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嬷嬷过来禀报,黄敏已经将东西搬来了,想来他是早已做好打算,东西都收拾好了,所以速度飞快。
见过岳母后,黄敏问:“听说槐江也被选为县主夫婿候选人了,也是好事一桩,我与葭沚该去向他贺喜才是,如今他是在县主后院吗?”
提起这事,定襄夫人神情更难看:“算了吧,王府昨日烧毁了厨房,槐江也不小心烫坏了脸,一时难以恢复。如今他……唉,躲在屋内不愿见人,葭沚如今怀着孩子,不宜惊吓伤心,不见也罢。”
杨葭沚听她的意思,杨槐江的脸似乎伤得严重,便询问地看向千灯。
千灯也赞成:“表哥如今在后院呢,待过几日他心情好了,定会过来的。”
第三十六章 洗女
将杨葭沚安顿好后,千灯与璇玑姑姑商议,拨几个细致晓事的嬷嬷去隔壁照顾杨葭沚。
“让平嬷嬷和六娘去吧,平嬷嬷就是替夫人接生县主的。六娘子是平嬷嬷的大女儿,也在坊间帮手过接生。唉,夫人之前还曾与平嬷嬷笑语,将来若娘替娘接生,她女儿替自己女儿接生,也是缘分……”
千灯默然听着璇玑姑姑絮叨,悲从中来。
事到如今,母亲出殡在即,可连她都还不知道,究竟该选谁发引主祭,选谁相伴终身,孩子什么的,更是太遥远了。
璇玑姑姑打听杨葭沚来借住的原因,知晓黄家因那般荒诞不经的话,竟想将未出世的孙女抛弃,最是喜爱孩子的她顿时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世上狠心的人家怎么这么多!只听说三朝洗儿一朝洗女,没想到这看着好好的人家,也会做这等事情!”
玳瑁在旁诧异问:“三朝洗儿我听过,一朝洗女是什么?”
“本来我长在深宫王府,哪知道这些民间作孽之事。”璇玑姑姑叹了口气,也不愿多说,“我也是曾听夫人说起过,她当时亦是黯然落泪,说听到有人在头胎得女后便将其溺毙,谓之洗女,以求后续得子,断绝女婴。”
玳瑁吓得面无人色,拍着胸口压惊:“还好还好,还好咱们这边没这般灭绝人性。”
“但即使如黄家那般人家,也总还是孙儿重要,不顾孙女的。”
一群人感叹着,各自忙碌去了。
千灯终于得空坐下来,拈一个酥饼吃。
这是外间市集买来的饼子,虽也是有口碑的摊上买的,可与时景宁精心为她制作的点心相比,差了不止一二分。
想到时景宁,她食不下咽,只觉心头压抑沉重。
府中所有人都已彻查,没有任何人有作案时间与可能。
唯一有嫌疑的杨槐江,却被现场的人证物证洗脱了出来,反倒从嫌凶变成了受害者。
难道时景宁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如今的案子,与当初庄子上发生的一切,并无关联吗?
古藤斋忽然出现血手印的怪事,经过定襄夫人一场大闹,自然传遍了王府。
而因为金家工人们传出的消息,金保义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赶紧跑去找儿子金堂。
“哎哟我的儿,你看看你,这么变得又黑又瘦了?”金保义进不了王府,候在门口一见到他出来,便伸出戴着四个金指环的圆滚滚手掌,心疼地摸向儿子脸颊,“你看你,以前白白嫩嫩的多喜庆,怎么到了王府,就操劳成这样了?你阿翁阿婆要是看到,该多心疼啊!”
金堂皱眉把他的手打开:“爹,我都多大了,干嘛还要白白嫩嫩的?”
金保义左右看了看,把他拉到旁边巷子里,压低声音问:“冬至后你祖母大寿,你回不回来?”
“回啊,做寿那天我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寿。”
“不是,我们的意思是……”金保义又探头看看巷子外,“你这就跟我回去,就说为祖母筹备寿宴,先回家住几天。”
金堂莫名其妙:“家里这么多人呢,爹你以前不是总嫌我碍手碍脚的吗?现在干嘛早早喊我回去?”
