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的一声,灯光亮了,却是个脸覆着一张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他整个人都拢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出胖瘦,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幽冷的,似乎是百年冰潭,没有生气和温度。
李霁开自若地道:“来了啊?”
对方愣了愣,“你猜到本尊会来?”
李霁开笑嘻嘻地道:“孔老头都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悦乎?”
“孔老头?”对方诧异,随即赞赏地道:“李大将军果然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比。”他仔细地端详着她,轻轻喟叹一声,“如果细看,还是有几分像的。”
李霁开不置可否。
对方起身,手里托了轴样的东西,威严地道:“征北大将军李霁开接旨。”展开卷轴,一字一句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大将军李霁开多谋善战,厉兵秣马,驱除北戎,安我城邦,乃我朝之幸,民之幸……特赐金龙剑一,以彰其功。”说完,将一个一尺左右的黑匣子推到她手边。
李霁开叩谢,打开匣子。只见内置有一尺长的短剑,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则雕着条金龙,显得无比威严。
“这是皇上贴身之物。”对方道。
“谢皇上隆恩。”
对方道:“你不好奇皇上为何给你如此殊荣?”
李霁开道:“请公公明示。”
对方噎了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道:“你只要明白你忠心的唯有皇上一人即可。”
“臣领旨。”
对方很满意地点头,踱了两步,道:“听说你曾夜梦靖北王传授天书神卷。”
李霁开扯了下嘴角,“你猜。”
对方愣,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李霁开忽然道:“水晶肘子?一坛十年桃花老陈酿。”
对方又一愣。一道劲风骤然从背后卷袭过来,轻捷诡异,却力道旷猛。
“放肆!”对方旋身避让,反手一掌,排山倒海般。
来人袍袖肥大,看不清模样,只是身体飘忽如烟,时聚时散,招招诡异夺命。
两人在方寸之地你来我往,闷声不吭地打了起来。
李霁开闲闲地坐在桌边,嘴里还念叨着:“米酒,你慢了一拍……哎呀!大公公你这掌拍错了……这边这边,那边那边……”
“闭嘴!”对方喝了声,“你胆敢谋害钦差?是想谋反么?”
“笑话!你说你钦差就钦差啊?我还说我是红楼楼主呢!”李霁开脸一沉,龇牙,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大军驻扎重地,竟然擅闯,当本将军无能还是征北军无能!?再说了,”她冷笑,“钦差在哪?”
对方身形略滞,突然放声笑道:“好好好!”连拍几掌逼开米酒,一个旋身像是缕轻烟散入夜色中。
李霁开瞪眼,“米酒,你是不是贪吃贪喝不长进了?连个没根的玩意儿都打不过?”
米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李霁开打了个哈欠,“散了散了。回屋睡觉去。还有,记住没?再见到这个人,往死里打!爷奖励你三天的水晶肘子!不然我放翠花咬你!”
米酒翻她一眼退了出去。
“你胆儿肥啊,又给我翻白眼!”李霁开跳脚,“我放翠花咬你信不信?你个死米酒!”她气咻咻地,目光落在那匣子上,良久,唇角勾了下。
新皇这是等不及了么?果然飞鸟尽良弓藏,走狗那个啥是真的。那人早就猜到了呢?还是假装不知?
盛京,一如既往的喧闹。因为征北军即将返朝,群情更是沸腾。
一辆青帷马车正穿过巷道想要赶到正阳大街上,远远地看到前面拥了很多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马车根本过不去。
车夫过去打听了一番,回来道:“夫人,前面有辆车撞了人,正闹着,这路是走不通了。”他张望了下,“小的记得往东边有个巷子,要不就走那边绕一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帘子被掀开,一个嬷嬷扶着一个夫人下了车。
她年近四旬,容貌端丽,神色淡然,正是宗国公夫人。不过,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分生气。
“夫人慢点。”
宗夫人道:“这样吧,你将车赶着从那边走,我和阿桂走旁边过去,正好我去荟萃楼买点东西。”
马夫犹豫了下,看看身后的两名侍卫,点头,“是,夫人。”便重新上了马车驾着往一边的巷子去了。
马车进了巷子,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多,只能容一车来往。越走越深,即将拐弯之时,从墙头咕噜噜地滚下一根圆木正好挡在马车前。
“这是谁干的?真是可恶!”车夫被迫下车去挪那根圆木,嘴里骂骂咧咧。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无声地钻进了马车里,接着又掠了出来,翻上了墙头不见了。
这边,桂嬷嬷扶着宗夫人小心地穿过拥堵的人群,走了一小截便到了正阳大街上。
宗夫人走走停停,和桂嬷嬷说着话,往荟萃楼这边来。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站住!站住!抓住他!”
