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仍是在一瞬间回到那个血腥味蔓延的仓库,梁听雪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小腹,他举起千斤重的手,折断了梁听雪的脖颈……
顾林语言的指引,徒劳无功。
秦崇的瞳孔骤缩,额角沁出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捏着木戒的右手几乎要将戒指捏碎。
顾林发现不对,迅速按下录音笔暂停键,一遍起身调暗灯光,一遍引导,“秦先生,现在不是两年前的平县,你在诊疗室里,或者想象在银色月光下,你绝对安全,梁小姐也绝对安全。”
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划破云层,松节油与试剂撞出了类似海盐焦糖的气息。
出了模拟诊疗室,秦崇整个人泡在风中,恢复平日里的慵懒闲适。
顾林递给了秦崇一杯热茶。
“你还好吗?”
男人喝热茶喝得像在喝威士忌,性感融在了骨子里,“我习惯了。没什么。”
秦崇这种陷在半真半假梦魇的病例,其实很常见。
但是会直接影响到他对现实认知的严重程度,多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顾林默默瞥了一眼秦崇。
像这样身材精壮健硕,皮囊完美的男人,谁能想得到他已经饱受精神折磨了两年?
“其实,你可以选择跟梁小姐离婚的。你甚至不敢跟她同床共枕,这样的婚姻,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
对这样的病人着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梦魇的源头。
顾林很清楚,秦崇的梦魇源自那位梁小姐。
能在经历那么大的伤害之后还要选择继续在一起,是什么国色天香?有机会她倒想见见。
秦崇迎风伫立着,头发被风吹动。
好一会,他幽深的眸色才恢复平静。
“我试过了。”
顾林,“试过什么?”
试过折磨,漠视,冷嘲热讽,没逼走她。
讽刺的是,当她真有了离婚的念头,他发现放不开手的人根本不是梁听雪。
他声音沉闷,“离不了。”
声音裹在风中,呼啸而过,却深刻地掠下冷意。
顾林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为什么?”
秦崇默了片刻。
两年前,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反复在做这个梦,他冷静切断了和梁听雪的所有联系。
但当梁听雪以相亲对象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秦崇根本压不住看她走向自己的欲望。
即便知道纠缠中会有多煎熬。
如今,他更清楚自己不可能放过她。
顾林看着男人眼中一晃而起的阴邃。
她缓缓道,
“梦魇,会强化你对你妻子的仇恨。”
“你们在一起都不会好过。”
“总之,作为朋友,我还是建议你尽快结束这段病态婚姻。”
梁听雪一早就到乘风智能待着。
从碰面会,到一轮又一轮的测试,再到数据的反复调整,一整天,脚步几乎没有停歇。
几个小时的高度紧绷在跑通的瞬间松懈下来。
一抬头,梁听雪才发现天居然都黑了。
她猛一激灵,立刻一路小跑回办公室。
秦崇确实说过多晚都等她,但她可没胆量真让秦公子等到三更半夜。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拾掇东西的速度,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外跑。
脚步一急,就容易失控。
一拐弯,劈头盖脸撞上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她收都收不住急促的脚步,浑身一僵,就这么直挺挺撞进人的胸膛。
“抱歉……”一瞬间她视点混乱,又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急什么?”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一抬头,秦崇就站在她面前,乌沉眸子被楼道微光点亮,闪着碎光,星星熠熠。
“急着见我?”
男人眉梢一挑,仍是那副浪荡模样。
她瞳孔震惊,“你什么时候到的??”
