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们心下浮起一个念头——
难道说,当时她拉出抽屉时太过匆忙急促,使得那封信从抽屉上方向后滑落,正好掉进了柜子下方两块板的缝隙之中?
千灯探头去看下方缝隙,可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凌天水点点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出来,然后抬脚对着柜子的背板连踹两脚。
在震响声中,背板内部相接的榫卯断裂,立即松动。
他抬手抓住松动的壁板,咔嚓一声便将其卸了下来。
在内层壁板断裂之际,只听“啪”一声轻响,夹在中间的一片薄薄的东西掉落了下来。
他抬手取过,递到千灯面前。
那是一封信。一封从龟兹寄到昌化王府的信。
这一番阴差阳错,竟导致她兜兜转转如此之久,至今才发现母亲遗留下来的书信。
第二十三章 谜底
千灯只觉眼眶发热,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捏住递来的这封信,深深呼吸着,抑制住自己胸臆间那呼啸的不安与悲恸。
凌天水和崔扶风望着她,他们都没有催促,只静静等待着。
等待千灯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打开了这封信。
信件封口已开,开封口平顺光滑。
这是母亲的习惯,她向来敬惜字纸,对书籍信件从来一丝不苟,每封信都会细致裁剪开口。
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笺,千灯闭了闭眼,然后将其展开,先看信后的落款。
那是她的二王叔——也是现今龟兹北王的印章,因为多年有信件来往,因此她认得这印章,肯定无误。
信件寄给她的母亲杞国夫人,熟悉的字迹,讲述的却是她料想不到的内容。
西北强敌虎视眈眈,大唐国力衰微,龟兹虽依旧是安西都护府的中心驻地,却已很难在乱世中支撑下去。如今国运衰微,大唐难护,又有东西两线多番战事,龟兹王族征战零落,已岌岌可危了。
但,近来龟兹接到了回纥那边的口风,十五部中实力最强的药罗葛部王子鸣鹫,因为仰慕大唐昌化王的荣光,因此对王府唯一的血脉零陵县主颇有企望之心。
若此事真当如此,对于龟兹和昌化王府来说,都是大好机会。因此来信让杞国夫人考虑,是否可带千灯回龟兹,以零陵县主和龟兹王女的双重身份与回纥和亲结盟。
如此一来,龟兹与回纥双方王族结亲,得到强大盟友;而药罗葛部也将在大唐和龟兹的双重支持下,稳固统治回纥其他十四部的力量;而千灯则将成为西北最有势力的王妃乃至将来的王后、太后,成为龟兹王族的骄傲。
这是决定千灯与龟兹命运的一个提议,希望她们母女能好生相商,是做大唐默默终老的一个县主,还是做荣耀无限的龟兹王女、回纥王后,望她们慎重抉择。
千灯将信反复看了两遍,慢慢将信件折好放回封中去,沉默着,一言不发。
崔扶风见她神情暗淡,便问:“这信的内容要紧吗?是否与杞国夫人薨逝有关?”
千灯缓缓摇了摇头:“应当无关,因为这封信……我娘已经替我答复了。”
虽然母亲说过,这封改变她命运的信,等她择婿之后让她再自行决定,但,既然母亲支持她先在大唐选定夫婿再说,那么,她的心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她不希望女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为了权势荣耀而去做一个异族的和亲王妃。
即使因此她能权倾西北,成为万众叩拜的王后甚至太后,可这也代表着,她将时刻立于权柄的利刃之上,一旦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远的不说,本朝和亲的静乐、宜芳两位公主,在边关异动之时,就被异族丈夫亲自斩首祭旗,死无全尸。
更何况龟兹沟通东西,地处要害,本就是大唐与各族矛盾纠纷的冲抵中心,当她背负起大唐县主与龟兹王女双重身份的荣耀之时,就是投身万钧旋涡之日。
朝堂风雨,边关动乱,她的至亲已全部不在世上了。若她执迷于鲜花着锦的权势,选择走上那条至为凶险之路,那么,有朝一日在她走到绝境之时,又如何自救、又有什么办法辟出生路?
