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水不假思索道:“按照尸体上的青斑来看,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三更左右。”
“之前,验漕渠那具尸身时,我记得你与仵作说过,乌头的毒发作非常迅速,中毒到死亡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确实。快的话只需要一刻左右,中毒者便会呼吸急促,毒发而死。”
“可昨晚他将门窗关闭得如此严实,三更时应当无人能潜进来谋害,所以那毒,应该是早就下在了室内的某个地方——”
说着,她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床头小几的那把茶壶上。
毕竟,空荡的室内,金堂唯一有可能入口接触的,只有昨晚送来的这壶茶。
凌天水与千灯心意相通,立即揭开茶壶看了看,见里面是平平无奇的半壶棕褐色茶水,看不出有没有乌头的存在。
然而,床头小几上只有茶壶,并没有杯子的踪迹。
崔扶风指着金堂弯曲虚握的手掌,说道:“看来,他临死前握在手中的,应当就是那个杯子无疑了。”
所以真相已呼之欲出。
有人在茶水中下了毒,因为毒药是乌头所以发作非常快。金堂喝下后肌肉痉挛,而凶手可能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取走杯子,于是便留下了现场这番状况。
大理寺丞聂和政在午时匆匆赶到,也带来了衙门内专精检验毒药的仵作。
从现场的茶壶中验出了乌头之毒后,他作出了与凌天水一样的判断,金堂死亡时间确系三更左右。
在崔扶风的督促下,众衙役又将屋内再彻底检查了一遍。除了门窗之外,屋内没有其他任何可供出入的地方,就连鼠洞都没有。
“所以,凶手是如何潜入屋内,给死者下毒的呢?”聂和政陷入沉思,“难道是昨夜死者给凶手开了门,然后他偷偷投毒,再告辞离开,而死者又把门重新闩好了……”
崔扶风道:“恐怕可能性不大。毕竟昨日金堂与诸多人都有纠纷,因此县主特意将他安排到最靠内这间房,又叮嘱他关好门窗。他明知自己危机重重,应当不会半夜悄悄放人进入。”
凌天水则道:“我住在隔壁,睡觉一向警醒。有人夜间从我门口悄悄经过或许有漏查,但若隔壁开门出入,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聂和政虽与他没打过交道,但见他那气势,哪敢质疑,只是迟疑问:“那……有没可能对方没从廊下过,而是从天井过去,从窗户潜入呢?”
崔扶风指指天井中的泥泞,说道:“如果对方从天井过来,必定留下脚印。但我当时关注过门前情况,干干净净并无任何痕迹。而后来这些脚印,都是我们绕到后方开窗时才留下的,方向与湿痕皆可验证。”
聂和政一拍大腿,立即道:“那么,崔少卿,这个案子就很简单了。既然昨夜死者关门后便无人进出,而且毒又确实下在茶壶中,那必定是凶手一开始就将乌头研成粉,撒入了茶水送过来。而死者晚上感觉口渴,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饮下毒茶,因此毒发身亡。”
一听到这话,站在千灯身后的玳瑁顿时变了脸色,紧张地揪了揪千灯的衣袖:“县主,我……我没有啊!”
“按照常理来说,确实如此。可这壶茶,当时凑巧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送过来的。”
千灯开口说着,轻轻拍了拍玳瑁的手背,示意她不必紧张。
“昨夜玳瑁取这壶茶时,我与孟郎君正在旁边,当时厨房炉灶上有三四个茶壶煮着茶,厨娘正在忙碌,让玳瑁自取。我亲眼看见她进入厨房后,随手提了一壶,并未揭开茶壶看过。而且在她送茶过去的一路上,我们一路同行,可以证明她一直都提着壶走路,绝对未曾动过手脚,直至送进了金堂所住的屋内。”
“我当时就在金郎君的屋内,领着人收拾摔坏的杯盏。”璇玑姑姑也忙开口为玳瑁证明,“玳瑁将水送进来后,直接放到了桌子上,连话都没多说一句。我见屋内已收拾完了,便向金郎君告了辞,带着玳瑁与吴嬷嬷一起离开了。我们皆可以证明,玳瑁进屋后只做了放下茶壶一个动作,实在没有任何可能动手。”
聂和政听自己的判断被轻易推翻,也没气馁,只问:“既然如此,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水壶在厨房时便已经出了问题?”
