等等吧!”傅夫人出声制止。
她今日是来登门致歉的,总不好再惹出事端来。至于其他,她当然知道这是姚氏在装大拿乔,如今已快到午时,便是只猪,也该起来觅食了。
姚氏出身低贱,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得让她好好张狂一番。
傅夫人倒是淡定,还能好心情地到处张望。
不得不说这姚氏是真得宠,整个菡萏院造景别致,奢华内敛,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和银钱的。
屋里,姚氏得知傅夫人竟真的在外头等着,也是狠狠的出了口气。
老妖婆,想当初自己好心邀请她,她竟托大拿乔不肯来,害的她在宴会上落了好大的面子,现下终于轮到她出口恶气了。
“既如此,便让她等等吧!”姚氏拿起口脂,在唇上比了比,但终究还是放下了。
眼下她的脸还在溃烂,大夫说暂时不宜用这些东西。
将口脂扔会桌上,姚氏看着镜子里面容可怖的自己,仍不住伸手将铜镜倒扣在桌上。
“那个什么程老,还没找到吗?”
“老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丫鬟松枝说。
“哼!”提起那人,姚氏忍不住冷哼一声。
老爷,老爷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狐媚子的房里呢。自从她伤了脸,他已经许久没在自己院里歇过了,便是来了,也只是坐一会儿关心几句就匆匆走了。
“夫人,要不让,咱们让公子私下也打听打听吧。”丫鬟柏芝提议。
“不行,”姚氏一口回绝。松枝和柏芝是姚氏的心腹,她的事情,两个人自是门儿清,“阿远现在不宜露面,你们两个把嘴给我闭好了,以后不许提起他,听见没有。”
“是。”两个丫鬟连声应下,松枝倒是若有所思,说:“夫人,咱们何不去向侯夫人打听打听?”
傅云修是侯府的大公子,他认识的大夫,傅夫人作为她的母亲,自然也认识。
闻言,姚氏眼睛一亮,“倒是个主意,那便把她请进来吧。”
柏芝领了命,开门出去。须臾,她带着傅夫人进门。
听到脚步声,姚氏笑着迎了出来,“这天寒地冻的,傅夫人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丫鬟带个话就行了。也怪我,身子不适起得晚了些,让夫人久等了。
这虚与委蛇的做派,倒与那柳氏像了个十足十,傅夫人心中冷笑,但面上不显,“无妨,妹妹的身子要紧。”
两人进了门,姚氏叫人看茶。
傅夫人这才得空扫了一眼姚氏的脸。
跟打听来的消息一样,姚氏的脸溃烂的厉害,虽然拿面纱遮住了,但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在傅夫人心里,姚氏这种狐媚子,烂脸也是她自作孽,但言语上,却还是关心备至:“听闻妹妹近日不慎伤了脸,可好些了?”
姚氏心说,你眼瞎看不见好了没啊,可考虑道自己还有求于人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还是老样子,不知傅夫人今日登门是……”
“哦,这不是听闻妹妹受伤,特地前来看望,同时也为我那不肖子前来道歉。前日之事多有冒犯,还望妹妹和伯爷不要见怪才好。”
说着,她使了个眼色,玉香会意,上前两步,打开了手里的拖着的匣子。
绕是姚氏见过不少好东西,可看见匣子里的头面,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
这做工,这点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傅夫人将姚氏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心中冷笑。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姚氏得了好东西,说话倒也软了几分,“姐姐这是哪里的话,也怪我,那日在气头上,教训了傅大公子的人,不过先前我并不知她的身份。”
“无妨,只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傅夫人说。
“那便好,那便好,”姚氏说:“就是手下人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傅夫人说。
居然没死?姚氏柳眉微蹙,看来这傅大公子身边确实有能人,否则那女子,指定是活不过一晚的。
姚氏心中有了计较,脸上的笑意更甚,“如此便好,不然到底我心里不安。不过我听说傅大公子身边有位姓程的神医,不知姐姐可否知道他的身份?”
闻言,傅夫人便知道姚氏是想请程神医帮忙看脸。
但既然姚氏知道有程神医这么个人,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能顺便在姚氏这里落个好。
“我也正想说呢,妹妹这脸,想来一般的大夫是束手无策的,这程神医乃是亡夫曾寻来为我大儿治病的,如今我儿云修能下地行走,也多亏了他。只是这程神医性情古怪,妹妹若派人去请,还得找个沉稳知礼的。”
呵,这是在点她手下的人轻浮不知礼数了。
姚氏假装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多谢姐姐提醒。”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傅夫人起身告辞。
姚氏的脸不宜见风,边让柏芝帮忙送傅夫人出去。待人走后,姚氏便吩咐松枝去告知云阳伯程老的消息,让他将人请来。
至于傅夫人说的性子古怪,她是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纵使他医术再高超,也到底是个白身,由云阳伯府出面,还怕他不来?
