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无咎再是淡然也露出一丝情绪,封住腰间伤,冷静盯着她要插的第二剑:“师妹,当真是要杀我。”
“不然和师兄玩闹吗?”明月夷觉得他脸上神情可笑,持雪菱横扫。
天隐约变色。
鹤无咎也动真格,抬剑砍断她的剑气,看了眼远处的打来的雷提醒她:“师妹,你杀不死我。”
人活着都是会死的,没什么杀不死。
明月夷嘴角微扯,不欲再与他多说,抬剑迎去。
现在鹤无咎受伤,想要杀他仍旧很难,再加之天雷一旦察觉他有性命之忧就会劈下来,明月夷根本就无法近他的身,甚至还被天雷劈中了。
她后退几步,剑插地面,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鲜血,冷静地望着不远处的青年。
还是不行,他被伤成这样,只要一点杀意逼近天雷就会劈下,完全无法靠近。
鹤无咎好似知道她无法近身,不紧不慢地笑着,懒懒地歪着头欣赏她此刻的狼狈。
明月夷的力气被天雷消耗得所剩无几,勉强避开他的剑,接着又被他一剑拂来,身上的嫁衣很快被沁透。
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又要达成被祭剑的结局。
看来只能换种方式了。
明月夷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长发被融化的雪打湿,凌乱贴在惨白的脸颊边,神情冷漠地望着他。
“师妹累了?”鹤无咎莞尔,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嗯,累了,师兄我们换种方式切磋吧。”明月夷对他展颜,如同方才两人之间的你死我活,只是一场普通的切磋。
鹤无咎收起剑,宠溺应下:“好,师妹想如何切磋?”
明月夷靠在破碎的石柱上,“大师兄,我没力气了,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莹白的肌肤上的血痕凝结,眼尾微红地喘着气看着他,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鹤无咎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中微妙产生某种说不出的情绪,随后抬步朝她走去。
他俯身抬起她消瘦下颌,忽然道:“师妹,我能不杀你。”
明月夷抬着头与他对视,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倏然笑了,转眸望向周围的祭祀剑阵,笑道:“这就是师兄所说的不杀?”
祭剑阵法都已经妥善备好,却假惺惺说不杀她。
鹤无咎没看剑阵,盯着她的小脸道:“布阵不是用来杀你的,而是让他们代替你祭剑。”
这句话似有所指,明月夷脸上神情怔住,随后凝目打量眼前的青年,思忖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捏着她的下颌轻晃,语调一如往常般温柔:“师妹,你不会被祭剑。”
明月夷盯着他,发现他神色是认真的。
鹤无咎似乎真的没有打算杀她证道。
那他借宗门大比结契,将在青云宗的修士聚拢一地是为了什么?
心中划过一丝微妙,她忽然好奇问他:“师兄,你这次真的不打算杀我吗?”
“不杀。”鹤无咎轻笑,俯身用高挺的鼻尖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轻哄道:“我很喜欢师妹,杀所有人,都不会杀你,只要师妹听话,我会与结契成为道侣,再一起飞升。”
好恶心的话。
明月夷被恶心透了,做出干呕,冷冷吐出:“你好恶心。”
鹤无咎看着她露出的恶心,唇边笑意淡下,片刻又道:“师妹很可爱,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是真的喜欢明月夷,喜欢到,在她死后漫长的修仙日子中让他生出麻木,无论过去多少年还是会时常想起她死的那日。
那日大雪纷飞,她问,为什么是她?
