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老王爷和世子聊尽绵薄之力,是我的福分!”金堂拍着胸脯,容光焕发,又邀请县主查看自己这段时日忙碌的成果。
新移栽的松柏大小齐整,棵棵都有碗口粗细,长势良好。新嫩的针叶簇簇绽放,在日光下生机盎然。
金堂骄傲地挺起胸膛,接受完大家的夸赞,又眉飞色舞地引领他们穿过松树林,来到前方开阔平地。
春夏之交,平坦草地上绿草如茵,条条鲜花小径组成曲径,在草坪上曲折蜿蜒,与流经此处的清泉相映成趣,鲜艳亮眼。
“这边是王陵边缘了,我见荒废着不好看,所以让人播撒了花种,养了一片花海小径出来。”金堂带着神秘的笑意,邀请千灯入小径漫步,“县主以后过来时,也可以在这边散散心,我想王爷、王妃和世子、夫人都会希望看到县主开开心心的模样。”
千灯自然不会拂他好意,便招呼众人顺着盛开鲜花的路径在花海中漫步了片刻。
流水小径边种满了丰花多季的花卉,石竹菖蒲凤仙花,各色鲜明花朵在碧草中格外灿烂,一扫松林幽深之感。
金堂得意忘形,可一群人在里面绕来绕去,却不由皱起眉来。
这小径花团锦簇,里面弯弯绕绕不说,还有好些回转往复的交叉和杂乱无章的断头路,曲曲折折连在一起,差点让人迷路。
“金郎君,你这花径的想法确实不错,就是道路设计得不太行。”其他人都不好意思批评,但韦灃阳身份不同,又是军中粗人,大大咧咧道,“这曲曲绕绕的,还要看不少重复的单调景色,我看还不如一条直道好。”
“虽然如此,但这可是我自己设计的、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条花径。”金堂信心满满,毫不在意他人的意见,“别人不说,县主肯定知道我的心意!”
第六章 蓝秀容
千灯虽觉花径杂乱无章,但也不便拂他的兴头,应道:“这条花径虽有些杂乱,但也算是自然野趣吧。”
金堂得了她的赞许,眼睛大亮,乐不可支地引众人出了花径,又一击掌。
金家的仆人早已设下炉子,取了花粉和糯米粉,现蒸松花糕。
长安首富家中奴仆惯常伺候外出,山野之中飞快撑起锦缎,搭好凉棚,四周围上纱罗,遮蔽泥尘也免得闲人窥探县主行迹。
日光半障,凉风习习中,金家仆从鱼贯捧上各色饮食、糕点果品。五色糕点精巧细致,比之时景宁的手艺也差不太远,更有长安此时罕见的桃杏和樱桃青梅,浇上酥酪蜂蜜,奉送到每个人手中。
这些早熟的果子都是从骊山边引温泉种植的,所以会比别的地方要更早开花结果。看似平常的小东西,委实珍贵。
韦灃阳啧啧称赞:“不愧是长安首富,应有尽有,万事不求人啊!”
“哪里……其实也有些事我想求县主的。”金堂看看千灯带来的府中侍卫,一边挠头笑着,一边有些迟疑。
千灯便道:“金郎君有事尽管开口,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家里的事……”金堂让仆从先伺候韦灃阳到旁边休息,然后才迟疑对千灯开口道,“我七婶前两日去寺庙上香,被郊外残留的乱兵劫走了,应该就在近旁。县主既然带了府中侍卫过来,我想能否顺便请他们到山中找一找,只要肯去帮忙的,金家定会重谢。”
去年的乱兵虽然已经败了,但长安郊外深林幽谷,残留着好几拨兵匪难以清理,千灯倒也有耳闻。
她有些诧异:“既然出事了,怎么不尽快报官寻找?”
