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进方家,无非是为了帮你阿兄寻找盟友。”闻星落一针见血,“可方家再如何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镇北王府?乐之,我们才是你的盟友!”
陈乐之愣了愣,望向谢拾安。
谢拾安颔首,“我和宁宁观点一致。只要你阿兄愿意做我大哥的盟友,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与我大哥共进退,那么我们可以帮他稳固世子之位。如此,你也不必牺牲你自己的姻缘。”
“时间紧迫,出去再说。”魏萤帮陈乐之取下厚重的凤冠,“你打扮成侍女,和他俩一道出去,我替你待在这里应付方家人。我杀人很快的,你们放心。”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陈乐之紧了紧团扇,“是柳姨娘派来送亲的嬷嬷。说是送亲,其实是监视……你们快躲起来。”
那老嬷嬷踏进新房的刹那,魏萤已经拔剑。
一剑封喉。
她在老嬷嬷倒地前就已经收剑入鞘。
对上众人惊异的视线,她平静道:“我说过,我杀人很快。”
第195章 陈玉狮,你敢忤逆老子?!
外间又响起脚步声,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大嫂?”
陈乐之警惕道:“是方家二公子,方成海。”
闻星落和谢拾安反应迅速,抱起老嬷嬷的尸体就躲到了门后,陈乐之拿红布盖住地砖上的血,也跟着躲进了门后。
方成海推门而入,笑嘻嘻望向坐在喜床边的女子,“大嫂?”
魏萤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冷艳的凤眼。
方成海十分得意,“我大哥是个活死人,没法儿和大嫂圆房。按照我爹的意思,他要我兼祧两房,替大哥留个种。大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萤盯着他。
除了表妹和表妹的朋友,她实在不耐烦和外人说话。
方成海丝毫没发现异常,舔了舔发黄的嘴唇,一边解开裤腰带,一边懒洋洋道:“反正我大哥没出事的时候,我们父子三人常常一块儿做那种事,这些年不知玩坏了多少女人。大嫂,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嘻嘻。”
“畜生!”
门后,谢拾安和闻星落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
方成海猛然望去,“什么人?!”
这么一望,就瞅见个老嬷嬷低着头,浑身是血地立在门后。
方成海:“……”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
但没见过死了还立在那儿的尸体!
他脸色惨白,正要尖叫,脖颈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条血线。
魏萤不知何时丢掉了团扇,提着剑立在床边。
一滴血珠沿着她的剑刃缓缓淌落,尚未滴落在地,她想起什么,在方成海濒死前的震惊眼神中,又一剑刺死了躺在喜床里侧的活死人方成浚。
全程行云流水,一句废话没有。
方成海表情呆滞。
“砰”的一声,他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魏萤擦干净剑刃,一边扯下喜服一边往外走,“走吧。”
闻星落、谢拾安和陈乐之同样表情呆滞。
他们是打算抢亲的,但没打算用这种方式……
三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连忙跟上她。
刚穿过回廊,新房里就传出了侍女的惨叫。
闻星落低声,“大约是发现尸体了。”
四人加快步子,岂料刚跑到一处空旷的院子,就被方府的巡逻护卫发现。
除了闻星落,其他三人都很能打。
他们护着闻星落,从偏院一路打到主院,宾客乱成一锅粥,几十桌喜宴被毁,满地狼藉不堪入目,直到惊动方家所有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闻星落、谢拾安和陈乐之眼巴巴地望向魏萤。
刚刚一路杀出来的时候,魏萤表现的实在是太抢眼了!
身形上下翩飞,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枚黑色利刃,所到之处肆无忌惮收割人头,宛如世间最神出鬼没的刺客!
陈乐之满脸崇拜,“表姐超级能打,比我阿兄还能打,即便方家的上千名护卫都来了,你也一定能带我们打出去!”
谢拾安更是挥舞着红缨枪,中气十足的冲周围放狠话,“不要小看我们和表姐之间的羁绊啊!”
面对三人期待的目光,魏萤实诚,“人太多了,我打不过。”
顿了顿,魏萤把宝剑递给闻星落,郑重道:“表妹,你们打,我先走一步。”
她身轻如燕,足履点着檐角,直接跑路。
闻星落:“……”
陈乐之:“……”
谢拾安:“……”
“简直胡闹!”
