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众人直驱过一处树林,果然看到一座小土坡上坐落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庙宇。
军士们燃起了几个火把,查探没有异样后昊阳这才下马,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道:“姑姑。”
阿雅扶着大长公主从马车里出来。
大长公主很安静,由着昊阳搀扶着下了马车往庙里走。
庙里已经清扫干净,那个唯一的老和尚不知道被驱赶到哪个角落里了。
昊阳伺候大长公主坐在软垫上,又将烤得软和的牛肉夹馍递给对方,歉意地道:“让姑姑受累了。您且忍一忍,再过一日我们就可以到了黑水城,到那里就会好了。”
大长公主沉默着,一点一点啃着牛肉馍,艰难地下咽。
阿雅忙喂她喝了口水。
大长公主勉强吃了点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昊阳看着她苍白疲惫的模样心情复杂。他现在已经是进退维谷,如果任由朱札将自己带回去对质,他很可能就再也出不了宫。
为今之计,他只能孤注一掷,带了大长公主逃离玉都。好在一路拦截的人没有几个敢真正下狠手,一是对所谓的大王子通敌持怀疑态度,再一个就是谁都知道大长公主的尊贵。
可以说,能突出重围也是意料之中。
几天的奔波和厮杀让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尽,眼看黑水城在即,每个人心底都松了口气,依照往常布置了哨防后,便三五成堆闭上眼睛休息。
半夜,篝火燃烧殆尽,残余的火星一闪一灭。
一阵风来,篝火燃尽的黑灰被吹起,黑夜里似乎有异样的声响。
所有人都被惊醒过来,无声地融入到黑暗里,有弓弦拉紧的声音。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逼近,火光隐约中可见有三五人驱马向庙门口驶来,根本不在意潜在的危险,就那么大咧咧地,完全将自己置于对方的箭矢之下。
待对方渐渐的近了,昊阳眯眼看过去,愣了一瞬,“偁王?”略顿了下,他竖起手掌示意弓箭手退下,自己迎了上去,“不知偁王爷远道而来,綦毋冒犯了。”
宗曜神色淡漠,道:“本王不告而来,是本王的不是。”说着话,翻身下马。
想起三年前在盛京那个小院子的血腥之夜,两人间的剑拔弩张,敌我的泾渭分明,昊阳不禁尴尬。
比之三年前,对方龙章凤姿,清贵如昔,然而那上位者睥睨天下的威仪却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甚至自惭形秽的感觉。
一再提醒自己,这人再也不是当年不问世事的温煦公子,而是天朝权倾朝野的偁王。
不过,他表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温煦淡定,谦和地道:“落魄之人不能尽地主之谊,只能暂居破庙之中,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莫怪。——请。”
宗曜闲庭信步般地走进了破庙,目光落在大长公主身上。
大长公主静静地坐在那,低垂着眼睑,仿佛置身事外。
阿雅则有点忐忑不安,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这个天朝最尊贵也是最有权势的男人。
宗曜慢慢地道:“北戎大长公主綦毋朵朵儿?”
大长公主这才像是被惊动了似的,抬眸,淡漠地。
昊阳心底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往前一步,笑道:“姑姑身体不好,王爷见谅。”
“无妨。”宗曜收回目光,左右梭巡一圈,道:“三年后再见故人,大王子一切安好?”
昊阳苦笑,道:“綦毋昊阳落魄之人,萤火黯淡,劳王爷惦记。”他抱拳,深深一揖,“綦毋昊阳仰王爷威仪已久,倾心贵朝礼仪,愿请王爷为引荐。”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让人不得不生恻隐之心。
宗曜玩味地道:“大王子这是求和?”
昊阳深吸了口气,道:“望王爷不计前嫌,綦毋愿为王爷所用。”
征北军已经直逼玉都,北戎内讧。若是按照常理,顺应大势,天朝自然愿意与北戎和谈,扶助一个新的政权,换取边关平稳。
对于天朝来说,綦毋昊阳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这也是他逃出玉都投奔黑水城的原因。
宗曜不置可否,看向大长公主道:“敢问大长公主可还记得故人?战神王爷靖北王薛同觞。”
对方震了下,眼神迷茫。
昊阳忙道:“大长公主长于深宫,哪里有机会识得靖北王那样的英雄?”