金堂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因为……我七婶这事,不太好说。”
见他这模样,三人知道其中必有内情:“你先将情况详细讲一讲,或许有利于我们寻人。”
金堂揪着自己镶珠金冠上的垂带,犹豫道:“我七叔七婶自小定亲,七婶家姓蓝,本来也是行商的。但后来她家得罪了豪强,无奈举家迁移,门庭就此败落,等老人去世后,节礼也维持不起了,断了好多年音讯。”
这道理自然人人都懂。寻常人家与长安首富结亲哪有那么容易。逢年过节,金家送去黄金锞,对方也得还以白玉璧,维持不起便得借故躲避,总不能倾家荡产来维持这份体面。
“十年前,我七叔意外坠马去世,才二十四五,尚未婚配。他是我祖父的老来子,老人家心疼七叔,因无后不能进祖坟,就想替他弄门阴亲过继个孩子,想起当初那个指腹为婚的蓝家女,就遣人去问了问,看是否已另许他人了。”
结果金家人去了那边一看,蓝家境况相当潦倒,不肖子孙经营不善连祖宅都抵押了,家中日日被债主堵门,一家人简直没活路了。
那个与金堂七叔结过亲的姑娘叫蓝秀容,虽然是女子,但挺能干也有主见,二十多岁了也不嫁人,操持着族中仅剩的两三个小铺子,才让家中东挪西借勉强维持生活。
但金家的消息一传到,原本仰赖她生活的家人们听到金家愿意出的彩礼钱,个个眼都红了。
三天两头债主上门的日子委实没法过,先把这个老姑娘打发出去,发一笔横财再说。
蓝家的叔伯们跪在蓝秀容面前哀求,连同她父母一起痛哭流涕,求她救救全家老少。最后金家的万贯聘礼送入蓝家,蓝秀容割发与族中断绝关系,抱着灵位嫁入长安,成为了金堂的七婶。
千灯微微皱眉,一言不发。
金堂看看县主脸色,忙解释道:“不过我七婶进门后,我家也没亏待她。族中将七叔名下的产业给了她一半,送了套清净的宅子安置她,又给她过继了一个远房的孩子养在膝下。她这十年来生活也算不错的,逢年过节与我们来往时,我看她精神都挺好。”
确实是安置得不错,只是……千灯默然想,这不错的人生,是埋葬了她一辈子换来的。
“原本日子一向安静,可兵乱过后,听说她开始频繁出城去仙游寺烧香。直到前些时日,七婶在寺庙烧完香,一转眼便离开了下人们的眼。当时随行的人将后山搜寻了好几遍,都不见人影,才赶紧回来告知族老们。
“我家派人在附近打听下落,结果还真有猎户看到过她的踪迹,说是见到一位身穿绸衣的夫人和一个看来匪气彪悍的男人在山中结伴出现,像是乱军残余劫持了良家女子。但那妇人与乱兵举止又甚是亲密,让猎户心下觉得怪异,才暗自在树丛后多看了几眼,记住了他们的模样。”
千灯略一沉吟,便问:“去你七婶的宅子看过了吗?”
金堂叹了口气,说:“昨日去看过了,果然贵重的东西和金银都已不见了,想必是她每次上香时陆陆续续夹带过去了。”
这么说,就是她与乱兵有了私情,卷了细软私奔了。
若是报官,一则金家名声受损,二则衙役未必能对付得了乱兵。可若是报军中处理,万一被指金家人与乱兵勾结,绝难善了,全族都难免被牵连。
所以他们思前想后,若能向县主借一队府兵过去是最好的,尽量将此事化小处理,私底下将人带回来算了。
但听金堂说了情况后,千灯却有些为难:“说起来,王府侍卫多是我父祖当初精心挑选的,又按律配备弓马,收拾一小撮乱兵确实不难,只是……”
“只是,这无头账,县主怕是不好管。”凌天水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
千灯默然。毕竟,她并不了解蓝秀容的境遇,她嫁入金家也是情势可悯,万一因为出动了昌化王府兵力,导致她迫于压力而屈服,岂不是对不住她?
崔扶风亦道:“郜国公主死后,朝中尚有残余盯着昌化王府,今日漕渠上还有大事闹到了太子跟前。县主私下派兵帮你去收拾乱军虽是小事,但朝中若有人胡乱攀扯,怕又是一场风波。”
“啊?那……那就算了。”金堂虽然不懂朝堂政事,但一听可能会给县主惹上麻烦,赶紧摆手道,“那县主别管这事了,我家多组织几批人手过去再看看。实在不行,我七婶跑就跑了,就当没这回事了。”
“急什么,县主不方便派人去,我方便。”凌天水指指不远处神策军驻地,“我手下闲着的兄弟们多了,这几个月都在端残兵,知道有这立功的时机,谁不争前恐后?”