人群外陡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护卫们让开路,汉中王陈勋和方将军走了进来。
方将军短短两刻钟就像是老了十岁,脸色极其难看,颤抖着指向三人,“你们……你们怎敢杀害我的孩儿……”
三人诡异地沉默。
他们没有动手!
动手的人撇下他们跑路了!
魏萤一袭黑衣,安静地立在方府最高的屋檐上。
她俯瞰宅院里的对峙情形,凤眼清冷沉凝。
这三人身份特殊,谢观澜又在来的路上,他们不会有事。
她好容易逃离东宫,她要做的是把天底下的水搅浑,挑起各方诸侯王的权力倾轧和争锋相对。
如此,她才有浑水摸鱼报仇复国的机会……
她正凝思,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少女回眸,瞳孔骤缩,清晰倒映出无数向她袭来的梨花针!
她抽出缠在腰间的一把软剑,试图格挡。
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的手臂。
麻痹感顺着肌肉迅速蔓延。
魏萤的软剑掉落在屋檐上,她捂住手臂踉跄了两步,勉强抬起头,就看见罗网铺天盖地而来,如兜雀般将她整个笼罩。
方府宅院。
谢拾安干笑两声,“如果我说不是我们杀的,你们信吗?”
汉中王陈勋怒不可遏,“本王竟不知,镇北王府的人可以随意插手我汉中王府的家事!谢拾安,你父亲大哥尚且没有这个胆子,你怎么敢的?!”
闻星落很冷静,“王爷知不知道,方二公子意图轻薄乐之?他分明是死有余辜。”
陈勋愣了愣,正要求证,一名打扮艳丽妖娆的妇人突然喊着“王爷”快步而来,正是深得他欢心的那位柳姨娘。
柳姨娘轻抚着陈勋的胸口,娇声道:“小郡主年纪轻不懂事,这才会挑成亲这天,故意害死方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叫您在宾客面前颜面尽失,落个教女无方的罪名。王爷千万别生她的气,带回去关几天禁闭,也就罢了!”
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勋拔刀指着陈乐之,气得手抖,“孽女!方老将军跟了本王二十多年,乃是汉中的肱股之臣!本王这就杀了你,给他赔罪!”
他正要砍死陈乐之,另一把刀架住了他的刀。
陈玉狮挡在了陈乐之的身前。
陈乐之怔然,“阿……阿兄……”
陈勋怒不可遏,“陈玉狮,你敢忤逆老子?!”
陈玉狮面色发冷唇线紧绷,沉默半晌,才道:“贵客将至,父王砍杀亲女儿,恐怕会叫人笑话。”
“什么贵客!”陈勋气得不轻,再次一刀劈了过去,“你让开,我今日就要杀了这个孽女!”
陈玉狮迎上他的刀。
她终究年轻,不及陈勋南征北战功力深厚,手里的刀颤抖着发出无力悲鸣,握着刀柄的手被震得发麻。
柳姨娘在旁边娇声道:“世子啊,这么多人看着,你何必跟你父王刀剑相对呢?知道的晓得你是在保护小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弑父呢!”
话音落地,陈勋被激的忍无可忍。
他凶神恶煞,和陈玉狮交起手来。
他是父,陈玉狮是子。
陈玉狮本就位于下风,因着这层人伦关系,纵使她想如何也不敢如何,于是被逼得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功夫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陈勋一刀击退陈玉狮,正欲转身砍向陈乐之三人,一道清冷矜持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听闻今日汉中郡主大婚,某特意前来观礼,不成想,没瞧见拜堂成亲的喜事,倒是瞧见了父子相残。”
护卫军们让开一条路,谢观澜负着手出现在屋檐下。
青年金簪束发绯衣玉带,眉梢眼角的讥诮沉寒,压迫感很强,仿佛连锦袍上的麒麟团花纹也要张牙舞爪地活过来。
“大哥!”
谢拾安兴奋地喊了一句,连忙牵着闻星落跑到他身边。
他告状道:“大哥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汉中王瞧不起咱们镇北王府,说咱们如何如何卑贱,说蜀郡如何如何不及汉中,还说就算是大哥你也不配当他的帐下小卒!”