大长公主却轻啊了声,道:“阿同哥哥么?阿同哥哥来接我了?”她的声音略高,带了欢喜,“他说让我做鲜花饼,他带阿满去骑马。”脸上有不满,却又带了甜蜜,“他总是这样把阿满都惯坏了。”
“阿满?”宗曜在唇齿间轻念,满心都是甜甜酸酸的柔软,道:“她原来真的叫阿满。”
“你认识我家阿满?”大长公主欢喜,“你看到她让她早点回家,要是把衣服又蹭破了,我让她阿爷骂她……”瞪眼,“你不许欺负她,不然我要骂你。”
宗曜只觉得讽刺,道:“你如此爱阿满,怎么舍得让她在这个世上茕茕孑立无所依?你又如何舍得算计靖北王?”
大长公主皱起眉,似乎在苦苦思考着什么,突然抱住头尖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阿雅飞快地在她后背一点,对方软软地倒在她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昊阳叹气,抱歉地,“抱歉,姑姑她有癔症,惊扰王爷了。”
“癔症?”宗曜扯了下嘴角,“无悲无喜,前尘往事尽忘了个干净。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昊阳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不敢表现,斯斯艾艾地道:“大将军那里……”
宗曜没回答他,反问道:“你带着这么个人就要去见阿开?你想让阿开知道什么?又想让她做什么?”
昊阳心头微喜,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如今的征北大将军李霁开就是李开,也是当年的薛阿满。他多了份笃定,叹息道:“王爷明鉴,我这般如丧家之犬也不为过。父不慈,弟不睦,只有姑姑待我亲厚,又病得如此厉害,我既然下定决心避祸,又怎么丢下姑姑不管?更何况,姑姑毕竟是阿开的……”他对上对方冷厉的目光,咽下了下面的话,“姑姑甚是可怜。”
宗曜嗤了声,“可怜?她若可怜,靖北王又当如何?阿满呢?那不明不白埋骨黄土的十万将士又有谁来可怜?”
昊阳哑然。半晌道:“我知道。我这般是自私了些,然血肉至亲不忍不管不问。再说了,王爷英明神武,洞察如火,试想如靖北王那般人物,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子所蛊惑,最后被人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死于沙场?”
宗曜目光清泠,道:“所以,本王请大长公主解惑一二。”
昊阳看了眼大长公主,“只怕王爷要失望了。”
宗曜道:“无妨。”他慢慢踱了几步,道:“不如,大王子猜猜将来的战事如何?是和还是战?”
昊阳略思忖了下,道:“无论是哪一方胜出,都是百姓之苦难。昊阳愿聆听王爷教诲。”
宗曜笑道:“大殿下是个人才,能屈能伸,心中自有乾坤,可惜被小人掣肘不能一展抱负。如此,我倒不知道这是两国之幸还是不幸。”
“王爷见笑。”
宗曜慢悠悠地道:“本王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大王子已经确定了征北大将军的真实身份。靖北王十年前图门关一战遗恨至今,臣民不能释怀。如今,征北大将军长驱直入,夺图门两城,攻黑水城,直逼玉都。想必,贵国狼主还在踌躇不定是战还是和。”
昊阳点头道:“只是黑水城一战,已经灭了不少人的士气。”
“也就是说,不几天,北戎的请和书便会递上。”宗曜微笑,“皇上和太子也会乐见其成,毕竟他们顾虑很多。可惜,征北大将军不是靖北王。”他叹息,“如果不出我所料,明日征北军就会直接挥师北上,直捣玉都。”
昊阳变了脸色,道:“盛京愿意?”
宗曜道:“将在外君有令而不受。我说过,征北大将军不是当年的靖北王,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不世战功,一雪图门之耻,她还要一个真相。当年图门关大败的真相。”
昊阳勉强笑道:“真相可能不堪,盛京不会让她如愿。”
宗曜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盛京是否愿意本王不在乎,本王愿意就行。”
昊阳悚然一惊,突然有点明白什么,“你……”
宗曜微抬脸,看向黑沉沉的夜色,慢慢地道:“这是盛京欠阿满的,也是欠靖北王的。”
昊阳不可置信地道:“你疯了?”