街道上的人纷纷往两边避让,一人一边回头一边飞奔,像是慌不择路地一头便往宗夫人这边撞过来。
“夫人!”桂嬷嬷大惊,忙伸手去拉宗夫人。
岂料,那人即将撞到之时骤然像是定住般。随即,五官扭曲着,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堪堪离了宗夫人有一尺之远。
侍卫忙将宗夫人护在中间。
宗夫人被骇得不轻。
这时,荟萃楼出来一个伙计,满脸是笑,“夫人,您昨儿定的首饰到了,要不进来看看。”
宗夫人微顿了下,点头,扶着桂嬷嬷的胳膊进了荟萃楼。
没有人注意到,倒地的那人被迅速地拖起来,隐入了人群中。
楼里客人不算多,几个伙计忙着介绍新到的货。宗夫人跟着那人径直上了二楼一间靠东边的雅座。
房门虚掩,宗夫人推开门,看清里面的人又惊又喜,“阿曜?”又想起什么忙着福身行礼,“王爷。”
宗曜上前,很自然地托住她的胳膊送她到座位上坐好,亲自给她斟茶,“这是上好的红茶,舅母请尝尝。”
宗夫人眼睛不离他的脸,慈爱又欣慰,道:“谢过王爷。”她轻啜了口,果然齿颊生香,赞了声,“果然是好茶。对了,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宗曜道:“想着还有几日就是佐哥儿的生辰,便来这里选样东西当贺礼。”
佐哥儿是宗起运嫡子。
因为先皇的态度不明,与先太子即如今的新皇貌合神离,让一众站队的大臣都是小心谨慎地观望。以至于宗起运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好容易在两年前成亲生子。
也是因为这个,宗夫人拗不过对亲儿和嫡孙的牵挂和喜爱,重新出面执掌府中中馈。
提起嫡孙,她笑容满面,道:“劳王爷费心了,那小子好动,闹腾,几个嬷嬷都看不过来。”
宗曜笑微微地,突然道:“舅母还记得迂哥儿么?”
宗夫人愣然,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微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宗曜道:“我记得舅母说过,我和迂哥儿同岁,生辰时间相隔不过三日。舅母见了我,应该总是想起迂哥儿吧?”
宗夫人强笑道:“王爷怎么说起这个?王爷金尊玉贵,迂哥儿是个福薄命浅的,怎么能和王爷相提并论?”她站起来,“王爷事忙,臣妇不敢打扰,这就告退。”
“舅母。”宗曜不动,慢慢地道:“很多年了,我总是梦见一个孩子在迷雾中爬,周围是毒蛇还是白骨,他在哭,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一路上面目可怕的鬼怪不断出现,伸手想要把他拉进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宗夫人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梦醒后,我去找母妃,可是母妃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用。”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方霍然转身,对上他明亮幽深的眸子卡住了,喃喃道:“王爷,你……”
宗曜幽幽地,继续道:“小时候,母妃每天都忙着和淑妃争宠和其他嫔妃斗,很少过问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您来看我,给我喂药,还给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您哄我的歌。”他轻轻哼了两声,眉眼温软,“舅母,我听你哄佐哥儿,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宗夫人的眼里流出泪水,不断地落下。
宗曜走近前,声音低沉而柔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我为什么不是佐哥儿,那样我就可以躺在您的怀里听您哄我睡觉,我病了,您会看着我,您还会让表哥给我去捉蜻蜓……”
“别说了。”宗夫人泪如雨下,“阿曜,是,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年,当年我拼了命和他们争,或许就不会……”她捂着嘴哽咽着。
宗曜道:“您别怕,这里是我的地方,不会有人接近更不会有人听到。您告诉我,当年,在迂哥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三年了,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他神色如常,微颤的手却泄出他的紧张和殷切。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宗夫人痛不抑声,一把抱住对方,“我的迂哥儿!娘对不起你……都是娘没有护好你……都是娘该死……”
轰然地,一座大山在眼前倒坍,震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
宗曜晃了晃,摇摇欲坠。
“啪”的一声,一个描花瓷盏被砸落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
德太妃杏目圆瞪,“竟然失手了?”
