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便是傅云霆的庆功宴了,主人公没到,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事无巨细地打点好,不能出丝毫差错。
傅夫人翻看着账本,良久,才再次开口,“你的意思是,他在治腿?”
“是。”玉香点点头,“公子身上药味很重,而且我瞧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夫人要不要”
“这些该死的奴才,竟敢如此拜高踩低。”玉香话还未说完,就被傅夫人打断。
傅夫人看着账本,“我儿好歹是为侯府增光,不过酒水罢了,竟如此小气。”
她看向玉香,“你去,将管家叫来。”
“夫人……”玉香犹豫了,心说她已经许久没去看过大公子了。
母子连心,但也得常走动不是。
但看傅夫人那样子,显然是对大公子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关心。
玉香看了片刻,最终也只能领了命,出去了。
其实傅夫人又如何不知道玉香的意思,可对于云修那孩子,她总是从心底里抗拒与他亲近。
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因为愧疚。
一旁的张嬷嬷明白她的心思,也出声劝到:“夫人,您确实该去看看大公子了。”
“嬷嬷?”傅夫人本就因为账本心烦,没想到今儿个一个二个的,还全都要拿这种小事来烦她,“你看看我眼下,哪里是腾得开手的样子?”
傅夫人十分烦躁,“这些时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族老们一个个地嚷着要立家主。云霆中举,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得趁这个机会,堵住那些老头子的嘴。”
然而张嬷嬷却并不为所动,“那夫人可还记得,当年程老是怎么说的?”
“你!”傅夫人美目圆睁,气得不行。
她既然拿这件事来刺激她。
“夫人,”张嬷嬷也软了语气,“今年一过年,大公子就已经二十五岁了。”
换言之,大公子离死不远了。
不论玉香说得是真是假,夫人也该多走动走动,以表为人母亲的职责。
旁的不说,大公子到如今这个地步,不都是夫人害得吗?
这些话,张嬷嬷不敢明说,但傅夫人却心里门儿清。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当年柳玉那个贱人步步紧逼,她要是不反击,现在这个侯府大夫人的位置,怕早就已经是她的了。
还哪有她们母子如今的风光体面。
“罢了罢了,”傅夫人终是妥协,“等云霆的事儿了了,我自会去看他。”
傅云霆的欢庆宴,傅云修作为兄长,自然是要出席的。阿满要忙花露的事儿,便只能由馒头陪着一块儿。
星月楼离梧桐苑有些距离,傅云修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
本就生意很好的星月楼,今日更是红火,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都是前来举人老爷面前刷脸的。
虽说只是个举人,但也已经是预备官员了,再加上承安候府这层背景,但凡朝中有所空缺,人家都会填补上去。
所谓官商同路,难得侯府开门宴客,多好的机会。
在一楼大厅来往的都是些散客,贵客都在二楼的雅间。
楼梯间,傅云霆正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下面。
今日这宴会,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更喜欢一家子坐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吃个饭,而不是一群不熟的人,借着他这个名头,在这里虚与委蛇。
他是实在厌烦,所以趁着傅夫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了透透气。
傅云霆“啧”了一身,正说要起身回去听他们客套奉承,余光却恰好飘到门口进来的身影。
傅云霆眼睛一亮,三两步跑下楼去,“大哥,你来了。”
傅云修看着眼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也跟着微微一笑,将一份礼物递到他面前,“恭喜。”
“哎呀,只是吊车尾的举人,娘非要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傅云霆接过礼物,乐呵呵地说:“哥,咱们出去走走吧,上面太无趣了。”
他知道自家兄长不喜这种场合,索性就不上去了。
“好。”傅云修点点头。
今儿个天气不错,虽说吹着点儿小风,但傅云修披着阿满做得羊皮大氅,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两人走到略显僻静的地方,傅云霆这才开口,“哥,其实今天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怎么?”听他这话音,傅云修就知道他是有事情要说。
“就是,”傅云霆斟酌着怎么开口,“我这次回来之前,接到了两份请柬。”
“请柬?谁的?”傅云修问。
“这……”傅云霆看四下无人,这才开口,“是禹王和英王,说是年前有一场文会,邀请我去参加。”
傅云霆虽从小被傅夫人保护的很好,但却并不傻。
自己若是乡试头名解元,皇子的文会邀请他,自然是无可厚非。
可偏偏他是吊车尾的举人。
如此一来,二位皇子邀请他,看中的便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背后的侯府。
听闻这段时日,圣上有立太子的意思,禹王和英王斗得十分厉害,都在拉拢世家大族。
承安侯府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这么些年的传承,盘根错节,影响力还是有的。
“哥,你说,我该不该去?”提起这事儿,傅云霆就脑袋大,“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接下禹王的拜帖。”
禹王得圣上宠眷,母亲又是圣上最喜欢的妃子,两相对比,怎么看都是禹王的胜算大。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若圣上真的宠眷禹王,那这么多年了,为何一直不立他为太子,反而是培养出一个英王,与之抗衡。
还有禹王的母亲月贵妃,人人都说月贵妃是最得盛宠,为此,圣上不惜与世家抗衡,多年不曾纳妃。
可若真是如此,那后位空悬多年,圣上为何不封月贵妃为后。
至少在他看来,若是真心喜爱一人,必定会将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
这些事情,他能想得通,旁人也能想得通。
所谓的支持,不过就是押宝罢了!
