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一副疑惑的模样,好似真有这事儿一样。
但傅云修从小在侯府察言观色,几乎一眼便知道他在说谎。
这云阳伯从来睚眦必报,那妾室也是个嚣张跋扈的,傅云修几乎可以笃定,阿满已经遭遇不测。
全部的耐心已然耗尽,傅云修也不多言,“既如此,那便失礼了,搜。”
大手一挥,所有府兵进先出动,云阳伯府的家丁也拿着棍棒赶来与其对峙,两方交战在即,形势千钧一发。
“傅大公子这是不把我云阳伯府放在眼里了吗?”云阳伯冷声道。
“俗话说先礼后兵,晚辈自认为礼数周到,是伯爷您不肯,这才出此下策”说完,傅云修再次大手一挥,“搜,胆敢阻拦者,拿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现在侯府式微,但在爵位上也死压着伯府一头,云阳伯再嚣张,也不敢真的和侯府对上。
侯府府兵们闻言,纷纷利刃出销。佩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吓得那群家丁们拿着棍棒的手都不稳了,面面相觑,六神无主。
见自家主子并无动作,家丁们一时失了势。府兵们见状,收起武器前往内院。
云阳伯立在廊下,侯府府兵们自他身后鱼贯而入,更有甚者从他身边欺身而去,气的他吹胡子瞪眼,但又无可奈何。
罢了,就算他搜到了人那又如何。
一个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女子,能是什么高贵的出身。死了便死了,他承安候府难不成会为了一个女子,与他伯府为敌不成。
云阳伯府是先皇御赐的宅子,虽奢华精致,但占地面积不大。如此倒也方便了傅云修。
很快,便有府兵来报,“大公子,菡萏院有一处柴房上了锁,里头似乎有异。”
闻言,与傅云修横眉冷对的云阳伯忍不住眉头一皱,恰好被傅云修捕捉到了。
看来就是这儿了。
“破开。”傅云修说。
“是。”府兵领命先行一步,傅云修紧随其后。
饶是傅云修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看到遍体鳞伤的阿满时,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杂乱的柴房里,阿满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人扔在里头,整洁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浸染透彻。整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机。
“阿……”傅云修喉头发紧,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如同凌迟一般。
“阿,阿满,你怎么样,阿满。”傅云修伸出手去,却又不敢轻易碰她,便只能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对傅云修来说却已然是个好消息了。
馒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怒火中烧,死死的瞪着云阳伯。
明明早上走时还好好的人,怎得就成了这幅样子,这老匹夫,着实该死。
但眼下,傅云修已然慌了神,喘着粗气,六神无主。
“公子,先带阿满回去吧。”馒头说。
“对,你说得对,去,去请程老来,去,快去啊。”傅云修一边吩咐,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阿满。
衣上的鲜血沾湿了他的手,那丝丝缕缕的触感,如同一根根银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心脏处传来痛意,让傅云修忍不住咬牙切齿,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柔,抱起了阿满,温声说:“阿满,我们回家。”
府兵们护着傅云修出门,院子里,被府兵们控制住的姚氏还在骂骂咧咧,“这是要干什么,那个贱蹄子害得我脸成这样,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不许走,我让你们不许走。”
奈何惧怕府兵手里的大刀,姚氏也就只能过过嘴瘾,“老爷,拦住他们,别让人走了。”
云阳伯站在院里,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既不阻止,也不发声。
但傅云修却并不想就此罢休。
都说久病成医,他和程老接触多年,对于医术也稍有涉猎。就姚氏那张脸,哪怕是隔得很远,他也能看出,她脸上的溃烂并非外因导致,而是她内虚心燥,生出的痤疮。
只是没有及时医治发展的严重了些,这才看着像是烂了脸。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他一个外行能看出来,云阳伯府的府医又如何看不出来。
所以,他的阿满,显然是被人迁怒,遭了无妄之灾。
“邵伯爷,这件事,还请云阳伯府给我一个交代。”留下一句狠话,傅云修便急匆匆地抱着阿满离开了。
府兵呼呼啦啦地跟着离开,云阳伯看了眼自己家里的这群家丁,骂了一声“废物”。
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
不过是伤了个女子而已,即便是她死了,左不过赔些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不成他承安候府还能因为这个跟他云阳伯府为敌不成。
若是以前,他倒还真有些畏惧,但现在,承安候府只是表面风光,实则就是个空壳子,哪像他云阳伯府,得禹王信赖。
等将来禹王登上皇位,便是侯府,在他云阳伯府跟前也要伏小做低。
“老爷,”姚氏没了禁锢,瞬间又恢复了嚣张跋扈,三两步走到云阳伯跟前,依偎在他怀里,“你刚才怎么不为我说话,妾身都吓死了。”
姚氏娇语气娇滴滴的,拉着云阳伯的手轻拍自己的胸口,那处的柔软还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的手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给你治病。”云阳伯面露嫌弃,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姚氏。
他爱姚氏,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给他生了个儿子,让他伯府的香火得以传承,另一方面,便是看中姚氏的美貌。
如今她一脸红肉,溃烂流脓,他光是看着便反胃,更别说和她亲近了。
姚氏埋首在他怀里,倒是没发现枕边人的嫌弃,不过说到治脸,她想起方才侯府大公子说的程老。
那程老莫非很厉害,人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能活?