宗国公低头不语。
德太妃冷笑,道:“是不是你觉得本宫冷血无情?”
“臣不敢。”
德太妃道:“很多年前本宫就警告过你,把所有的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你却偏偏心软留下了那个人。哼,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她却明里暗里彰显她的存在。她若是心里还有你这个夫君,还有宗家上下,怎么会如此不知进退?这是置你置本宫于何地?”
宗国公艰难地道:“生迂哥儿的时候,她九死一生,那个孩子,她毕竟是放不下……”
“可笑!”德太妃怒道:“难道本宫这些年委屈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有本宫的血脉!”她放缓了声音,“哥哥,你该明白,当年那件事不仅仅关系你我,还有整个宗家,拼的就是一个结果。即使这些年事情发展不如你我所愿,本宫也早歇了那心思,想着就这么着也好,总归有一份富贵。然而,他却告诉我说,他要舍了这一切。哥哥,”她神情激动,“你说这怎么可以,那个位置他明明唾手可得,他明明可以……。哥哥,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远隐瞒住,一旦传出去,宗家上下都免不了被追究株连!他这是视宗家百多口人如草芥!”
宗国公额头冷汗涔涔,嗫嚅道:“要不,臣再劝劝……”
德太妃厌恶地道:“没有用的。还有,本宫觉得他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所以,那个人必须消失。”她眼睛微微眯起,阴鸷冰凉,“既然他不在意宗家,本宫就逼着他再走一步!”
“娘娘!”
对方唾道:“做大事者怎么可能有妇人之仁?你若是在府里动些手脚,何必让本宫出此下策!如今事不成了,就再想想其他法子。”她压低声音,“本宫不妨和你说个秘密。新皇将来不会有子嗣。也就是说他一旦身故,皇位必然要花落其他家。既然如此,宗家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宗国公后背发冷,道:“这样,这样……”
德太妃一甩长袖,端坐在椅子上,道:“孰重孰轻,你自己心里掂量掂量。宫里,本宫会处理。至于外面,哥哥。”她笑若花开,眉眼明艳,“那就指望你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宗国公的冷汗更多了,弓着身子诺诺着退了出来。
他出了唯馨宫,走在御道上,神思依然恍惚。
二十三年前,德妃宠冠后宫多年却无子,前有袁皇后嫡子,陈嫔因为育有一子升妃位,后有新人不断进宫。德妃暗中寻医问药却始终不得果,此时,宗夫人有孕。德妃与他计谋,决定以假乱真,以宗家嫡幼子冒充皇七子。可怜宗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才出生的嫡幼子被秘密送进了唯馨宫,之后日日以泪洗面,生了怨恨,与宗国公夫妻关系日渐疏离,也无心教养嫡长子宗起运。德妃为了控制自家哥哥,给他抬举了个妾,就是宗巧眉的生母。再以后,德妃因子固宠,随着七皇子逐渐长大,五官竟然肖她甚多,更是让德妃兄妹放下心来。至于宗夫人只愿幼子一世平安,买通高僧批言:七皇子二十岁之前不宜婚娶,由此绝了德妃觊觎上位,联姻世家之念。然而,令德妃她想不到的是日渐长大的七皇子竟然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甚至对她生了疑忌之心。这让她惶恐不安,生怕宗夫人这个隐患生出变故,便生了除去对方的念头。然而,宗国公念着旧情,不愿下手,她只能寻人在外面下手,却没有想到依然失手,这才迁怒于宗国公。
平生第一次,宗国公生了莫大的悔意。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旁边适时地伸来一只手拉住了他,“宗大人,小心。”