宗曜微微一笑,道:“人生太无趣,疯一把又如何?”
昊阳不禁往后退了步,目露悚惕,道:“是阿满的意思?”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还是阿满根本不知道……”
宗曜坦然道:“她不知道我来见你,也不知道你那份信的存在。”
昊阳明白过来,“那封信被你劫了,敕木各诬陷我在黑水城与天朝军勾结也是你授意的?”
宗曜点头,同情地,“你父王还有满朝文武大臣轻易地就相信了几个逃兵的话,大王子,你这么不受待见真是让本王同情。”再瞥了眼依然昏睡的大长公主,眼底杀气一闪,“你挟持大长公主逃亡,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亲情吧?谁都知道狼主对这个唯一胞妹的看重,有她在手没人敢真正拦你,而你直奔黑水城想要求见李霁开,是因为你笃定李霁开绝对不会对大长公主置之不理。”
昊阳脸色难看,额头有冷汗渗出,颇有些无力,道:“无论如何,这于盛京百利无一害。”
宗曜道:“可你错了,阿开不是阿满,本王也不是盛京的那位。”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有人闷哼出声,一群黑衣人像是鬼魅般出现在北戎兵的身后。灯光照亮了雪亮的刀刃,蜿蜒在刀刃上的鲜血如一朵朵花儿盛开在黑暗的夜色中,粘稠而血腥。
昊阳的手握住弯刀的柄,脸部扭曲,咬牙道:“王爷,你这是枉顾两国国威,独断专行,难道不怕盛京发怒?还有,你看清楚,这是阿满的生母,你无权帮助阿满决定!”
宗曜目光阴鸷,道:“图门关大败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揭开,然而,这一切与阿开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李霁开,征北大将军李霁开。綦毋昊阳,你错在太自以为是了!而且,本王是个很记仇的人。”说完,他转身向外面走,语气冰冷却随意,“都处理干净了。”
“薛名曜!你不可以这么做!!!”昊阳嘶吼着想要扑上来。
哐当一声巨响,破庙的门被猛地关上,火把倏然熄灭,隔绝了里面昊阳的嘶吼还有一两声的惨叫。
庙外的北戎兵已经所剩无几,鲜血和尸体将这小小的破庙几乎淹没,冰冷的夜风里充斥的血腥味儿让宗曜感觉到胸口不适。他掏出一方绢子捂着嘴轻咳了声,像是察觉到什么,侧过脸,看到黑暗的角落里站着个身材瘦削的老和尚。
对方左边脸像是被火燎烧过,肌肉萎缩,疤痕交错,看着十分可怖。他的一双眼睛是灰色的带了悲天悯人的淡定。
他楞了一瞬。
第85章 不甘
长长的窗幔在风中飘扬着,黑夜里隐约可见远处雪白的银线绵延,房间里的炭盆里金丝炭微微发红,温暖如春。
床头的多枝宝灯发出暖黄的光,李霁开静静地沉睡着,弯弯的睫毛落下如蝶翼的影,鼻梁挺直,嘴唇饱满微微有些干裂,呼吸平和。
宗曜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又深沉,凝视着她的睡颜,一点一点地摹画着着她的眉眼,想要一一都铭刻于心。慢慢地,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唇角,还有她的眉弓。
其实,如果细看,她的肌肤眉眼无一长得不好,洗尽铅华,与那个北戎大长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一直以来她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捯饬得不男不女,不修边幅的模样,加上顽劣不驯的傲娇,总是让人忽略她的真正容貌。
李霁开眉尖动了动,没有睁开眼睛,嘴里懒懒地道:“偁王殿下何时成了登徒子了?”
宗曜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地,“想让偁王殿下成为登徒子的,天下唯有李霁开。”
李霁开弯了下嘴角,“齁得慌。”却舒服地将脸颊往他的手掌蹭了蹭,像是只猫儿似的,很随意地,“你去哪了?”
宗曜道:“你猜呢?”
“去寻找北疆密谷那个传说?”李霁开道:“结果呢?可发现了什么?”