“你这小子,你是真傻啊!”金保义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王府都出血案了!起了火,死了人,满府都是血手印,你还不赶紧跑?”
“什么满府血手印,就一两个手印,没啥血,又不吓人,你别听外面那些人乱传。”金堂摸着后脑勺一脸鄙夷,“再说我天天和工人们在一起,阳气可盛了,什么鬼魂大白天敢在我们一群男人身边出现?”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阿翁阿婆唠叨我一整天了,你娘昨晚念了半宿佛,我真是烦不胜烦,你赶紧回家来吧。”
“我这边离不开啊,要盯着他们建库房呢,如今又加上一个厨房,真是不可开交。”金堂斗志满满,哪会搭理家里人的担忧,“爹你不知道,我现在干得可好了!王府上下都对我赞不绝口呢,县主也……也夸我了,还关怀我会不会太操劳。爹,县主很关心我的,我、我一定要在王府好好表现……”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红的脸颊显出一丝忸怩来,看得金保义无奈皱眉叹气。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王府,委实不好呆啊!县主这个命格,这……”金保义虽然不太信邪,可想起之前的种种,也是心有余悸,“难道她真的命中克夫?选婿当天乱军破城,后来于广陵死了让你蹲了一回大狱,现在这府中又出事,万一连累到你,那……那岂不是让咱们全家痛悔?”
“爹,你别听外面胡扯好不好?什么克夫命,我觉得县主是旺夫命啊!”金堂理直气壮驳斥道,“乱军进城时,是不是她救了我,在她家庄子上逃过一劫?于广陵那案子,是不是她解开难题,帮我洗清了冤案?”
金保义听他这振振有词的话,一时无言以对,许久才道:“你只寿宴当天回来怎么够啊,要不这样,你就说自己膝盖撞了、脚趾肿了什么的,先回家养几天伤,等这边风波过去再回来吧……”
金堂一听,撇撇嘴转身就走:“不要,我忙着呢,谁有空回家啊。”
金保义顿脚:“逆子!为了县主,你死都不怕?”
“冤有头债有主,时景宁的死跟我又没关系。再者说了,县主在王府呢,她会保护我们的,我怕什么?”
金保义想着县主带他去书院查案时的模样,踌躇叹气:“唉,县主固然聪慧无匹,可神神鬼鬼的谁说得清?再者说……”
望着执迷固执的儿子,他心想,再者说,县主后院形形色色的男人应有尽有,谁知道她会不会首先关照你啊?
虽然作为父亲,私心不愿承认,但儿子在王府中确实不算出挑。要得到县主的垂青,委实得在王府中好好干,极力表现才有希望了……
而金堂终究还是在拐角处停下了,想着那古怪的血手印和莫名死在火中的时景宁,回头说:“爹,让娘和阿翁阿婆别担心,我……我晚上去和工人们一起睡,不管是凶手还是鬼魂,你说谁敢钻到一群大老爷们当中来害我?”
看着儿子大步离去的背影,金保义无奈摇头,心事重重地跨上马车回家。
路过盛发赌坊时,又是喧闹堵塞,金保义掀起车帘子一看,时景宁的牌子被取下,杨槐江的牌子高升,俨然排到了第三。
至于高居第二名那人……
“什么?市井中人居然如此看好我儿?”金保义扒着窗伸长脖子,又惊又喜,仿佛忘了自己刚被逆子气得不轻,“押注他的人,居然仅次于那位举世惊羡的崔少卿?!”
之前跟着金堂的僮仆瞧了瞧,苦笑说:“其实吧……里面有一大半是公子他自己押的。”
知道儿子砸钱捧的他自己,金保义悻悻地摔下车帘。
车子困在街上这一锅粥里,半晌走不动,他吹胡子瞪眼,焦躁许久终于一捶车窗:“这破赌坊,老子明天就收了它,非把我儿子挂第一个不可!”
老爹奋发图强,儿子自然也在努力。
知道县主情绪低落,金堂提着他的鹦鹉金团团,跑去找她了。
“县主,我听说后院的假山上出现了血手印,刚刚大理寺的衙役过来,将我们所有人的掌印都印了一个过去,正在查是何人所为。”
千灯正在纸上分析描绘案情,见他过来,便合上纸卷抬起头,问:“难道,关于此事你有头绪?”
