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地地去睡觉了。
目送着小人离开的背影,文有晴不自觉浮出笑容。
“不愧是亲儿子啊。”一道声音从背后出现,文有晴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屋里走。
“为夫都没吃过夫人做的饭,夫人偏心。”崔君集装出痛心疾首状,抓着文有晴的手就往自己胸口带。
文有晴一把推开他,“你也当我儿子,我就思考一下。”
婚后的日子就那样过,和崔家互不干涉,崔君集也不怎么发疯,日子慢慢平淡下来。
第二年暮春的庭院,海棠开得正盛。文有晴坐在亭中,看着沈来惜在花丛间追逐蝴蝶。孩子回头对她粲然一笑,那眉眼间的神采让她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和沈自节在旬阳的日子。
“娘亲,看我捉到了!”沈来惜举着网兜兴冲冲地跑回来,小脸因奔跑而红扑扑的。
文有晴啃着鸭掌,实在腾不开手,温柔地指着桌上的东西:“自己喝口水歇歇,坐下陪我吃点也行。”
小荷刚要上前,文有晴止住了她,“让他自己倒。”
跟着文有晴分一年,沈自节少了许多规矩和公子哥的架子,他自己倒水,仰头饮水时对着小荷吐了吐舌头。
小荷掩唇而笑,文有晴笑着用小拇指夹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沈来惜接过,坐在母亲身边和她一起啃起了鸭掌,边啃边道:“这次的好辣啊,下次能不能少放点辣?”
文有晴刚想笑,转头忽然又看见了他夸张的鬼脸和舌头——灵活的,可以卷曲的舌头。
心跳骤然加速,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她和沈自节相认时的玩笑话。都是非卷舌,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卷舌。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娘,你怎么了?”沈来惜注意到母亲骤变的脸色,担心地凑上前来。
文有晴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娘亲只是突然有些累了你给娘看看你的舌头。”
沈来惜张嘴,随意动着舌头,确实是卷舌,没有其他可能性。
文有晴压下心中的惊恐和怀疑,“没辣到,你吃完记得下午有对弈,赶紧回去睡个午觉。”
孩子离开后,文有晴扶住亭柱,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除了沈自节,她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肌肤之亲,但……
她的脑海中闪过七年前的那一幕——她与崔君集一同坠崖,侥幸被树枝拦住,二人在山谷中相处了好几日才被救回。那段记忆因头部受伤和昏迷而模糊不清,她无心,不代表别人无意!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她的心中。
自从念头生根,文有晴怎么看沈来惜都觉得不像沈自节,他的眉眼间似乎真的越来越有崔君集的影子。那眉峰的弧度,那笑时嘴角的纹路,甚至遮住眉眼,下半张脸完全一样。
一切都有了新的、令人作呕的解释。
文有晴需要更多的铁证,崔府的老嬷嬷,肯定认得出。
可以她的身份,自然难办到。文有晴以讨问女工、旧事为由,让李闻琴找来了嬷嬷。
李闻琴还打趣道:“你如今可不像是个门客,更像一家人了。”
放在几日前,文有晴还不会觉得不妥,可如今听来觉得恶心嘲讽,僵笑了两声,就带着人离开了。
她随便拉了个侍女,让她拉着沈自节去老嬷嬷跟前逛,果不其然,那位老嬷嬷看了一眼,就说:“这是小公子吧,真是和公子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的。”
“是吗?真的一样?”小侍女按照文有晴的指示,追问道。
“可不是嘛,以前老婆子手脚利索的时候,还带了公子一段时间,这个桃花眼,这个唇珠,除了公子,连小姐们都没有长得这么标志的。不是公子的孩子,就是公子的兄弟。”老嬷嬷笃定道。
不用再验了,卷舌性状,加上长相,不会是旁人的孩子了。
“阿晴,你近日心神不宁,可是身子不适?”晚膳时,崔君集关切地问。
文有晴抬眼看他。这个男人,她知道他的卑劣狠辣、他的手段城府,但这一年来待她温柔体贴,真正做到了当时承诺的那样。
