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曜提醒道:“据说你和先太子兄亲弟恭,关系和睦。”
“朕能怎样?朕只能那样,做他们眼里的谦谦君子,做太子眼里的好弟弟。”皇上冷笑,“我一日日地等,终于等来了机会。父皇病重,他为了表现孝心便赶去北疆寻找不老泉,这个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结果呢,他失踪了。哈哈。”
宗曜手脚冰凉,道:“是你让他失踪了?”
“是,”对方五官扭曲,“朕偷偷将消息泄露给北戎人,北戎人追杀他,他跳进了万丈深渊。如此,这太子之位,这江山就是朕的了!”
“他这一死,父皇一病不起,不久就立了朕为太子。当时他已经内定了东海郡袁家嫡长女为太子妃。他死了,婚约却不能解。而且,朕对袁家大小姐也是倾慕多年。”说到这,他呼吸粗重,扯了扯嘴角,“可是,她也骗我!”
宗曜听他吐露的秘辛已经胆颤心颤,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忍不住道:“先皇后才德兼备,容色绝佳。而且,她还给您生了嫡长子。”
“他不是!”
皇上终于吼了出来,眼睛几乎要龇出血来,“她和我大婚后很快怀孕,不到足月便生了孩子。”
宗曜觉得不可思议,道:“孩子不足月就出生很正常,就因为这个你怀疑先皇后?”
“朕知道朕就是知道……”他神经质似的念叨着,“她对先太子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有很多次看着他的遗物垂泪。在宫里,无论朕宠哪个女人她都不在乎。我是她的夫君,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在她心里朕到底算什么?”他喘了口粗气,“朕要去宠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还要忍着一个可能是别人的儿子。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宗曜道:“难道你没有问过袁皇后?或者想办法求证。”
“朕不屑去问。”皇上道:“更何况无论他是不是朕的骨血,也改变不了现实。只怕太后更期望这样。”他的脸又扭曲起来,“既然所有人都希望这样,朕就好好疼这个嫡长子。”
“你,做了什么?”宗曜心头发紧。
“朕做了什么?”对方笑,“朕不过让人在他的吃食里加了点东西。”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可是中原没有的好东西,无色亦无味。如果长期服用下去,五脏受损,肾阳虚亏,夭寿无后……”
宗曜头脑轰轰的,手脚发软。他震惊地看着这个满眼仇恨脸部扭曲的男人,真的不敢想象世上有如此恶毒自私的人。
或许是压抑久了,对方说得眉飞色舞,“不过这种毒最为诡异之处是能够被暂时压制,一旦有诱因,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说起来还要多亏你那盒奇异果……”
“奇异果?\\\"宗曜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经年都串成了一条线,真相一一剥离在他的面前。
太子从小体弱多病,先皇后看得紧,宫人更是谨小慎微,导致太子几乎没有机会和外面的人接触。而宫里就那么几个孩子,四皇子年长些,被淑妃和陈家熏陶,对几个兄弟有种潜意识的敌视和疏离。
德妃性子高冷,对宗曜管束严厉,平日里只有宗起运这一个玩伴。
一次在花园里偶遇太子,太子和善,颇有长兄风范,一来二去两兄弟竟然玩得熟了。
为了不让德妃发现,他每每偷着去。有一次他带了几个奇异果。
这是宗国公托人捎进宫的,说是边疆带过来的珍品。
太子赏脸吃了半枚。却不料当天晚上便突然昏迷,几乎脱力而亡……
“可恨他命大,就这么着也被他躲过去了。”皇上喃喃着,“皇后越发与朕离了心,整日守着他……后来竟然一病不起。朕从来没有想过让她死,朕心里还是有她的……”他的脸上露出悲伤,“临死的时候,她要朕好好照顾太子,她说太子是朕的儿子。朕信了,也答应她了,也觉得累了。想想,也就罢了,皇后已经没了,他是不是朕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长出口气,“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靖北王不应该去寻先太子。”
他笑比的哭还难看,“他已经失踪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有人忘不了他?你说靖北王这是置朕于何地?朕又怎么能允许?”他面目狰狞,“既然他如此念念不忘,那就留他在那里吧。\\\"
“只是因为你不想再让先太子回来,所以你暗中与北戎勾结诬陷靖北王叛敌?致使图门关惨败,三城被割让,百姓被蹂躏,十年的耻辱仅仅因为你的一己之私?”真相呼之欲出,其残忍冷酷让宗曜几乎无法呼吸。
皇上发怒道:“朕没有!朕没有!”