她字字泣血,满眼的爱慕冷下,形成他看不懂的怨恨。
鹤无咎凝视她的瞳孔幽深,轻声道:“师妹,这些人是我用来为你报仇的。”
明月夷一脸怪异地抬着头。
白雪覆盖的空旷祭祀台上,映出青年眼底的空寂冷情。
鹤无咎说:“师妹,今后你我一起修道,这次我会带着你一起飞升。”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遍,知晓如何修炼最快,所以这次她也会跟着他一起飞升成神,漫长岁月中与他共长生。
明月夷如今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原来鹤无咎也重生了,不过并非如她这样不断重生,被困在轮回中了,而是在她被祭剑后重生的。
难怪她这一世总觉得鹤无咎和以前不同,她早就不喜欢喝酒,不喜欢竹笋,他却记不住,仍旧次次都认为她喜欢。
只是不知鹤无咎是从什么时候重生的,不过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明月夷扬起脸,白雪覆在白得近乎透明的颊肌上,卷密睫羽颤如蝶翅,眉眼间露出裹在甜蜜中的脆弱:“大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鹤无咎凝目在她脸上几息。
此刻的师妹很脆弱,仿佛仅活一日的蜉蝣,不经意就会被脚踏死的蝼蚁,即使如此脆弱,但他喜欢。
“是。”他莞尔点头。
明月夷抬手抚摸他的跳动剧烈的胸口,轻声问他:“我怎么听不见你的真心,能不能掏出来给我看看你的真心?小师弟都会掏出他的心给我看,是真心的。”
鹤无咎眉峰轻蹙:“我非妖,心为本命,掏出来便无法与师妹共长生了。”
明月夷点绛红唇落下:“师兄撒谎,你根本就没有真心。”
五指随着她话音落下,灵力尖锐地刺破他的胸膛,企图抓住他跳动的心跳。
鹤无咎抓住她的手,眼中含着单薄地笑,平静陈述:“师妹放弃吧,你杀不死我。”
“是吗?”明月夷轻叹,眉宇间浮起失落,旋即好奇眨眼笑着问:“那师兄自己的剑意也杀不死吗?”
鹤无咎唇角上扬,正欲开口忽然听见她手腕一转。
噗呲——
袖中藏着的匕首刺进鹤无咎的胸口。
剑意随匕首刺入他的胸膛时,仿佛听见灵根被刺断的声音。
鹤无咎脸色僵住,握住她的指尖轻颤着松开,蹙眉捂着泛疼的胸口。
明月夷斩断他的一条灵根,打算试试能不能趁他病多讨要些好处。
而当鹤无咎放开手之时天道察觉他性命垂危,降下一道硕大惊雷,直径落在明月夷身上。
他甚至都来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天雷过后地上留下一道灰烬。
她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未曾留下,就如此……如此被天雷打碎。
明月夷死了,临死之前抓住他半颗心脏,在雷电击打来时一起震碎。
鹤无咎捂着缺少半颗心的胸口,感受到体内的修为在流逝,跪倒在地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灰烬。
雪覆其上,那些灰烬凝冻成一团黑乎乎的冰,风吹不散,雨打不湿。
明月夷死了。
可……为何还是死了?
他知晓现在的天道不会让他死,所以有恃无恐,以逗趣姿态欣赏明月夷想杀他却杀不死的倔犟,再慢慢斩断她的傲骨,囚成笼中燕。
就如同重生归来,他看着她因为爱慕而做出的拙劣行为,看着她让世人皆知她爱慕他,他将一切都掌握在拳心中。
可明明他已经没再打算拿她祭剑,为何还是死了?
