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千灯录(侧侧轻寒)


见千灯转身就要回营,鸣鹫急了,赶紧追上去:“仙珠,你等等,你不管纪麟游和你父祖的老兵了……”
“不劳鸣鹫王子费心,此事出发前,县主已经托付我了。”
身后传来令鸣鹫发怵的声音,转头看李颍上已驰到面前,他心底暗叫不好。
只见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旁侍卫,大步走到千灯身边,对她道:“西番军败势已成,昌化王麾下的老兵伤亡不大,县主放心。”
有了他的话,千灯知道战事定然无虞,松了一口气。
而鸣鹫与梅禄懊恼不已,知晓己方图谋破产,灰溜溜地互相使个眼色,准备就要开溜。
却听军营外忽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是几个昌化王旧部的老兵急切奔了进来。
一看见千灯,饶是一群大男人,也不由都红了眼眶,哽咽道:“县主,纪录事他……他……”
见此情形,千灯知道定然是出事了,立即问:“怎么了?”
说话之人抹了一把泪,转头看向后方。
营门外,几人抬着一具缚辇,脚步沉重地走来。
看见上面蒙着的血污破布,千灯心下顿时涌起不祥的预兆。
她转头看向李颍上,他面上也露出一丝错愕:“不可能,我离去之时,西番军已经溃散,哪有余力再组织攻势?”
言罢,他大步走到缚辇旁边,示意掀开上面盖着的血布。
破布掀开,满身沙尘血污的尸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下方气息断绝的年轻面容,正是纪麟游。
千灯只觉心口如遭重击,她僵硬地走到纪麟游的尸身之前,呆立许久,明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生机,还是俯身用颤抖的手去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她没有感觉到呼吸气流,只触碰到了他的面颊,冰冷一片蔓延到她指尖,透彻骨髓。
几个时辰之前出发,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守好后方的人,如今确实守好了后方,但却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那双清澈而没有心机、总是会被人一下看穿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里面再也没有少年意气的光彩。
千灯的呼吸久久停滞,周围无人出声。
许久,她听到崔扶风低沉凝滞的声音,他在问老兵们:“朔方军不是已援救战局了吗?纪录事是何时出事的?”
“是……当时我们以为战局已定,所以分散开去追击敌军,也有人在清理战场,等回头重新聚合时,却未看到纪录事身影。等我们到处搜寻,才发现他已躺在血泊中,没有了气息……”
千灯用颤抖的手,将盖在纪麟游身上的布一把掀开,看向他的胸口。
心口的血洞早已经流干了血,在干燥的龟兹夏日中,皮肉翻卷,血迹干裂,触目惊心。
她定定望着那个血洞,仿佛看到了当初夺走母亲生命的那个可怖伤口,一时气息凝滞,无法呼吸。
身后一双稳而有力的手将她扶起,她听到李颍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死有蹊跷,我们得查证一下。”
崔扶风示意老兵们将纪麟游的尸身抬入营帐中,一回身之际,看见鸣鹫呆呆地站在营门边,尚未离开。
他心知肚明,若是回纥没有图谋不轨,好好守住后方的话,纪麟游未必会出事。
而如今,被他拿来要挟千灯的事竟然成真,纪麟游真的牺牲在了战场上。
一想到此事后果严重,他一咬牙一拍大腿,冲上来对着纪麟游尸身嚷道:“是西番人干的!我这就率人去醉鸡(追击)他们,宰了他们为纪麟游报仇!”