宗曜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说着话,很自然地在她身边躺下,一手以肘支着头,一手抚着她的发,面对面,两人呼吸交缠。
李霁开嘟哝道:“骗子!”翻身窝进了他的怀里。
宗曜揽住她,静静地,两人相拥着。良久,他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做什么去了?”
李霁开道:“我信你。”
宗曜笑了,忽道:“阿开,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会给你什么样的册封,你将来有什么想法?”
李霁开默了默,道:“不是有你么?”
宗曜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道:“嗯,有我呢。其实呢,”他笑了笑,“我还是喜欢看你数银子的模样。不过,只要是我家阿开想要的,我都会让她如愿。”他转过脸,目光明亮缱绻。
李霁开喃喃道:“偁王爷,你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传出去会不会被人家笑话?”
宗曜笑,胸腔微微震动,道:“我喜欢。”他闭上眼睛,“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跟随钦差回京,有些事情要必须处理了。记住,阿开,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要信我。”
“好。”
当日下午,高朗钦差一行人离开北疆一路赶回盛京,自始至终,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偁王曾经来过又离开。
同一日,征北军突然挥师北上,长驱直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北戎三城,直捣玉都,整个北戎朝野上下乱成一团。
北戎狼主接连遣使者赴征北军营中谈和,并暗地修书送往盛京,意图羁绊住大军的北上之路。然而,所有的信使都被半路截杀,所有的密信都毁于炭火之中。
双方在玉都僵持一个月后,北戎狼主终于在天明之时,领着一帮臣子开城门迎北征军入城。
北戎灭。
宝定二十一年,天朝大将军李霁开以十万雄狮马踏北戎,俘虏北戎君臣,一洗十三年前的图门关之耻,成为继薛同觞之后又一个战神神话。
而这个消息并没有及时传回盛京。
盛京东宫,明灯灼灼。
太子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战报,眼底眉梢都是喜气,道:“这李霁开到底是何许人,竟然如此神勇善战,比当年的靖北王过之尤不及!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宗曜拥着裘衣,神情恹恹的,道:“一介猛夫而已,能得太子盛赞是她的福气。”
“此话不妥,大大的不妥!”太子摇头道:“图门关之耻,一朝雪之,如此看来,我朝不仅有良兵更有良将,何愁大天朝不强。孤要拟文上请父皇封赏有功之臣。当然,七弟更是功不可没。”
宗曜道:“臣弟不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支持,臣弟怎敢给以北地源源不断的补给?所以,若说功劳,还是太子殿下慧眼识人,励精图治,才还我天朝盛世之颜。”
这几句话成功地取悦了对方,较之三年前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他哈哈大笑,道:“七弟之言真是深得我心。总而言之,李大将军立下了不世功劳,必须好好地赏他。你说孤封他什么好呢?良田美婢珠宝绮罗自然不在话下,对了,孤听说他尚未娶妻,不如,孤向皇上求得一门赐婚如何?”
宗曜掩唇轻咳一声,道:“赐婚倒是不必了,依臣弟来看,黄白之物倒是最为实在,也甚得她心。”
太子也曾听说过李霁开这人除了打仗神勇,独爱黄白之物,心下更是熨帖。
对于他来说,宗曜和李霁开的文治武功是他得以在朝堂中立足的根本,但是当权力渐渐变大的时候,疑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好在,表面上宗曜是个重诺重情的,李霁开又是个贪财的。
人只要有弱点,就可以收为己用而不足为惧。
一时间,他踌躇满志,道:“这么一说,孤倒是想起来了。七弟,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人家这个年龄孩子都该启蒙了,你看四弟乌泱泱的一大群嫡子庶子的,就是宗世子的嫡子也有一岁了。你倒好,如今还是孤寡一人,府里也没个知疼知热的。要不,孤给你寻个?”
宗曜晒然,道:“太子哥哥,你还是饶了我吧,你知道我这人素来不喜人近身,若是冷落了人家姑娘,就不好了。”
太子许是心情比较好,起了戏谑之意,道:“暖暖床还是可以的。七弟,你该不是……呃,那个不行?自家兄弟面前你不必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好对症下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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