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阿满自然也不惯着,说道:“我已经想得很好了,既然我这花露算得锦上添花,那想来丽人坊没有这花露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阿满便要起身离开,却被傅长泽叫住:“阿满,你若是不与我丽人坊合作,这方子你也留不住。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没听过吧。”
这算是警告,也算是威胁。
阿满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丫头,揣着这赚钱的生意,迟早叫眼红的人夺了去。不是他傅长泽也会有别人。
相对来说,自然是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更靠谱。
阿满自然也晓得他的意思,但眼下,她并没有要将花露方子让出去的打算。
“多谢二公子关心,但这些事儿,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多谢二公子款待,阿满告辞。”阿满说完,便径直下了楼,傅长泽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若非这花露太过影响店里的生意,他又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谈判。
这些时日,来店里的客人,十个有九个问有没有花露售卖,还说这花露有美容颜养,美白护肤的功效。
简直胡扯。
他原本并未当回事儿,可直到店里生意冷清了许多,他才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丽人坊可是他的钱袋子,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他叫人去打探情况,才知道售卖花露的人乃是阿满。
这小通房也真是个人才,这刚卖完了菜,转眼又侍弄起花了。
他叫人去跟阿满买方子,二百两的价格,也不算低,却不想她却拒绝了。无法,他只能自己亲自前来,谁成想,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既然她不答应,那他就只能去找他的好大哥谈谈了。
阿满出了酒楼,便径直到了摊子上。馒头看她脸色不太好,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只是二公子想要跟我做生意。”阿满说。
“做生意?”馒头拧了拧眉,便明白了,“是这花露……那你答应了?”
“没有。”阿满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他说让我把方子给他,三七分账,所有的一切都由丽人坊完成,我啥也不干,只用等着分红。”
“那你怎么?”馒头想说那你怎么不答应。
丽人坊是雍州最大的胭脂坊,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胭脂生意,可谓是各中翘楚。虽说二公子提议三七分账,但核算下来其实也不少了,至少比阿满每日起早贪黑,四处奔走要赚得多得多。
阿满当然明白馒头的意思,她相信傅长泽来找她商谈,想必也是这个想法。
可抛去其他不说,阿满一开始的想法就不仅仅是赚钱,而是想要有一家自己的胭脂店。更何况,她总觉得这位二公子不是好相与的,自己初来乍到,论计谋,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她现在若是将花露方子全数交给他,等某一天,对方一脚将她踢出局去,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不如就这样,每天累是累点,挣得少点,可至少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必仰人鼻息。
有些时候,自食其力比依靠别人更稳定。
花露方子是阿满的,既然她不愿意,馒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今儿个天气不好,街上人也不多,阿满将昨日预定的花露卖出后,见天气越发阴沉,眼瞧着要下雨了,便索性回家了。
也是两人腿脚快,不然还真要泡在雨里了。
回到家,阿满先去看了傅云修。往日一到阴雨天,公子总是不大舒服。阿满敲了门进去,就看见傅云修正坐在桌前,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满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又看见桌上另一侧被用过的杯子,顿时心中了然。
“家里来人了?”阿满问。
见傅云修抬头看她,她又问:“可是二公子?”
傅云修点头,“是,他说有一笔生意想和你谈,但是没谈成,希望我劝劝你。”
“我就知道。”阿满一副了然的模样,随即挑眉,“那公子可是答应了?”
“这花露即是出自你手,那自然是由你全权负责,我又如何好插手。”傅云修说。
这也是他对傅长泽说的话。
“二公子想要我的花露方子,说是所有一切都由丽人坊负责,我只需要等着收钱就行。可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冒险……”
“我明白,”傅云修点点头,“所以我也是一口便回绝了他,想来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这么容易?”阿满有些惊讶。她以为傅长泽至少会再纠缠一段时间呢。
毕竟能让二公子亲自来找她,可想而知她的花露对丽人坊近来的生意影响有多大。
面对阿满询问的眼神,傅云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觉得是这样。”
傅长泽之所以紧抓着丽人坊的生意不放,无非是因为丽人坊是他的钱袋子,他需要用这些钱去疏通关系,以此来得到权利。
而他只不过是让他省略了钱权交易这一步。
索性自己是个命不久矣的废人,而傅云霆又一门心思想要科举入朝为官,整个侯府嫡系,想来只有傅夫人紧抓着这侯爵的空衔不放。
也希望他能言而有信,保护好阿满,不受其他商家侵扰。
阿满并不知道傅云修和傅长泽还做了其他交易, 对他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二公子那性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然而接连几天,阿满的小摊都平静的很, 别说丽人坊的人了, 便是连寻常胭脂铺的人, 都不再上门寻求合作。
这倒是让阿满一头雾水。
“许是他们知道了你的决心, 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傅云修听罢, 不动声色的说。
阿满知道肯定不会是这个原因,但她实在也找不出其他原因,便只得作罢。
至少她耳根子清静了不少不是。
如今花露生意好, 她要趁着这段时间, 多赚点钱。
后院里她扦插的花枝现在已经开始有花苞了。贺老师傅说, 这第一茬的花苞无需保留,须得全部掐掉, 只有让枝干长得粗壮扎实了,才能有源源不断的花朵。
阿满听从她的建议,这几日都是早上去卖胭脂,下午去德安堂跟着程老扎针,然后回来吃过饭后,便去后院里掐花苞,循环往复。
馒头这几日承包了家里做饭的伙计,虽说卖相不大好, 但有阿满这位师父,至少味道上过得去。
今儿个正好是端午节, 晚饭时,馒头特意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阿满一同回来开饭。
只是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了, 阿满连个影子都没有。
“公子,要不你先吃点吧!”馒头说。
“不了,”傅云修翻过一页书,“等阿满回来一起吧!”
