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了人,秦老太太充耳不闻,毛笔没停,就这么晾着她。
面对秦老太,她还是有几分忐忑在的。
纵使有手心向背时,秦崇毕竟是人家的亲孙,有所偏袒是正常的,秦老太对她已经够好了。
她乖乖站着,捱冷脸。
中途不少人进出,都看到了她被老太太故意撂在一旁,苏烟翡从她面前经过时,嘲讽的眼神更是直接。
“又不是贵女,嫁进秦家本来就高攀了,怎么连最起码的老实本份都做不到?”
“大嫂好意提醒你一句,奶奶已经动了给崇儿重新找媳妇的心思。你啊,好自为之吧。”
低声朝她说完这两句,苏烟翡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梁听雪略有松怔,下一秒,秦老太搁下手中的毛笔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她抬眸,就看见秦老太隔着案牍透过熏香烟雾,淡淡看她,“小雪,蜜月过得怎么样?”
梁听雪抿了抿唇,实话实说,“不好,吵架了。”
秦老夫人表面上镇静和气,“你这回倒挺诚实。”
她心里发着虚,抿了抿唇。
“小雪,你是我选的人,我一直觉得我没看走眼。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有分寸,可是最近你做的事,让我太失望了。”
她深吸气,低着头,“奶奶,是我做事欠考虑了。“
秦崇的出轨证据没收集上来半点,雇侦探还刚刚被秦崇抓包,她哪有底气说什么。
秦老太缓声告诫,“行了,因缘际会,都不是偶然,你们到底是夫妻,以后做事,留三分余地。就算要散,也不是这种方式。”
就算要散,也是秦家将她扫地出门,哪轮得上她来做主。
她心里明白这意思。
“蜜月照片我看了,拍得还是不错的。”秦老太声音缓下来,也没再多苛责。
梁听雪陪着笑,“海岛景色很好,奶奶如果愿意,下次陪您去走走。”
老太太眉目冷淡,点头,“有心了。”
“下周二灵鹰寺祈福,空出时间来,跟我去一趟。”
她抬起杏眸答应,温顺乖巧,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去何从。
“好。”
老太太摆摆手,“去吧。南沐那小丫头在后院做烧烤呢,你也去热闹热闹。”
“北晟夫妇也在呢,崇儿脾气臭,家族关系你得帮他维系。北晟近来消停了不少,是你们的大哥,如论如何一家人要和和气气。”
秦北晟夫妇从不给她任何好脸色看。
曾经老太太偏袒,不必要的碰面允许她不去。
如今,倒是要强迫她去碰钉子。
她垂睫应声,没多留。
秦老夫人意料之外的是,前脚梁听雪从书房离开,后脚秦崇就来了。
两人刚好错开。
“奶奶,梁听雪来过?”
秦老太看着进门的秦崇,眼底划过意外,“你倒是敢回来。”
秦崇眉梢一挑,随性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拿了颗桃子往上抛,接起,啃了一口,“怎么?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刚捅过篓子,就敢这么招摇地回秦家,也不怕再挨她的打,秦老太无奈,“你就折腾吧,混小子,反正我这把老骨头,现在也打不动你了。”
秦崇满无所谓,身子一歪,“大不了您再把我赶出秦家呗。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闻言,秦老太像被击中了似的,有一瞬间满目苍凉。
当年因为秦老太爷的错误决断,秦峥秦崇两兄弟被秦家抛弃了三年。
秦峥从小就少年老成,城府极深,三年的驱逐,更让他的性子更讳莫如深,也更让人畏惧。
可秦崇打小就嘴甜,招人疼。
找回来时,十几岁少年身上平添的戾气,一度让秦老太痛心疾首。
对秦崇,秦老太自觉是怎么弥补都有亏欠的。
只是秦家的担子在他身上,平日里不免严苛斥责。
见他流露几分少年时的心性,心坎不自觉软下来,“崇儿,你如果真对小雪不满意,咱换个人,也不是不行。”
秦崇面色平静,却有一抹幽邃从眼中一闪而过,“现在才想起换人?您不是对您自己亲手挑选的人很有信心?”