宗曜冷笑道:“你是没有,可是只要你一个授意,有的人去帮你做。所以,兵器库淬炼混入了杂物,遇刚则折;粮草被克扣,甚至作战计划被泄密……”
皇上茫然,脸色惨白,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哽咽着,鼻涕眼泪流一起下来,看着可怜可悲又可恨。
宗曜不愿意再看对方丑陋的模样,撇过脸,转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他却惊得往后退了步,低低地叫了声,“太子!”
阴影里,太子僵直地站在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脸色发白,眼神空洞。喃喃道:“竟然是他,是他……他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竟然怀疑母后的清白……”
“太子……”宗曜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沉默着。
太子像哭又像笑,“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好,原来是这样……还有小皇叔,他竟然是因为先太子被诬陷被迫战死,蒙冤了十多年,还有十万大军,还有三城的百姓,这天朝的臣民……只是因为他的嫉妒他的一己之私。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为君者要德庇天下吗?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嘴角沁出丝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太子!?”宗曜慌得一把抱住他。
一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快速地塞了颗药丸进他的嘴里,掌心抵住他的后背输入真气。
须臾,太子睁开了眼睛。
黑影又无声地融入了黑暗中。
宗曜瞥了眼对方消失的背影,转向太子道:“太子,臣弟送你回去。”
对方摇头,站直身子,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淡淡地道:“无妨。孤还能撑得住。”他看向宗曜,目光冷凌而清明,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强调什么,“皇上病了,病得很重。”
宗曜垂眸,道:“是,皇上病得很重,需要好好静养。如今,朝中事物繁忙,北征军凯旋在即,万不能没了主政之人。太子贤德德人所皆知。此乃民心所归,不可逆转。”
对方满意地点头,微微眯眼,透过重重的帐幔看着那个残破的身躯,冷诮,怨毒,慢慢地道:“让人好好伺候皇上,孤相信父皇应该很愿意看到孤坐上那张龙椅。”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臣弟谨遵太子懿旨。”宗曜恭敬地,无波无澜。
宗曜伫立在冷风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明晰起来。
如皇上所说,十多年前是他的授意,他身边的人才敢肆无忌惮地构陷靖北王,致使一代战神陨落,临死还背负了那样的罪名。那么,除了皇上,还有没有人暗中与北戎勾结?三年前昊阳退走盛京意图掳走李霁开,那个深夜出现在小院子里的黑衣斗篷人是谁?还有,在这件事中陈家、宗家又涉入多少?