团圆饭团圆饭,自是要一家人都在才算团圆。
见傅云修坚持,馒头无奈,只得去门口看阿满回来没有。
要说阿满也是,往日总是早早就回来了,就算不回来,也会让药童帮忙传话。今儿个可好,人也不见,话也没有。
这菜要是再热,可就真没法吃了。
馒头在门口巴望着,巴望着,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也不见个人影。
馒头有些慌了。
若说是在德安堂绊住了脚,阿满怎么着也会找个人来知会一声,到现在都没个动静,怕是出什么事儿了。
馒头越想越后怕,告知傅云修一声后,便直奔德安堂。
结果被药童告知,今儿个阿满压根就没来。
馒头找不着人,又去了阿满的小摊。然而人去摊空,便是连旁边的店铺,也都打烊熄灯,一个人都没有。
到底去哪儿了?
馒头又奔走了几条街,也没看见阿满的人影。问附近的人家,也都说没注意,没看见。
万般无奈下,馒头只好先回家告知傅云修。
馒头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有两个时辰,傅云修等不及,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见馒头是一个人回来,立马就明白他没找到人,“摊子上也没人吗?”
“今个儿端午,街上店铺关门都早,附近的人也都说没注意。”馒头叹了口气,早知道他就早点去找了。
傅云修沉吟片刻,千百种思绪自闹中一闪而过。
傅长泽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想来阿满失踪跟他没有关系。至于其他人,傅云修还真说不准。
阿满的花露过于火爆,眼红的,嫉妒的,数不胜数。虽说傅长泽答应了会护着阿满,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走,去侯府。”为今之计,只有借助侯府的力量来打探阿满的下落了。
“公子……”闻言,馒头有一瞬间的不愿,毕竟他知道公子有多么不愿意踏进侯府那地方。
但如今为了阿满,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馒头进了门,急急忙忙挑了一盏灯笼出来。将灯笼交给傅云修,馒头正说要推他前往侯府,却忽然听得一声轻微而又熟悉的声音。
“公子,馒头?大晚上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阿满?”馒头怕自己听错了,举起灯笼往前照了照,阿满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满疑惑的上前,看着紧闭的大门,又瞅了眼神色匆匆的馒头,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出门是要去哪儿?”
“你去哪儿了?”傅云修并未回答阿满的话,而是直接问道。
语气冰冷而沉重,让阿满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两人如此这般怕是要出去寻她,忙解释道:“哦,我今天在路上碰见一个女子中了暑气晕倒了,便送她去了医馆。”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时间。
阿满声音越说越低,闻言,馒头也忍不住抱怨道:“那你也应该找个人来传个话啊,你知道我和公子有多担心你吗?”
“我这不是救人心切,一着急……就给忘记了,”阿满低声道歉,语气十分诚恳,“对不起啊公子,让你们担心了。但我发誓,下次,下次我一定提前报告。”
阿满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但傅云修并未理会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先进屋吧。”
这种温温吞吞的反应,让阿满整个人如同吊在半空中一般不上不下。她倒宁肯公子能痛痛快快的骂她两句,这样她心里还能好受些。
但这事儿也确实怪她。今儿个收摊后,她原本想着按原定的计划,先去德安堂学习施针,完了早些回家,跟公子他们一块儿过中秋。
谁成想在去德安堂的路上,刚好碰上了一个女子中了暑气,晕倒在路边,而且手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出于同情,阿满就将人给送到了就近的医馆。
大夫说那女子是因为生育时伤了元气,身体虚弱,又中了暑气,所以才会昏倒。
她寻不到那女子的家人,又放心不下那女子,便只得留下来等那女子苏醒,顺便帮她看着孩子。
结果这一等,便时两个多时辰。
那女子醒后,得知是她救了她,自是对她千恩万谢。
女子名叫晚娘,家住在城外,夫婿是个当兵的,去了战场,了无音讯,只留下这个遗腹子。
她家中公婆早亡,只余她一人操持整个家,这次进城,是为了置办些家里的用品。却不想自己身子不争气,中了暑气,也幸好遇到了阿满这样的好心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女子,阿满在听完她的遭遇后,亦感到十分不易。再加上那小娃可爱,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
“公子你是不知道,那小丫头有多可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一眼心都化了。”阿满喜上眉梢,“晚娘说,还要让那小丫头认我当干娘呢!”
