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免原本是要走的,却突然听见身后的私语,隐约听见什么“不是……棠”,他猛地转身看着他们被押走。
不是什么?
不是沈晚棠?
他不敢妄加揣测,沈晚棠总是阴晴不定,短时间内他还真拿不准主意,看来只能找个机会去问问这三个人。
等他回过神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朵里,那是关潇魔尊传回来的消息——
沈卿言已至万戮城。
沈卿言已经在万戮城中停留了两日,住在一家客栈中,因他未服换息丹,万戮城中的人都对他十分警惕。
他静静站在二楼窗前,俯瞰着万戮城,将这里的阴邪魔气尽收眼底,许是厌恶魔气的原因,他的胸口内仿佛一直压了块巨石,叫人烦闷生厌。
凡是眼前见到的所有人、所有物,他都觉得厌恶。
与师妹相处时,沾染上她的魔气他尚能忍受,大概是习惯了,也大概是不得不习惯。
每每和师妹在一起时,他便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触碰,无法就此放手,一面与她纠缠,一面又强忍着对魔族气息的厌恶。
这样矛盾的他,有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恶心,可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正逐渐往城门去,口中一直不停说着什么。
“真是倒霉,我们万戮城新来的这个女魔头可真是个灾星,她这才来多久我们就被魔帝给弃了,要是无虚宗的人杀过来,我们都得死!”
“快跑吧,听说他们想要对魔帝不利把魔帝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这餍魔宫当年的魔主还真去过雀台城,魔帝能不防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几个魔尊就想挑衅整个魔域,真是不要命!”
“依我看这个餍魔宫魔主闹腾不了几天了。”
最后说话的这个人是从毒魔宫跑出来的,为了活命,他只能逃跑,赶紧去穷岭州再也不回来。
眼下一群人结伴同行,他话也多了些,小声道:“前些日,沈魔主还撺掇我们魔主派人去凡间抓人,她这个关头去抓人不是找死,过不了多久无虚宗的人肯定杀过来!”
“抓人?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你说做什么,她是餍魔,餍魔最喜欢的就是吞噬人的魂魄,自然是要抓回来折磨一番养成怨魂‘吃’,我们魔主短短几天都抓了快一座城池的百姓了。”
“听说从前只要去凡间作恶的魔大多都会被无虚宗的清玄神君灭族,真的假的?那她这么做岂不是公然与沈卿言作对?!”
“所以我才要跑啊!谁不知道去凡间杀人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过不了多久那个姓沈的肯定会用那把问心剑杀到我们万戮城来,我可不想灰飞烟灭!”
沈卿言垂眼看着这群人走远,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世人都知他的问心剑杀人之后可使人身消魂散,但许多人以为的魂散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殊不知——
他的问心,只会让人魂魄消散,化作数道魂灵散落在世间各个角落,永世再难入轮回。
这样厉害的一把剑,他会用它去杀师妹吗?
他缓缓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真的这样做了吗?
若当真这样做了,师妹也将不复存在。
可他的师妹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
师妹果然是骗他的吧……
沈卿言的手指微蜷一点点脱力垂下,忽然觉得身心万分疲惫,就连呼吸也极其艰难。
都是假的……师妹在撒谎骗他,那些荒诞的梦……都是假的……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在,他绝不会杀师妹,更遑论是用问心剑。
杀师妹?
绝无可能!
他大步离开了这里,只有令人压抑沉闷的气息还落在原地,整个房间都显得阴寒诡异起来。
黎白夙得到魏免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召神殿的椅榻上慵懒躺着,倒不是特意等沈卿言,而是毒魔宫的莫獨要来,据说还抓了不少凡人。
莫獨已经让人把百姓全部关去地牢,孤身来到召神殿,毫不客气找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粗犷:“人我给你抓来了,将近整座城的人,接下来又想怎么做?”
黎白夙没说话,若有所思片刻。
沈晚棠抓这么多百姓做什么?
万戮城都不受魔帝庇护了,她竟还敢这么嚣张?还是说另有所图?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是想要恶魂,整个魔域多得是,沈晚棠何必去抓百姓招惹无虚宗的人呢?