秦崇眼动一轮,故作思忖,风流懒意从他的眉梢映出来,“从你拍自己脑袋那时候。”
他到乘风智能一小时了。
进门抬脚坐进了王胜给他专门安排的泡茶室——她办公室上一层的正对面。
一垂眼,就将梁听雪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看她忙起来走路都颠着小跑。
尤其,为了集中注意力,啪啪拍自己脑袋那两下的模样,秦崇没缘由觉得好笑。
“既然说了等你,肯定会等,别把自己拍傻了,本来也不聪明。”
梁听雪一怔,羞愤地蹙起眉,“跟见你有什么关系,我平常工作就这样的。”
男人哦了声,语调拉得老长,很是玩味。
“没看出来,你还真比我忙。”
是真的很忙,男人目光移到她唇上,口红颜色都淡没了,也没顾上补。
健硕的胳膊朝她一揽,手掌没搭在她肩头,直接搡了一把她的头发。
发丝细软,掌心蹭上她饱满头颅的温度,女人淡淡的浮香钻进鼻腔,挠人心痒。
男人直接压着她的后脑勺,往怀里带。
另一只手将她手里的电脑包接过去,动作随意又那样周到。
她诚惶诚恐。
这姿势太亲昵,太像热恋,四周没人,可男人的坦荡给她错觉,就算有人看着,也不影响他对她的关切体贴。
半个月没见,可以不联系,不想不念。
可是再一次见到男人的脸,心头仍像揣了一直小兔,扑通扑通,铺天盖地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又在给她灌什么迷魂汤,要怎么保持理智,不被逗着玩。
她收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屏息问,“你有没有先垫垫肚子吗?”
“没。”
“说了等你。”
回到家,她才发现秦崇已经安排了四合院子的一桌菜,她有些惊讶。
其实她今天确实打算做饭的。
甚至一大早,就用秦家厨房送来的药膳炖了汤。
上个礼拜,秦宅送来了一大箱东西,有食材,有药材,有炖汤用的药膳,还有保健品。
秦家往日就隔三岔五往这里送东西,不奇怪。
但这回,多了几罐叶酸,和一些女性复合维生素,上面仔细标注了食用禁忌和频率。
很显然,是老太太找人特别搭配的,明里暗里,都在提醒她备孕。
她抿着唇,只从箱子里拎出一包药膳,将其他东西原封不动地盖了起来。
秦崇到家后电话仍是没断过。
听内容,像是在m国的项目还有些未尽事项,仍需要他做决断。
从他的薄唇传出流利的美音,挂断电话时,梁听雪刚好把所有外食包装打开,随口问,“什么时候改的口音?”
他大学是在Y国念的,曾经操着一口英伦腔,优雅绅士。
秦崇轻掀眼,“有人说美音性感,我特意学的。”
梁听雪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听哪个小姑娘瞎说的?!没点判断力吗?被人哄得连口音都改了。
美音怎么可能有英音的醇厚撩人?
“性感吗?”
秦崇卷了袖子,在她对面坐下来,不依不饶问。
秦崇的美音,弹音足,发音也够慵懒,确实很好听。
但她就不想痛快承认了,“就那样。”
秦崇压了压眉,显然不满意她的态度,“就那样是哪样?”
在外面,秦崇对女人一向有求必应。
一想起他为了哄哪个女孩子,还特意下了功夫练习,梁听雪眉眼更沉一分。“谁说性感你去问谁啊,问我做什么?!”
秦崇脸色更臭了,“你真不记得了?”
要她记得什么啊。
难不成想把这锅扣在她头上,女人太多记混了吧?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盛了碗汤,没什么好态度地搁在他面前,“秦少爷,喝汤。”
她叫他少爷,这称呼久违了。
初见时,梁听雪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叫他少爷,是调侃,是鄙夷。
可他应得享受。
没脸没皮,半分不介意她的瞧不上。
此刻再听见她叫,他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面色缓了缓,端起他面前的汤碗。
但他只喝一口,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梁听雪你什么意思?”
她不悦地回,“什么什么意思?特意为你熬的呀。”
男人眉眼晦涩,雾沉沉,凉浸浸。
“特意?为我熬的?你确定?”
梁听雪觉得莫名其妙,“不然呢?我还敢亏待秦少爷不成?”
秦崇无语笑了,“那我多喝几碗?”