没等他说完,千灯已冷冷瞥向了他。
只一眼,他心下发紧,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心下浮起不祥预感,她不会再原谅他,他恐怕也再没有得到她的可能了。
纪麟游的尸身被抬入营内,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千灯与李颍上、崔扶风三人如同往昔,李颍上检验、崔扶风辅助、千灯记录,开始检验尸身。
“验:死者全身无其他明显外伤,唯背部左侧一处刀创。由左肩胛骨下角内侧入,出第五至第六肋间隙,创口周围见大量已干燥的喷溅状及流注状血迹,显见刀尖并不锋利,呈圆钝状,但因力道强劲,足够凶手持刀穿透心脏,一击致命。”
“凶手干净利落,显然是个老手,但这并非战场上杀人的手段。”崔扶风按照他所说复查伤口,若有所思,“在敌军溃败之后,被刺客从后方下的手……恐怕他不是死于西番之手。”
李颍上赞同:“上阵作战时,用矛、枪、厚背宽刃刀才有杀伤力,而杀害纪麟游的凶器,刀身窄薄细长,绝对不利于对砍,几下就会废掉。”
千灯在卷宗上飞快记录着,声音微凉:“前端圆钝,是御林军为了瑞虎装饰而修改的制式刀,和我们之前曾调查过纪麟游的佩刀很像。”
“对,奉天之难后新换的、殿前佩戴的瑞虎刀。与杀害时景宁和昌邑郡主的,同一样式。”
因为这个样式的刀,他们还曾怀疑过纪麟游,也因此害他遭受过牢狱之灾。
而如今,就连他也死于这把刀下。
李颍上拉上白布,将纪麟游的遗容遮盖好。
千灯攥紧墨痕淋漓未干的卷宗,喃喃道:“看来……他是真的不肯放过我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说出那人是谁,但他们都已知晓。
李颍上沉吟片刻,问:“你准备如何应对?”
她知道他不惧一切,无论对手是谁、是何局势,他都会尽力帮助她。可此时此刻,她下意识迟疑了,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仿佛看出了她的矛盾痛苦,崔扶风低低叹息,说道:“原本,县主如今按照你娘的遗言,就此回到龟兹,可以抛开过往一切,不必再理会过往恩怨了。可如今看来,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你一意退让,怕是最终还是要被逼入最后的绝境,难以善了。”
千灯听着他的话,手指紧紧抓着纪麟游的验尸档,就如攥住母亲的死,刻骨的恨,这一路走来无法言说的痛。
李颍上看见她泛白骨节与手背痉挛的青筋,心口涌起疼惜,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一下,崔扶风却已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卷宗,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了抚,低声说:“县主无须忧虑,一切从心而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听凭本心即可。”
本心,她的本心是什么呢?
无数个暗夜里,纠缠着她的噩梦在这一刻又降临到她身上,无法摆脱,挥之不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让她亲人尽丧、夜夜辗转难眠之人,就在她的眼前。
她必须要告别这一切,驱散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翳,以后,好好在龟兹丰沛旺盛的日光中,活下去。
仿佛如梦初醒,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声音嘶哑却决绝道:“是,我白家满门遇难,不该是逃避的那一个。无论揭穿真相后,我要面对的是生还是死,都要明明白白。我母亲不能不明不白死去;我这一路来的冤屈不能就此忍气吞声;我白家满门忠烈,不应该落得这般下场!是真相就得让它大白,作恶的苦果就得让凶手自己吞下去,我绝不能容忍他自以为是,逍遥过完这一生!”

前线捷报,自然第一时间送到安西都护府,呈禀太子。
知晓西番军已被杀退,太子甚为欣慰,对此次破西番、救龟兹的队伍俱给予嘉奖,并上书朝廷,为将士们邀功请赏。
等众人都退出后,他又独留了千灯下来,对她道:“零陵,此次你多方奔走,临战压阵,使龟兹脱离西番的威胁,赢得长远的安全稳定,实属大功一件。等我们回长安后,朝廷定会大力表彰你,届时白家门楣重焕光彩,天下人都将传颂你的事迹,你的父祖泉下有知,必定欢喜欣慰。”
千灯谢了他,但太子见她面上并无欢欣之色,便问:“如此大捷,怎的零陵你好像不是很欢喜的模样?”
千灯黯然道:“此次虽胜,但我方这边也付出伤亡代价。我的未婚夫候选之一,御林军录事纪麟游便牺牲于混战之中。”
“他既为国捐躯,朝廷自然会善加抚恤,补偿纪家。好男儿战死沙场亦是荣耀,你不必太过伤感了。”
千灯抬眼望着他,见他神情平淡,便默然垂首低低应了声是,又道:“可毕竟我心中不安,所以想着要去千佛洞为逝者祈福拜祭。另外,龟兹王族众逝者头七,落葬在即,我总得去送他们一程。望他们与此次牺牲的士卒在天之灵能得神佛庇佑,消灾解厄,往生极乐。”
“千佛洞?”太子不熟悉龟兹,问,“在何处?”
