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宗曜尚没有说话,外面有公公禀告,“太子殿下,宗侧妃来了。”
“阿眉来了?让她进来吧。”太子道。
须臾,环佩叮当,门帘子被挑起,一袭华服逶迤的宗巧眉款款而入。她绿鬓朱颜、雪腮粉面,笑吟吟的,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分娇媚。
她向太子施礼后,又向宗曜道:“不知道偁王殿下也在,是臣妾唐突了。”
宗曜起身还礼。
“无妨。”太子道:“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的俗礼。阿眉,你带了什么?”
宗巧眉道:“这几日殿下忧思多虑,肝火盛,臣妾熬了莲子银耳粥。”说完便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食盒拿了过来,亲自动手端出里面的汤瓮。
“阿眉真是有心了。”对方赞了句,招呼宗曜,“阿曜,来,你也来尝尝。”
小太监忙拿了两个碗过来将粥分了。
宗曜谢了,端了碗慢慢喝着。
太子道:“前些天听说你病了,阿眉就担心得不得了。你们表兄妹感情这般好真是让孤羡慕。”他感叹。
宗曜忙道:“臣不敢,劳太子和宗侧妃费心了。”微一躬身,“殿下,臣弟这就告辞了。”
“你去吧,”太子颔首道:“自己的身体多上心,明日孤让太医院首正再给你搭个脉,也好放心些。”
“谢太子殿下。”
宗巧眉轻咬唇,瞥了眼他的背影,回头嫣然一笑,道:“殿下。”便倚在他的身边为他捏着肩臂。
太子微眯起眼很是享受,道:“你这表哥太让人操心了。”
“怎么了?”
“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个人照顾,真是让人头疼。”他转脸,认真地,“要不,阿眉多用点心看看可有合适的。”
宗巧眉苦恼地道:“若是说合适倒是有好几个,只是我这表哥性子冷清,一般人真入不了他的眼。殿下,”她拉了对方的手,带了几分娇嗔,“这些日子您都有点瘦了,现在,偁王病愈了,您也可以好好歇上几天。”
对方欣慰地道:“你倒是心疼孤。”
“太子殿下是臣妾的天,臣妾不心疼您还能心疼谁?”对方娇嗔着,不胜娇弱地倚在对方的怀里,一只柔薏轻撩过他的前襟往里面探去。
太子抓住了她的手,似乎也有些情难自禁,深吸了口气,道:“太医嘱咐孤这几日需静心休养,阿眉先回去吧,待几日孤去看你。”
“是。”宗巧眉起身,眉眼滟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跨出宫门的那一瞬,笑意敛了去,目光阴冷。
当年自己一颗心都系在宗曜的身上,甚至为了他不惜离家出走,差点死在缠红指的手里,结果,德妃和宗家根本无视她,反而以她污了清白为由将她关到家庙,意欲囚她至老死。
她不愿坐以待毙,求了宗起运利用一次太子出游的机会终于入了太子的眼,成了太子府上的一名侍妾,再一步步走到侧妃这个位置。
然而,这表面上的荣华富贵之下,她却每每如履薄冰,噩梦缠身。
她自然明白她之所以能够入太子府是太子想要拉拢宗家,离间宗家与宗德妃之间的关系,让宗家在争储的路上犹疑不决,自己则成为一颗最好的棋子和质子。
好在,宗曜似乎一直无心那个至高的位置,反而待太子亲厚如昔,这也让她在东宫如鱼得水。
只是,她不甘啊。
宗曜出了皇宫顺着御道慢慢地走着。
冬夜的寒风凛冽,苍懋的天空一轮圆月薄如瓷片,偌大的皇宫在凄冷的月光下影影幢幢,宫灯晕出莹莹的红,幽深而缥缈,一切仿佛都是那么不真实。
因为入夜尚早,街市上的店铺明灯煌煌,街道上人马来往,热闹得很。
荟萃楼里的客人更是往来不断,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掌柜小心翼翼地奉上账簿,恭谨地垂手站在一边,已经习惯了这位天下最尊贵的王爷翻着账簿数着银子的伟岸形象。甚至莫名地觉得与某人有诡异的和谐。
宗曜一边翻着,一边很随意地道:“这个月的账簿可都送了过去?”