“你——”陈勋气得几欲呕血,拿刀尖指着谢拾安,“本王何时说过这些话?!”
“大哥你看他,人家好怕怕!”
谢拾安怪叫一声躲进了谢观澜身后,还不忘拼命冲闻星落使眼色,示意她也像自己这般给陈勋上眼药。
闻星落仰头看着谢观澜,因他的出现而生出隐秘的欢喜。
她想配合谢拾安,于是攥住谢观澜的衣袖,腼腆道:“大哥你看他……”
少女红透了脸,掌心汗津津的,“人家好怕怕”五个字堵在咽喉,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观澜看着她,薄唇轻挑。
片刻后,他瞥向陈勋,“某竟不知,镇北王府在汉中王眼里,如此不值一提?”
谢观澜的战绩,在西南西北都负有盛名。
陈勋对他多有忌惮,轻咳一声道:“这些小孩子就喜欢胡说八道!那些话,本王一个字也没说过,在场的人都可以为本王作证!”
他勉强收起长刀,“谢指挥使难得来一趟长安,走,本王请你回王府喝酒!方家的事,容后再议!”
已是黄昏。
长安落雨,天水交接一线,如墨色晕染留白,万顷荷叶急剧摇曳,迸溅的水珠打湿了匆匆路过的侍女们的杏红裙裾。
临水书斋。
闻星落掩上轩窗,“雨急了。”
陈玉狮今日受了伤,正靠坐在竹榻上休养。
她抬眸瞥向闻星落,见她两鬓发丝被雨水打湿,不由递给她一块手帕,温声道:“闻小姐孤身来见我,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闻星落擦了擦湿漉漉的鬓角,见书斋光影昏暗,于是又点燃一盏青灯。
她落座,“我想和陈世子谈一笔交易。”
陈玉狮垂眸而笑,脸颊和唇色都有些苍白。
她道:“我和乐之在王府处境如何,闻小姐都看在眼里,我不认为,我身上有闻小姐需要的东西。”
“汉中王宠妾灭妻,藏着废嫡立庶的心思,我知晓陈世子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听见闻星落提起父亲,陈玉狮的面色更加苍白。
她不理解父亲。
父亲异姓王的封号,是外祖一家拼了命在战场上挣来的。
她不理解,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忘恩负义,在飞黄腾达之后厌弃原配,转头去疼爱一个没有为他付出过任何东西的女人。
他搂着柳姨娘睡觉的时候,当真能睡得安稳吗?
他对柳姨娘许下立他们的庶子为世子的承诺时,当真想不起从前与母妃的山盟海誓吗?
陈玉狮望向闻星落,“如果是闻小姐,会如何抉择?”
闻星落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陈世子可曾读过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太宗射杀手足兄弟,逼迫父亲禅位。
陈玉狮瞳孔一颤。
闻星落注视她半晌,轻声道:“陈世子下不了手。”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高祖皇帝的魄力。
陈玉狮低下头,攥着锦被的手忍不住收紧,“我那个庶弟与柳姨娘不同,今年才十一岁,生得玉雪可爱,平日里对我和乐之敬重有加——”
“我对他不感兴趣。”闻星落打断她,“既然陈世子不愿效仿高祖皇帝,如今又得罪了方家,那么唯有一条路可以走——与我联姻。”
陈玉狮猛然望向她。
“陈世子放心,我心有所属,即便与你成亲,我也不会强迫你与我履行夫妻之事。”闻星落没有拆穿她的女儿身,“我背靠镇北王府,只要陈世子与我联姻,那么整个蜀郡都会支持陈世子。如此,料想柳姨娘再不敢生出妄念。”
陈玉狮不信世上有掉馅饼的事,“条件?”
“与我长兄结盟。”
正值初夏,暴雨敲打着轩窗,渐急渐促。
陈玉狮看着闻星落隐在灯火里的那张娇艳小脸,忽然道:“谢观澜,想谋逆?”
她是政客,却也是女子。
她天生就比旁人更多几分洞察力。
从第一次看见谢观澜起,她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
再加上茶马互市和亲征诸国……
朝廷忌惮谢观澜,她也早已将谢观澜的谋算看得一清二楚。
陈玉狮提醒道:“闻小姐,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和你们共生死?”