天上飘下的雪落在他的心口,仿佛因为疼残缺的心动得缓慢。
鹤无咎低头看着被毁得破碎的身体,无端又一次想起了前世和明月夷相遇的那一日。
他以为忘记了,实际却记得也是如今这般大雪纷飞之日。
他是觉真道君尚未成为一峰之主时收的第一个弟子,因着故人之子,即便是废物,觉真道君还是收下他。
直到觉真道君成为焚净峰峰主,他依旧是世人口中的废物,为了摆脱废物称呼,他潜心修炼。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一朝从人人讥笑的废物,成了几百年一遇的剑修天才,他并未因此懒怠,而是更为努力修炼。
可师傅说,他所修无情道已经千年之久无人飞升,想要堪破剑道,需得斩杀情根。
直到有一日他从师傅口中得知先祖预言,将有大妖临世,随师傅下界除妖,遇上了明月夷。
她是他挑选的修道中的劫难,师傅默认,带她回去让他一手教养。
后来如师傅所想,他杀了明月夷。但却没有成功飞升。
只是那时他早就已经斩断了情根,根本无法爱上明月夷,所以无情道成不了。
师妹是因他而死的,所以他为了不辜负她,比往常更加努力修炼,终于以无情道飞升上界。
也正是飞升才发现后上界是空的,他一身修为成为天道的饲物,那些年他在承受饲养天道的痛苦中忍耐,又用了不知多少年才绝地反杀,破了天道成神。
后来他破了天道,成了神,有了情根,总是会回想明月夷死的那日。
可成神的日子也一样是孤独的。
孤独得他还是会不断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一日。
好在某一日他再次睁眼,回到了师妹被祭剑的两年前,这次他不会杀明月夷,要带着她一起飞升。
重生后他一步一步地布局,就是为了在今日杀了这些让他杀妻证道的人。
鹤无咎站在被冻结的灰烬前,平生第一次露出茫然。
明月夷死的时候也是下雪纷飞的冬季,就如同今日。
原来他不爱明月夷,她会死,他爱明月夷,她还是会死。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灰烬,低声呢喃:“师妹,就算你现在死了,但别怕,我会再次修成大道回来找你的。”
雪下大了,雪花冰凉地落在指上,在他的眼睫上凝出厚冰。
上空的法器随阵法而动,原本大殿上痴迷的人皆露痛苦之色,为首的觉真道君在痛苦中隐约回神,看见祭祀台上的青年周身笼罩金光,如伪神临世,却是在贪婪吸取众人体内的修为为他所用。
“无咎,你在做什么!”觉着道君大骇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也深陷在祭祀阵法中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传出去。
阵法是觉真道君布下的,他本应该能破,但上空无数的神器却并非他所为,阵法被加强到极致,连他也不能幸免,成为他人修行路上的一道养分。
每个被吸取修为的人都会爆体而亡,不多时,周围已是血淋漓的残肢。
直到轮到觉真道君。
鹤无咎停下吸食,缓步站在觉真道君的面前,垂下的清正眉眼洇出微红的怜悯。
觉真道君看见他薄唇翕合,声音如往常般满是身为弟子的尊敬与爱戴。
他说:“师傅抱歉,你不应该在此刻死,可现在弟子灵根被师妹砍断了,修行本就会慢,她临死前还毁了我半颗心,修为会倒退许多,弟子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清理眼前的残局,弟子需要您结契为由吸食他们修为走火入魔了,而弟子大义灭亲将你囚在锁妖塔里成弟子修行时的缺漏的养分。”
“您怜悯苍生,一定会同意牺牲对吗?”鹤无咎抬手伸入阵法中,指尖点在觉真道君苍老面容上,将他的修为吸干。
觉真道君痛苦得面容狰狞:“你修此妖道,迟早会受反噬的。”
他微笑:“多谢师父提醒,弟子会谨记,下次不会再犯了。”
阵法结束,风雪停了。
因修为低而被拦在外面进不来的人,亲眼所见焚净峰的首席大弟子大义灭亲,亲手除去入魔的觉真道君。
因此次宗门大比,再加之觉真道君的亲传弟子结契,各大宗门不仅遣派了门下得意弟子,更甚者,收了觉真道君的书信,亲自赶来,谁知道是一场盛大的祭祀宴。
一时间各大宗门受到重创,损失惨重得被浮屠海的领主朱厌所知,派出手下妖物,宗门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妖潮。
不少修士被浮屠海里出来的妖物寄生,各大宗门联合抵御这场妖潮,整个修真界几近处在灭绝之危中。
而外面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假死逃走的明月夷并不知情。
冬日难得天晴,阳光洒落在覆着皑皑白雪的竹叶上白得晃眼,远山的冬山如睡,雕梁画柱的清雅风亭中女人裹着厚厚的毛领大氅,亮丽乌黑的鬓边簪着梅花,身姿懒懒地靠在栏杆上。
她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在心中与旁物对话:“喝碗桂花热元子冷静会儿。”
“哦,谢谢道君,不过我现在碰不了水。”裳儿礼貌拒绝她,随后大惊道:“道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回到云镇的明府了?此处的阵法不是已经被解除了吗?”
