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店小二的意思, 她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也怪她,昨儿个只顾着跟她聊天, 忘记问她家是住在城外哪儿的了。
阿满失魂落魄的下楼,一个不慎,和刚从外头回来的客人装了个满怀。
手里手里的盒子应声落地, 阿满下意识弯腰去捡,却在看清楚对方的脸后,愣了一瞬。
这眉眼,好生熟悉。
阿满一时间忘了动作。仔细的打量起来。越看越觉得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她的目光,也让对方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十分不适地皱起眉来。
旁边的晏青见状,斥责到:“你这女子,走路不看路的吗,撞了人不道歉也就算了,怎还盯着人看?”
阿满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道歉 “抱歉抱歉,一时失神没注意,你没事儿吧?”
“无妨,”白衣男子摆摆手。
晏青知自家公子并不想多纠缠,冷哼一声 “这次算你走运,以后走路多看路,别光长着眼睛不知道用。”
说完,两人便一块儿上了楼。
阿满理亏在先,对于晏青的斥责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道歉,表示自己的歉意。
回到梧桐苑,阿满将今日之事再次跟傅云修他们说了。
馒头听完,一脸的怀疑,“你怕不是遇见骗子了吧?”
又是付诊费又是付房费,结果回头人家溜之大吉。
“怎么可能,”阿满立马反驳,“她肯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才不告而别的。”
傅云修显然也是持和阿满一样的看法,毕竟这世上,很少会有母亲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许是你们缘分还没到吧!”傅云修安慰到。
阿满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有件事她倒是想明白了,那就是之所以觉得那白衣男子眼熟,是因为他的眉眼跟小铃铛有几分相似。
但是晚娘说了,他相公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今日那人虽一身劲装,身上没有一点贵重的装饰,但通身气质,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
或许只是长得像罢了。
这件事,阿满到底是没有放在心上,忙过几天,转头就给忘了。至于那银锁,就只能暂时先放着,等以后有机会用了再拿出来用。
“如此,倒是差不多可以出师了。”在阿满又一次成功的进行全程演示过后,程老满意的点点头。
从施针,熏药,到调整针位,收针,全程整整三个时辰,阿满都能做到全神贯注,不出一点差错。
“眼下,就看那臭小子的意思了。”程老捋着胡须说。
阿满学会针灸之术,也不过只是基础准备罢了,行与不行,还的看傅云修愿不愿意放手让他们一试。
这也是最让阿满头疼的事儿,公子似乎是十分抗拒别人提起他的腿。
就不说是治好他的腿了,即便是往常变天他的腿疼症发作,他都不愿意让大夫瞧一瞧,颇有些讳疾忌医的样子。
这两日阿满也曾盘敲侧击的问过,但公子不是闭口不言,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先教你一套按摩手法,你先帮他活络活络筋骨,探探他的口风。”
阿满先前跟着郭大夫学过一点按摩,对此也算的上是略懂,至于按穴活络筋骨,那更是手到擒来。
晚上吃过饭后,阿满打来热水给傅云修泡脚,顺带着就说起要给他按按腿。
“今日去程阿公跟前帮忙时,恰好看到他帮别人按腿,说是能活血脉,络筋骨,公子要不要试试。”
闻言,傅云修手里动作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初,抬手抱着自己的腿放进盆内,“没必要,何必多费功夫。”
“试试吧,至少下雨天能舒服些。”阿满不肯罢休。
“就是啊公子。”馒头跟着帮腔,但在触及傅云修冰冷的眼神时又敛了声。
但阿满不怕他,拿出自己的每次都管用的和稀泥技能,“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公子,你就试试嘛,好不好。”
见他闭口不语,只时一味地盯着自己的腿看,阿满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试试嘛公子,终归没坏处。”
.“没用的,不必浪费精力。”傅云修从阿满手里扯回袖子,态度十分坚决,“你若是无事,便回去吧,我要就寝了。”
“公子你不能这样,”阿满有些急了,“你这叫讳疾忌医,会耽搁了自己,要不得。”
阿满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劝解:“程阿公说了,你的腿还是有痊愈的可能的,行与不行,你总得试试不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吧。”
“我知道,其实在您内心也是厌恶这样的自己的,既然厌恶,那何不做出改变,为何要自暴自弃。您都尝试过这么多会了,再多一次又能如何?”
闻言,已经打算不再多言的傅云修总算有了动作。
他嗤笑一声,缓缓抬眼,看向因为语气激动而目色有些泛红的阿满,“是又如何?”
