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人,只觉得这人眼生的很。
店小二将人带到,便关上门退下了。
傅云修打量着进来的两个男人。为首的男子器宇不凡,眉目间英气十足,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至于他身后的男子,一身劲装,身材孔武有力,腰间那长长的佩剑更是不容人忽视。
傅云修站起身,抱拳拜下,“雍州傅云修,见过沈大将军。”
“你是雍州来的?”沈檐像是想到了什么,挑了下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傅大公子素未谋面,你怎知我的身份?”
“自然是店小二告知的。”傅云修说。
他一来翠云楼,便订了上好的雅间,随即告诉店小二,等沈将军来了,直接将人带来就行了。
见他如此轻车熟路,店小二也不疑有他,只以为二人是约好的。故而他一到,便直接将人给带来了。
沈檐听着,也不得不赞叹傅云修的聪慧。
他似乎是笃定了他一定会来。
这让他更加好奇傅云修此番前来的目的。
“曾听闻承安候膝下嫡子聪慧机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傅云修见他已经猜透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藏着掖着,“将军谬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馒头,给沈将军看茶。”
听到这个名字,沈檐微微挑眉。待看到前来敬茶的人,便有觉得人如其名,确实圆润如馒头。
沈檐接过茶并未喝,只是放在桌上,“不知傅大公子此番引我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当然是沈将军感兴趣的事情。”傅云修说:“犹记得三年前,沈将军奉命率领沈家军前往西戎平乱,却不想天降大雪,八万沈家军尽数困在陇上,忍饥挨饿。陛下派人送去粮草,却不想遇上雪崩,前去送粮的人和粮草尽数掩埋与雪下。”
这些事情,沈檐当然记得,甚至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当时他们被围困在陇上,弹尽粮绝已是穷途末路,若非祁王殿下暗中相救,他沈家军,怕是要全数丧命陇上。
想到那些因冻饿而死的兵士,沈檐便只觉得郁气难消。
他抬头看向傅云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当年之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傅云修说。
“什么意思?”沈檐问。
“当年押粮队失踪后,禹王殿下说国空虚,为今之计只有靠群臣捐献。云阳伯第一个站出来,捐了一万两白银。且不说云阳伯一年的俸禄养他那一大家子够不够,便是家里有田产铺子,一下子拿出一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而巧合的是,押送粮草的督卫,又恰好是云阳伯的人。将军就不想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沈檐在大雪封山之后曾带领小部队外出寻粮,后遇敌军,不慎跌落崖下。等他再回到京城,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他也曾怀疑过这事儿,但又不知从何查起,而且当年之事,怎么看都像是天灾。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人祸。
沈檐看着傅云修,忽然便笑了,“傅大公子确实好思量。只是你所言种种,皆是猜测。当年禹王进言,可谓是挽救了沈家军数万人性命,我感激禹王都来不及,又岂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浓浓的压迫之感扑面而来,傅云修却微微一笑,“那就要看,在将军心里,是禹王殿下重要,还是那枉死在陇上的沈家冤魂和那七万沈家军重。”
傅云修在来前就知道,沈檐和禹王,关系十分亲昵。但他很确定,沈檐,绝对不可能投诚于禹王。
尤其是今日见到沈檐后,他越发笃定。
故而他现在的冲冠一怒,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做戏罢了。
沈檐看了眼傅云修,像是再想什么。许久,他才终于开口,“你有证据?”
“有,”傅云修说:“非但有,而且铁证如山。即便不能耐禹王何,但也能断了他一条臂膀。”
云阳伯,那可是禹王的钱袋子。
见沈檐又不说话,傅云修知道,他需要时间考虑。
毕竟此时事关重大,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哀鸿遍野。更何况,他如果重启当年之事,无异于与禹王撕破脸。
如今,并不算是个好时机。
等了片刻,傅云修等不到他的答复,索性不等了。
“此事,将军慢慢考虑,傅某就住在前面的惠友客栈,随时恭候将军大驾。”
说着,他端起沈檐放在桌上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似是在证明自己的诚心和可信度。
第66章
出了翠云楼, 傅云修并未急着回客栈。京城比起雍州不知豪华了多少倍。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索性离沈檐想通还有些时日,他不如多转转, 买些稀奇玩意儿回去逗阿满开心。
主仆二人一路向前, 走走停停, 很快, 馒头便发现了不对劲。
“公子, 似乎有人跟着我们。”馒头低声说。
傅云修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一个人影快速的窜到了那摊位后面。连他和馒头都能发现,看来, 是沈檐在试探他了。
“无妨, 他爱跟便跟着吧!”