秦老太眼底有几分不满和刻薄,“我看中她知书达理,得体大方,哪想到的她也是个不知轻重的丫头。”
“配你,还是要真正名门望族的后代。”
秦崇鼻腔里溢出很轻的嗤声,“您不是最喜欢小雪?这下,说不疼就不疼了?除了她,谁有耐心陪您今天看画展明天逛庙堂?”
秦老太道,“我想找个看艺术展的伴还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得合你的心意。”
秦崇掏了掏耳朵,“行了,您别费这心思了。跟谁结婚,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答得轻飘飘,乍一听只觉得秦公子还是没收心没玩够,混不吝样。
她啧声,“你啊。”
......
今天秦家厨房放假,临走前帮忙架了户外炭火。
这是秦南沐的主意,说是亲手要给家人做一顿好吃的。
梁听雪刚进后院,好吃的没看见,只看见被烟火熏得满脸通红的秦南沐。
秦北晟矜雅挽着衣袖,没什么表情地帮忙递着调味料,苏烟翡则是在身旁完全不动。
梁听雪礼貌问候过哥嫂。
一见梁听雪,苏烟翡立刻站起来,“听雪来啦,听说你厨艺好,南沐都快被熏成炭了,你快接手,让南沐歇歇。”
苏烟翡一副心疼小姑子的好大嫂模样,差遣梁听雪却是顺手得很。
哪听来她厨艺好了?
“真的吗嫂嫂?“
秦南沐一脸看救世主的模样。
梁听雪哭笑不得,“应该能弄熟。”
其他她也保证不了。
秦北晟不冷不热地朝她颔首,在苏烟翡带秦南沐去洗手后,也走开了,到池塘边喂鱼。
秦崇对她的冷淡,连带着招来了整个秦家对她的忽略。
华城顶尖的家族,本就有高人一等的心态,没什么存在感的弟媳,更不值得秦北晟多句寒暄。
她没在意,倒也习惯看秦家人的冷脸。
往食材盒看了看,黑毛和牛上脑,牛舌,肋条,还有几个部位她分辨不出来,这么好的肉,让她和秦南沐来做,心里只有三个字。
真糟蹋。
取了几片厚肉排,就这么上架烤,看着滋滋冒起的油发呆。
烤架烘得人很热,她脱了外衣,身上只穿了一件乳白色薄针织,软软糯糯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庭院里的风一吹,胸线腰身全都掐得严丝合缝。
纤腰上无一点赘肉,该哪是哪。
两侧的头发徐动,阳光来勾边,美出了一副岁月静好,海晏河清。
时不时有热油喷溅,吓失神的她小幅度地往后退。
乖乖软软的小媳妇模样,落在刚进院的人视线里,秦崇沉眸冷哂。
“你就会跟我横。”
看到梁听雪痛得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秦崇脸黑了两分。
今天一大早被紧急会议叫走,忙到中午才想起昨天在酒吧的事。
昨晚喝大了,梦里梦外的事混在一起,不确定发生过什么。
梁听雪这明显受伤的表情,倒证实他不确定的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了。
他眯着眼阴沉沉地睨她,摘下两枚袖扣,丢进梁听雪的手中,撸起袖子。
“我来烤,你一边待着去。”
梁听雪一动不动,给烤肉翻了个面,没让位置的意思,“用不着你。”
给台阶也好,献殷勤也好,梁听雪不想要。
搞成现在这样,她面子丢光了,骨气也被打没了。
里里外外全碎了一遍。
指望她给什么好脸色。
秦崇瞥了一眼她,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烤肉架,“你在秦家被欺负,丢的是我的人。”
说得是,秦崇哪会给她台阶下。
梁听雪在心里腹诽,嫌她丢人,直接离婚不好?
她抿了抿唇角,站一旁,收手看着,到底没说出口。
“怎么还让阿崇烤上了?“
昨天的事闹得连苏烟翡都知道了,她刚打算回来端架子敲打梁听雪,就看到烤肉架前换了个人。
苏烟翡目瞪口呆,“你...俩和好了?”
秦南沐从她身后蹦出来,嬉笑,“大嫂,崇哥跟嫂嫂那是相爱相杀,越打感情才越好,你不懂啦。”
苏烟翡嘀咕,“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感情好了?”