“陈世子有的选吗?”闻星落面无表情,“你父王忠于朝廷,一旦将来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他必定会派你出兵拱卫京都。战场上本就刀枪无眼,再加上你父王和姨娘的算计,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活着回家?你若死在战场上,你的母妃和妹妹又该如何?”
屋子里陷入久久的沉默。
只余下黄昏暴雨,浇打在千万顷荷叶上的噪响。
不知过了多久,陈玉狮才复杂道:“你喜欢谢观澜。”
闻星落与她联姻,既可以应付镇北王府那位太妃娘娘的催婚,又可以为谢观澜拉来盟友。
甚至……
陈玉狮怀疑闻星落已经窥破她的女儿身,她知道嫁给她根本不会损害清白。
闻星落只是浅浅一笑,“星落期待世子哥哥前往镇北王府提亲。”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金乌西坠时,满湖金光粼粼,空气里氤氲着湿润的莲香。
闻星落扶着陈玉狮来湖岸边看雨后飞虹,谢观澜、谢拾安和陈乐之也过来了。
陈乐之如同重获自由的小鸟,活泼地飞奔到两人身边,“阿兄,宁宁!”
谢拾安瞧了眼闻星落挽着陈玉狮的手,悄悄对谢观澜咬耳朵,“我说的吧,宁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哥你瞧瞧,她竟然亲自扶着陈玉狮!根据我丰富的感情经验,宁宁肯定是喜欢上了陈玉狮!”
第197章 大哥,宁宁竟然叫陈玉狮世子哥哥
谢观澜注视陈玉狮温润清隽的侧脸,垂落的双手悄然攥紧。
走近了,陈乐之正快活地叽叽喳喳,“宁宁,这次要多亏谢世子!他和我爹说话的时候,我爹的脸都气成紫茄子了!”
她叉腰跺脚,虚空端着一杯酒摇晃,模仿着谢观澜的口吻,挑着眉头似笑非笑,“今日之事,不过是小孩子们玩玩闹闹。贵府的郡主与我妹妹是手帕交,她若是出了事,只怕我妹妹会伤心难过。
“我妹妹伤心难过,我便不得不派人前往西域诸国,寻些珠宝、香料、骏马等物哄她开心。届时汉中与西域的生意,只怕是做不成了。”
这是拿汉中和西域的生意,来威胁陈勋。
谢观澜陆续打下了边境的夜郎、哀牢、滇国等西南诸国。
如今势力有继续往西北蔓延的趋势。
再加上那位谢家三公子据说就在西域做生意,陈勋为着郡内的商业贸易考虑,不得不在陈乐之的事情上松口。
陈乐之模仿完,自个儿畅快地哈哈大笑。
闻星落跟着笑,余光瞥见谢观澜和谢拾安,连忙唤道:“长兄,四哥哥。”
“雨后天晴,我们来湖边看长虹。”谢拾安打量了一眼陈玉狮,“看样子,已经有人陪宁宁看过了?陈世子,你好福气啊!”
陈玉狮瞥了眼谢观澜的脸色。
为了乐之的婚事,她压抑了很久很久,如今终于卸下重担,恰碰上谢观澜和闻星落这对苦命鸳鸯,她不禁莞尔一笑。
她故意含情凝笑地望向闻星落,嗓音温厚关切,“我受了伤,宁宁特意来探望我。宁宁是个好姑娘,不仅把我照顾得很好,还邀我出来赏虹。”
她生得雌雄莫辨,较女子更多几分英气逼人,较男子更多几分柔情似水,专心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瞳里像是藏着温柔的星辰。
闻星落从不知,原来女孩子还可以兼有男女之美,就像敦煌石窟里那些佛本无相的菩萨壁画。
她被陈玉狮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绞起手里的帕子。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负着手,缓慢碾压墨玉扳指,提醒道:“时辰不早,该回房休息了。”
陈乐之拉了拉闻星落的手,“宁宁,你难得来一趟汉中,明儿一早,我带你们逛一逛长安的集市!我知道许多好玩的地方!”
“我也去!”谢拾安最爱热闹,“大哥,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