“距离王城不远,是龟兹百姓为修行礼佛而开凿的,有千百个洞窟,里面雕像壁画宏伟壮丽,如今居住着众多僧侣和修士,据说只要诚心往拜,神验远超普通寺庙。”
太子对这些并无兴趣,道:“原来如此。那你出城礼拜时记得多带人马。如今西番新败,万一途中遇到残兵,或有麻烦。”
“多谢殿下提点,零陵定会小心。”千灯叹道,“现在过去虽然冒险,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龟兹风俗,头七日要焚烧掉死者生前所有私人物事。可二王叔曾经给我写过一封很重要的信,其中内容我有些疑问,但寻遍了北王府公文存档中并无此物,因此我想,会不会在他的私人物件中。”
太子脸色微变,问:“是什么信,如此重要?”
千灯看看周围,见侍卫们都离得较远,才压低声音道:“殿下,其实我娘去世后,我一直梦寐难安,总觉得她出事没有那么简单。后来我在庄子上找到一封信,是二王叔写给我娘的,基本上解释了我心中的疑惑。原本,我到了龟兹这边,只要与二王叔确证一下,便能将事情说开,可谁知,他竟在与我约定前一刻死于琉璃青莲之下。”
说到此处,她离太子又近了些许,轻声问:“殿下,就在我要与二王叔确证信件之时,他离奇死亡并且被人嫁祸于我,难道其中,会没有问题么?”
太子几番启唇,但最后只含糊道:“也许,害你的人并不知道你要询问那封信的事,一切只是凑巧而已。”
“或许吧,但我一定要去千佛洞替二王叔送行。听说二王叔素来谨慎,来往信件必定留底,只有在遗物中发现那封信的草稿,我才能安心。”
太子颔首:“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你都该去千佛洞一趟。不过我之前说了,如今西番人刚吃了败仗,怕是周围还有残兵。这样吧,我让韦灃阳带一支队伍跟你去,随身保护,我也好安心。”
千灯回绝道:“多谢殿下关怀,不过此行由龟兹主力军相伴,安西与北庭的士兵也会随同护卫,西番残兵必定不敢近前的。”
言罢,她向太子行礼告退:“殿下不必担心,等我找到二王叔那封信,扫除心底疑惑后,立即便会回来了。”
太子望着她离去,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办法拦住她。
直等她走到府门口,后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零陵县主,请留步。”
千灯回头看去,追上来的人正是韦灃阳。
“殿下听说,此番祈福并未仅为北王,是为龟兹王族全族惨祸。他身为大唐太子,该去上一炷香致哀才对。”
她默然颔首:“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请你稍候,他与你一同前往千佛洞。”
龟兹的千佛洞距王城约有百里,跋涉过蜿蜒的木扎提河,前方赭红色的峭壁伫立于绿洲之上。
那丹霞色的峭壁之上,是高大宏伟的佛寺与层层叠叠的洞窟。千百年来,龟兹百姓虔诚供养神佛,在荒漠石壁上开凿出蜂房般密密匝匝的洞窟,在里面雕塑造像、描绘壁画,创造出宏伟瑰丽的千佛洞,成为西域丝路之上至为恢弘的圣地。
西番军被击败,而龟兹王族落葬在即。王城僧侣齐聚千佛洞旁,举行七日七夜的祈福大法会。
这般盛事,引得安西四镇万千居民齐聚。韦灃阳护送太子至此,见此情形不敢怠慢,立即喝令侍卫们严阵以待,护好太子周全。
还好虽然鱼龙混杂,但僧侣们经验丰富,法会一应事务有条不紊。
等到中途休整,太子代表大唐慰问龟兹王族。
龟兹王族此次损伤惨重,国主重伤无法行动,唯一幸存的王女又受袭尚在昏迷中,算起来血缘最近的竟是千灯了,因此由她率大都尉丞与龟兹各官员向太子及大唐致谢。
太子安慰道:“逝者长已矣,生者且加勉。还望龟兹上下抖擞振作,追先人之志,存故者之风,不负国民之望。”
千灯与众人拜谢后,一行人移步河畔,焚烧诸人生前遗物。
王族中人的遗物,自然十分繁多。千灯与崔扶风虽借了几个人手,但要从几大车的卷帙中找到属于北王的手稿、还要寻到特定的那一封信,恐怕绝非易事。
