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青涩(弦芒)

他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平淡无波的眸子一直落在乌梅糖上，神色淡淡。
半晌，又将那双勾人却平静的桃花眼移向前方，视线落认真背诵课文的少女身上，晦暗不明。
搭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大掌微动，最终没有伸手碰那盒糖果，也没有将它扔掉。
桑烟看着是在读书，其实心思全在斜后方，少年的一举一动全落入她的眼中。
见他没碰那盒糖果，心里滑过或多或少的失落感。
不过她很快将情绪调节好，她知道很难打开他的心房，难以攻略，但她有耐心。
深紫色的乌梅糖一上午都没有挪动位置。
放学铃声一响，桑烟身旁的木浛就蠢蠢欲动，做好只等老师一声令下，随时往外冲的准备，另一只手还拽着桑烟。
“好，下课。”
物理老师话音刚落，木浛就像一阵风似的，拉着桑烟跑出教室，边跑边不忘喊杨星河，“灿烂，你快点，我在食堂等你。”
杨星河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她是猪吗？每天抢食。”
少年嘴上抱怨，但行动一点都不慢，健硕的大块头如同一条泥鳅，十分丝滑的挤过人群，冲在前头。
闹哄哄的教室片刻功夫，只剩下江禁瘾一人。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教室，他像是贪心的小偷，小心翼翼的伸手触碰那盒搁了一上午的糖果。
“乌梅糖。”江禁瘾垂眸凝视着掌心的糖，唇瓣微动，轻声呢喃，“她在靠近我吗？”
自言自语的少年似是不可思议，搭在盒盖上纤长的指节颤抖了一下。
苍白的面庞微微发烫，阴郁病态的气质发生了改变，整个人都变得生动。
但很快他亲手打破美好的幻想，轻嘲道：“我有什么资格，值得被爱！”
他渴望靠近，又害怕靠近。
只能一点点打破那面童话里的镜子，缩回他泥泞不堪的世界。
最后他在位置上坐了许久，还是贪心的将那盒乌梅糖装入书包，小心翼翼，生怕弄坏它。
食堂里的桑烟和木浛已经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
没过多久，姗姗来迟的杨星河端了两份饭过来。
“灿烂，你这饭量，得亏阿姨和叔叔赚钱多，要不然真养不起你。”木浛瞅着杨星河那两份满当当的饭盒道。
杨星河一点都没有被嘲讽的尴尬，“我这体格子多吃两碗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很棒！”木浛笑嘻嘻地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像极了哄小孩子吃饭。
杨星河没工夫和她计较，“哼”了一声，埋头干饭。
“烟烟你怎么吃饭都心不在焉？”木浛扭头一看，桑烟餐盘里的食物都没动两下。
桑烟停止用筷子戳饭的动作，快速扒拉一口饭进嘴，“没事，就是不饿。”
“那你多少吃点，下午还有体育课，”木浛相信了她的理由，担忧道。
“好。”桑烟扯出一抹笑，继续心不在焉地吃饭。
她其实一直在想要怎么靠近江禁瘾。
看来套近乎是行不通。

桑烟心里装着事，吃完饭没和木浛她们一起去小超市，独自回了教室
一进教室，她就将目光锁定在少年的桌子上。
乌梅糖不见了。
桑烟眉心一跳，没多想率先看向角落的垃圾桶。
里面只有几团废纸，没有糖盒的痕迹。
她松了一口气，做贼般看向少年的桌洞，只见里面堆着满满的书籍，整洁干净，井然有序。
看着不像有空余的位置塞那盒糖果。
还没等她细想，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吓得她一激灵，僵硬的回头。
身后的少年单手插在校服裤兜，身姿笔挺，一米八几的个子几乎将少女的退路堵死，进退不得。
桑烟不知所措，上挑的狐狸眼忽闪忽闪，巴掌大的鹅蛋脸腾起红晕，红润的微笑唇因紧张被齿背死死咬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委屈，让人怜惜。
少年抿着唇，清明的眸子一扫而过，不敢过多停留，几乎不做思考地侧身，方便少女出去。
桑烟见状突然就不心虚了，没有按照少年的意思行动，单纯且执拗的看向他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江禁瘾呼吸明显顿住，起伏的胸膛在这刻不受控制的停下，怕惊扰到两人眼神的对视，布料下的手掌不自觉握成拳头。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两双漂亮的眸子都不平静，少女狡黠，少年紧张。