姚氏灵机一动,“老爷,方才那侯府大公子说的程老,你替妾身去寻一寻好不好?”
倒不是说姚氏孤陋寡闻,而是伯府里人人康健,又有府医侍候,若非特殊情况,实在是不会去请外头的大夫。
而且程老隐姓埋名,雍州的老百姓之所以推崇他,除了他用药如神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免费义诊。
所以在这雍州城,知道程老真实身份的人不多,知道他医术了得的,更是寥寥无几。
傅云修抱阿满回到梧桐苑时,程老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即使先前已经听馒头说过阿满的情况了,但看到眼下的情景,程老还是惊着了。
“怎么成这样?”程老看着阿满浑身是血,一首不知道从何下手,“这些人,真不是个东西。”
因着阿满是女子,程老来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两个医女。
待傅云修将阿满抱进房后,程老先给阿满把了脉,又用天参丹吊住了她的命,这才开始施救。
阿满这一次伤得不轻,云阳伯府的那些人明显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身上除了棍棒伤,还有好多用绣花针扎出来的暗伤。
说实话,要不是阿满身体好,或许就活不到现在了。
程老先给阿满进行了封穴,随后银针施救,期间又服用了一次天参丹。
一盆一盆的血水送出来,傅云修的心就像是被人钻在了手里,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傅云修紧握着拳,手指抠破了皮肉,血珠从指缝中滑落,在地上落下点点红梅。
“公子。”馒头看着揪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两人便只是在门外等着,直到太阳西沉,群星闪烁,程老才从屋里出来。
“如何?”傅云修率先跑过去抓着程老的袖子。
“哎!”程老叹着气,摇了摇头,“我已经尽力吊住了她的命,能不能活,得看她自己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傅云修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程老您救救她,她一定得活着,我要让她活着。”
“我知道,”程老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安抚,“我知道,今晚我就在这儿,只要晚上不发高热,就没有什么大碍,至于她什么时候醒,我也说不上。”
其实程老还隐瞒了一点,阿满这种情况,醒了是最好的结果,但还有一种结果就是长睡不醒,也就是医书上所谓的尸厥症。
但愿阿满这孩子能撑住。
是夜,梧桐苑里灯火长明。
傅云修坐在阿满床边,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的用棉花沾水,给阿满润唇。阿满现在暂时没有吞咽的能力,就连之前的药,也是程老借劲儿硬给灌下去的。
“公子,你稍稍歇一歇,吃点东西吧!”馒头拿着一碗白粥进来。
从中午到现在,公子一口东西没吃,一口水没喝。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我不饿。”傅云修摇头,伸手轻轻拂去阿满脸上的发丝。
“公子,你也得保重身子啊。”馒头说。
傅云修并不理会,只是又给阿满盖了被子。
馒头等了一会儿,最终也只能认命地将白粥放在了桌上。
下半夜,阿满果然发起了高热。
由于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刚敷了药没法湿敷,便只能用银针退热。
只是成效微乎其微。
哪怕是退了热,但很快,温度就又上去了。
程老一把年纪了来回折腾,实在感觉有些有心无力,好在破晓的时候,阿满身上的烧退了。
折腾了一夜,别说程老了,便是馒头都有些吃不消,唯独傅云修,仍精神抖擞地陪在阿满身边。
“公子,要不你去睡一会儿,我来看着。”馒头说。
“不用了。”傅云修摇头。
他现在哪儿都不想去,他要等阿满醒来。
“公子……”馒头还想再劝,但傅云修已全然不再理会他。无奈,他只能端起桌上已然凉透了的粥,“那我去把粥热一热,您好歹得吃点儿东西。”
馒头关上门出去,桌上的油灯燃了一夜已经敛了光芒,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傅云修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阿满。”傅云修再也憋不住了。
担惊受怕了一夜人仍不改色的人,此时此刻终于在夜幕下脱下来伪装的外衣。
他拉着阿满的手放在额前,泪水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裳。
他不明白事情何以会变成这样。
明明今日,该是开开心心给阿满过生辰的。
明明今日,是他吐露心声,想和阿满在一起的时候。
明明今日,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傅云修自认一生不曾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他想得偿所愿,就这般的困难。
“阿满,醒过来好不好,你不是说要一块儿回你的家乡吗,等天气暖和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傅云修深吸了一口气,泛出一个笑容,“咱们去给阿婆上坟,我要去谢谢她,将这么好这么好的你养大。”
“还有你说的你陀县小吃云饼,咱们也去尝尝。”
“还有你不是说要开胭脂店吗?我现在身上的毒解了,可以每日多作点画,到时候多卖点钱,买个二层的小楼。就像丽人坊那样的。咱们要开就开一个大的。到时候你就是老板,我给你当账房先生,馒头就跑腿当店小二。”
“还有傅宝,你不是说开春要给它找个伴儿吗,”说着说着,傅云修又鼻尖一酸,“阿满,早点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别让我一个人。
首先便是柳夫人那边。
昨日傅云修来调府兵,柳夫人是第一个知道的。得知傅云修腿全然好了后, 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眼瞧着傅长泽要承袭爵位了, 怎得就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呢?