除非,她是想要栽赃给自己,毕竟无人知道她在哪,却都知道她最后消失在凡间。
一旦沈晚棠制造出一个假象,散播一些谣言出去,无虚宗的重心就不会在万戮城,而是杀她。
想到这里,黎白夙勾唇笑了起来,现在支开无虚宗的人也正合她意。
她望着莫獨,道:“待我吞噬他们的魂魄,把尸体扔回去。”
莫獨听着她的话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只要把尸体扔回去一定会有无虚宗弟子查,他们会查到他们体内有餍魔残留的痕迹。
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黎白夙。
如此,莫獨也大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让他们去斗,你就好好在这儿修炼,等你破境,我们直接杀回雀台城,把那个窝囊废从位置上拽下来,到时整个魔域都是我们的,谁还怕他们一个无虚宗哈哈哈哈……”
他笑着离开了这里,自由无拘,来得快去得也快。
莫獨走后,榻后的屏风内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黎白夙看见了却不为所动,若沈卿言是听闻此事后来杀沈晚棠的更好,等沈晚棠一死,她可以利用牢里司马奉的身体抽离关潇的魂魄,再将关潇的身体据为己有。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她……
沈卿言绕过屏风,来到榻侧,对上她的视线。
黎白夙是仰躺在椅榻上的,而沈卿言就在她眼前垂眸平静看她,她刚想要说话,体内的另一道神魂突然反抗起来。
就像是……受到了沈卿言的威胁。
就连沈晚棠也知道,沈卿言是来杀她的么?
“杀这么多人,就为了引开无虚宗?”沈卿言开口便是质问。
黎白夙瞥他一眼,语气讥诮,有故意激怒的意思:“一座城池的人罢了,杀了这些人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你又何必把人命看得如此重要呢?”
沈卿言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迫感猛地袭来。
黎白夙觉察到了危险,却不避不闪,停留在原地任由沈卿言突然朝她的头顶伸出手。如果是他想要撕碎沈晚棠的魂魄,倒也不错……
虽然她的神魂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但她还活着,还能继续留在沈晚棠体内。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意料之中的痛并未来袭,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朝她而来,生生将她的神魂直接打回。
又一次,黎白夙猝不及防被他的灵力波及。
沈晚棠从前那样对他,现在又滥杀无辜,她以为沈卿言是来杀人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帮了沈晚棠。
黎白夙的神魂逐渐陷入了沉睡失去意识。
同一时间,沈晚棠眼睫一颤,长睫轻扫师兄的掌心,她愣了好久。
她以为想要打回黎白夙的神魂只能用催魂术,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师兄如今的修为,他轻而易举便能完成。
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一次,那一次黎白夙试图勾引师兄,却受师兄的灵力影响陷入了睡梦中,虽维持不了多久,但至少让她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把他的手拿开,坐起身,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身体虽然排斥我,但神魂却愿接纳我。”陈述完这一句,沈卿言也不禁默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抽走师妹爱魄时,他曾无意碰到过她的神魂,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她的神魂是接纳他的,也极为信任他,就仿佛不知在何时早已熟悉他的气息,熟悉他的神魂。
两道神魂早在多年前便融为一体,无法互伤。
但这些他无法同师妹说明,随后淡声继续道:“方才我的神魂侵入了你的体内,以魂力伤了她的神魂。”
闻言,沈晚棠皱起眉,站起身怀疑道:“师兄,据我所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入侵神魂你可以伤到她,就同样也能伤到我的神魂。”
“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这一点,沈卿言也答不上来,或许,梦里才会有答案……
第164章 道心(九)
思及此,他的眼神突然变深,看着师妹质问戒备的神情,反问:“师妹当真不知?”
“什么意思?”
他仔细审视师妹片刻,见她不似撒谎,便道:“无事,你只需记得,我的魂力伤不了你。”
沈晚棠觉得沈卿言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却又有些故弄玄虚,但一般师兄总会告诉她答案,或许,他真的答不上来。
“上一次,在迷雾谷你也让她陷入了沉睡,你又如何解释?”
“上一次?”沈卿言微微皱眉,随后后知后觉想起。
那天在迷雾谷,师妹突然接近他,如同变了个人,事后师妹和他说,认错了人,把他错认成苏尧。
原来,是黎白夙……
“那时你和她的魂力太弱,我只用了个小术法。”沈卿言说得云淡风轻。
沈晚棠心里突然有些不适,自己努力拼命了这么久,原来只需要一位神君略施小计。
不过,那种小术法也只能困住黎白夙短短一时,效果远不及催魂术。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卿言,下意识想问他是否有办法将黎白夙从她体内抽离出来,可他想要的不就是黎白夙控制她,他们二人合力一起杀了自己吗?
一个,希望黎白夙杀了她;
一个,想利用他的问心剑。
只要黎白夙控制了她的身体,也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像前世一样。
沈晚棠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转冷,眼神中的寒意夹杂着一抹杀意,她后退一步,扯唇似笑非笑道:“神君找我,可是有话要说?”