他是在回答阿满说他的自我厌弃。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中用就是不中用,试也是白试,既如此,还不如就这样。”反正他也没几个月好活了,何必白费力气。
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我看你就是胆小。”阿满一语点破本质,“世人都说侯府大公子才华出众,文采斐然,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天之骄子,实际是个讳疾忌医 ,连自己的病痛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
“阿满。”馒头出言制止。阿满这话,实在说得太重了。
“公子,你别”馒头想为阿满解释两句,但傅云修显然是不想再听了,“出去。”
“公子……”
“我说出去。”傅云修扬手,榻上的杯盘瞬间碎了一地。溅起的碎片险险地划过阿满的小腿,幸亏她机敏躲过去了。
这还是阿满第一次见傅云修发这么大的脾气。
但她心中并不悔。
有些伤疤,就是要狠心揭开直面阳光,才能得到痊愈。
“公子,无论是我还是馒头,亦或者程阿公,都真心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是为我们。”阿满说完,对着他盈盈一拜,便出了门。
傅云修被阿满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和别人说出来,这是两回事。
“公子。”馒头想上手帮他顺顺气,然而傅云修眼下谁都不愿意看见,“你也出去。”
“公子……”馒头不放心留他一个人。
“出去。”傅云修态度坚决。
无奈,馒头也只能跟着出来。
院子里,阿满正站在树下望月。
春日里新栽的梅树,如今已枝繁叶茂,蝉鸣声交杂于其中,为着宁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馒头上前,在她旁边立住,久久未曾开口。
阿满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那番话 说的有些重了。”
“我也不知道。”馒头苦笑一声。
站在公子的角度,阿满方才那番话,无疑是揭开了公子掩藏许久的伤疤,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眼前,公子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他也明白,阿满此举,对公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方法。公子只有克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才能获得新生。
但这对公子来说,太残忍了。
两人在院里站了好久,直到东上房熄了灯这才各自回房。
翌日,阿满起床做好了朝食。
馒头推傅云修前来用餐,饭桌上,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气氛沉默的诡异。
馒头夹在二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憋得难受。
“公子,你尝尝今日的包子味道如何?”馒头夹了一个包子在傅云修碗里。傅云修接过,只默默地吃着。
“阿满,你不是说研制胭脂遇到难题了吗,不如问问公子,公子学识渊博,肯定知晓。”
阿满没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眼傅云修。而对方连个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满知道,傅云修是想以这种冷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然而阿满这一次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反正她不会因此而妥协。
两人之间的较量一触即发。只余馒头夹在两人中间难受。
阿满每日照旧,早上先去摊子上买花露,中午了就到医馆施针练手,到点准时回家。
该她做的事儿一样都不少,但就是不会主动搭理傅云修。
傅云修亦然。
每日依旧是看书,习字,作画,但就是从未展现过笑颜,更不曾和阿满说过一句话。
如此两三天,可难受坏了馒头。尤其是饭桌上,两人谁也不说话,憋得他吃饭都没滋味了。
一次晚饭后,他主动找上阿满,“阿满,要不,你还是先和公子服个软吧,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这些天,不止他难受,公子其实也不得劲儿。
他好几次发现,公子拿着书发呆呢!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
“还能有什么办法,”阿满叹了口气。能想的办法,她这些天都想了个遍,没有一个能行得通的。
“再等等吧!”
东上房里,傅云修听着外头二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心中有些动摇。
这些日子的冷着阿满,其实他自己也不好受。
而且阿满如此坚持,也着实让他动容。
尤其是她的那句,她和馒头,程老,都希望他活着。
曾经,他以为这世间已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可现在阿满告诉他,还有人在乎他,希望他活着。
孑然一身的人忽然就有了牵绊。
试试吗?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就像之前那几次那样,给了希望,最终得到的只有失望。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不得上天眷顾。
生下来胎中带疾,身体孱弱。被人下毒,失去行动能力。受尽痛楚,苦苦挣扎,却终活不过二十五岁。
上天,似乎从来都不愿站在他这边。
再想想吧,再想想。
主仆二人虽冷战着,但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却是心照不宜的一致。
都要再等等。
而这一等,雍州下了最大的一场暴雨。
阿满从医馆出来, 眼瞧着天空乌云密布,小跑着回了家。
只可惜她的腿脚到底赶不上雷雨,行至一半, 豆大的雨点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洒落, 阿满没带伞, 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整个身上一点干的地方都没有,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 雨点随着发丝滑落,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馒头见了都吓了一跳。“怎得冒着雨就回来了?”
