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营中处处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年轻士兵,日日在军营躁动不安要搞事,这种打人闹事的,哪个月不出几桩?
 当下他长臂一伸,揽住这个素日看不惯的薛昔阳,压低声音心花怒放:“来,薛乐丞与我细说一下!”
 薛昔阳朝他微微一笑,心照不宣:“这个我可没有你们精通,纪校尉你说,究竟是肋骨断了躺得比较久呢,还是膝盖呢?”
 虽然两人都没挑破,但默契已经达成。
 原本一个嫌弃对方风流婉约、一个看不惯对方粗野鲁莽的二人,这一刻忽然投缘,一起到菊园喝茶去了。
 如果没有意外,杨槐江下一次出门时,可能就会被人拖到巷子内套上麻袋痛殴,也将会躺在床上,完美错过杞国夫人出殡的日子。
 在这看似和睦融洽、所有郎君在后院和乐共处的表相下,原来早有无数股暗流涌动,只是在岸上隔水看花的她,却未曾及时察觉。
 千灯压下心口的烦闷,垂眼看看手中卷宗,见商洛昨日厨房起火时正在榴花山房附近,便问他:“昨日出事时,你在哪里?”
 “我……我去找怀宁他们玩,顺便还想……跟景宁哥说说药的事情。结果发现景宁哥已经走了,怀宁他们正从外边捉迷藏回来。我说带他们写字,没想到怀宁说,大哥心情不好,让她回去把门关紧,免得再遇到坏人。”
 商洛说到这儿,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奇怪,景宁哥怎么会这样说,县主后院有坏人吗?”
 “怀宁是这样说的?”千灯询问,下意识与崔扶风和凌天水交换一个眼神。
 商洛毫不迟疑点头:“是啊,我记性很好的,一个字也不会错!”
第二十九章 坏人
 “如此说来,时景宁带着药包去厨房时,很可能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让弟妹闭门不出,免得出事。”
 打发走商洛后,崔扶风如此推断。
 凌天水也赞成:“免得再遇到坏人——时景宁的弟妹在后院,想必是遇到了谁——那个人在后院,又让时景宁下定决心拿了药包到厨房来,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千灯沉默抿唇,翻开崔扶风昨夜调查的卷宗,查看杨槐江的行踪。
 但,杨槐江那一页只有空白,并无一字。
 她看向崔扶风,而他也正开口解释:“杨槐江昨日的行踪,我尚未查知。因为我去古藤斋查访时,定襄夫人在那边。”
 千灯有些诧异:“姨母在后院?”
 “对,她在古藤斋外拦住了我,抹着眼泪说,杨槐江突发疾病,如今正苦不堪言,请我不要强人所难。”
 古藤斋入口在假山后,定襄夫人又恰好堵在门口小道中间,他自然无法将一个哭天抹泪的妇人给推开,强行进入,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族舅母。
 再者,当时他与千灯一样,都怀疑时景宁之死是与之前庄子上的案子有关。杨槐江虽然行为猥琐,但毕竟是后来的,嫌疑理应没那么大,因此无奈之下,便先行回转,准备今日再与千灯商议确定。
 谁知,今日找到的线索,竟是暗指杨槐江。
 “走吧,”凌天水是个行动派,指指后院分岔路,“先去榴花山房还是古藤斋?”
 千灯略一思索,道:“榴花山房。”
 考虑到时景宁弟妹们年纪尚幼,怕他们受到惊吓,尤其是凌天水这种人高马大一身杀气的,千灯让他们先在外头等着。
 往日总有孩童嬉戏声的榴花山房,如今一片死气沉沉。千灯进去一看,只见嬷嬷正收拾了早膳,让时景宁弟妹们先吃着。
 可街上买来的点心哪比得上他们大哥精心制作的花点,几个弟妹都没什么胃口。
 看见县主过来,怀宁惊喜地跑到千灯身边,拉着她的手急问:“县主,我大哥呢?他昨夜怎么没回来呀?”
 千灯让嬷嬷照看好岁数小的三个孩子,又将怀宁带到旁边的小厅内,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大哥他……最近可能无法回来了。你要代替大哥,好好照顾弟妹们,知道吗?”