掌柜的道:“回爷的话,已经送过去了。”他迟疑了下,“小的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掌柜的道:“东家密令,调盛京至北疆沿途十州九郡的储银以备急用。至于,用在何处东家没有说明。”
宗曜的手顿了下,似乎在沉思着。良久,合上账簿,淡淡地道:“悉数安排。”
“是。”
宗曜抬眼看向夜色灯光,心潮起伏。
纵然,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却还是忍不住震惊。
蛟龙不囿于浅滩,苍鹰不安于檐下。此时此地的李霁开有了问鼎天下的雄心!
她本来就是一只蛰伏的鹰,搏击长空是她的宿命。一旦给了机会,她便要直上青云,扶摇九万里。
更何况天家真的欠靖北王一个真相,欠图门关十万将士一个真相,更是欠天下一个真相!
既然是她要的,他必然双手奉上。
世间,唯你安好便好。
出了荟萃楼,吹着冷风,他施施然行走在人流中,心情竟然是难得愉悦。
刚行到九曲桥头,却见一众人群情激愤,叫嚣着,“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北戎狗!滚回去!滚回去!……”
“对,北戎狗滚回去!”
“滚回去北戎狗!……”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蜷缩在桥柱子下,身上被扔了果皮和烂菜叶,任由着众人打骂不敢出声。
不期然地,他想起三年前在这桥上的北戎人是如何得猖狂不可一世,盛京百姓又是如何憋屈愤怒。
而自从李霁开收复图门三城,攻陷黑水城,北戎的气势已经被绝对碾压。北戎使馆人去馆空,遗留在盛京的北戎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轻轻地道:“阿开,这才是你的天下。”
“哎呦”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撞了过来。
他犹豫了下。
对方在距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扑通跌坐在地上,抱着腿哎呦哎呦地叫,“我的腿,我的腿……哎呦……你撞坏了我的腿,你要赔我!……”
宗曜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下,黑暗中有人迅速地退开了。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略显婴儿肥的脸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看着就机灵。
“你这是闹哪一出呢?小子,讹我啊。”
对方眼睛眨了眨,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腿,嘟哝道:“我哪有。爹——”他叫的脆生生的。
宗曜黑了脸,“你小子缺爱吧?逮着人就叫爹?我就这么像你爹?”颇是咬牙切齿,“你说我这辈分差的……抄家砍头都够了。”
抱起他,“不是说腿撞坏了么,本王亲自带你找御医去看看。”
孩子本能地紧巴住他的胳膊,吭哧着,“应该没,没多大问题,你就带我上你府上看看就行。”
宗曜抱着他走到一僻静之处停下来,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了对方一眼,突然手一松。
“哎!”那孩子骤然失重,吓得叫了声。然而,他动作极快,在落地那一瞬一个旋身,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他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是不是想摔死我啊!”
宗曜冷冷地睨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地给对方行了个礼,“袁之滨见过偁王爷。”
“袁小郎呵,”宗曜慢悠悠地道:“你这不在宫里呆着,跑出来讹人?好玩么?小心被拍花子拐去了,连哭的地儿都没有。——来人!”
“哎,别!”袁之滨忙道:“实不敢相瞒,因为滨儿很难见到王爷,才出此下策,请王爷恕罪。”
“见我?”宗曜笑了下,“愿闻其详。”
袁之滨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并不符合他年龄的凝重,道:“我知道偁王爷是看我人小言微,不以为然。其实,来求见王爷也是迫不得已。”他声音低低地,“姐姐离宫前曾经告诉我,只有偁王可信,也只有偁王才能帮我。——王爷,请您助我回东海郡。”
“东海郡?”