秦崇掀眼,冷眼略过苏烟翡,瞥向小姑娘,声音冷峭,“秦南沐,你过来。”
秦南沐小心咽了咽口水,刚乖乖走到他面前,脸蛋就被人重重地揪起来,“你使唤你嫂子挺顺手啊?!”
秦南沐的脸被秦崇揪得变形,喊冤都没地方吱声,龇着嘴喊疼。
梁听雪连忙上去拍掉秦崇的手,“你干什么,跟南沐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想玩。”
面上教训秦南沐,实际上不就是在警告苏烟翡?
苏烟翡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人不是正掐得凶吗?
怎么是这一副不分青红皂白护着梁听雪的模样?
她憋屈,可面对秦崇这号人物,苏烟翡不敢端架子,只能讪讪地笑。
秦崇性子脱缰,连老太太都管不住,偏就有将秦家产业带得蒸蒸日上的本事,让人羡慕又恨得牙痒。
秦崇眸子盯住秦南沐,“过来打下手。”
秦南沐只好泪眼汪汪地跟上。
半小时后,烤物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卖相极佳,香气四溢。
梁听雪不由看了秦崇一眼,眼中的意外太明显。
秦崇,“不用这样看我。我本来厨艺就很好。”
是很好,只是不屑给她做。
她轻哼,扭头要去摆碗筷,刚拿起一个碗,就被人挤进了院子餐桌的角落。
梁听雪胳膊推了推他,“我坐外面,坐这不方便我做事。”
秦崇一动不动。
意思很明显。
这是不让她沾手任何活。
秦南沐早就没心没肺地吃了起来。
结果就只能是苏烟翡忙前忙后,倒酒,拿碗筷,拿蘸碟。
“谢谢大嫂。”
梁听雪从苏烟翡手中接过碗的时候,苏烟翡气得火都快从鼻孔里冒出来了。
她瞥了眼秦崇,男人正襟危坐,吃烤肉都有一股慵懒矜贵的劲儿。
想起他在一大帮外人面前给黎岁坐镇的姿态,现在的袒护就像他随手施舍的小恩小惠,激不起她心里半点波澜。
秦北晟,“夫妻两个在家闹闹就算了,别扯到外边去,阿崇,你的形象代表着整个秦家,要特别注意。“
秦崇没什么表情地回,“大哥说得是。”
碰杯,面上和气,梁听雪知道,事实上并不如此。
当年秦北晟和秦峥斗得狠,手段不干净,被秦老太勒令禁止沾手方洲集团,才消停。
秦北晟现在面上是一副无欲无求,谁知道他私底下的排兵布阵。
家业,权利,名誉,越是烈火烹油的家族,越多内部缠斗。
秦家注定不太平。
愣神时,梁听雪的眸光落在薄烧肥牛上,下一秒,一大盘肥牛被秦崇倒进了她碗里大半。
她吓了一跳,进了碗里又不好意思送回去,就往秦崇碗里堆,“吃不了这么多的。”
秦崇唇角勾起一抹笑,“让你吃你就吃。”
与此同时,秦崇坚硬的膝盖在桌子底下朝她顶过来,一只大手暗戳戳绕到她没受伤的腰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腰上的肉。
梁听雪整个人身子一绷,下意识要躲,又碍于在人前不敢有大动作。
她身上的针织衫很柔软,又带着一丝丝扎手的触感。
就好像不让人痛快地舒坦。
可就是这一丝扎人的手感,又让人无法遏制地想继续深探。
想把她身上的软刺彻底磨碎。
肥牛烤得很好,梁听雪竭力忽略腰上那只手,专心吃饭,可是这只手越来越起劲。
她拿眼睛瞪过去,秦崇只是挑了挑眼皮,手上动作更加放肆。
两个人互动的小动作完全落在对面三个人的眼中。
苏烟翡都还来不及说什么,秦南沐就咯咯笑起来,“大嫂刚刚还问我,哪只眼睛看见崇哥和嫂嫂感情好”。
“我现在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都说爱不爱看细节。
哪个女人不喜欢夹菜盛汤这样贴心的小举动?秦北晟和苏烟翡是联姻,平日里相处就像谈公事似的,眼前秦崇和梁听雪这出蜜里调油,实在让人眼红。
苏烟翡心里酸溜溜,“奶奶又不在这,你们就用不着人前做戏那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谁不知道是梁听雪上是巴着嫁进来的,跟苏烟翡这种与秦家门当户对的不同。
秦崇也不是真的喜欢她,两人不过是在装。
苏烟翡在自我安慰。
秦崇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嘴,“秦诺秦林最近成绩怎样。“
苏烟翡一怔,“中规中矩。“
秦南沐匆匆咽下一口肉,忙不迭开口,“大嫂,你对中规中矩有什么误解吧?秦诺那小子,就语文英语能看,带点逻辑的科目,那是完全没眼看啊。”
“秦诺好赖还有拿得出手的,秦林更惨,就没有他学得会的科目,全军覆没!“
“也不知道我们秦家这基因是怎么生出这俩笨……“
嘴比脑子快,说到这,秦南沐突然就闭嘴了。
秦家个个高才生,智商基因绝对优异,秦南沐要继续说下去,等于赤裸裸在表达,笨就是遗传了苏烟翡。
梁听雪低头努力憋着笑,压得唇角都在抖。
再看一眼话题始作俑者,仍然云淡风轻,慢条斯理抿酒。
苏烟翡气得脸涨红,“南沐你少说两句!”