金堂有些惊喜:“真的?那得劳烦凌司阶了!”
千灯叮嘱凌天水:“让手下人留心点,先问清了情况再说。”
凌天水朝她一颔首,起身之际金堂也赶紧跟上:“凌司阶,我怕士兵们剿匪时下手没个轻重,误伤了我七婶,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等问明情况兄弟们再动手。”
第七章 旧部
等他们离开后,千灯给父祖再上了一炷香,离开时又嘱咐老兵们,之前几场暴雨,后方山洪好像垮了一些山体,让好生查一查陵园的排水沟。
守陵的马校尉连声答应,送她出山陵时,看看北衙禁军方向,欲言又止。
千灯看他这明显是暗示自己的模样,便回身又到享殿内,低声询问马校尉:“怎么了?”
“适才那位气度凛然,比其他人都要高一头的,可是北衙神策军那位凌司阶?”
千灯点头,随口道:“对,也是御林军录事纪麟游的表哥。”
马校尉点头,迟疑片刻又说:“这事……也许是我老头多嘴了,就是当年与我同在老王爷麾下的伙计老魏,年前说他儿子可能候补神策军,负责筛选的人正是这位凌司阶。因想着凌司阶与县主关系匪浅,而我又忝居山陵卫司,因此当时请我去作保,送他儿子去应试……”
神策军是要害部门,皇帝近卫,要进去自然需要可靠之人担保。
到了北衙禁军后,凌天水知晓他父亲本是昌化王麾下后,原本威压十足的人倒也略略颔首,小魏在比试环节亦算顺利,当时家人都以为稳妥了。
谁知最后送上了名册,本该当场点名录取之时,凌天水翻过他的大致情况后,目光忽然沉冷下来。
他一言不发,将卷宗合上,搁下已经蘸了墨准备点取的笔,示意要再斟酌一下,他们可以回去等待消息。
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前些日子几个老伙计凑在一起说起此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为何此事不成,最终是英叔一拍大腿,让他将那份卷宗拿出来看看。
等卷宗一摊开,英叔指着上面老姚的履历,说道:“果然,十八年前,你随同老王爷镇守过黄沙谷,而后在此战结束,便离队回乡了!”
千灯听着马校尉的讲述,只觉诧异又古怪。
黄沙谷之战她自然知晓,十八年前大军压境,她父祖集结边关大小数百关卡,于黄沙谷扎营据敌,敌我双方在边境反复拉锯,最终惨胜。
那一战,是父祖经历过最险恶的战役之一。他麾下数千大好男儿永远埋在了黄沙中,更有大量伤兵散乱,背后留下无数残破悲泣的家庭。
千灯皱眉思索,问:“但以凌司阶的年纪,黄沙谷之战时他不过六七岁,与此事能有什么关联?”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凌司阶误会了……”
当时英叔撩起衣服,露出肚皮上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给众人看:“记得吧?这是我在黄沙谷中受的伤,逃回一条命后在家养了半年多才恢复,本打算再回老王爷麾下,谁知不行了,抡刀子时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世子才将我安排到庄子上当管事了。”
众人当然都知道他这伤势的来历:“这跟凌司阶又有什么关系?”
“不瞒你们说,我现在虽然在庄子上过得不错,可做梦还常想着跟老王爷和世子征战沙场的日子呢!结果前段时间,北衙禁军的司仓忽然请我去营中,问我可懂军中钱粮出入的事么?我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我之前当兵,现在管钱粮,军中钱粮这不正妥吗?当时禁军司仓与我正谈着,忽然营门一开,那位凌司阶就过来了……”
英叔与那司仓起身相迎,一时有点激动。难道说,这凌司阶身为县主夫婿候选,知道自己一直心存报国之志,所以来成全自己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凌天水当时审视他那眼神,绝不是要提拔的样子——
“也说不好是啥意思,但在知道我经历过黄沙谷之战后就离开了老王爷的队伍,自此再没参军,他打量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虽然也说不上什么,但总觉得他瞥我一眼时,我心里就毛毛的……”
马校尉转述着英叔的话,千灯却彷如看见了凌天水当时的眼神。
她熟悉那种目光与神情。
他本就是极具威势与压迫力的人,当他不言不语审视别人的时候,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让她都会觉得脊背微冷——
如暴风雨欲来的海面,阴云遮盖深渊,带着令人心惊恐惧的幽暗杀意。
就像当日他站在崖边看见杨槐江欺辱她、踢出石块击破对方面门时,面上也曾笼罩这般阴沉可怖的神情。
见过凌天水的人,都知道这种可怖的感觉,就连老魏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赶紧问英叔:“那后来呢?”