一整个下午, 傅云修都在街上闲逛,馒头跟着他一路上吃吃喝喝, 手里也提了不少要给阿满带回去的小玩意儿。
直到太阳西沉,二人这才回到客栈。
“走了?”傅云修问。
“嗯。”馒头看向窗外,就见一个人影匆匆从客栈出去,然后消失在人海里。
另一头,沈檐从翠云楼回去,便接到管家来报,说祁王殿下来了,在正厅里等他。
沈檐匆匆前往, 见果然是他。
“殿下怎得来了?”沈檐微惊,随即便一下警惕了起来。
“无事, 我来前注意了,没有眼睛。”谢辰说。
沈檐闻言,点了点头, 走上前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按道理,殿下应该明日下午进京才对,怎提前回来了?”
“车队行走太慢,一路上又无趣,索性就先进京逛逛。”陛下病重,储位空悬,禹王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等他回京后,身后少不了有尾巴跟着,烦人的很,可不得趁此机会多逛逛。
至于车队那边,他留了替身,不会被发现。
沈檐想着他的性子,倒也说得通。点点头,又问道:“听说这次,是陛下钦点你进京事疾,殿下觉得,陛下此番何意?”
“谁知道呢?”谢辰笑笑,一副不大想提的模样。
老头子以前也没见得有多亲他,甚至因为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从小就将他放在别苑养,后来又扔去军营,不问生死。结果现下人快不行了,又特地将他从边地唤回。
因着这事儿,他这一路可没少遭人暗算。
他几乎可以想到,一旦他在京城露面,会带来多大的动荡。
谢辰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这般受重视。他都合理怀疑,是不是那老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故意与他亲近,想来拉他陪葬。
帝王的心思,谢辰又如何猜的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到最后,鬼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算了,不说这些了,”谢辰叹了口气又问起了沈檐,“你呢,不是说闲赋在家修身养性吗,怎得又出门了,还一脸的凝重?出事儿啦?”
“没有,我今日出门,是去见了承安候嫡子傅云修。”对于谢辰,沈檐一向没什么隐瞒。
“他?”听到这个名字,谢辰挑了挑眉,脑海里约么是有这么个人的。
传闻中他天资聪颖,但天妒英才,活不过二十五岁。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下差不多刚好二十五岁。
“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谢辰问。
“是他寻得我,说是跟当年沈家军粮草被埋一事有关。”沈檐说。
当年之事,便是谢辰也记得一清二楚。也恰好当时他正在同府之下的定州,这才能及时施以援手,不至于让那剩下的沈家军困于陇上,命丧黄泉。
“跟老三有关?”谢辰问。倒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当年之事,若其中真有猫腻,也指定与皇室争斗离不开干系。
老二如今被废已成了庶人终身幽禁,若真有关联,那边一定是老三禹王。
“嗯,”沈檐点头。“当年负责押送粮草的押运官,乃是云阳伯爱妻的弟弟。对方本是军营里的一个小小队帅,却忽然一跃而上,成了粮草押运。当年雪崩说他同被埋葬其中,但其实,他还活着。”
后面的话,即使沈檐不说,谢辰也能想到。
这粮草押运和云阳伯有关,而云阳伯又与禹王交好。沈檐失踪后柳勋就成功接替了他,而柳勋与禹王又过从亲密。
若傅云修所言为真的话,那当年的种种,分明就是为了拉沈檐下马而下得一盘棋。
“所以,你打算如何?”谢辰问。当年的沈家军,死伤着实惨烈,所以他没有立场去替沈檐做决定。哪怕这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我也不知道。”沈檐愁眉不展。他不想让那些将士们枉死,但又怕自己一行动,会打草惊蛇,破坏他们原定的计划。
“无妨,你不若先去探探这位承安候嫡子所说的话是否属实,若是真的……”谢辰好看的眉眼里闪出精光,“或许,会成为我们扳倒老三的一步棋。”
如今陛下病重,朝堂局势不稳,老三虎视眈眈,谢辰身为皇子,又如何不想分一杯羹。
同时,他也想走到那个人跟前去问问,同为他的儿子,为何如此厚此薄彼。就因为母妃当年生他之时难产,一命呜呼?
他恨他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可当时他只是个襁褓婴儿,又如何能够选择?
若真有选择,他宁愿投胎于平民之家,至少家宅和睦,生活安乐。
两人又分析了一会儿朝堂局势,眼瞧着天要黑了,排去查探傅云修的人也回来了?
“你是说他已经发现了你,但并未甩开你。”沈檐问。
“是,属下一路跟随,但傅大公子并未又甩开我的意思,反而一直让我跟着去了他下脚的客栈。那客栈属下也查探过,在他隔壁的房间,却有一个男人,被下了软骨散,由两个暗卫看着。”暗卫如实回答。
其实以他的功夫,完全可以做到跟着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公子吩咐不必掩藏行踪,他便照做了。
“这倒是有趣了。”谢辰摸着下巴,“他这是在向你投诚?”
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都知道,沈檐与禹王交好。他这么做,跟上门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沈檐和谢辰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既如此,那你便去知会他一声,,就说明日请他来府里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是。”暗卫领命下去,谢辰负手立在廊下,许久,才终于说话。
“若此事为真,倒也是个好机会。”刚好,他也有一些猜测,需要验证一下。
是夜,傅云修接到沈檐的邀请,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将今日买来的小玩意儿分门别类的放好,傅云修拿出包袱,又仔仔细细的装了进去。
馒头看得眉头直皱,“公子,您就不怕这里头有诈?”