“冤枉啊,我们的茶水绝对干净的!”
一听厨房居然有嫌疑,厨娘和帮工们个个喊冤,表示他们绝不可能在茶水中下毒。
“昨日县主到来,还有诸位郎君、东宫的人,个个都是贵人,大伙儿自然格外小心。我们厨房特地烧了滚水,把一应物什全都洗烫了一遍,人人仔细,半点污秽都不敢有,何况是毒物呢?”
聂和政率人查看厨房内的东西,果然都清洗得十分洁净。
“那你们厨房中,有无什么可疑之人进入过,或者触碰过茶壶?”
厨娘阿云斩钉截铁:“没有!厨房这么小,昨日一下来了如此多的贵客,我们忙得不可开交,自己都快插不下脚了,更别说外来人了!”
众人都想起县主说过,当时玳瑁进来取水时,厨娘们确实都在忙碌,因此直接让玳瑁自己进来拎茶壶。
若是厨房中人动的手,那么他们如何知道玳瑁要提哪一壶水,从而在里面下毒呢?
“那可不是奇怪了么……”
好好一壶茶水,没有任何动手脚的机会,为何从厨房提到金堂的房间里,就有了剧毒呢?
“以常理推断,乌头绝不可能是水壶里自己长的,必定是被人投毒无疑。既然烧水和送水的人都无可能,属下认为,定然还是应该有人潜入死者房中,才能动手下毒——总不可能,长安首富家的公子自己服毒自尽吧?”聂和政说着,又与崔扶风相商,“崔少卿,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若金堂昨晚在纠纷之前,已经与某人有过约定,那么这人悄悄来到他的门前,到了约定时间,金堂自然开门请他进去,不会惊动任何人了。”
崔扶风略一思忖,看向凌天水。
凌天水道:“也有可能。毕竟我睡着后,不可能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时刻倾听隔壁动静。对方若没有敲门而是金堂自己事先悄悄开门的话,或许会有漏过细微声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人的范围又收窄了。
千灯与郎君们所住的前院,在这庄子上算是半独立的,厚门高墙,昨夜送完水闭门之后,庄子上其他的闲杂人等根本无法进入。
所以首先,对方定是昨晚住在这个院子内的人,才有半夜下手的机会;其次,他是与金堂熟悉的人,且与金堂没有过任何冲突,他才会放心地开门揖盗。
庄子内与金堂熟悉的,无非是同为候选的郎君们,而在郎君中,除去凌天水、崔扶风,以及与金堂有过矛盾的纪麟游、鸣鹫和孟兰溪外,唯一剩下的只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薛昔阳的房间。
就在昨晚,他还曾幸灾乐祸地对县主说,所有郎君中,唯有他与金堂没有矛盾,谁知今日,这竟也成为了他的作案可能。
当然,其他人——鸣鹫纪麟游孟兰溪,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金堂之死的嫌疑人。
即使离开了长安城,即使已经不在王府后院,可她的夫婿候选人依旧出事,而凶手,极有可能还是夫婿候选人。
千灯心乱如麻,望着被白布覆盖的金堂尸身片刻,对璇玑姑姑道:“先派个人去金家,通知金保义,就说……”
可要如何说呢?
想到自己与金家之前的接触,想到金堂曾悉心为自己、为昌化王府所做的一切,她喉口凝滞,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就说,金堂出事了。让金保义来庄子上……接他回去。”
金堂之死,让整个庄子上下蒙在压抑气氛中。
眼看已届正午,厨房送了午膳过来,千灯与郎君们都是食不知味。只勉强用了一点。
饭后,韦灃阳过来跟她辞别。他借宿庄中,自然早已知晓金堂之事,虚应故事地安慰了她几句,便看向纪麟游,问:“纪录事是否要去破庙那边清理兵匪尸身了?”
见他迫不及待去分功劳的模样,纪麟游心下没好气,却又不便推脱,只能问询千灯:“县主,你看……”
他是金堂之死的重要凶嫌之一,千灯正要找他们问话,自然不能让他此时离开。
想了想,她转头看向凌天水:“凌司阶素日与御林军往来甚密,你看,他能否替你过去看看现场情形,也与韦左率确定一下各项事宜?”