他站稳脚,回头对上福王温雅的笑容,忙敛神躬身,“福王爷。”
对方仔细看看他,关切地道:“国公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没事没事。”对方扶额,打着哈哈,道:“征北大将军即将回京,礼部事务较多,可能疲累了。谢王爷关心。”
“也是,”对方微笑着,“听说李大将军年少俊美,卓尔不凡,又立下如此赫赫功勋,若是靖北王在世也不过如此,本王真是期待得很呐。”看了眼上慈宫的方向,略带了惋惜,“本王方才去探望太上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应该是欢喜很了,又晕了过去。唉。”
他始终是笑微微的,然而宗国公却总觉得对方的眼里有他看不清的东西。甚至他有种诡异的感觉:以平和温雅着称的福王好像并不是世人认知的模样。
他待仔细再看。
对方却转过脸,悠悠地看向远方,越过宫阙楼台,看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天就要变了呢。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起来。
天高而远,三月的绿正在萌芽,明媚中又带着几分烟雨的朦胧。
宗国公喃喃道:“是要变天了吧?”
两人搭了几句话便在御道尽头分手。
宗国公凝望对方身影的远去,良久,慢吞吞地走出了宫门,并没有看到自家的马车,却见一辆青帷马车。车轼和轨条上包金嵌玉,雕刻九爪金龙。正是天朝炙手可热的偁王车驾。
帘子被掀开,露出那张如斧凿刀刻般,俊美的脸,狭长的眉,薄的唇,眸光深而冷,清贵高冷。他道:“宗大人。”
“臣见过偁王殿下。”宗国公恭谨地行礼。
宗曜道:“大人是从唯馨宫来?”
“……是。”宗国公突然不敢看对方。
对方哦了声,道:“本王正要出宫,就送国公大人一程。”
这时,旁边的公公便搬来一个脚踏,搁在马车下,恭敬地道:“国公大人,请。”
宗国公有些踟蹰,却又不敢拒绝,道了谢,便上了马车。
宗曜吩咐一声,马车缓缓往宗府走去。
马车里颇是宽敞,宗曜倚着车壁半支着额,闲闲地往外看。
宗国公强自按捺住心底的不安,试探地道:“王爷,是从皇上那里过来?”
对方懒懒地应了声,道:“和皇上说了会儿话。”
宗国公不吭声了。
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只听到车轮碌碌的声音,不大的车厢里是难捱的沉默。
宗国公的后背有津津的汗意。
宗曜突然道:“宗大人很不舒服?是本王的原因?”
“臣不敢。”对方慌得膝盖一软,滑下坐塌就要下跪。
宗曜笑了声,道:“舅父,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顿了片刻,“舅父如今还记得迂哥儿的模样么?”
宗国公呐呐道:“很多年前的事了……老臣,老臣已经记不清了……”
宗曜道:“哦,迂哥儿若是活着应该和本王差不多年纪。舅父,”他看着对方淡淡地,“您看到本王会不会想起迂哥儿?”
“我,老臣……”
宗曜道:“本王倒是常常想起迂哥儿,想象着他与本王该有几分相似,毕竟,本王与他是表兄弟。”
“应该……是不像的……”对方手脚冰冷,甚至在一刹那觉得宗曜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强自压住心神,道:“王爷天潢贵胄,此言吓煞老臣了。”说着,欠身撩起帘子,“王爷政务繁忙,就不劳王爷相送了,老臣自己回府就好。——停车吧。”
“舅父,”宗曜在身后慢慢地道:“为什么母妃要舅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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