“后来老子当然是如今日这般,将衣服一拉,露出我这一辈子的荣耀给他看了!”英叔把肚皮拍得嘭嘭响,有些恼怒又有畏惧,“我告诉他,老子是因为受伤太重所以才没法归队的,可不是孬种!”
看见他要害处这狰狞横贯的伤口,凌天水的神情终于和缓下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一向敬仰昌化王,听说他与将士同甘共苦,麾下从无逃兵,因此你壮年脱队,我有些怀疑。”
英叔见他态度诚恳,便道:“老王爷麾下确实都是忠心耿耿的好男儿,除了战死的和违反军纪被赶出去的,没有人会怯战逃跑!”
凌天水没再为难他,事后客客气气送他出去了,但他想回军队的打算终究没实现,说是庄子上更有利于颐养天年。
原本这事过了也就算了,可如今这番事情一出来,英叔忽然想起,凌天水对他态度的转变,也是在知晓他参加过黄沙谷之战时。
而老魏,原本三兄弟皆在昌化王麾下,但黄沙谷之战他大哥三弟俱都战死,因此在父母的苦求下,离队回家,奉养父母。
“所以县主啊,我们几个老伙计商量了下,老魏儿子入北衙不成,是因为有什么误会呢,还是哪方面有待改进啊?”马校尉小心翼翼道,“要是县主有机会的话,能否帮老魏问一问缘由,下次也好让那娃儿改正改正?”
千灯宽慰他:“行,这是小事,你让魏叔别急,我下次有机会问问凌司阶。”
第八章 某个郎君
看看天色,千灯估计凌天水他们办完事后,来不及回城了,决定先到庄子上等待。
韦灃阳揉着鼻子,一边打喷嚏一边与千灯告别。
崔扶风见他这般模样,问:“韦左率不会是因为松花粉而起风疹了吧?”
“好像是,我之前在这季节也闹过几次,不过洗洗换身衣服,一般也就好了。”韦灃阳挠了几下脸,倒也不太在意。
千灯见他眼睛红肿流泪,想到十八盘山路崎岖,便道:“韦左率如此回去怕是路上不便,不如一并去我庄子,清洗一下再说吧。”
时隔半年多,如今是英叔接替了福伯管着庄子,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
一见县主带着东宫的左卫府率过来,庄上众人赶紧烧水的烧水、备餐的备餐,喂马的、上茶的,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正在庄子上的玳瑁听说县主来了,匆匆过来伺候。
原来福伯当日仓促下葬,又正值动乱,坟茔墓碑都只草草应付。如今时局平稳了,刚请石匠打好了墓碑茔围,这几日便要立碑了,这等大事,她这个女儿自然得回来操持。
她看了看崔扶风,然后又下意识寻找县主身边另一个人的影踪,神情有些失望:“县主,凌司阶没陪您一起来呀?”
千灯笑问:“今日倒是奇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凌司阶?”
“不是,那……纪校尉也没来吗?”
千灯更奇了:“不会你也要找一队士卒,去剿灭乱兵吧?”
“县主您真是神了,怎么知道的?”玳瑁一听,又惊又喜,忙扯住她的衣袖道,“县主,我和兄长阿忠在后山发现了几个乱兵的痕迹!”
“真的有乱兵?听说前个月庄子上刚帮助官府剿灭过一股,怎的又有?”
“但是,这群乱兵他们……”玳瑁一边说着,一边压低声音向她使眼色,“怕是和之前的事有关。”
千灯与崔扶风对望一眼,立即想到她送来的福伯遗物,那几张至今未曾有结论的碎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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