阿满喋喋不休的说着,一双杏眼似春日里的湖泊闪着光芒。傅云修即使有再大的脾气,看见这样的阿满也都偃旗息鼓了。
而且,那女子听上去确实可怜。
“那她已经回家了?”傅云修问。
“没呢,我看天黑了,晚娘家又远,孤儿寡母的不安全便让她先在客栈住着。公子,你说若是我想送小铃铛礼物,该送什么好呀?”
小铃铛便是晚娘的孩子。
“你既说要认那孩子为义女,自然是长命锁最好。”傅云修提议。
“好像是这样,”阿满一拍手,“那就送长命锁。公子可想明日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阿满星星眼,这让傅云修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在看见自己的腿后,又萌生了退意,“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他去了,除了添乱,也做不了什么。
对于阿满晚归这件事,傅云修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让阿满以后便是有事绊住,也要记得派人回来说一声。
“放心吧公子,我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阿满举手做发誓状。
是夜,天朗气清,微风不燥。
晚娘哄睡了小铃铛,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今日要不是遇见了阿满,她都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后果。也怪她,就应该听刘婶子的话,将小铃铛放在家里。
只是许是出生便没见过父亲的缘故,小铃铛十分黏她,只要醒来不见她,便总是哭个不停。
她是实在不愿女儿受这份罪,才将她一同带来的。
看着女儿与那人相似的眉眼,晚娘心中一片凄凉。往日种种浮上心头,让她既恨又怨。
想着明日还要赶路,晚娘拂去心中怨怼,强迫自己不去想。脱掉外衣正欲入睡,却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叫门。
熟悉的声音,让晚娘心中一凛,下意识打开窗户往楼下去看。
此事客栈已经打烊,男人敲门的声音和呼喊声显得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店小二掌着灯前去开门,进来两个劲装男子。
两人似乎是主仆,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身矜贵之气,黑衣男子手持宝剑,目光如炬,一脸的焦急。
“小二,可还有房间?”黑衣男子问。
“有,有,还有一间上房,客官里面请。”见两人一身血腥气,店小二瞌睡都醒了,忙迎着他们进门。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上来,再热一桶水,我家公子要沐浴更衣。”黑衣男子又说。
这可让店小二为难了,“客官,现下店里好的酒食已经卖完了,明早才能在送来,只有些清粥小菜,你看……”
“卖完了那边出去买,我家公子接连奔波,怎可吃这些粗食。”黑衣男子突然发难,吓得店小二一哆嗦,很是为难。
“客官……这……”
“晏青,”白衣男子摆手制止,“要宵禁了,现在让人家去哪儿买吃食。清粥小菜便清粥小菜吧,有劳店家了。”
还是这白衣男子好说话。
店小二连连称是,领着二人上楼。
脚步声渐近,晚娘吓得倏地关上了窗。关窗的声音引起了白衣男子的注意,他循声看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般的,朝这边走过来。
晚娘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而恰逢此时,小铃铛醒了。
“哇哇哇……”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在这夜里格外的清晰,白衣男子也瞬间回了神,停住了脚步。
店小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见他停止脚步,温声说:“客官,这边儿。”
翌日, 阿满起了个大早。
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吃过饭后,阿满就直奔首饰行, 去给小铃铛买见面礼。制造精美的小银锁, 阿满挑了个最大的, 花了二两银子。
兴冲冲的到晚娘下脚的客栈, 却被店小二告知, 晚娘今儿个一大早就走了。
“……走了?”阿满有些不信,昨日明明说好了,今早要在客栈会面, 她要认小铃铛做干女儿的。
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呢?
捏着手里的包装好的银锁, 阿满心里有些不得劲, 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走的?”阿满问。
“今儿早上一开门她便抱着孩子走了,行色匆匆, 看着还挺着急。”店小二回忆,“不过她让我给你带句话,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将来有机会,定会舍命报答。”
阿满没想到,晚娘这句话在将来会一语谶成,眼下,她只在乎晚娘为何忽然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