 女孩子早熟,十二岁的小姑娘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瞪大眼睛盯着千灯呆了片刻,又转头看向昨夜起火的厨房方向,忐忑了一夜后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哇的一声,痛哭嚎啕:“我不信,我不信!大哥昨天还说……说快要冬至了,要给我们做个口味新奇的馄饨吃,他说县主定然也会喜欢的,他要想想给县主做什么馅儿的……”
 千灯伤痛难当,抬手轻掩住她的口,颤声道:“别哭,别哭……你现在是姐姐了,要代替你大哥照顾弟妹了,知道吗?”
 小姑娘看着旁边弟妹的房间,哭着点头,竭力让自己的哀号声平息下来。
 千灯掏出手绢,帮她拭干眼泪,气息有些凝噎:“府中如今不安宁,怕是不能让你们在这里久待了,所幸你们原来的家也差不多修缮好了,这两日你带弟妹收拾好东西,我会派遣两个信得过的嬷嬷,送你们回家,照顾你们的起居。你不要怕,有事就来找我,找璇玑姑姑、琉璃玳瑁她们,好吗?”
 小姑娘紧咬着下唇,哭着点头。
 千灯抚着她的头,等到她气息勉强平静,才低低问:“你大哥最后离开之时,可有发生过什么吗?”
 怀宁抬眼看着她,双唇颤抖,却是欲言又止。
 千灯抬手摸摸她的头,放缓声音又问:“昨日在后院,你们遇到了什么坏人?”
 “大哥……大哥让我不要说……不要对县主说……”怀宁抽泣嗫嚅着。
 千灯一听便知其中有内情:“你大哥错了,如果你不对我说,我如何知道你大哥是不是被人害了,如何为他报仇呢?”
 怀宁那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起身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仰头哭道:“县主,杀害我大哥的凶手在后院,他……我不认识他,可我记得,他脸上有好几道伤疤!”
 尽管心中虽早有预料,千灯还是慎重问:“你如何知道?”
 “昨天下午,我大哥出事前,曾回来过一趟,给我们带了一碗做成小鱼的粉圆……”
 千灯知道那应当是被自己拒绝的粉鱼了,心下只觉酸涩。
 只听怀宁又道:“和往常一样,我们吃着东西,大哥在旁边刻着兔子——大哥平时练手,一般都刻兔子,从木头到石头……他如今正在雕的是一只玉兔子,那块玉很好也很贵,他去店里看了三四回,才攒够钱买回来的……”
 千灯默然,伸手从袖中拿出那块熏黑后又被她擦净的玉石,问:“是这块吗?”
 怀宁用力点头,抹着红肿的眼睛:“就是这块。我们吃完粉圆,大哥也把兔子的下颌雕出来了。他把兔子收在荷包中,收拾了碗筷,说要带回厨房清洗,归置原位。
 “原本,我是想带着弟妹练字的,但是大哥看了看我们的字帖,不知为何心情不好,跟我们说,先不练也罢,多出去玩玩吧……”
 千灯紧抿双唇,知道是那日她看见他弟妹的字帖时,难以控制失态让他察觉了。
 “于是等大哥走后,我就带着弟妹,到外头玩捉迷藏……”
 怀宁先是躲在树丛后,结果发现小路那边树枝摇晃,怀疑是弟妹们发现她了,于是便悄悄转了身,蹲到了假山洞里。
 谁知她从洞内探头一看,小路走来的不是弟妹,而是没见过的一位夫人,还有一个脸上带着伤痕的青年。
 那青年正冷笑着,口中说道:“哼,等她落入我掌中时,看她如何求我!”
 中年夫人手中提着个食盒,皱眉道:“母亲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八字还没一撇,你如今又与县主交恶,今后可如何是好……”
 怀宁自然不知道这两人是定襄夫人与杨槐江,正要跑出假山去找弟妹时,却被一双手拦下,大哥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别动。”
 她转头一看,原本应该去厨房的大哥缩着身子站在假山后,示意她不要动弹。
 两人往假山洞内藏得更深了些。而对方越走越近,传来的话语更为清晰——
 “八字早有一撇,我背后有人,亲手为我所画。我如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怕后院其他人?”
 “你刚到长安,背后能有什么人?”定襄夫人显然不信。
 “走着瞧吧,如今我已如愿,这下她不死也得死!”杨槐江朝食盒看了一眼,诡秘一笑,“哼……她后院纷纷攘攘这么久,还不是因为那群废物不懂得如何搞定一个女人?只要我与她成了好事,还需要什么三年守孝,什么出殡主祭?”