梁听雪将汤直接推到他面前,“你喝你喝。”
“全是你的。”
秦崇的脸色瞬息万变,“行。”
梁听雪压根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吃。
吃饱收拾完都11点了,她连忙进屋冲澡,放松紧绷绷的神经。
裹上浴袍,裸露的脚板刚踏出浴室,人突然就被抱了起来。
她一声惊呼,摊开的胳膊紧急收回,下意识死死勾住了男人的脖子,惊魂未定。
“你在我门口干什么?吓死我的!”
她身上带着蒸汽的热度,脸色娇嫩粉润,男人卷着她的臂膀坚硬如铁,气息沉重,肌肉血液像是流窜着火,格外滚烫。
“接下来该干什么你不知道?”
梁听雪脸蹭到他结实的胸膛上,他的胸腔像是要爆开一样狂野遒劲。
她一懵,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放我下来,我来例假了!”
男人的脑门突突的厉害。
“你来例假,给我炖牛鞭,找死还是想让我死?!?”
然后告诉他自己来了例假。
要不是他认识梁听雪多年,真要怀疑这女人如果不是先天克他,就是想害死他。
梁听雪在听到牛鞭两个字的时候,脑门也像被雷正中劈了一道雷一样,彻头彻尾地懵逼了。
“牛...牛鞭?奶奶送来的药膳,怎么会有......”
两个人干着瞪眼,梁听雪被滚烫气息也烫得整个人火辣辣。
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寺庙里的对话,她立刻要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把自己摘干净。
“谁让你那天乱说什么要挂男科的?被奶奶听进去了吧?这回可不得帮你大补?这可不是我的问题......”
男人可算见识了什么叫做过河拆桥,气笑了,几乎是在她耳边咆哮。
“你他妈够没良心,我瞎说是为了谁??哪个男人乐意当众咒自己不行的??”
那时候她正被苏烟翡为难得紧,秦崇那一通已读乱回完完全全是为了她。
梁听雪这下悻悻地闭上了嘴。
也不挣扎了。
老老实实窝在他臂弯里,“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软软的语气更添一把火,他的眸光落在她微张的唇间,目光定了定,她一惊,立刻捂住了嘴。
“不行!!”
某些成年人的花活,她虽然没试过,但听过。
男人此时不恼,反而有几分意外从眼间穿梭过,挑眉,“原来你懂?看来懂的还不少?”
梁听雪想抽自己,下意识绷紧了唇线,“没有,我不懂。”
男人哂笑,“不懂啊,我教你。”
身后触及柔软的羽绒被,男人吻下来,她倒是想挣扎。
可男人唇齿在她颈间烫过着。
没过一会就被吻得晕头转向,她撑着为数不多的意志力,抵开男人健硕的胸膛,“真不行......还得过一天......”
“第几天?”
“第六天......”她犹犹豫豫回答。
这个答案,秦崇如果真想要,似乎也不会顾那么多。
男人喉间滚了滚,呼吸沉重,欲念让他浑身紧绷灼烫,声音在暗夜里尤其蛊惑,“方法多的是......你担心什么?”
......
翌日,梁听雪在乘风智能楼下推开肯爷爷的门。
点了帕尼尼和热苹果美式做早餐,取好餐时,去路被人一拦。
“一起吃?”
江书晚低头睨着她,眼神有几许复杂。
这些天,梁听雪都没有回工作室。
江书晚发消息给她,她也事隔很久才浅回一句。
「在忙。」或者是「我没事。」
很冷淡。
明显是在避嫌,躲他。
梁听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书晚,她扯扯唇,“江律师,好巧。”
“不巧。”
江书晚没笑,眼神很直白,“特意来找你的。”
梁听雪一瞬就敛了笑,立刻垂眸避开他的眼神。
“别这样江律师,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好,不会离婚,也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再这样找我,你会遭殃的。”
女人面若桃花,眸子亮亮的,长风衣衬得她高挑的身材更修长。
没说谎,是确实过得不错。
只是她蹙眉说话的神色很严肃,也很无情,这很伤人。
江书晚喉结缓慢地滚了滚,苦涩在喉间蔓延。
“好。”
江书晚淡笑了笑,“你别紧张,我只过来是亲眼看看你,确认你没事而已。”
另外半截的话,他咽着,没往下再说。
梁听雪抿唇,却又知道自己越决绝,江书晚就越安全。
“不用担心我。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海外业务,你告诉子惠,我会安排人做的,别跟我们客气。”
说罢她扬长而去。
本来就是打包带走的,没打算在店里吃。
上了乘风智能的电梯,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时,江书晚清朗的嗓音再度响起。
刚才,匆匆从江书晚身侧经过时,他说,“我那句话随时有效,只要你愿意迈出一步,其他事多交给我。”
她重重呼了口气。
走进会议室时,一大股芝士味涌出来,“谁带来这么多零食?”