而眼下,他不知道自己要押谁,该不该押。
“听闻二哥的舅舅也是禹王那边的人,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傅云霆真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他考科举的初衷,不过是遵从夫子之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可不想他还没踏出这第一步,便已经有这么多糟心的事儿。
傅云修倒是没想到傅云霆看事情能这般透彻。惊讶之余,倒也多了些欣慰。
他不答反问,“那你可曾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什么?”
“父亲?”傅云霆一脸懵。父亲说过那么多话,他怎么知道是那句?
“父亲说,解决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危险。”
“哦对,”傅云霆一拍脑门,瞬间明白了什么,“那哥你的意思是……会不会不太好啊?”
人家毕竟是皇子,这般不给面子,是否不妥。奈何两人的文会都在同一天,他也不好将自己撕成两半,各去一个吧。
“侯府好歹是先帝钦定,又有从龙之工,即使他们中的哪一个登上皇位,只要无大过,他们也不能拿侯府怎么样。至于其他的……”
傅云修没明说,但傅云霆清楚。
自己这般不给面子,日后若想进官场,必定举步维艰。虽不至于被处处针对,但想登高,怕是也不容易。
“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呗!”对于这事儿,傅云霆看得倒是挺开的。
大不了,这官他就不做了呗,想为百姓做点实事,也不是非得做官这一条路。
傅云修没接他的话,心里却有别的想法。
傅云霆说的没错,陛下若真器重禹王,恐怕一早就立他为太子了,怎会任由英王一族作威作福。
或许,陛下心中有别的想法,太子之位根本就轮不到那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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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取自张载的《横渠四句》
期间傅云霆来过小院几回,都是为着皇族的事儿。
有些事情,傅云修不好明说, 但他的态度倒是十分明确。
傅云霆这些时日, 也听过不少人为他分析利害, 但最终, 他还是听从了傅云修的建议。在文会前一日, 派人前去禹王和英王府分别回了话,说他染了风寒,怕是参加不了文会了。
为此, 英王还特地派了府上的府医前来为他医治。
可惜傅云霆这次可是扎扎实实地病了, 这大冷的天, 用凉水洗澡,便是铁做的身子也遭不住。
一番诊治后, 府医离开。
傅夫人送他离开,回来看见自家儿子病殃殃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说这顶好的机会,你怎的就猪油蒙了心,就这么错过了呢。”
“哎呀,娘,”傅云霆咳嗽一声,坐起身来, “如今局势不定,我去那边都不合适, 还不如躲了好些,再说了,爹不也不想参与朝堂争斗吗, 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这能一样吗。”
承安侯那是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选择做了个闲散侯爷,可傅云霆不一样,他聪慧机智,比他爹不知强了多少倍。
傅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傅云霆却充耳不闻。
就是傅夫人这些花言巧语,让他一直觉得他和他哥应该不相上下,可如今他才知道,他哥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也难怪父亲在的时候,常常夸他。
这次要不是他哥告诉他让他真生病,他就被英王的府医给拆穿了。
说能想到,京城离雍州这么远的距离,英王居然还能特意派人前来查探。
他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他只听他哥的,哥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傅云霆打小就身体好,哪怕洗了凉水澡发了热,养了两日也全都好透了。
又是一场鹅毛雪,岁至年关。
这是阿满在梧桐院过的第二个年。
比起第一年,今年阿满兴头更足。不仅仅是因为今年她卖花露赚了不少钱,更是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医治,傅云修的腿已经有了痊愈的迹象。
虽说依旧使不上力,站不起来,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腿的存在,能感觉到痒和痛。
程老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说明他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腿上被毒侵蚀的经脉也在逐渐恢复。
到年后,第二阶段的解毒便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便是第三阶段的养护。
程老断定,傅云修站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从一开始,傅云修就对这医治没抱什么希望,期间被阿满影响,也曾希冀过,期盼过,可奈何一直没有起色。
而眼下,听程老下了这样的诊断,傅云修竟有些恍惚。
他竟然,真的能站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他原真的以为,二十五岁,便是他人生的终点啊!