 怀宁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察觉到身旁大哥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她有些奇怪地转头,看见他捏着假山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痉挛般可怕。
 而定襄夫人呆了片刻,才道:“我却不信,京中贵女改嫁也是寻常,明媒正娶都会变心,就算你下迷药骗她一段露水姻缘,又哪能让她一世死心塌地?”
 杨槐江面露淫邪笑意:“那我便多搞几次,怀了娃后她还能不乖乖就范?”
 许是天气太冷,定襄夫人的声音也有些僵冷:“你可知道,当年我与你父亲相识后,为何他过了三年方才迎娶我进门?”
 “知道,那时候母亲你的前夫刚死,还在服孝嘛。若是热孝期怀孕,按律要徒一年,流放边关——不过她好歹是县主,不是还救过皇后和太子的命么?朝廷肯定会庇护她的。”
 定襄夫人喃喃:“可即使罪责可免……她日后又如何见人?你、你这边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呵,她跟了我去虢州,日后还见什么人!至于本公子,能从这么多男人手中夺到这块肥羊肉,天下人自然只有佩服我的份。”杨槐江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待会儿我去厨房熬点东西,你替我端给她,务必哄着她喝下。这下咱家搞到个王府县主,我不用在长安费力求官,你这个当婆婆的也是脸上有光……”
 定襄夫人却不看他手中的药包,只盯着他袖中另外笼着的一包东西,脸色十分难看:“你藏着的这个,是什么?”
 杨槐江低头一看,随意将其塞回去,冲她一笑:“忘记你的死鬼前夫了?待会儿我处理掉。”
 定襄夫人面色惨白,她仓皇倒退了两步,似要逃离什么可怕的毒虫蛇蝎:“不……母亲我、我今日累了,也不想去见县主……”
 “怎么,不想要县主当儿媳了?你这区区县君,不想升一升到郡君,甚至郡夫人?七天后可就是杞国夫人出殡的日子了,这短短时间,你倒是想个其他法子把她给我搞到手啊?”
 “我突然……身体不适,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定襄夫人丢下手中食盒落荒而逃,趔趄的脚步近乎逃离。
 杨槐江看着她的背影,抛了抛手中的药包,提起食盒冷笑朝厨房走去:“等我摆平了县主,再慢慢收拾你!”
 “等他们走后,我回头一看,大哥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我被吓到了,扯扯他的衣袖,让他回过神来。”
 怀宁伏在千灯的膝上,努力回忆着昨日的事,磕磕巴巴地将一切完整复述出来。
 说到这里,她抬头一看,县主的脸色,也和大哥当时差不多。
 她心下十分害怕,但想起大哥,她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哭着继续说下去:“大哥一言不发,只牵着我的手回到屋内……他的手好冰啊,一直在发抖,他让我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今日的事,又说,他要去做一件事,可能是很坏很坏的事,但是,如果这件坏事能为县主带来好结果的话,那么,他一定得去做。”
 怀宁说到这里,又紧抓住千灯的手:“县主姐姐,你千万不要吃那个坏人给你的东西,他……他想害你!”
 千灯轻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知道的。”
 随即,她又想到了姨母定襄夫人。她不敢帮儿子下黑手,但昨日那么多时间,她只守着出事后的杨槐江,并没有来找过她,也未托人提醒过她。
 心下泛起寒意,但随即,她又觉得理所当然。
 不帮杨槐江,是因为怕事情泄露波及她自己。
 不揭穿杨槐江,是因为事情成了,她坐收渔利,有何不可。
 安抚好怀宁后,千灯与崔扶风和凌天水会合,示意也叫上孟兰溪。
 她神情微冷,只吐出四个字:“去古藤斋。”
 昨夜一场雪后,古藤斋外的虬曲藤蔓被积雪覆盖,如一条条巨蟒隐藏在山石上,显出诡异曲线。
 一进院门,便看到杨槐江的长随吕乌林站在门窗紧闭的正房外,探头探脑向窗缝内张望。
 旁边定襄夫人满脸哀戚,问:“乌林,这可怎么办呢?槐江他……他这脸如何是好?”