他清楚地记得,那盘奇异果据说是宗家捎进宫的,颜色鲜艳,味甜汁多,十分可口。
德妃素来不喜他贪恋某物,他吃了几枚后便不舍地放下了。倒是想起来前几日太子又病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小孩子总是那么简单善良,总是想着与朋友一起分享好的东西,却想不到就是因为这个举动让他负疚至今。
接受他的善意,吃了一枚奇异果的太子当天晚上突然上吐下泻,险些儿没了。
太后和皇后整日整夜守着太子,御医、药材不间断地送到中宫。
最后,太医诊断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太子没有说出他,却牵连了好几个宫人,或被打死或被罚出宫。那段时间,中宫的地面都透着血腥味儿。
他被吓得狠了,想要承认又不敢,好长时间都躲在宫里不敢见人。
而让他奇怪的是,剩下的几枚奇异果就此了无痕迹,更没有人提起。
好在,不久太子痊愈,待他依然温善如从前,他也从此发誓:一生唯太子是从。
时过经年,如今静下心再将前后所有线索连贯起来想想,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轻声道:“奴才给王爷请安。娘娘请您去唯馨宫去说说话。”
宗曜略顿了下,点头。
须臾,到了唯馨宫,大宫女早就等在了台阶下,见了他忙迎上来,“王爷。”
宗曜颔首,跟着她往内宫走,很随意地道:“姑姑侍奉娘娘也有八九年了吧?本王记得当年入画和你都是娘娘身边的人,你们好像还是同乡。只不过后来远画被指到了本王的身边。”
对方微不可见地僵了下,道:“王爷好记性。当年入画和婢子到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王爷才不过八岁。”叹了口气,“可惜入画福薄,早早去了。”
宗曜唔了声便没有说话了。
两人进了内宫,有小宫女撩开了锦帘子,里面温暖如春,德妃松了发髻披着长袍坐在榻上,背后靠着个姜黄色蝶穿牡丹大迎枕。她一手支额,一手搭在一个小宫女的手臂上,还有个小宫女半跪着给她修剪指甲。
可能是因为皇上病重,她心情不好,神情颇有些憔悴。
“参见母妃。”
德妃轻唔了声,“来了?”坐起来摆摆手。
宫女们悄然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两人。
“你父皇现在怎么样了?”她焦灼地问。
宗曜沉默了下,道:“父皇需要静养。”
对方楞楞地,虽然在意料之中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慢慢地道:“我以为他会一直好好的。”轻吐了口气,看向宗曜,目光灼灼,“曜儿,你该如何?”
宗曜不动声色,道:“政事繁杂,非他人可以代办。好在还有太子,过不了几天,应该就是新皇登基了吧。”
“你……”德妃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他那个病秧子又怎么担当起那样的重任?曜儿,你,你真的就这样……”
宗曜明白她的意思,反问道:“儿臣能如何?母妃,儿臣始终想不明白,太子占了嫡长,父皇一日不废太子他就是未来的新皇。即使儿臣有心,宗家又拿什么与东海郡相抗?”
德妃冷笑道:“你不争又怎知没有可能?嫡长又如何?皇上只要偏了心,什么事都有可能!”她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若是从前你还有几分顾忌,如今的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难道不知道拥有了绝对的权势才能保自己无虞?曜儿,母妃争强好胜半生,唯有你才能给宗家给母妃这个至上的富贵。”
宗曜静静地看她半晌,道:“是因为父皇给您的承诺么?”
“你说什么?”
宗曜道:“我八岁那年,宗家捎进宫一盒子奇异果。我记得是入画在我面前说这个果子生津助食最好,当时太子正病着,于是我偷偷拿去送给太子吃。可是太子因为这个差点没了命,而我一直愧疚至今。当时年龄小很多事我没有细想,也没想明白。出事后没几日,入画突然生病死了,还有侍奉我的几个宫人也断断续续地在那一年消失了,再后来就没人记得曾经的那几个宫人。但是,我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我梦见入画,梦见小桂子,他们都是满脸的血,伸着手向往我求救……”
德妃不自然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了,那件事与你无关。”
“是,您不许我说出去。除了太子和我,没人知道还有奇异果这件事。”他深吸了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日又做了噩梦,我赤着脚去找你,你却说我打扰了你睡眠,呵斥了我一顿,又把我赶回来了。您可知道当时的我多么害怕?”
德妃目光闪烁,道:“本宫怎么记不得这样的事?”
宗曜继续道:“你当然不记得,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了。你总是嫌弃我没用,说我不会讨父皇喜欢,说我是个废物,不知道驾驿下人……母妃,我有时候挺伤心的。皇后娘娘总是温柔地和太子说话,陪他读书陪他作画写字,淑妃娘娘也会在四哥生病的时候守着他……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您从来没有抱过我。”
德妃哽住了,半晌,冷冷地道:“你这是来质问本宫么?”