裳儿今日刚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睁眼便看见熟悉的明府,呆滞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明月夷摇头:“我不知啊,睁眼便出现在这里了。”
其实她是真不知道,唯一知道在她决定抢在鹤无咎之前杀夫证道之日,她做了两手准备,成功她则避免祭剑的结局,愉悦地踏着鹤无咎的尸身一步步飞升。
失败,她则当着天道的面,完成本应要经历的祭剑结局,用炼制的法器假借死遁逃走,如此她既经历了剧情又保住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只要还活着,总能寻到机会报仇,打不过就死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而且她想得很好,假死不止是用来骗天道,还有菩越悯。
她不知道菩越悯是什么东西,或许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妖物所以才会频繁地死而后生,他肯定也不会被杀死,若是当着菩越悯的面也‘死’了,应该就能摆脱他。
只是不知为何,她本来落地之处应该是距离青云宗最远,且因为物资稀缺得素日连修士都不会踏足的雪巅峰脚下,而不是这里。
云镇明府。
她捏碎鹤无咎心脏时及时催动法器,再快还是受了点雷劈,再次睁眼就已经在云镇中了,而且似乎并非是破除阵法的云镇。
根据她这段时日打量,更像是最初的云镇。
此刻的明府没有没有明翊,她则是明府老爷小妾生的女儿。
所以现在她表面为庶出,实际是明府里唯一的小姐,因为明老爷子嗣单薄,这个年岁才只得了她一个女儿。
虽然不知道传送法器出了什么问题,莫名将她传进了以前,这种偏离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所以她今日正在晒太阳沉思。
裳儿上打量周围熟悉的环境,兴奋眨眼,“道君,好熟悉的气味,这才是我以前诞生的地方,空气中都是霜雪的冷,好舒服啊。”
明月夷闻言看着露出陶醉神色的裳儿,好奇问她:“那你第二任主子明小姐,现在在哪里呢?”
裳儿一顿,有些呆呆眨眼,“不知哎,好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明月夷问:“多少年,还记得吗?”
裳儿捂着头摇了摇:“太久了,记不住,第一任主人死后我一直被困在阵法里,很多记忆都忘了。”
明月夷提醒她:“那你现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裳儿茫然停下:“什么不对?”
明月夷举起手,在空中比划高度:“你现在有肉身,十二岁少女的身高。”
“肉、肉身?!”裳儿下意识低头,果然看见自己肉肉的手,以及身上穿着的栗色灯笼裤。
再抬手摸着头上软软的双垂髻,也有头。
裳儿赶紧趴在栏杆上往水榭湖看去。
虽然水面已经冻结,拂着一层厚冰,她隐约从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是她修炼出来的肉身,许多年不曾见过,裳儿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容貌了。
她欢欢喜喜地转头,亮着眼看着明月夷:“道君,这是我,这真的是我,我都快忘记了,呜呜。”
明月夷抬手戳了下她的肉脸,“原来你长这样啊,怪可爱的。”
裳儿乖乖由她戳,“嗯,这是主人给我做的,后来我受到重创后无法化形,就一直附身在剪纸上。”
明月夷若有所思点头,正欲问她主人,不远处的长廊疾步跑来一位穿着厚重夹袄的小厮。
“娘子,不好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自从明月夷来到明府,成了明府的大小姐便甚少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明老爷更是从未主动传唤过她,她也足不出户,在院中修复损坏的法器,待法器修复好再回去。
这还是第一次。
小厮急匆匆跑来,明月夷尚未讲话,裳儿便开口问了:“可是老爷带回来了一位少年?说是小姐的弟弟?”
小厮被问后先是一怔,随后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小姑娘,疑惑挠头:“姑娘怎么知道?”
裳儿转头看着明月夷道:“道君,我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成为限制文亡国公主后(提刀斩月) [穿越重生] 《成为限制文亡国公主后》作者:提刀斩月【完结】晋江VIP2025-10-23 完结总书评数:189 当前被收藏...
-
恶霸小姑日常缺德(橙红般的) [穿越重生] 《恶霸小姑日常缺德[七零]》作者:橙红般的【完结】晋江VIP2025-10-24完结总书评数:3994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