凌天水没想到她会替自己揽活外出,淡淡挑眉看着她。
千灯默默对他做了个“苏云中”的口型。
他们追查兵匪们乃至来到此处,就是为了确定那个死在漕渠中的人究竟是不是苏云中。
他当日从庄子上被押解回长安城途中,到底是坠崖身亡了,还是逃脱了?
如今其他兵匪已死,但冯翊和蓝秀容仍在,苏云中的谜团、当年那块玉佩的来龙去脉,全都得从他们身上入手,自然得好好调查。
凌天水转向纪麟游,若无其事问:“我替你去一趟?”
“那行啊,弟兄们素日都与表哥熟悉的,你去我去还不是一样?”纪麟游一口答应,又暗地朝凌天水使眼色,让他千万要压住韦灃阳,别让他们御林军吃亏。
等凌天水走后,千灯与崔扶风默契地备好卷宗,问讯诸位郎君。
既然暂时无法找到凶手潜入密室作案的手法,那么就只能从嫌疑人下手,寻查动机与他们动手的机会。
昨夜因为纠纷,金堂住在一排厢房的最后一间,而进院门的第一间、也就是离金堂最远的那一处,住的人是孟兰溪。
千灯携笔墨轻叩敞开的房门,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树梢云朵发呆的孟兰溪转过头,看见她过来了,立即起身迎了上来,神情有些低落:“县主。”
千灯也不与他绕弯,开门见山道:“因为金堂之事,你们所有与他同住一院的人如今都有了嫌疑,所以崔少卿与我得照例向你们问询一二。”
孟兰溪默然点头,低声道:“县主放心,我绝不敢对你有瞒。”
“昨夜你回屋之后,睡得如何?是否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昨夜我因为白白之事而难过,因此一夜辗转难眠。或许县主不知道,自我娘去世后,我在这世上便已没了任何亲人,虽然我托赖于王府后院,但也只能等待县主偶尔召唤,帮你焚香助眠时见你一面而已……”
他这话温柔轻缓,却让崔扶风记录的手下意识停了一停,抬眼看向千灯。
果然,她神情波动,低垂的睫毛遮掩了她的眼神,却遮掩不住她黯然的情绪。
他没有了父母至亲,她也没有了。甚至他连家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比她还要孤苦无依。
他每日莳花调香,过着冷清的日子,可显然,并不是他自己愿意拥有这样清冷的人生的。
“直到我捡到了白白,我帮它治伤,悉心养护它。每一片叶子上的露水我都擦得干干净净,免得它拉肚子;每日帮它清理身上脏污,希望县主心血来潮抚摸它时,不会嫌弃它……可或许是我的痴心妄想害了白白,以至于它遭人嫉恨,连我唯一能多接近县主的方法都要被剥夺……”
第二十七章 是非人
说到此处,孟兰溪眼中不自觉漫上泪痕,那感伤痛惜的神情,让千灯心口只觉得沉沉地难受。
“所以县主,可能你不知道,白白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只兔子……与县主一起埋葬了它之后,我心下难受,一夜迷迷糊糊的,没怎么合眼,直到天快亮了才睡了一会儿……”
因此他是所有人中起来最晚的,当时凌天水与崔扶风早已陪千灯去后院了,其他的郎君也用过了早膳,早已撤掉了。
他并无饥饿感,因此只去埋葬白白的栀子花下站了一会儿,担心昨晚的坑挖得太浅了,会不会有野猫将土扒开。
说到这里时,崔扶风忽然开口,问:“所以你鞋上的泥,是当时沾上的?”
孟兰溪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鞋沿上有干掉的和半干的泥巴。他忙点头:“是,昨晚和今早的。”
“你把鞋袜脱下来给我瞧瞧。”
崔扶风这古怪的要求,让孟兰溪难免有点紧张尴尬,但还是侧过身,背对着千灯抬脚将鞋子和袜子脱掉,递到崔扶风面前。
可其实,崔扶风看的并不是他的鞋子,而是他的袜子和光脚。
半旧的布袜干燥柔软,但却十分干净,脚底板未染尘埃。
所以他确实没有作案可能。他埋葬兔子时,鞋底沾染了泥痕,昨夜要顺着走廊到金堂门前,必定留下痕迹。而脚底板和袜子如此干净,显然也未曾脱了鞋出去过,毕竟每个人的屋内只有一壶茶水,根本无法及时清洗。
“县主,我确实在心里暗恨金堂,恨他对一只无辜的兔子都要痛下杀手,可是……可是再怎么说,白白也不过是只兔子,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只兔子去杀人?更何况是同在县主后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呢?”