还没等桑烟进一步行动，教室前门进来几个同学。
江禁瘾听见动静，几乎是条件反射退离少女，两人之间隔着好几米，眼神恢复以往的冷漠疏离。
他在保持距离。
桑烟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忘不了痛觉。
“你其实……”桑烟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对面的江禁瘾好像知道她会说是什么，像是有狼在撵他似的，转身跑出教室。
桑烟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该笑他，还是心疼他。
“胆小鬼。”
随后，她又将目光落在课桌上，继续寻找那盒糖果的踪迹。
等移动到靠背上那只黑色书包时，恍然大悟。
桑烟在心底下了一个定义。
她喜欢。
今日放学，桑烟仍旧执行着计划，“尾随”江禁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江禁瘾好似刻意放慢了步调。
往常两分钟走出校园的他，今天用了三分钟。
一出校门，走入小巷，她就厚着脸皮上前，自以为小声的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江禁瘾的脚步明显停住，然后若无其事快走了两步，不知什么原因，又恢复刚才的步调。
桑烟站在他身后，目光炙热，眼尾那颗妖痣越发红艳。
她好像找到靠近他的方式了。
前面的少年可不知道她心底的想法，没有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也不敢回头，只能不动声色地放慢步调。
直到身后传来少女轻快的脚步声，他悄然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正常速度行走。
他终究是贪心她的靠近。
“你小子，钱呢？”
两人没走几步，拐角巷子里传出一声呵斥声，紧接着响起一道求饶的声音。
“森哥，我全部的钱都在这里，你别打我。”
桑烟对于这种对话十分敏感，毕竟爸爸是警察，她小时候经常待在警局，见过很多勒索案件。
作为警察子女，她的正义感爆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她爸从小教她的。
桑烟刚有所动作，江禁瘾快一步拦住她。
“干什么？”桑烟不解地看向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拉着她。
“危险。”江禁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音色低沉，“我来。”
不等桑烟说话，江禁瘾走入拐角那条更加狭窄的巷子。
巷子尽头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地上蜷缩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不用细想都知道，他被迫交保护费了。
不过那个男生有点眼熟。
好像是他们班的学生。
桑烟扫了男生一眼，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
是昨天在那场议论事件中，弱弱的为江禁瘾说过一句公道话的男生，名字叫蒋子绍。
现在像只待宰的羔羊，十分憋屈的瘫坐在地上，校服脏兮兮的，看起来被欺负的不轻。
“放开他。”江禁瘾出言打断桑烟的思绪。
少年的音色冰冷，不带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命令对面的三个大汉。
眼神更是平静到可怕，像是在看死物一样，盯着对方。
“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名叫森哥的男人一脸凶相，不满的盯着江禁瘾。
江禁瘾随意的站在原地，眼皮轻抬，深褐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少年傲慢无礼的态度激怒对方，森哥的态度明显恶劣了几分，眼神肆意的打量少年，最后落在一旁的桑烟身上。
“行啊！你小子自己送上门找打。”森哥像是被气笑了，话锋一转道，“把你打服了，就把你的小女朋友给老子玩玩。”
森哥说完，他身边的两个小跟班跟着哈哈大笑，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桑烟身上，好像她已经是他们唾手可得之物。