现下,终点成了起点,那处,站着天下最好的女子。
“公子!”阿满听了程老的话,顿时觉得眼眶发热。
她的努力,真的有了收获,公子真的能站起来了。
程老医治了傅云修这么些年,为他东奔西走寻找医治方法。眼下傅云修能解毒站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激动。
只是他是长辈,还要端着长辈的架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程老正声道:“行了,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儿了,一群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天也不早了,我老头子也不打扰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我走了。”程老说完,也不等阿满他们有动作,便径直出了门。
但阿满分明看见,他用袖子擦了眼泪。
阿满笑了下,说道:“程阿公,别忘了三十儿晚上过来吃饭。”
门外,传来程老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晓得了。”
大年三十这天,阿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倒不是她犯懒,实在是家里没什么好收拾的。
起床洗漱后,阿满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厨房准备晚饭。傅云修和馒头负责贴对联,挂灯笼。
傅云修的腿依旧使不上力,但帮忙压压对联还是可以的。
想着晚上还有团圆饭,中午的吃食,阿满准备的极其简单。吃过饭后,阿满让二人换上新年的新衣,等待侯府的人上门邀请。
如傅云修所料,今年侯府的家宴比往年开始的都要早,不为别的,单就傅云霆考中举人这一项,就足够傅夫人显摆。
当然了,傅夫人不掌家,个中事宜都是柳夫人在打理。
而柳夫人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确。
承安候虽为人风流,妻妾成群,但膝下却只有三个儿子。
如今嫡长子傅云修身中剧毒,怕是活不过今年,嫡次子傅云霆又高中举人,显然是要走仕途,封侯拜相。如此一来,侯府的爵位,便落在了傅长泽的头上。
而刚好这些时日,傅长泽又笼络了几位族老。
虽说只是家宴,但到底暗流涌动。
若是年后能将这爵位定下来自是最好。
傅云修今日一进侯府,便感觉到了此处的风起云涌。
旁的不说,便是平日里最不显山露水的二叔,今日都格外的热情。
“哟,云修来了。”傅二爷傅昂笑着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傅云修,“这几日不见,瞧着你好似气色好了不少,可是程老找到了医你的法子?”
“拖二叔的福,程老确实是寻到了个古方,至于行不行,还得试了才知道。”傅云修不动声色地说。
“如此倒是极好,想必是大哥在天上保佑。”傅二爷说:“程老乃是神医,他说可以,便一定可以。”
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不这么想。
这么些年陈老给傅云修想过的法子没有过百但也差不多,哪个起效果了?
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傅二爷心中好笑,但面上并不显,拍了拍傅云修的肩膀,“你可得好起来,如今云霆高中举人,怕是无心爵位,这偌大的侯府,将来可要靠你了。”
“哎,二爷此言差矣。”傅二爷话音刚落,便被人接话。
傅云修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瞬间明了。
原是老二的追随者。
倒也不能说是老二,准确来说,这人追随的,应该是副厂泽的舅舅柳将军。
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亲,今儿个竟也千里迢迢的前来参加家宴。
看来柳夫人这次是做足了准备。
傅二爷听见有人接话,倒也没有显出不悦,只是看向来人,“哦,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来人浅笑,“高见不敢说,只是如今这府中,乃是二公子当家,虽是暂代,但也到底治理有方。”
“一个庶子,怎可承袭爵位。”有人出言嘲讽。
“就是,便是大房实在无人,还有二房健在,怎么也轮不上一个庶子。”
傅长泽出生时,柳夫人只是妾,虽说现在她执掌侯府,甚至要压傅夫人一头,可奈何傅长泽的身份就在那儿,怎么也改变不了。
远处,柳夫人听见这些个老不死一口一个庶子,掩在袖中的手都要把掌心扣烂了。
傅长泽见母亲动怒,适时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冷静。
有些事情,就是需要有人起头,才能让其发展。
几句狗吠而已,他不当会事儿也就行了。
终归不会叫他少掉一块肉。
几方人争论不休,只有傅云修如同一个看客一般,置身事外,将一切尽收眼底。
其中就包括傅长泽母子二人的小动作。
许是知道自己不久将会重新站起来,向来对此种场合厌烦不已的傅云修,今日到难得的没有感到抗拒。
反倒是觉得有几分有趣。
其实就他的看法来说,侯府的爵位,自然是由傅长泽继承最为稳妥。
且不说从身份来说,大房这边,就剩下他这一个继承人。便是这些年他将侯府治理的井井有条,就可以看出他能胜任此位。
更遑论,二叔此人,道貌岸然,阴险狡诈,他若是承了爵位,往后这侯府,怕是没有安生日子了。
宴席上,三方人马依旧是不遗余力,战火不断。
傅夫人虽开心儿子考中举人,但侯府的爵位,她依旧不想放手,所以席面上,她拉拢的那些族老,自是处处为傅长泽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