她默默地、长长地呼吸着,许久,走到母亲临终前的床上,坐在她临终前倚靠的地方看向面前。
她看这面前的小阁,仿佛也看见了那一夜,十一个人或远或近、或坐或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我知道……我娘临终前,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了。”
母亲给她指的,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她只是,希望女儿一定要从他们中间选择一个人。
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个。
她的女儿要在大唐找一个男人结合,安定地过完一生。而不是选择权力与荣耀,奔赴那不可见底的深渊。
千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那些涌出来的眼泪又深深地逼回去。
长久以来纠缠在她心底的谜团,仿佛已解开大半。
她也终于可以不必纠结于母亲的选择,不必再猜测她临终前的遗愿。
母亲其实没有选定什么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女儿选择的那个人。因为母亲那么爱她,自然也会爱她的选择。
凌天水和崔扶风都没有开口,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她,等她拭干泪水,恢复神智清醒如常。
等她站起身,收好了信,等她与他们一起出了水阁,顺着游廊慢慢的向下走去。
最终,还是崔扶风忍不住,低声问她:“县主知道信中那桩要改变命运的抉择了吗?”
千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迟疑了片刻,又问:“夫人临终前所指的人,你知晓了吗?”
千灯又点了点头,此次没有说话。
所以,母亲之死,与那封信并无关系,她在临终前指向的郎君,也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所有的问题仿佛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彻底解决,可她的心中依旧空荡荡的,并未落到实处。
明明没有哪里不对,但太过简单的答案,让她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恍惚起来。
她伸手探入袖中,紧紧捏住了那封信,耳边又响起了母亲临终时最后那句话——
“灯灯,你定要,嫁给他……然后,带他回家。”
母亲确实是希望她在面前人中、或者说,在大唐找一个夫婿,不去涉足朝堂的腥风血雨,可最后那一句带他回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家……哪个家呢?
当时那个将箭深深插入她要害的人,明明就应该就在当场,可她陷于巨大的悲恸之中,未曾注意到任何人的异样。
以至于如今已有多位郎君丧生,那人却还隐藏着行踪,无法触及。
死于荐福寺的时景宁,在临终前给她留下了最后的消息,兔子和井栏。
兔子,是指他们小时候一起养的那只白白,还是昨夜孟兰溪那只无辜丧生的白白呢?
而井栏,又指的是什么?
在时景宁去世后,她曾派人暗地搜查了长安及周边所有的水井栏杆,却并未发现任何线索。而母亲薨逝之后,庄子上的井也并未发生任何异常。
母亲之死还迷雾重重,漕渠中的尸体也查不出任何头绪。即使死者随身携带着引凤签,让他们怀疑是苏云中,却又查不到任何可信线索。
如果他真的是苏云中的话,又为何要潜回长安,在船身上留下血书控诉她?这一切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她脚步迟缓,一边思索着一边前行之际,脑海中忽然有一句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已经深埋的话语,在这一刻,从万千纷杂的思绪中浮现出来,在一片灰白色的嘈杂混乱中,在她的耳边回荡——
“县主,切莫忘了杞国夫人临终遗言,你一定要……选择她为你指定的人。”
是晏蓬莱。
那时他赴死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她错愕问,你知道我娘指的人是谁?
他却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悲悯:“我想,县主如此聪慧,定能知晓夫人当时的用意。”
他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在他之前,想要告诉她真相的时景宁,已经死于御林军的佩刀下。窥见了内幕的郎君们,为何都选择了隐瞒真相,不肯揭穿?
三人走下水阁,出了后院,都是心事重重。
最终,凌天水也开了口,询问:“你母亲临终所指的郎君,如今可还无恙?”