桑烟没错过江禁瘾眼底蓄积起来的风暴，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子，因为这句话而染上阴霾。
少年垂在裤缝边的双手握成拳头，泛着隐隐白光，小臂上的青筋凸起。
随手将单肩挎着的书包扔到地上，脱掉校服外套，白皙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流畅的肌肉线条裸露在外面。
少年舌尖抵着口腔壁，眼神凶狠。
“上。”森哥挥挥手，示意身边两个跟班。
两个跟班的个子都不小，至少面对身形瘦削的江禁瘾来讲，他们的武力值完全碾压他。
桑烟担忧的看向江禁瘾，“江禁瘾……”
“到安全的地方去。”江禁瘾对着她摇了摇头。
桑烟往后退了几步，将“战场”交给他们。
她不会打架，过去只会让他分神保护她。
三个人纠缠在一起，少年身形看起来清瘦，但出拳扫腿的力道不低，两个大汉明显低估了他的实力，很快少年占据上风。
少年身姿轻盈，轻易躲闪对方的攻击，出腿的速度和力道明显是练过，利落凶狠，招招致命。
站在一旁观望的森哥立马坐不住，也加入了战斗。
江禁瘾面对三个人的施压，明显弱了几分，身上或多或少被打了几拳，或者多了几个脚印。
“哼——”沉闷的声音从少年深喉传出，分明的五官明显皱了一下，眼里写着痛苦。
眼见少年落了下风，桑烟急的不得了。
刚要跑出巷口，去搬救兵。
就看见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桑烟敏锐的注意到森哥的动作。
他从后腰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江禁瘾，小心！”
桑烟瞳孔放大，抿紧唇看着这一幕。

少年身姿敏捷，侧身躲过了这一刀，可手掌还是不小心被划伤。
鲜血如同喷泉，从掌心冒出，直直滴落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渗人石板。
像极了上一世他临死前鲜血流淌在法庭上的画面。
桑烟完全愣在原地，全身发冷，脑海里不断闪现他倒在地上那一幕。
她怕他永远定格在那里。
桑烟站在那恍惚的功夫，瘫软在地上的蒋子绍像是被激起了勇气，抓住一旁的书包就往其中一个大汉的脑袋上砸。
书包里书本的一角恰巧落在大汉的头顶，砸得他抱头嚎叫。
蒋子绍像是找到解锁方式，用同样的方法砸向另一个大汉。
桑烟听见哭叫声，才从刚才几秒钟的恍惚中走出来。
立马从书包里掏出小刀，朝江禁瘾的方向扔了出去，“江禁瘾，接着。”
她小时候练过一点，能够控制住力道，不让刀偏移。
江禁瘾有默契地接住小刀，谁都没管这把刀为什么会出现在桑烟身上。
其实这是她怕出现上一世的悲剧，而随身携带的刀具，想不到今天就发挥了作用。
见几人打的不可开交，难以分出胜负。
桑烟按照原计划跑出去搬救兵，可是巷子外面人并不多，大家都不想惹麻烦上身，即便有人经过看见，也不愿意报警，怕事后被报复。
对，报警！
桑烟想到了法子。
“你们住手，我报警了，警察马上过来。”
站在巷子口的桑烟大声喊道。
五个人打的不可开交，自然没有发现桑烟的破绽。
她一个学生哪来的手机？
几人很快停手，三个大汉怕惹事进局子，只能放下一句狠话，快速离开现场。
桑烟急匆匆跑过去看江禁瘾的手，纹路清晰的掌心被划开一道两厘米长口子，并不是很深，只是刚才太用力，血流不止，显得十分恐怖。
“我带你去医院。”桑烟皱眉盯着少年血淋淋的伤口。
江禁瘾没有反应，低垂着眸子，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凶狠的面色不自觉柔和下来。
她的手紧握着他的掌，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半晌，少年才回神，撇开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淡淡道：“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现在不处理，会感染的。”桑烟刷的抬起头，凶巴巴地看向少年，满眼他不听话的神色，像只炸毛的兔子。
江禁瘾被她突如其来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对于少女凶巴巴的态度没觉得不礼貌，反而想笑。
她在关心他。
最终他也没笑，只是刚才还坚决地态度软和了几分。
“那个……”两人“对峙”的工夫，在旁边等很久的蒋子绍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他刚出声，江禁瘾和桑烟齐刷刷将视线落到他身上，满眼他最好有重要的事情。