若真要说事,为何不能在这里,非要去将军府那种地方。
那高门大院的,又是别人的地方,搞不好进去容易出来难。
“怕什么?”傅云修说:“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傅云修装好了东西,又将包袱仔细的系好,放回到柜子里,“如果快的话,后日便可出发回家了,也不知道阿满此时在做什么?”
馒头见傅云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是觉得,自从公子腿好了之后,行事越发的高深莫测,让他猜不透了。
是夜,晚风习习,月明星稀。
宁静的梧桐苑里,传来一阵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阿满将今日刚从瓷器店里拿回来的胭脂盒和装花露的瓶子仔细的清洗干净,摆放整齐,准备等晾干了装东西。
这些时日养伤,连带着她的生意都给停了。如今伤好透了,又恰逢春日繁花盛开,可不得把这些日子流走的银子赚回来。
也好在雍州卖花露的就只有她这一家,所以即使一月多不出摊,但依旧是人满为患。
唯一让阿满头疼的,便是上一次云阳伯府大张旗鼓的去梧桐苑道歉,致使大家都知道她与傅家大公子关系匪浅。
而且这段时日大家都在传,傅家大公子腿好了,这不,阿满今日刚出摊,便有人借着买花露的名义,来她这儿打探消息。
言辞之间,除却对公子的关心,便是询问公子现下身边有多少女子,自家的闺女,侄女,外甥女正当妙龄,崇拜公子许久,想前去侍候。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阿满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早已将人骂了千百遍。顺便在她购买花露时,暗中提高了价格。
同样的场景,侯府那边也是每日上演。
但这次不是给傅云修找侍妾,而是媒婆上门,正儿八经的来给他说亲的。
傅云修今年二十有五,说实话,已经过了大晟朝男儿最好的成婚年龄。可奈何人家家世显赫,又相貌堂堂,才华还一等一的好。
这不,听说他身子好了,不少大户人家都托人说媒,想要做成一桩好事。
一连好几日,傅夫人都有些烦不甚烦了,但也只能装着。
一方面,她在外面本就是慈母的形象,另一方面,傅云霆以后也要说亲的,虽说她内心里觉得傅云霆以后娶妻定当是京城的名门贵女,但她也不敢把人得罪狠了。
毕竟媒婆的这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若惹了她们,只会平白生事。
在又拒绝了三门亲事后,傅夫人终于装不下去了,吩咐了门房,再有媒婆上门,就说她出远门了不在家。
只是媒不走空,傅夫人不在,她们便缠上了柳夫人。
二公子傅长泽二十又二,又是成婚的好年龄。
柳夫人虽开心有这么多媒婆上门为儿子提亲,但婚姻之事,她还是更愿意尊重傅长泽的意思,不想草率的为他定下,所以草草招待了她们后,也就闭门谢客了。
在这一方面,侯府的两位夫人做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自己如今受欢迎成这样, 傅云修是并不知情的。现下,他正吃过朝食,准备前往将军府。
“公子, 要不还是让他们跟着您吧!”馒头提议。
京城不比雍州, 将军府也不是侯府, 这其中的危险, 不可预估。
“不必。”傅云修再次拒绝。既然沈檐都邀他一人前往了, 他若再带着别人,岂不是失了礼数。
更何况,他此番前来京城, 一不为名, 二不求利, 便是沈檐想要试探他,他也不怕。
沈檐大概猜到傅云修会只身前来, 可真当宴青禀告他一个人来的时候,还是给惊讶到了。
“确定没有别人?”沈檐有些不信。
“属下确定。”宴青再次肯定。以他的功夫,若他身边还跟了暗卫,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倒是有趣了。沈檐勾唇一笑。
看来这位傅大公子,是要将他的坦诚一展到底了。
下人领着傅云修到正厅的时候,沈檐已经在等着了。
沈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傅大公子昨日的提议,我回来好好思量了一番, 觉得甚是不错。我沈家两万士兵不能枉死。”
“沈将军大义,乃将士们之福。”傅云修说。
沈檐并没有接他的马屁, 而是问道:“眼下,我想知道,傅大公子此举, 是想得到什么?”
世人庸庸碌碌,一为求势,一为求利。他和傅云修交手至今,他都没有说起过他此番行事的目的,实在是可疑。
沈檐想到他可能是想站队祈王殿下。可就像祈王说的,他自己并不受陛下宠爱,在朝中的支持者不过了了,站在他这一边,明显就是自寻死路。
沈檐左猜右猜猜不到,索性学了傅云修,坦坦荡荡的问。
可他这话,明显就是将傅云修给问住了。
他求什么呢?
求财,他并不需要,求势,他并不想卷入皇室的斗争之中。但若说自己别无所求,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