“是。”袁之滨道:“我和姐姐被拘在盛京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去,可是我们不能也不敢。”他攥着拳头,眼睛里满是恨意,“最可怜姐姐生生被蹉跎了岁月。”
宗曜默然。
皇上始终忌惮太子,生怕袁家助力太子逼宫成事。所以,将袁家姐弟拘于盛京三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做壁上观,袁茉君婚事也迟迟不能确定,便索性自请去了宝安寺为已故大袁后抄经焚香,生生耗了如花般的年华。
袁之滨继续道:“皇上疑袁家,太子表哥怨袁家,至于皇后娘娘则是爱莫能助。我和姐姐处于这盛京之中虽然表面上是烈火鲜花盛宠之下,暗地里却是日日煎熬。”他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其实,自大姑母薨了,小姑母入宫生了九皇子,太子表哥与小姑母的亲情便淡了许多。而这些年,面对太子的艰难,袁家顾忌太多,又有私心作祟,并没有出手相助。若是说怨,太子表哥只怕更恨些。”
宗曜道:“这些话都是你姐姐说的?”
袁之滨道:“姐姐说了很多,我自己也看得明白。”红了眼圈,“二房一直想要取代长房。我父母仅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久久不归,若是……”
宗曜轻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孩子早早便学会了权谋衡量。想起袁茉君那般美好的女子却不得不为家族牺牲,真是太可惜了。他道:“我若助你,你该如何?”
袁之滨大喜,“王爷,您这是许了?王爷,我以袁家之名发誓,你若是能助我回东海郡,毕生唯王爷马首是瞻!”
宗曜笑,“袁小郎可知这诺之重之险?”
袁之滨坚定地道:“我知道。袁家的将来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
宗曜赞许地,道:“好志气!”悠悠地,“本王信袁小郎。那么本王预祝袁小郎如愿以偿,他日锦衣金冠,气吞万里。”
“好!”
“还有,以后不许再乱喊。”
“你怕太子表哥知道?”
“我不怕你太子表哥,我是怕我娘子听了不开心……”
“呀,你有王妃了?”
“总会有的。”
因为这几日北征军捷报频传,朝堂上每天都是喜洋洋的,几乎每个大臣的脸上都带了笑意。
山呼万岁后,群臣起身,高朗出列,朗声道:“启禀皇上,臣奉旨北上犒军,月余来回,一路所见都是百姓欢悦,岁月安稳,臣心甚喜。”
不少人频频点头,“确实,如今北地正在恢复生产,万象更新。这乃是皇上洪福齐天,庇佑苍生,太子辅国,更有偁王、李大将军等良臣良将,才让北戎人不敢再生觊觎之心,还我天朝之盛世!”
宗曜神色自若。
太子则如沐春风般。
皇上脸色蜡黄,努力撑坐着,神情恹恹地道:“如此,朕心甚慰。李霁开立下如此赫赫功勋,当赏。”
“不但要赏,还得重赏!”太子道:“父皇,儿臣以为金帛之物已经不足嘉奖李霁开。”
“那太子觉得应该赏赐什么?”
“儿臣觉得,李霁开已有征北大将军之衔,如今又建奇功,当封候拜相也不为过。”
皇上看着他淡淡地,道:“太子说的也是。那么……”
高朗接口道:“皇上,太子,大将军说皇上和太子的赏赐已经让他惶恐,为君分忧,为国尽忠是为人臣子之责任,断不敢再收封赏。请皇上和太子收回。”
皇上露出笑容。
太子略顿了下,也笑了。
“皇上,”高朗道:“大将军军务在身不能亲至,特遣使者随臣赴京叩谢皇恩。”
“哦,”皇上龙心大悦,精神也好了些,“使者何在?宣上殿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俊朗年轻男子缓步走入,低头参拜:“征北大将军麾下参将秦时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见他容貌俊美,彬彬有礼,心里便喜欢了几分,道:“听闻李大将军不过双十,少年英俊,秦参将也是好相貌啊。”
“谢皇上夸奖。”秦时风恭谨地道:“大将军遣末将进京觐见,代为叩谢皇上封赏。”顿了下,“大将军说,她起于微时,幸得皇家信任,才能一展抱负,为君效忠,为民戍边。”
众臣纷纷点头赞许。
秦时风又道:“十三年前,北戎犯我北疆,侵我城池戮我百姓,幸有北靖王戍边杀敌,才能保我天朝国泰民安。然,图门关一战,尽失两城,被迫与北戎议和,乃是我朝之奇耻大辱。人人都说是靖北王叛国投敌,李霁开却不信,北疆将士不信,天朝臣民也不信。李霁开愿意以大将军之名,以战功之请,恳请皇上还图门关战败之真相,还靖北王之清白!”