秦南沐瘪嘴,“不让我说,那你别让我给他们补课啊。“
秦北晟的脸黑得彻彻底底,“你怎么管的孩子?不行就带去补习班,这种成绩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秦崇很有煽风点火的本事。
曾经有,现在更是。
而这一句挑拨,居然是为了她。
看着梁听雪有人撑腰的模样,苏烟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自己默默往下咽。
秦南沐自知说多了,朝梁听雪吐了吐舌头,连忙把话题扯开,“来嫂嫂,我们也喝一个!”
......
饭后在院子里喝茶解腻。
秦崇独自站在秦宅人工湖旁,背影看起来很寂寥。
在秦南沐的怂恿下,梁听雪刚刚也喝了点小酒,眼下难以名状的情绪上涌。
没一会管家过来,和秦崇低声交谈。
“报告出来了……”
梁听雪坐的亭子距离有些远,她看见管家微微摇了摇头,她听得模模糊糊,也没有刻意想去偷听。
“……年轻时落的病根,常年用药导致肾损坏,毒素积累太严重,现在一礼拜要做一次透析……”
说的大概是老夫人的身体。
梁听雪有些讶异。
方才见老夫人,貌似气色不错,没想到听起来有些严重。
“老夫人最期待崇少爷你的孩子出生,平常没跟你多讲,只是自己在佛堂前求……”
听到这一句,梁听雪默默转开了头。
今天算暖和,在院子中盖着薄毯抿着茶,梁听雪身子歪歪斜在椅背,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再睁眼时,只见秦崇站在她面前,挺拔高大,影子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走了,回家。”
多么稀松平常的字眼,从秦崇口中说出来却稀奇。
可他这两天又不吝惜,对她说了一次又一次。
可不可以理解为,她魂牵梦萦了六年的人,专门跑这一趟,不惜沾了一身他讨厌的烤肉味,只为了来接她回家?
半酣醉中,她面上浮着一层粉色,抬起的眼眸雾潮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他牵。
小女孩似的。
秦崇眼底浮笑,一拽,毯子滑落到地上,人就结结实实圈在怀中。
再下一秒,双脚离地,她又被他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梁听雪臊的慌。
这可是秦宅。
“嗯 “
秦崇踏着青石板,月色浓稠,廊灯清亮,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风月场里浸泡惯的男人,随便一低头睨她两眼,都暧昧得叫人心动。
他拉长了话音问,“刚刚伸手不是要我抱意思?“
“当然不是。”
她挣扎出他的臂弯,身后是秦崇的隐隐笑声,被风捎到她耳边,那么放肆,又仿佛是宠,无端在人心间搅扰,兵荒马乱。
她快步上了车。
秦崇从另一边上了车,“奶奶刚刚说你了?“
昨天他醉得厉害,身边的人居然也都犯浑,没安排人清理酒吧的传闻。
等季骁赶到的时候言论已经小有传播,就这么进了老太太耳中。
梁听雪摇头,“没有,她没怎么说我。”
她突然察觉昨天季骁开来接他们的,就是这辆车。
被他抱在怀中,不准她动弹的画面历历在目,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秦崇胸膛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