见千灯面露难色,太子便过来道:“孤此次带的人手中也有认识吐火罗语的,让他们帮你一起寻找写给昌化王府的信件吧,否则恐怕天黑了也搜寻不到,贻误时辰。”
果然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书吏们便手持几封信札,呈到他们面前:“北王府与昌化王府所有来往书信底稿俱在其中,请殿下、县主过目。”
太子看向千灯,而她紧抿双唇,飞速抓过那几封信,迅速扫过,然后紧抓住其中一封定定看着,呼吸微显急促,显然情绪十分紧张激动。
崔扶风低声提醒:“县主,仔细对照一下。”
千灯点头,深吸一口气,取出袖中自己带来的一封信,左右看了看,走进了身后佛寺之中。
崔扶风正要跟上前帮她看看,却被旁边龟兹的僧侣止住,找他问询大唐丧礼事宜,该如何安置纪麟游的尸身。
他无奈只能先与僧侣们商议,临去之时,看看寺内千灯的身影,担忧地望向太子。
太子会意,朝他一点头,便踏入了寺庙之中。
千佛洞有无数佛窟,全是依山而凿,外面虽然是门梁屋檐,但走进去里面其实是开凿后修整彩绘的洞窟。
洞窟阴暗,唯有上方通风的小窗中投下窄窄一束日光,照亮了静跪在佛像前的千灯,也照亮了摊在她面前的两封书信。
那是两封内容十分相似的信,不过一封颇多涂改痕迹,一封则誊抄整齐,盖着龟兹北王的印章。
太子的目光在千灯脸上顿了顿,见她神情幽微哀戚,但还算平静,心下略略放心。
抬头看去,发现这里正是往生殿。地藏王菩萨坐于谛听之上,垂目望着他们,满目悲悯。
佛前的解厄释怨池中,香烟静静焚烧,袅袅上升,弥漫在洞窟四壁的飞天伎乐壁画上。
天女们身披灿烂的龟兹蓝色纱罗,在氤氲之中隐隐波动,彷如活了过来,在他们周身伴着漫天花雨一起飞旋。
太子一瞬间恍惚,盯着那解厄释怨池,脑中有些什么东西波动着,催促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而千灯的声音,已在洞窟中低低响起:“殿下还记得吗?我的未婚夫候选人之一,与我青梅竹马的时景宁,就是死于荐福寺的往生殿前。”
太子顿了顿,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件事:“是么?我不太记得了。”
“那殿下的记性可不太好。那一日,你也在荐福寺中,时景宁死去时,你就在旁边,而且,你我都是亲眼目睹他如何惨死的。”
她的声音明明并不高亢,也不尖锐,可那平平淡淡的口吻,却让太子不知为何,脊背微微发寒。
他定定盯着她,喃喃问:“零陵,这么久远的事情了,你为何此时忽然对我提起?”
“久远吗……”千灯重复着他的话,却觉得那一幕依然在自己的眼前血淋淋上演,“他那时候写在我掌心的兔子,他和着血沫对我吐出的‘井栏’二字,都还在我的眼前、耳边,只是那时候我还不了解,那到底是为什么。”
她望着他的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锋利光芒,让他只觉心虚恐慌。
他正要转头避开她的凝视,而千灯已抬起了头,看向了头顶洞窟的券顶,抬手指着上方图案道:“殿下,你看。”
蓝色菱格将千佛洞的顶上分隔为多个画面,一幅幅画着生动却可怕的故事。
画面上的妇人四度改嫁,三番丧子,双亲葬身火海,在遭受活埋之后死而复生,前去询问佛陀,为何自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佛陀给她看了前世因缘。原来她前世因妒而杀害了丈夫小妾之子,并诅咒发誓若孩子是她所杀,则必定亲亡、夫死、子灭,遭受人间最痛苦的命运,因此这一生的遭遇,全是她前世的报应。
“殿下,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报应不爽。有人要等下辈子,但大多数人今生立即便轮到了。”她声音缥缈轻忽,与此时洞窟内的烟雾一般带着些虚幻的意味,“无论作恶之人是何种身份、何等地位,该接受报应时,谁也逃不掉。”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