很快,云阳伯边让管家带人钱忘了德安堂。
此时,程老正在梧桐苑为阿满复诊。三日过去了,阿满还是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傅云修整日陪在身边,不眠不休,整个人已经累得脱了相。头发凌乱,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双眼无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身受重伤呢!
程老诊完了脉,在傅云修希冀的眼神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满身上的伤恢复的不错,晚上也没怎么发热,是好兆头。至于什么时候醒,便只能等。
“我带了些滋补的药材过来,你等会儿去街上买只鸡,一块儿炖了,喂满丫头喝一点。”程老对馒头说完,又转头看向傅云修,“还有你,纵使担心满丫头,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难不成满丫头不醒,你便也不活了?”
程老也是担心傅云修,毕竟他身上的毒解了也没多久,就这破烂身子,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折腾。可他却不知道,傅云修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若是阿满真醒不过来,他就跟阿满一块儿去了。
见傅云修还是不为所动,程老也软了语气,“再怎么样,你也得好好保重,你若是倒下了,谁来照顾满丫头啊,难不成让馒头一个人照顾你们俩?我看满丫头恢复得挺好的,你且耐心等一等,他早晚能醒来。”
程老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欲再说些什么,德安堂的一个药童却闯了进来。
“程老,不好了,云阳伯府的人带兵,把药铺给围了。”
听到云阳伯府这四个字,傅云修“蹭”地一下站起身,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他们想干什么?”
“先别着急,”程老按着他坐下,转头问药童,“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说是要找您去云阳伯府治病呢。”药童说:“师父说您出城了暂时不再雍州,但对方似乎笃定了师父在说谎,说是见不到你便不走了。”
“还真是云阳伯府一贯的行径啊!”程老嗤笑一声。这做法,倒是与强盗无异。
“好,既然他非要请老夫,那老夫便去看看,这害我徒儿昏迷不醒之人,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他拍着傅云修的肩安抚道:“放心吧,便是他云阳伯府,也不会把我一个老头子怎么样。这两日我不在,便由郭安来照看满丫头。你也别太忧心,满丫头恢复得不错,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往后再说。”
和药童一块儿回到德安堂,在得知他就是程老后,为首的中年男人二话不说,便直接将程老带去了云阳伯府。
在阿满昏迷不醒的第四日下午, 傅夫人来了一趟梧桐苑。
带着一众丫鬟,声势浩大。嘴上说是得知傅云修毒解了为他高兴来看他,可字里行间, 都是在说他不应该为阿满一个下人冲动, 带着府兵擅闯云阳伯府。
“如今云霆身在京城, 马上就要春闱了, 你现在得罪了云阳伯, 若他去向禹王告状,你可想过后果?”
若禹王替云阳伯出气,轻则傅云霆只是无法科考, 重则可能会被诬陷丢了性命。
“你不为自己着想, 那也得想想你弟弟。”
即使傅云修的心早已经冷若冰霜, 可听着傅夫人一句句的指责,还是觉得浑身泛冷。
她的母亲, 似乎只是空有一个母亲的名号,仅此而已。
阿满昏迷的第五天,傅云霆特地从京城赶了回来。
如今科考在即,他该是争分夺秒地在书院温书才对。
“我听二哥说哥你的腿好了,便特地回来看看。”傅云霆愤愤不平,“娘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儿,竟也不告诉我, 要不是偶遇二哥,我都还蒙在鼓里。”
“可能是怕影响你科考吧。”傅云修说。
“那也不行, 哥的事就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儿。”傅云霆说完,看着傅云修比原先还要憔悴的面容,不仅面露担忧。
阿满的事儿他也听说了, 如今看他哥这状态,想来是她着实伤得不轻。
“阿满,还没醒吗?”傅云霆问。
“没有。”傅云修摇摇头,眼中划过一丝凄然。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程老说若阿满七天还不醒,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看自己亲哥这黯然神伤的样子,傅云霆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但随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四五个瓷瓶,“这些都是京城上好的金疮药,还有这个,是补元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