千灯默然点头,声音滞涩:“我知道。”
崔扶风则问:“既然昨夜你一直辗转难眠,那么,可曾听到过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孟兰溪想了想,迟疑道:“三更左右,我好像听到旁边有开门的声音,但是模模糊糊的,我不敢确定,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房门。”
崔扶风将一切原原本本记录在案,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昨夜众人都睡下之后,你是否去找过金堂?”
孟兰溪苦笑:“县主和崔少卿都知道,我昨晚刚和金堂发生过争执,就算我去了,肯定也敲不开金堂的门。”
这话说得在理。昨日他们二人的纠纷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因此而将茶壶摔坏了,玳瑁才会另外取了一壶水送过来。
闹得如此不可开交,金堂自然不会半夜无声无息放他进来,而孟兰溪也绝对没有接触后来那壶茶的机会,完全不具备投毒的可能性。
再者,千灯为了调停他们的矛盾,特意将孟兰溪安排在了西侧最靠外的房间,而金堂是西侧最靠内的,所以他们的房间相距最远,中间需要经过薛昔阳、纪麟游、凌天水的房间,才能到金堂门口。
他如何有把握抓住这三人都沉睡疏忽的时间,哄骗得金堂放下芥蒂开门?
千灯默然向崔扶风点了点头。
崔扶风便结了这场问讯,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会向其他人详细了解昨夜动静。若孟郎君确实没有出过房门,那么定然是清白的。”
“清白?孟兰溪不可能清白!”
薛昔阳本色不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矛头指向其他人,对着千灯大进谗言。
“县主,依我看来,孟兰溪嫌疑绝对不小!他不但和金堂矛盾激烈,而且还是后院诸君中最通晓药理的一个。对他来说,制个香、调个药、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别的不说,郜国公主之死,他私配的那个梦沉酣起了多大的用处?搅了多大的风浪?如今既然金堂是死在毒药之下,那么下毒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他没跑了!依县主看来,他有没有可能隔门下毒,或者给金堂下了慢性毒,在半夜才发作呢?”
千灯微皱眉头,而崔扶风则道:“这些只是设想,怕是难以操作,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真凭实据确实没有,我就是觉得孟兰溪这人啊,在县主面前表现得温良无害,可实际上呢……我觉得他大有问题。”薛昔阳一旦开始讲别人坏话,那眉飞色舞的劲儿压都压不住,“县主可知,孟兰溪与金堂,一直就有纠纷吗?”
说到二人纠纷,千灯自然想起,去年择婿那日,就是孟兰溪给金堂下了药,导致他腹泻虚脱,差点因此丧失了候选的资格。
而后来二人同在王府后院,金堂好像也时常找他的麻烦,孟兰溪虽始终不动声色,但她不认为他会暗地吃亏而不加反击。
只是她面前太多狂风巨浪,郎君们这些眼皮子底下的小打小闹,她不曾放在心上过。
崔扶风问:“不知金堂与孟兰溪,在进王府之前有何龃龉?”
“孟氏经营茶园耕读起家,这些年确实有几人出仕,可孟兰溪家只是小旁支,又人丁单薄,早前他家还有几十亩山园,可遭遇山洪滑坡,连人带地全没了,母亲只能带他到京城投奔族人。他们母子借宿在他伯父家中,这穷亲戚住得久了,难免遭人白眼,更何况孟母年轻貌美,因此听说啊……他伯父伯母曾设计将她引荐给豪贵家,拿来当商场上交好的筹码呢。”
孟母在孟家的遭遇,千灯倒也略知一二,但并不知晓原来当初闹得这么难看:“但我看孟兰溪与母亲后来搬出了孟家,一直住在怀贞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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