见到她突如其来的疏远与排斥,他原本想要开口的话突然变成了小心的询问。
“那天在太清池,我和师父说的话你当真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沈晚棠瞥他一眼,不再看他。
真真假假早就不重要,她记得一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全信,这世间也只有自己靠得住,至于师兄么……
人都是多面性的,尤其是像师兄这样复杂的人,还是不能顾念旧情,就该杀了先下手为强,这样,黎白夙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沈晚棠也没心思再与他多废话,转身便要离开让魏免将人叫来召神殿。
身后之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固执开口道:“杀你一事我若不接,便是师父亲自来。”
他若不亲自应下,不那么说,无虚宗就不会知道黎白夙的存在,会认定合欢宫几千弟子死于师妹之手,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也会是师妹和万戮城。
万戮城如何与他无关,他只想护师妹平安。
沈晚棠听了他的解释却觉得有些可笑,转身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所以呢?师兄来和无行神君亲自来又有何区别?你可是无虚宗的清玄神君啊,你是无行神君的爱徒,你用这样一个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师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装得不累吗?”沈晚棠朝他逼近几步,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嘲弄讥讽,仿佛早已看透了他。
她说:“你这兄妹情深的戏还没演够吗?什么师兄什么师妹,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就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把你当师兄不成?”
“师兄,你这个人有时真叫人费解,口口声声都说师父想杀我,难道你就不是?”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到里面平稳的跳动,看着这里,好似看见了自己心口上的剑疤。
她弯唇笑着道:“师兄啊,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了,一面说不会杀我,一面却又在心里想着我死,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手上突然用力,一股阴邪至极的魔气自他心口侵入他的体内,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在体内疯狂乱窜。
沈卿言被她一把推开,用带着厌恶的冷漠眼神注视着,喉间逐渐漫上血气,那是体内两股力量*相互排斥的反噬,可他却放任那股魔气不管不顾。
“恶心?”良久,他扯了扯唇自嘲一笑,喉间发声艰难:“师妹如今就这么讨厌我?”
“师兄可知,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沈晚棠抬眸,视线扫过他眉宇间的戾气,以及那双晦暗黑眸中隐藏的厌恶与阴郁,几乎难以叫人发现,可她太熟悉他这个眼神了。
“沈卿言,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她说完后冷静下来,记起了什么,看着他的眸色渐深,“若真如你所说不是为了杀我,不知道师兄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卿言只是看着她,眼神黯然无光,眸中隐隐泛起薄红,极力压下苦涩与心中的痛,嗓音沙哑,道出一句:“……没什么。”
沈晚棠看向他,恰好他垂下眼皮不再看她,她并未看清他的神色。
殿内突然变得死寂,氛围沉闷压抑。
她转身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发现殿内早已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她将魏免叫了进来,吩咐道:
“沈卿言若再出现在宫内,不许让他进来。”
“要是他硬闯呢?”
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她的人,可也不能放任不管。
“先拦住他,能杀就杀,若他要大开杀戒、肆意妄为,就让他进来见我。”
“是。”
魏免应下,他心里清楚,若真到那时候,魔主总会有办法的。
趁着黎白夙未醒,沈晚棠去了一趟地牢,将里面百姓的恶魂尽数吞噬,又让人把百姓的尸体丢去凡间。
最后离开时,看见了一间牢房里的萧之镜和云岑,便打开牢房把他们三人放了出去。
魏免看见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走近后才听见沈晚棠说:“往后再发生这种事,只需要把人关着就行,他们不是囚犯。”
魏免听了一头雾水,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魔主,您是不是……”
“是。”沈晚棠想是知道他在问什么,直接应下。
魏免也不问了,看来是真的,魔主的体内不止一个人……
从那天听见那个红衣男子的话起,他就开始怀疑了,没想到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后知后觉记起:“魔主,前几日让我们找的男子……您还要吗?”
沈晚棠思忖片刻。
“多找一些吧。”该准备破境了。
之后她又让萧之镜对自己用了一遍催魂术这才放松下来。
万戮城阴邪气极重的长街上,沈卿言忽然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这万戮城餍魔宫便是师妹的归宿。
那他呢?
他停下步子,驻足在这逃窜的魔族人中,人来人往天旋地转,叫他的耳中响起嗡鸣声。
体内属于师妹的魔气仍在肆意乱窜,他近乎自虐一般任由它壮大扩散。
不知不觉,从他身旁路过的魔族人发现这位神君的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魔气。
沈卿言毫无所觉,随意走进了一家酒楼坐下,抵着昏沉的额头,满脑子都是师妹的话。
“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由这些又想起更早以前师妹说过的许多话,好的、坏的,统统交织在一起,吵闹个不休,那感觉也如同剜心之痛。
他不明白——
为什么师妹不肯听他的解释?
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为什么就拿师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着这些剜心的话?
又为什么,师妹笃定了他一定会杀她?
他是人而非神……
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该怎么做……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师妹?
还是说,师妹希望他死。
只有他死了,师妹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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