宗曜摇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心里有些不解而已。如果不是父皇提起那盒子奇异果,儿臣也想不到这么多。”他看着对方,“儿臣一直有个疑问,在母妃眼里,是不是儿臣只是您固宠的工具?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用处了?”
“你胡说什么?!”德妃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是我的儿子,除了你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我去付出?你说,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
“没有人说什么。”宗曜摇头,奇怪地,“母妃为什么这么激动?儿臣不过是有感而发。”
对方抚着胸口,恨恨地道:“本宫这是伤心生气。曜儿,你是我的儿子,母妃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将来母妃也只能指望你。当年你要一直留在书院,母妃也由着你。如今这样,算了。你如果不愿意,母妃也不逼你。不过,以后若是太子他……”
宗曜打断她的话,“儿臣想让母妃明白一点,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儿臣都不会肖想那个位置。”他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遥遥的北方,淡淡地,“有些话儿臣不妨和母妃说明白。待有些事了了儿臣便会离开盛京,做个闲散的平常人。所以,母妃,听儿臣一句忠告,宫里的事不要再掺和,安安静静地做你的德妃娘娘就好,将来也会是德太妃。”
德妃又惊又怒,“你疯了!本宫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竟然要去做什么闲散的平常人!本宫告诉你,这绝不可能!如果,本宫甘于湮灭后宫,当年就不会费尽心思把你从宗家……”她惊觉到什么,猛地闭了口。
宗曜敏感地抓住细枝末叶,“什么当年从宗家?母妃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对方掩饰一闪而过的惊慌,撇过脸,不再看他,语气冷淡,道:“本宫乏了 ,你回去吧。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生在皇家没有所谓亲情手足,只有利益相争。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清楚。”说完,转身进了寝室,不再理他。
宗曜站了会儿便走了出去。
大宫女惴惴然,道:“王爷莫怪,娘娘这几日心情不好,也是担心王爷……”
宗曜道:“无妨。”状似无意地,“本王忙于前朝不能时时承欢母妃膝下,平日里还请姑姑平日里多多看顾才是。本王才能心安。”
对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低的应了声是。抬起头,她目送着对方快步走远,最终消失在黑暗中,又回头看看宫里晦暗的烛光,神色复杂。
当夜,一份密信从唯馨宫送出,刚出宫门便被落入了久候在外的一个黑衣人手里。
片刻之后,密信出现在宗曜的手边,墨迹尚没有干透,上面写着:杀之,逼之。
宗曜凝注半晌,唇角勾起一个冷诮又残忍的弧度。
他低低地,“母妃,您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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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两日,皇上重病不起,药石罔顾。群臣不得不请奏,下诏传位太子,移居上泰宫尊为太上皇。
终于,监国三年后太子薛名晌登基为帝,改麒祉元年,普天同庆,大肆封赏。
同时,新皇特旨授命东海郡王嫡长子袁之滨返回东海郡。
北戎国灭,北戎大王子綦毋昊阳被征北军护送回国,登基为新的狼主。登基后,他一边大张阔斧清除朝堂内外的异己,一边修书与天朝和谈,言辞恳切态度谦和,愿缔结两国百世之友好。
二月初,征北大将军李霁开率部返京献俘,受封。
时至三月,风尚料峭,夜晚寒意甚重。
距离盛京千里外的聿函城外的驿站门口,不大的范围被门头挂着的气死风灯笼照出惨淡的昏黄。
两个守卫像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眼睛警惕地梭巡周围的动静。
一阵风来,灯笼滴溜溜地打个旋,噗地灭了。
“怎么回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无声无息地,一团淡淡的烟云似的影子闪了进去。
李霁开咬着草茎,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推开门,一只脚刚迈了进去便顿住了。
房中没有点灯,模糊中,桌边有个人影正杵着。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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