他表情泰定,不亢不卑,吐字清晰,字字诛心。
那一刻,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人人面色有异。
靖北王,那是神话,却也是天朝的禁忌。
皇上很久都没有出声,把住椅把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凸显,呼吸浊重可闻。
太子咳了声,“这个,时隔已久……不过,说靖北王叛敌孤也是不信的,既然如此,要不……”他征询地看向高高龙椅上的皇上,“父皇……”
皇上还没有说话。
宗曜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北地急报,十日前李大将军已经攻下玉都,北戎狼主率宫嫔和满朝文武于城外呈玉玺上降表。”
“什么!?北戎投降了!?!?……”
“天哪!征北军竟然攻下了玉都!?!……”
“不行了,不行了,你掐掐我,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做梦……”
宗曜淡淡地看着所有人的反应,提高了声音,“还有,据说北戎狼主说出了当年图门关之战的真相,还有先太子……”
咕咚一声,大太监尖利的声音惊得众臣一个哆嗦,“皇上!”
大殿里陡然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却见皇上歪倒在龙椅上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皇上!……”
皇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地躺在龙榻上。
太医院郑院首正神情凝重地给他搭脉。太子和小袁后守在一边,淑妃德妃等几个嫔妃则稍微隔了一截距离,都是面色焦灼,不时地探头看看。
云母大屏风外除了宗曜、薛名晖、八皇子几兄弟外还有一众内臣。
良久,郑医首放下皇上的手腕,站了起来。
“郑医首,皇上怎么样?”淑妃先沉不住气。
小袁后看了她一眼,她咬唇往后退了步。
太子道:“院首请外面说话。”
对方点头,转过屏风,他深深躬下腰,道:“臣无能。”
纵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所有的人还是被震了一震。
“怎么会这样?”薛名晖不甘心,“那,可有药物延续?”
“皇上这病蛰伏多年,臣等一直在寻找治疗之法,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延缓一二。然而皇上夙夜劳累,情绪大悲大喜,这是病者大忌。一旦复发药石罔顾,病人会神智不清……”
寝宫里静了片刻,里面有嘤嘤的哭啼声。
太子疲惫地摆手,对方退了出去。薛名晖与陈大人互相看了眼,满脸的不甘和愤恨,最终还是随着其他人离开了。
入了夜,灯光昏黄,重重叠叠的帐幔垂挂下来,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寝宫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
想必是为了遮掩些药味,博山炉里燃着熏香,味道有些刺鼻。
皇上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团,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来人。”
“父皇。”
“你……太子?曜儿?”对方努力辨认这模糊的身影。
“父皇,我是曜儿。”
“曜儿啊,”皇上松了口气,大睁着眼睛茫然地,“天黑了?怎么没有点灯?”
宗曜顿了下,“火烛没了,我这就让人去找。父皇,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朕还好,还好。皇上蜷缩起身子,喃喃着,“朕看到他了,朕看到他了,他要回来夺回朕的一切……”
“他?他是谁?”宗曜不动声色。
“是太子啊!”对方目露惊慌,“他没有死,他又回来了,”他猛地坐起来,胡乱踢打着,“走开!走开!朕没有错朕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
太子?宗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太子应该是指先太子。他握住对方的胳膊,温和的,带着蛊惑,“你告诉我,我去赶走他们好不好?”
皇上努力想看清他,头脑又混乱起来,嘴里喃喃着,“就是他们。太子、皇后、父皇,还有母后,他们都在逼我!”他喘了口气,“朕和你一母同胞,只不过比我年长一岁而已,就占了嫡长之位,被封为太子。凭什么?凭什么?无论是武功文策朕哪里不如你?可是父皇夸他,夫子夸他,臣下夸他,就是母后也说,你要好好辅佐你兄长,他将来是皇上……就因为你是嫡长子?朕不甘心朕不甘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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