而现在,她觉得她真是温水中的青蛙,竟妄想用温情拴住他,进行她下一步计划。
“只是春困罢了。”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只觉得一桌子珍馐难以下咽。
夜深人静,文有晴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妆匣最底层,藏着她的防身匕首。这个匕首跟了她太久了,她抽出匕首,寒光凛凛,映照出她眼中汹涌的恨意。
如果孩子说的通,如果崔君集知道,那沈自节的死很难没有他的手笔,他不过激沈自节两句,那热血的傻子就往前冲,给崔君集当断了王谢两家的刀,顺便被崔君集顺其自然地牺牲掉。
一石三鸟,太自然、太顺其自然了,甚至没有一丝破局的地方。
而她,在那么早那么幸福的时候,被她最厌恶都人在身体里扎了根,甚至还为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
更可悲的是,她这些年来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甚至对这个男人也产生了感激之情。
恶心感涌上喉头,文有晴的手指因用力发白。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把匕首挂在帷幔上,然后精心梳妆,描画眉黛,轻点朱唇。
“阿晴~”崔君集洗漱完,和蛇一样贴上文有晴的后背,深深嗅闻着她颈间的香气。
文有晴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柔声道:“不就喝了一杯酒吗,怎么没了骨头?”
崔君集看着她美丽的脸,长指一勾挑开了她的衣襟,大掌抚了上去。
帷帐之内,文有晴异常主动。
崔君集虽觉意外,但醉意朦胧中只当她今日情致特殊。再说她享受情事,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从来没有。
第一次极致后,文有晴伏在他汗津的胸口,忽然道:“沈自节要是知道你把他老婆照顾到了床上,会作何感想啊。”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乍一听,崔君集不可控制地皱起了眉,还好光线昏暗,文有晴看不见他的表情。
崔君集大掌在美妙的胴体上游走,声音平静,“他该谢我。”
还没等文有晴刺激他第二句,炙热已经到了最深处,她急喘,脚心到小腹在即将抽搐的快感里一次次酸麻。
他垂眼看着文有晴,这个女人在刚和他欢爱完,就可以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真的是……他想怜爱、又想暴虐,他目光变深,本来平和的一张脸开始有了一丝变化,欲色流转于眉目,还夹杂着一点野兽的疯狂。
他小臂与腹部的数条青筋因充血而鼓,鼓得狰狞。
文有晴感受到了与第一次的不同,她开始后怕,有点受不了地缩着腰。
“缩什么?”他低下脖子,喉结上下滚动。他深深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盯死在床上,抓回她,“没进完呢。”
他看着自己被她吞没,动了动睫毛。
她的眼泪快被激出来,深到她脚尖直打颤。
“还是浅一点?”
她表情渐渐一松。
“还是更深点?”说完,言出必行。
她也瞬间尖吟地拱起腰,怒骂:“崔君集,你混蛋!”
可不够,看似她这一年安安稳稳的,可她心里没有他。崔君集纤长的手指从头顶插进她头发,深深地梳着。
她怒目而视,他也看她眼睛,很沉很深,仿佛一个神秘的洞穴,看着文有晴心慌,不自觉眨眼想要移开视线。
可最后一刻,崔君集地一个垂眼,手忽然按住她头顶,狠掐住下颌去吻,让她仰起头感受他的掌控感以及疼爱。
他像疯了一样往她身体里钻,她几乎舒服到奔溃。明明他看起来动作十分暴力,却让快感在她体内狂乱地涌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清晰地绷紧,但他仍控制着表情,仿佛是在朝廷上的杀伐果决,没有平时的温柔和茶香四溢。
他动作再激烈,脸上仍漫不经心,让她有些害怕。
可她还是慢慢沉沦下去,可他看着她,目光却还保持着绝对清醒。这种清醒令人可怕,文有晴怕他不清醒时,他会真的做过头。
最后一刻,文有晴咬住崔君集遒劲的脖颈,十指狠狠抓着他的背,血痕和血腥齐发。崔君集只是轻抚着文有晴寒湿的头发和后背,轻声道:“谁会怎么想?”