蒋子绍轻咳一声，弱弱说道：“我……我知道另一条巷子有药店，我们可以去那里处理伤口。”
说完，少年害羞的低下头。
他不太敢说话，而且他们的眼神好恐怖，他想回家找妈妈！！！
可他们是救命恩人，不能跑，要负责。
“那走吧。”桑烟自然的放开少年的手掌，捡起地上的书包和校服外套。
江禁瘾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目光落在那只受伤的左手上，晦涩不明。
三人由蒋子绍带路，穿过狭窄的巷子，抵达药房门口。
趁着店员为江禁瘾处理伤口的空档，桑烟才想起来问蒋子绍他怎么会惹上森哥他们。
蒋子绍闻言脸色苍白，支支吾吾，迫于少女坚定的眼神，才说出实情。
原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勒索他的钱，在这之前有很多次。
蒋子绍身高一米七八，可是武力值极低，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弱弱，斯斯文文，还有点弱不禁风。
穿着名牌球鞋和内衬，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怪不得敲诈他。
他是有钱的富二代，想着给钱就能解决，也就没有告知家长和老师，或者报警。
直到这一次他带的钱让森哥他们不满意，就把他踹倒在地。
要不是他们出现，还不知道会发什么事。
桑烟听完，只觉得他钱多，人傻！
“谢谢你们救了我，尤其是江同学，你是个好人。”和同学口中的人不一样，这句话蒋子绍有眼色的咽在肚子里。
他的好人卡，明显让在场的两人面面相觑。
少年面色怪异，少女笑出了声。
她还是头一次见江禁瘾被发好人卡。
伤口很快被店员清洗包扎好，“记得定时来换药，伤口不要碰水，一共三十块元。”
“这钱我来付，他是因为我受伤的，我会负责到底。”江禁瘾和桑烟还没说什么，蒋子绍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书包夹层。
他的行为是好的，可是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江禁瘾和桑烟都没拦着他，这钱他出，完全合理。
“你的钱不是被森哥他们拿走了吗？”桑烟瞅着他手中的百元大钞，疑惑道。
蒋子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满脸憨厚道：“这一百块是我明天的饭钱，给了他们就没钱吃饭了。”
他其实想着这次给完钱，就不给了。
想不到森哥他们嫌少，直接把他踹倒在地。
还好有人救了他，要不然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是小事。
江禁瘾见状难得皱了一下眉，语气冰冷，像是被他的样子蠢到，“你早点处理好这件事，不然他们还会找你。”
“恩人，我明白的，晚上回家我就告诉家里长辈。”
江禁瘾面无表情的拒绝了恩人这个称呼。
如果不是桑烟要救人，他不会管这件事。
他从来不是好人，只在她面前是。
他的卑劣，不想让她知道。
“恩人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喊了。”蒋子绍无措地挠挠头。
付完钱，桑烟就让蒋子绍先走了。
等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桑烟才看向江禁瘾，“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送你，这边不安全。”江禁瘾视线落在远处，淡淡道。
桑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一前一后往巷子外走去，一路无言。
少女没说家的方向，少年没问她家的方向。
她没问出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为什么能精准找到最近的那条路，好似走过千万遍。
两人心照不宣。

第13章 她在意，他便在意
天空不作美，路程走到一半，阴沉的天空下起毛毛细雨，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细密的雨水飘到两人的面颊上，冰凉的触感紧贴肌肤。
“糟糕，我没带伞。”桑烟懊恼的拍了下额头，神色担忧。
他的手不能碰水，万一……
江禁瘾见状默不作声的从书包中掏出一把黑色自动伞，按下开关撑开。
伞偏爱向少女的方向。
少年大半的身子露在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