崔扶风默然瞥了他一眼,心下油然浮起一个古怪的、自己也明知不该有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我二人,都不在杞国夫人所指的人之中。
换言之,除非当日入选的所有郎君都不存于世,属于他们、或其他人的机会才会出现。
所以,他凭什么询问县主这个问题?
然而,在崔扶风看来有些僭越甚至冒犯的问题,却得到了千灯自然而然的回答:“其实我娘所指的,可能不是特定的那一个人……最终进行选择的,还是我自己。”
凌天水沉吟着,忽然以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态,问:“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吗?”
千灯想着那封信上的内容,想着母亲临终前所指的那个方向,想着远远近近站在内外的所有人,点了点头:“都是。”
崔扶风默然不语,目光在凌天水的身上顿了顿,心想——
所以,除了候选的郎君们,当时守候在水阁内外的,还有受伤的他、护送他们回来的临淮王,甚至还有滞留庄中的太子殿下……
所以,凌天水才问出这样的话,要肯定他所处的位置、判定自己在这桩婚事之中的优劣势吗?
看来,他的立场,不一样了。
一开始进入县主的后院时,他说只是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养伤。
如今他的伤势早已养好,甚至在元日之时,他明明已经选择离开,可以彻底消失在她的人生中,却不知道为何,又在她生辰那一日赶回长安,为她送上贺礼。
甚至,一直逗留至今,没有离开的迹象。
而他与县主之间的关系,隐隐让他觉得不安,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一旦如此考虑,局势将彻底陷入复杂混乱的地步。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也没必要深究。
他将目光从凌天水身上收回,将一切疑窦隐而不发,只平淡地向千灯询问另一个重要问题:“那么,杀害你娘的凶手,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千灯摇了摇头,只回头望向那根做了标记的柱子:“或许,还是得从那边下手,好好调查一下,有可能在庄子内留下这样痕迹的人。”
三人一路低声交谈,走得很慢,来到前院时,已是日上三竿。
王府来接县主的马车已经到来,璇玑姑姑正在查看里面铺设的褥子,免得县主回府一路颠簸。
千灯让她先别忙,考虑着是否要在这边再呆一段时间,好好将水阁附近再彻查一番,希望还能有所发现。
其他不说,柱子上那个标记,得彻底查清楚才行。
“县主。”玳瑁快步从郎君们的院落过来,有些迟疑,“您看到金郎君了吗?”
一听到金堂之事,千灯与璇玑姑姑都是一惊。
璇玑姑姑忙问:“郎君们不是都起身了吗?怎的金郎君不见了?”
“其他郎君都见着了,唯独没看见他。我刚才去厨房,听厨娘们说,郎君们的早膳都送过去了,只有金郎君那边敲门也不应,难道要饿着肚子回府吗?这一路可起码得两个时辰呢……”
千灯心下一沉,立即快步向着金堂所住的房屋走去。
毕竟昨日各方纠纷历历在目,金堂如今正立于危墙之下。
璇玑姑姑一边小跑着追上她,一边安慰道:“许是金郎君昨夜担惊受怕的,因此睡晚了,县主无须担心,没事的……”
来到金堂门前时,纪麟游与薛昔阳已站在他房门前,孟兰溪则倚在自己门边冷眼旁观。
鸣鹫正拍着金堂房门大叫:“起来起来,别剁(躲)了,臭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王子这话谬误了,犯了两个错误。”薛昔阳慢悠悠纠正他,“见是眼睛,所以是丑媳妇不敢见,如果是臭的,就算躲起来也一样会被闻到。至于第二个错误么,这个形容就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鸣鹫一学就会,而且虚心改正:“对,就他,也配当县主媳妇?”