“没有,只是时景宁刚出事,竟然又有人在大白天装神弄鬼,这也太藐视王府、藐视县主了!”金堂气呼呼道,“所以我想,等库房和厨房修整好后,我再带着工人将府中的院墙都加高三尺,保准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潜入,装神弄鬼!”
千灯没想到他竟然是来揽活的,便道:“金郎君为王府忙前忙后,这般劳累,再若多麻烦你,怕是说不过去……”
“哎,我这条命都是县主救的,这点小事是我本分!我保准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尽量为县主分忧!”金堂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见千灯神情稍霁,便又鼓起勇气,凑近了她一点,说,“早间在厨房废墟,我和商洛随口乱扯,一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望县主能原谅我……”
千灯收好卷宗,道:“那都是你们私底下的事,我不会过问。”
“其实时景宁死了,我心里也很难受,尤其他的弟妹,小小年纪孤苦无依的太可怜了。”金堂又凑近了她一点,诚恳道,“我听说他有个舅舅,一贯很照顾他们的,只是如今舅舅家也遭了灾,自顾不暇,因此我也让人送了砖木过去,帮助他舅舅家修葺一下。然后呢,再帮他在光禄寺疏通疏通,最好舅舅能在光禄寺升个阶,过两年时景宁弟弟能补上哥哥的缺,舅家也能好好帮他妹妹们找个好人家……”
千灯没想到这个一贯骄纵不知世事的首富家儿子,能为时景宁考虑这么多,一时心下也有些感动:“若真能如此,我替泉下的时景宁多谢你的恩情了。”
“都是我该做的,我知道县主心善,不忍心看孩子们受苦,所以也想帮县主分担一点。”他见千灯眉心还是笼着愁云,便小小声道,“我只希望,县主能无忧无虑,开心快乐,若能日日展眉开颜,就是我……我们的无上欢喜。”
千灯垂眼点了点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好。”
见她神情松动,金堂又拎起身旁的鹦鹉架,说道:“县主您知道吗?金团团最近学会唱曲儿了,我让它背给县主听听?”
没等千灯回答,他已径自去调弄金团团:“来,唱曲儿给县主听听。”
金团团歪着脑袋想了想,开口便道:“县主好,县主妙,县主待我呱呱叫!”
那怪腔怪调的,让千灯些微展颜:“这也不像曲儿啊?”
“哎呀,这个笨蛋。”金堂抓过两个核桃,在它面前逗弄着,“曲儿啊,你之前不是学会了吗?你倒是唱啊……”
金团团盯着核桃,拍了两下翅膀,伸长脖子来抢核桃,哪还记得唱曲的事情。
金堂气得去拍它的翅膀:“小吃货,先把正事想起来!唱呀!”
鹦鹉见他的手拍来,展翅乱窜,突飞时爪子堪堪划过千灯的手指,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金堂大惊失色,赶紧抓住鹦鹉的足链将它扯回来,连声问:“县主,手没受伤吧?”
“哎呀金堂哥,你的鸟好凶啊!”花厅外传来商洛的声音。
金堂又气又急,转头一看,商洛正从院子外跑进来,身后跟着怀抱白兔的孟兰溪。
见千灯手指受伤,孟兰溪忙上前查看,发现只是刮出一条细细伤痕,才松了一口气,将兔子递到千灯怀中,取出药瓶让她擦了点药。
见县主抱着孟兰溪的兔子,他又握着她的手抹着药,金堂嫉恨交加,攥着自己的鹦鹉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商洛还在旁边嚷嚷:“金堂哥,你看兰溪哥的兔子多乖啊,你也好好教教金团团嘛!”
金堂盯着那兔子,见它软软地伏在县主怀中,又乖又柔任由抚摸的模样,不由狠狠弹了金团团一个脑瓜崩,哪还理会商洛的话。
商洛有口无心,说完后看着千灯的手指,忽然又呆了一呆,眼圈微红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口。
千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问他:“怎么了?”