她走到宋雅琪身边,宋雅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位黎小姐呗,说什么从m国特意带回来的,破芝士片有什么好吃,这是怕大家不知道她去了趟m国吧。”
梁听雪像被闷棍敲了一下。
秦崇去美国是带着黎岁一起的。
难怪这些天黎岁没在她眼前晃悠过。
“那这又是什么?”
梁听雪瞥了眼桌上另外一堆包装精美的盒子。
宋雅琪,“还是黎小姐,说是她的自创香水品牌,给大家试用。不得不说,跟着秦家少爷谈恋爱,真是实现梦想和财富自由的好路子啊。没想到,都21世纪了,想要跨阶层,仍是靠找男人最快。”
梁听雪觉得挺可笑。
她拿了一瓶看了看,香水品牌的名字用艺术体绘着。
叫「山与山」。
“崇”和“岁”,都是山字头。
可真浪漫。
她告诫自己别去想,屏蔽这俩人。
秦崇爱带谁出国,爱给谁实现愿望都不关她的事。
她只是因为离不了婚,才继续待在他身边的。
又不是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道理她都懂。
只是心里升腾的那股愤懑怎么也压不下去。
多可笑,她的感动廉价到一根红绳,一次出头,又让她神魂颠倒。
看着梁听雪瞬息万变的表情,宋雅琪道,“怎么着?心动了?也想找男人跨阶级?”
梁听雪噗嗤一笑,却苦涩,“没黎小姐那本事。”
宋雅琪乐了,“你这叫不叫徒有虚表啊?不过靠山山倒,靠树树摇,靠男人男人跑,还是靠自己最好。”
两人瞎扯了一阵,梁听雪回了办公室。
临近下午时,梁听雪刚从技术部出来,无意间瞥向悬空的楼宇中部,就看见上一层的窗前,伫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与身旁的人说着话,眼神往她的方向瞥。
像是在看她,又像并没有将视点落在她身上。
梁听雪面色很冷,她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此时她一点都不想见到秦崇。
她知道自己该心如止水,不管秦崇哄别的女人也好,哄她也好,只要她不期待不在意,就不会受伤。
回办公室把门关上,想静下心来再处理一些工作。
手上还有一份技术部给出来的报告,要查阅。
尤子惠也接了新单子,流转到她这里来,需要她做任务分解。
事情其实很多,完全够她在办公室待到后半夜。
可下一秒,办公室的大门却被推开了。
男人径直走进来,抵在她的办公室桌前。
“该下班了,梁经理。”
男人笑意隐隐,梁听雪面无表情,“我今天还有工作,晚上就不跟你一起吃了。”
秦崇问,“什么工作?”
她摊了摊手上的文件。
“好,我等你。”
她蹙眉,“你在哪儿等?”
“就在这儿。”
秦崇迈着长腿走到她办公室的沙发旁,抻腿闲适地坐下来。
梁听雪眉头绷紧。
乘风智能所有的办公室都是全透明的,而且她这间办公室的沙发就在玻璃门的一侧。
正值下班点,办公室外人来人往,秦崇就跟一尊大佛似的,招来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揣测的目光轮番来回在他俩身上。
宋雅琪和颜奈路过的时候,更是仿佛头顶了一对巨大的问号。
紧接着梁听雪的手机叮叮两声,来自宋雅琪的黑人问号脸,和颜奈的猫猫疑惑表情包同时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