眼看又要继续,文有晴忙弱弱道:“没谁,只有我们两个。”
终于把崔君集哄开心了,他翻身,以免自己的重量压到了文有晴,但双腿还是绞着文有晴把她困在自己怀中,“睡吧。”
困意和疲惫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可文有晴闭上眼睛休憩片刻,伸手快速拿下
匕首,用尽全力将匕首刺下!
皮、肉、骨。
刀太快,崔君集甚至没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让他骤然睁眼,紧握住继续要深刺的匕首,“为什么?”他声音清醒无比,眼中有愤怒,更多的是深沉的悲哀和不可置信。
文有晴咬牙把匕首继续深扎,眼中的恨意在暗中宛如烛火,她嘶声道:“你心里清楚!沈来惜怎么来的!”
闻言,手上的力度松了,崔君集疼得闷哼一声,随即打落了文有晴的匕首,把她反着压在床上:“谁告诉你的?”
“果真是你?”文有晴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更是下了死手,“那日坠崖,你果然对我下了手!”
匕首深深没入他的肩膀,鲜血顿时染红了寝衣。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甘愿受这一刀。”他脸色苍白,却依然站立不动。胸口的伤巨痛,血腥从嗓子里返上来,崔君集不敢放开她的手,又不想伤了她,用力咽下血腥:“阿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文有晴拼命挣扎,“你设计害我,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再杀死我的夫君,假惺惺地让我入门!崔君集,你他妈是个什么玩意!”
那一刀太深了,崔君集已经支持不住了,他用力打掉匕首,“哇”地一声吐了血,巨大的响动也招来了外人,以及觉察出不对的影。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崔君集给文有晴披上衣服,对着已经把刀架在文有晴脖子上的影厉声道:“不许任何人伤她一根头发!”
这边刚有了动静,早就等这消息的小丫鬟匆忙敲响了主院的门,李闻琴披衣而起,隐隐期待道:“怎么了?”
“那边闹起来了,小夫人被扭送到祠堂了。”小丫鬟低声道。
“闹这么大?”李闻琴蹙眉,这明显不在她预料之中。
“少爷被刺了一刀,还没醒呢。”小丫鬟还没说完,李闻琴就起身往门外跑。
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对文有晴原来不知情的惊讶了,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祈祷着崔君集千万不要出事。
而此时的崔家地牢。
“犯错?”文有晴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我何错之有?他在我昏迷时奸污我,是我的错?他利用我夫君,杀了我夫君,是我的错?”
她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崔太傅心上。但看着女人的猖狂样,他深知这女人对崔家绝对是个祸害,今日就要替他孙儿了结这孽缘。
“你们培养出来的贵公子、继承人,就是个龌龊阴暗的小人!”文有晴见崔太傅不语,眼神像是刀子一样,也不怵,豁出去一般继续骂着。
“啪”。
一鞭子止住了她下一句话。
“我艹!”文有晴爆了粗口,但今日她已经不在乎活不活了,她继续道,“当年就阴险恶心死了,啊!……一首诗,被他说得好像有天大的罪过一样。连退婚的勇气都没有,懦夫!啊!懦夫!”
一句话,好几鞭子。
可文有晴还是不停嘴,唯一的管家看着太傅越来越沉的眼神,从旁轻声道:“打死她,对公子不好交代啊。”
“留她口气就行,我要子和来了,亲手结果了她。”
那一刀实在太深,已经扎进了心脏,李闻琴进屋时,被满屋的血腥味恶心地干呕出声,她强忍住恶心走进去。
入眼是满屋的血迹和止血的纱布,七零八落,仿佛她此刻的心。
怎么会到动刀的地步呢?就算文有晴不知情,最多就是吵吵架才对啊。
伴着大夫说着“不行了”,李闻琴“咚”一声跪坐在地,失了神,她只是想让他们离心,为什么,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
侍女忙来扶李闻琴,“夫人,少爷吉人天相,定会化险为夷,这边我们也帮不上忙,先去偏房等着吧。”
第三日,昏迷的崔君集才醒了过来,一醒就环视一圈,没看见文有晴便问守在一旁的李闻琴,“她人呢?”