 吕乌林扒着窗,撮着牙花子:“夫人先别急,公子这脸,好好找大夫看看,涂涂药,说不定能好转……”
 “那你快去打听打听,长安有什么名医。”定襄夫人看来昨晚也是一夜难眠,面色憔悴眼圈青肿,显然为儿子那张脸操碎了心。
 千灯走进院门,不动声色地叫她:“姨母,听说表哥昨夜发病,你守了他一夜,如今怎么样了?”
 “灯灯,你表哥……你表哥他可怎么办呀!”定襄夫人一看见她,顿时扑过来哭诉,“昨日他回来时,只说脸受伤了,我赶紧给他找了些火伤药涂上。谁成想今天起来一看,整张脸上水泡溃破,又紫胀充血,这张脸眼看要毁了!现下他锁了房门不肯出来,你赶紧劝劝你表哥,让他好歹先开了门,吃点东西吧!”
 “姨母别担心,我这就叫他出来。”千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表哥开门,听说你脸上受伤,我过来慰问一二。”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哐当声,显然杨槐江正发狂砸东西。
 千灯本来也知道他不可能让自己进内,当下朝凌天水使了个眼色。
 凌天水抬起脚,狠踹向房门,只听得喀嚓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轰然倒塌。
 在定襄夫人的惊叫声中,凌天水大步走向床边,将蜷缩成一团的杨槐江提溜了起来。
 杨槐江嘶哑惨叫,拼命挣扎,企图用袖子蒙住自己的脸。
 但众人早已看清了他脸上的模样。那张脸果真可怕,紫黑肿胀,又流着血脓,脸上的血痕加上遍布的水泡,惨不忍睹,令人望之心惊。
 就连凌天水这样的人,看见这张脸后也是忍不住皱眉,松开了自己的手。
 杨槐江立即抢过被子,一头扎进去将自己的脸蒙住,死也不肯再让他们看见自己了。
 定襄夫人忙赶上来,对千灯道:“县主别担心,槐江就是……就是脸上被烫起了水泡而已,昨夜水泡未发出来时,我看他面目还十分清晰,和往常并无任何不同,因此才疏忽求医了。等过两日水泡消退了,必定恢复如初,绝无问题的!”
 她这话众人自然都不信,杨槐江那可怖模样,岂会只是因区区水泡?又怎么可能两三日就好转?
 千灯道:“姨母放心,我带了孟郎君过来,他精通医理,定能看出表哥的脸究竟出了什么事。”
 孟兰溪适才一瞥之下,早已看出来了:“我看杨郎君的脸,应当是被人泼了沸水,皮肤烫破后又碰了不利伤口的草药,因此一夜之间溃烂肿胀——对了杨公子,我听你惊呼,好像嗓子也受伤了,难道你不仅伤口碰到那草药,还喝下去了?”
 杨槐江缩在被子下,嘶哑的声音显得扭曲可怖:“时景宁!他……他害我!”
第三十一章 白梅
 这几个字挤出口,他喉咙已经破音,咕的一声,喉咙脓血涌出,偏偏又因喉口剧痛不敢用力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喘息声听来,痛苦万分。
 定襄夫人见他蒙着头剧烈发抖喘气,赶紧让他先好好休息,带着千灯等一群人出了门,哭天抹泪道:“灯灯,你可要为你表哥、为姨母作主啊!你府上的郎君如此嚣张残忍,竟把槐江害成这样……扶风,你们大理寺赶紧把那个时景宁抓起来,严加拷打!”
 看来,定襄夫人彻夜在这里看护杨槐江,还不知道时景宁出事了。
 千灯自从知道杨槐江的预谋后,对她这个姨母也冷了心,径自在椅中坐下,对她道:“姨母稍安勿躁,此事来龙去脉,我们总得先弄清楚。且等大夫过来,让表哥能开口说话,好好了解昨日他与时景宁的纠葛再说吧。”
 定襄夫人怨愤道:“这事我最清楚,便和外甥女你好好说说吧!昨日你表哥他……他要去厨房弄点东西,故此前去借用……”
 千灯知道杨槐江是要去厨房给自己熬迷药,也不点破,只冷冷听下去。
 “因你的后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因此我便亲自带着葛嬷嬷帮他安置收拾,没想过不多时,你表哥忽然从外面趔趄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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