商洛嗫嚅着:“没什么,就是……就是忽然想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景宁哥时,不小心打扰了他刻兔子,当时他手上的伤口,和县主这个……在差不多的地方。”
千灯默然抚着兔子,因为手上抹了药,不自觉便抬起了这根手指,只虚虚抚过兔子。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她的手顿了一顿,不敢置信地抬起,端详这根受伤的食指——
留在假山上的血手印,也是左手食指虚抬,只留下比别的手指更为浅淡的痕迹。
如此想来,那两个忽然出现的血手印……手掌灵活却并不粗大的男人手掌,岂不是刚好属于……
还没等她触及那古怪的念头,花厅敞开的门被人轻轻叩响,是崔扶风捧着卷宗到来。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千灯的手指上,脸上是惊疑难定之色。
千灯抬头,与他四目相望,带着错愕思量,灵犀相通却心照不宣,都选择不当着众人的面开口点破。
她只朝着崔扶风点了点头,侧头问商洛:“你特地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县主,我、我有点怕……”商洛扯扯千灯的衣袖,小声说,“我住的木樨厅离古藤斋不远,我这几天一直听到有古怪的鬼叫声,吓得都睡不着,而且……今早起来走到古藤斋附近,又听到那声音了……”
千灯若有所思地皱眉:“鬼叫声?是什么样的?”
“就是听起来像在哭,但是那个哭声好惨啊,像是喉咙和舌头都烂了破了,还在嘶吼哀叫一样……”说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了呆,才问,“那不是鬼,是……是杨槐江在哭!”
千灯点头赞成:“他毁了容又落得这般下场,哭一哭也属正常。”
“难怪呢……难怪我还听到一个女鬼说,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人生总得向前看。你跟我回去吧,这样对谁都好,也是咱们唯一的路了……”一旦知道了鬼叫声是那个杨槐江,商洛心头恐惧稍退,拍着胸口说,“原来那个女鬼……女人是定襄夫人,她在安慰杨槐江,劝他回去呢!”
“那,杨槐江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吓都吓死了,赶紧跑了……反正我走出好远,还听到他隐约的哭声呢……”
千灯与崔扶风对望一眼,没想到这对一贯不和的母子居然还能患难见真情,说不定对定襄夫人来说,这还算是好事。
待送走了几位郎君,只留下崔扶风,千灯迟疑着问他:“那个血手印,你对照过……时景宁了吗?”
崔扶风颔首道:“是,我与天水已查证过,今日上午至发现血手印之时,除了诸位郎君,没有其他男人进出过后院。因为院墙上的积雪痕迹完整,所以这手印,只能是出自后院的郎君——但……它与任何人都不相符,唯独与时景宁的,一模一样。”
他翻开手中卷宗,将自己从光禄寺调来的卷宗,呈现给她看。
时景宁被擢为光禄寺珍馐署丞时,卷宗末尾附签字手印。
白纸墨迹,那手掌的大小、手指长短、掌心微曲的留白,与雪中那两个掌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他留在纸上的食指,没有任何异样。
院中忽然传来尖利的叫声,让沉思中的千灯与崔扶风一起抬头。
只见定襄夫人夺门而入,大家主母风范尽失,面无人色地奔到他们面前。
千灯见她那张与母亲有二三分相似的脸已是面白唇青,便让人赶紧递茶,让她先坐下喘口气。
而陪她一起进来的璇玑姑姑也是一脸震惊,对千灯道:“县主,古藤斋适才出事了!”
千灯还在想着那两个血手印,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又出现血手印了?”
“不是,是失火了!”璇玑姑姑刚说出这几个字,定襄夫人已经丢开茶盏,惶急地嚷了起来:“是时景宁!我正在给槐江敷药,忽然看见一个浑身烧得焦黑的鬼影,不知怎么出现在我们屋内!他说……说自己死得好惨,要把后院全给烧了!”
“大白天的,如何会有鬼影?姨母是太过挂心表哥,一时看错了吧……”千灯自然不信,“再者,时景宁生前与人为善,未曾做过坏事,死后又如何会在后院作恶?”
“他还不作恶?他把槐江害成这样!槐江伤势如此惨烈,又受惊吓,现在哪还活得成!”定襄夫人扯着璇玑姑姑的袖子,状若崩溃,“你告诉县主,那个鬼要烧死槐江啊!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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