“走到一半才下了雨,就赶着回来了。”阿满躲到屋檐下, 想伸手拍一拍身上的雨水, 却发现全然没有必要。
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
“快, 先进屋去换衣裳,免得着凉了, 我去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气。”
傅云修在屋里听见二人的谈话。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终是没有说话。
阿满回房换了衣服,又喝了姜汤。
怕自己着凉,哪怕平日里再讨厌姜,阿满这次都强忍着喝了两碗。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阿满第二日起床,发现自己似乎是病了。
昨夜入睡时就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本以为是太过劳累的缘故, 却不想今早一起床,自己不但头疼难耐, 嗓子也干疼干疼的,喝水都没用。
想着自己平日里身壮如牛,阿满对这点小病也没放在心上。
饭桌上, 面对馒头的询问,她也只说自己昨晚没睡好。
索性今日下雨不能出摊,等会儿回去捂着被子睡一觉想来就好了。
阿满说这话时,傅云修就在她身边,馒头没察觉出什么来,可傅云修分明感觉她说话声音低哑的有些不对劲儿。
“可是昨日淋了雨生病了?”这是好几天来,傅云修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然而阿满这会子整个人晕晕乎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味的摆摆手,“没事儿,就是有点困,睡一觉就好了。”
傅云修以为阿满还在跟自己赌气,听她这么说,也不再理他,只是私下里嘱咐馒头,让他多看着点阿满,实在不行就去请大夫。
“公子既然这么关心阿满,何不自己亲自盯着。”馒头见两人有破冰的兆头,忍不住添油加醋,却被傅云修一眼瞪了回来。
“再啰嗦,就给我写十篇大字。”
馒头一听,顿时头大如斗,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傅云修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收拾不了阿满,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他么?
下午,连着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阿满一觉睡醒,便只听得外头“啾啾”作响的鸟声,和屋檐上雨滴滴落的“滴答”声。
推开窗,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天气放晴,整个天空如同明镜般明亮。蚯蚓从地里滚出来,在积水的低洼处爬行,空气里尽是泥土的芬芳,清新又自然。
如此景色,让阿满顿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连堵塞了的鼻子都通气了。
阿满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整个小院静悄悄的,东上房的门开着,里头的人却不见踪影。
去哪儿了呢?
阿满穿好衣服出来,就听见月亮门后头有说话的声音。
循着声音找过去,是傅云修和馒头。
两人正在后院里,对着她种的花指指点点。
一夜的狂风骤雨,昨日还精神百倍的花儿如今都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巴巴的。有几株花树上的花苞被雨打的大半都掉光了,仅剩的几个也都垂头散气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
这可心疼死阿满了。
这都是钱啊!
阿满走进门,傅云修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就见是她。
面色苍白没有多少血气,月白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的单薄瘦弱。
“怎么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傅云修问。
“嗯,好多了。”阿满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然哑的说不出话了。呛了冷风后,就只想咳嗽。
“咳咳咳”嗓子里突如其来的痒意,让阿满难受的一个劲儿咳嗽。而剧烈的咳嗽,震得阿满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身体更是软的不行。
“公…子…”阿满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黑。临闭眼时,她看到的是傅云修骤然凑近,惊慌失措的模样。
“阿满……阿满……”傅云修看着晕倒在自己怀里,已然失去意识的阿满,整个人急的六神无主。
“馒头,馒头,请大夫,快请大夫。”傅云修吼道。
馒头也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一时愣神,听到傅云修的吼叫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好好。”
提起脚步正要走,却听傅云修又说:“带阿满一块儿,这样快些,找程老,去德安堂。”
说这些的时候,傅云修整个人声音都是飘的。
馒头抱着阿满前往德安堂,傅云修自己推着轮椅紧跟其后。
今日晨起下了雨,这会子德安堂也没有多少病人。馒头进去的时候,里面的药童都在百无聊赖的发呆。
“程老,程老,你快看看阿满。”馒头的叫喊声如同惊天炸雷,让整个医馆顿时活了过来。
“阿满,阿满怎么了?”药童们率先围了过来。
紧接着是听到声音的郭大夫从内堂出来,见馒头怀里的阿满,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怎么了这是?”
“她忽然晕倒了,郭大夫你快看看。”馒头说。
郭安一看阿满双眸紧闭,双靥发红,一看就是风寒导致的发热晕厥,顿时松了口气,“先送到内堂去,我随后就到。”
楼上,郭大夫经过一番诊脉,得知阿满确实如他所料,是因为风寒导致的头晕发热,所以才会晕厥。
“倒也不是很严重,我先去开药,熬药须得一会儿时间,我让医女来帮她推拿降温,别让她发热更严重了。”
傅云修紧赶慢赶,到医馆后,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郭大夫,她果真没事儿吗?”傅云修原本想伸手去拉郭安的袖子,但看到自己满手的泥水,便只得作罢,只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