听到这嘶哑的声音,李闻琴喂水的手一顿,但还是如实道:“爷爷带走了……”
好好养病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见崔君集捂着胸口站起来就往外走。李闻琴不敢拉扯他,跪在门口,声泪俱下:“她要杀了你!你还要做什么啊?”
见崔君集不为所动,李闻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踞坐在地,哭诉道:“你差点就挺不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啊!别去了,爷爷有他的打算,我求你想想我,想想孩子,别去了。”
崔君集觉得头疼,但他没有办法推开李闻琴,忽然,一双手把李闻琴扶了起来,拉着她退到一旁。
王若惕柔声道:“人在地牢,夫君快去吧,夫人这我照看着。”
崔君集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往外跑。
李闻琴本想挣扎,可王若惕看着柔弱,手上的力道却极大,等人走后,王若惕才开口:“夫人,世家应该没教情情爱爱这课吧。他和我们,是君臣。我们顺着他的意,帮着他就行,有时候,也要犯犯傻,让他吃吃亏。”
李闻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们是少年夫妻,她是真心爱慕崔君集,她可以忍住不妒忌,但怎么可能不爱他。
见说不动,王若惕也不劝了,只看着崔君集踉跄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又要不安宁了。”
地牢深处的潮气混着血腥味,像是某种腐肉上生出的霉菌,一口呼吸便黏在肺叶上。
崔君集一步踏进这阴冷,衣服都来不及批,此刻却被这污浊气息裹了个彻底。他扶着墙壁,几乎是跑着下来的,连火把都忘了取,只凭记忆里稀薄的光线和身后管家那盏昏灯辨路。
石阶湿滑,他踉跄了几次,扶住墙壁,入手一片湿冷黏腻。
“公子小心。”身后的管家低声道,声音在这逼仄空间里显得空洞。
对着祖父的人,崔君集没应声,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通道尽头那扇最沉的铁门上——文有晴就在里面。
一想到她,胸口更痛了,那个将一柄短刃送入他肋间的女人,他一点也恨不起来。那一刺,险些要了他的命,却也像刺破了一个包裹他二十多年的华丽脓疮。
“开门。”他声音沙哑,命令简短有力。
管家犹豫了一瞬,钥匙串哗啦作响,磨蹭着打开那把沉重的铜锁。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牢角落里,一团模糊的肉团动了一下。
借着狱卒手中摇曳的灯火,崔君集看清了。文有晴被铁链锁在墙上,尖利的钩子穿过她的琵琶骨,把她吊在墙上。她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原本素净的衣裙已成了破碎的布条,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还在渗着血。
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胛显示她还活着,仿佛一条切好待沽的肉。
崔君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必须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解开。”他指着铁链,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管家并未动作,一个苍老却威仪十足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子和,你要做什么?”
崔君集身形一顿,缓缓转身。崔太傅、崔老太爷、崔家家主——崔泓拄着沉香木杖,站在地牢入口处,身后跟着两名心腹家将。
老人身着赭色常服,面色沉静,眼神却如鹰隼,在这昏暗之地更显压迫。他果然来了,来得这么快。
“祖父。”崔君集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孙儿来处置她。”
“处置?”崔泓慢慢踱步过来,木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如何处置?我崔家的长孙,险些命丧此女之手,难道你还心存怜惜?”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文有晴,如同看污秽的腐肉一样,“此女心机深沉,刻意接近你,利
用你染指工部。唯有就地正法,方能彰显我崔家威严,也能绝了后患。她活着,迟早会害了你。”
权势煊赫的崔氏长孙终于看清,自己不过是家族精心打造、用以攫取更大权力的一件器物。毫无亲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