见这般情况下,这两人还在掰扯这些,连崔扶风都一时无奈,向凌天水使了个眼色。
凌天水大步走到门前,示意鸣鹫让开,然后抬脚狠狠踹向房门。
出乎意料,众人都以为凌天水这一踹,那单薄的门扇和门栓肯定禁不住,谁知一脚下去只有巨大声响,房门安然无恙。
凌天水微皱眉头,又加了一脚,细听着门后的声音:“门闩被顶住了,应当是金堂为了防止有人潜进来,在门栓上顶了东西。”
棍子顶住门闩后,那么就算有千斤之力,怕是也难以破门而入。
千灯皱眉:“去后窗瞧瞧,看能否打开。”
去往后窗需要绕过天井,可天井因为正在修缮,一片泥泞。众人也顾不得了,就连千灯也提起裙摆,踩着泥水与其他人一起绕到后面窗口。
后窗是厚重的木板支摘窗,众人试了试,与门一样,也从里面闩得紧紧的。
显然金堂昨晚听了千灯的提醒后,确实不敢怠慢,已经把门窗都妥善安插好了,绝没有任何人能潜进来。
但越是如此,千灯心下越觉不安。
纪麟游是武将,抽出随身的佩刀,插入窗缝之中,狠狠斩了好几下,才将里面的窗闩给劈断,把窗户一把掀起。
门窗相对,他们一眼就越过屋中的桌案,看见对面的门后顶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
而侧面屏障后,就是普通的架子床,被子显示床上正有人沉睡,只是他趴在床上四肢有些扭曲,看起来姿势古怪。
千灯一时之间只觉心跳急促。
纪麟游已将窗户顶开,率先翻了进去,先将门后的木棍和门闩打开,然后快步走向床边,去查看室内的情况。
千灯与其他人又再次绕过泥泞天井进门,正看见纪麟游将床上那具尸身翻了过来,露出了死者的面目——
正是早已气绝的金堂。
他尸身僵硬,面容乌紫、七窍流血,显然已死去多时。
千灯只觉胸口如遭重击,呼吸停滞地呆呆看了他许久,才趔趄着走近两步,靠近了金堂的尸身。
不敢相信,昨夜还听着她的嘱咐答应一定会好生保护自己的金堂,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凌天水拦住了她,示意她别太过接近:“他身上可能还有残毒,县主先别触碰。”
千灯默然抿紧下唇,退了半步后,转头向崔扶风示意,让他将其他人都先请出去。
第二十五章 密室
虽然没有带验尸的工具,但金堂死后尸身与面目的模样,明显能判定是中毒身亡。
果然,凌天水查看了他的口鼻眼睛耳朵等处,说道:“死者枕边有血痰及呕吐物,喉舌无异但有窒息状况,显系生前喉管肌肉僵直所致。看尸体四肢,他临死前有痉挛抽搐,但昨夜我便在他的隔壁,却并未听到他的呼救声,显然他在毒发时肌肉强直、全身麻木,并且意识陷入昏迷,因此无法发声求援,只能在床上挣扎死去。”
崔扶风微皱眉头,问:“和漕渠上死的那人一样?”
“对,这症状,是乌头无疑。”
说着,他将金堂平躺安置于床上,抬手解开他的衣服查看。
崔扶风帮忙时,看见金堂的左手虚握,蜷成一个拿捏东西的模样。
“奇怪,痉挛时应当手握成拳,可金堂的手怎么是虚握的?”崔扶风出声询问。
凌天水看了一眼,说道:“这证明他在垂死之际,手中一直握着一个东西,直到尸僵出现了,还未曾松开,因此动作僵直至今。”
“死后才出现的尸僵,那么,他所握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崔扶风皱眉说着,又将金堂僵直的手仔细翻看了一遍,微皱眉头,向千灯指了指金堂的手指。
千灯定了定神,低头看去,只见金堂僵硬弯曲的中指上,有一条细细的淡黑色灰迹。
她低头查看床铺四周,而凌天水和崔扶风则检查金堂身上及床褥上的痕迹,但仔细搜查了一遍,终究一无所获。
千灯伸手比划着,下意识地回望室内,寻找符合的东西。
但没有。本来就是郎君们来了之后匆忙打扫出来的房间,里面除了被褥、枕头、几案、杯壶等日常必须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悲痛:“金堂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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