奈何眼下傅长泽有远在京城他舅舅家,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万般无奈, 她便只能休书一封前往京城, 让傅长泽早些回来早做打算。
柳夫人一夜未眠,同样的,傅夫人也没有安生。
得知傅云修腿好了传来后, 她竟惊得连手里的茶盏都掉了。
“夫人, ”张嬷嬷吓了一跳, 忙上前查看她有没有烫到。
然傅夫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你说什么, 你确定没有看错?”
“奴婢确定,确实是大公子自己找徐管家拿了府兵的令牌,奴婢看得真真的。”玉秀说。
“府兵?”傅夫人皱眉,“好端端的,他调动府兵做什么?”
“这……奴婢也就不清楚了。”
傅夫人思忖片刻,对玉秀说:“既如此,你去梧桐苑打探打探消息。”
“夫人,您不亲自去吗?”张嬷嬷问。好歹是公子的生身母亲, 这种时候,不应该亲自前去探望一番吗。
傅夫人没有回答, 反而问道:“嬷嬷,你说云修她会和云霆抢这爵位吗?”
“夫人?”张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在乎这些?”
“我怎么能不在乎,那孩子恨我。”傅夫人一脸凄然。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自己愧对那孩子,可是当时的情况她能怎么办?
她母家不得势,侯府又处处都是豺狼虎豹,这样的情况下,她没得选。
“夫人,”张嬷嬷自小跟在傅夫人身边,自然知道她所有的选择,只是明知有愧而不作为,只会将公子越推越远。
张嬷嬷还想再劝劝,但傅夫人却疲累地摆摆手,“我累了,想去睡会儿,待玉秀回来,让她来见我。”
傅夫人回了房,张嬷嬷便只能代她等着玉秀。
很快,玉秀便打探消息回来了。
“阿满受伤了?”张嬷嬷眉头微皱。
“是,而且伤得好像还不轻,连程老都去了。”玉秀说。
“还有其他的吗?”张嬷嬷又问。
“剩下的,奴婢就打听不到了。”府兵现在已经回校场了,但是没有主子们的手令,她也没法进去打听消息。
阿满,云阳伯府?
张嬷嬷暂时还没办法将两者联系起来,但却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去库房挑一挑,找一些较为名贵的补药,等明日天亮了,跟我去梧桐苑走一趟。”张嬷嬷将库房的钥匙递过去。
眼下天已经黑透了,再过不久便是宵禁,出门已然是来不及了,不若等到明日。既然夫人不愿意面对公子,那她就替夫人走一遭。
张嬷嬷是傅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的吩咐,几乎就等于是夫人的吩咐。
翌日,风和日丽。
西下房的灯燃了一夜,傅云修守了一晚,整个人憔悴不已。
馒头端着碗进来,继续劝说,“公子,你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拿走,我吃不下。”傅云修说,声音带着许久未进水的嘶哑。
馒头眉头紧皱,“公子,你多多少少吃一点,这样下去,阿满还没醒,你就先倒下了。”
“就是。”程老自馒头屋里出来,听见这话,也跟着搭腔,“你这身子刚好,你就这么糟蹋,要是满丫头醒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多生气。”
说着,他拿过馒头手里的碗递给傅云修,“赶紧喝了,再去洗把脸,邋邋遢遢的像什么样子。”
傅云修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实在称不上好,但眼下阿满这样,他实在没心思梳洗打扮。不过馒头说得对,他不能倒下,阿满还需要他。
傅云修接过程老手里的碗,逼着自己将碗里的粥咽下去。
馒头见他吃东西了,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笃笃笃”
外头传来敲门声,馒头前去开门。
“张嬷嬷,你怎么来了?”看见来人,馒头有些惊讶。
“听说公子的身子好了,夫人特地命我来看看,公子可起了?”张嬷嬷问。
“起了。”馒头让开身子放二人进来。
张嬷嬷已经许久没来过梧桐苑了。乍一看里头的变化还是觉得很大。但终归透露着人气。
馒头引着她到西下房,程老正在为阿满复诊。
从今早开始,阿满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就等着她什么时候醒了。
张嬷嬷在馒头带她去西下房时还有些不解,但想到昨日玉秀说阿满伤的很重,又瞬间明白过来。
想来是公子放心不下她,特地前来照顾。
如此,张嬷嬷自然没有异议,但眼下公子的腿已然好了,阿满的身份到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