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脚步一顿。
何霁月征战这段时间,他不在何霁月身边,她又纳了新的男人?
不过她常年征战,体力消耗大,又身份尊贵,府里多几个男人伺候,也正常。
依何霁月的性子,会将这少年抱回屋内榻上,再轻轻掖上被子,低声哄睡罢?
她此前,就是对他这般温柔。
鼻尖隐约发酸,闻折柳别开脸,不去看那倚在门框,头一点一点的困顿少年。
好似不看这少年,他就可以成功蒙骗自己,何霁月离开的这一个多月,还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陈瑾。”何霁月侧头唤来陈瑾,随手用指尖点了下门口少年,“背他进去。”
闻折柳起先还以为何霁月要让陈瑾背他进屋,摇摇头,要道“不劳郡主费心,奴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略一抬眼,才发现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年被背走了。
陈瑾的去向正是偏殿。
嗯?偏殿?
那不是他住的地儿么?这少年住了,他住哪儿?莫非这少年一来,他在郡主府,连个住处都没了?
“愣着干什么?”何霁月走了两步,发现后头的人还没跟上,顿下脚步,“跟上。”
她行进速度快,闻折柳哪怕紧紧跟着她身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步伐加大,一眨眼的功夫,还是被甩了几里。
“郡主。”他声音略喘。
“您走太快了,奴跟不上。”
何霁月停住,倏然回首。
郡主府不比皇宫,有数百大红灯笼照明,仅凭天上星子与人手提着的油灯辨物,何霁月没提油灯,闻折柳没注意到她眼底升起的兽性。
一句“多谢郡主体恤”尚未脱口,唇就被何霁月堵住。
“唔!”
闻折柳整个身子一僵,片刻后,又软绵绵瘫下来,如同冰雪消融,汇入大江大流的水。
她的吻,还是如此霸道。
“哈,嗬……”
闻折柳喘不上气,肺腑如有烟花爆竹炸开,生生揪着疼。
忍无可忍,他奋力将何霁月推开。
他冰凉的双手一直揉着呼吸过度闷痛的心肺,张着嘴在滴水成冰的室外哈着白气,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何霁月抬手,抹了下嘴角。
“怕了?”
她睫羽微垂,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在清冷月光下,好似尊不苟言笑的佛像,只有淡淡的平静,宛若方才忽地吻上闻折柳的那个动情人儿,不是她一样。
闻折柳与她相熟多年,也无法从她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目光,分辨出她接下来要点到为止。
亦或将他扯入屋内,继续方才未竟之事。
他早想她了。
他唯一担心的,只是他说“我怕”,何霁月会不继续。
闻折柳缓慢摇头。
“没有,奴不怕。”
两人四目相对,白雪簌簌下落,飘到闻折柳两颊,隐约发起痒,他没忍住,唰地偏过头。
“阿嚏!”闻折柳皮肤白,衬得鼻尖冒出的那抹红愈发鲜艳。
好似那些个随风摇曳的野花。
无主,无拘无束,勾人不自知。
说是无主,这花也挺蠢的,主人给了他自由,他不知道走,还傻乎乎黏上来,红着眼睛问主人“您不要奴了么?”。
就这么喜欢被拴着。
“嗯。”
何霁月收回打量的目光,从鼻腔哼出个单音,转头便走,不管明显身体不适的闻折柳能不能跟上,只在洁白雪地留下一串行进速度快,粘连少的浅脚印。
闻折柳用力咳着,踉跄跟上。
这回他怎么喊“郡主”,前面那个人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屡跟不上,闻折柳泄了气,索性就这样慢悠悠在后方晃。
郡主府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何霁月不回偏殿,只能是去主殿了,他识得路,跟不上也无碍,再不济,陈瑾也会将他拎回去。
可方才,他都做好准备了,何霁月仅来个淡淡的“嗯”,是什么意思?
是在前段日子尝过身娇体软小男孩的滋味,她嫌他不如那男孩年少?亦或方才宴席她笑迎宾客累着了,没有心思做别的事了?
闻折柳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可他肚里的娃,还在等母亲呢。
只消何霁月清浅一吻,小腹那针扎般疼痛就消了大半。
若是她能再施舍点别的……
他或许就不用这么苦了。
闻折柳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追上不知何时放慢脚步的何霁月。
她在主殿门口站着,背靠墙,头上仰,不知是在等他,亦或瞧在屋檐积着,反白光的薄薄一层雪。
……就当她在等他罢。
“郡主。”闻折柳先远远叫了一声,示意何霁月自己到了,再怯怯靠近。
他步步前进,何霁月没后退,两个人的距离不断缩短,正要靠到何霁月手臂之时,闻折柳又轻轻退开。
他们一动起来,幅度那么大,很可能对孩子不好。
且,她也没有那意思,还是算了。
闻折柳小心翼翼缩在何霁月身旁,一缩就是大半时辰,何霁月平静站在门口,步子都不带挪。
她面无表情迎着掺雪粒的狂风,好似在进行某种存天理灭人欲的修行。
闻折柳不明白她还要做什么,也不太敢问,只好裹紧身上仅存的单衣,随她在外面站着吹风,牙齿咯吱咯吱打寒战。
“郡……”
忍到手脚冰凉,闻折柳努力调动脑中仅存的清明,要小心翼翼讨个赦免,却被何霁月一把捂住嘴。
“别说话。”她嗓音比扑面的冰雪还凉。
闻折柳一头雾水,何霁月邪火起了又起。
她之前怎么只觉得闻折柳的嗓音如同清泉流过山石,有叮铃清明之声,而没发现,他一开口,吐出的字便似上好绒毛,有意无意骚动她的肌肤,乱她心弦。
他在长乐宫,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闻折柳确实一个字都不说了,但是他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何霁月垂眼。
她臂弯猛一使劲儿,将闻折柳整个人抱了起来,一记眼刀止住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唔!”闻折柳指尖在唇瓣轻点,睫羽翻飞如风中摇曳的树叶。
何霁月闷不作声,一口气将闻折柳扛到榻上,从柜子里扛出床明显更厚实的锦被,三两下裹到闻折柳身上,撂下句“睡觉”。
她手抵在闻折柳喉结,直线向下:“不然,就这样你”。
闻折柳打了个寒颤。
何霁月低笑,将闻折柳塞到床榻里头,翻了个身,用后背对他:“汤婆子在你手边,冷了自己拿。”
闻折柳细声回了句“谢郡主”,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何霁月
也是个话少爱琢磨的主儿,自是知晓。
她这般做,是关心他罢了。
窗外落雪声韵律十足,自带清心助眠之效,闻折柳面朝何霁月后脑勺,闭上眼,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何霁月冷笑声传入耳,不甚真切,像是蒙了层雾。
“不过施舍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吻,你这罪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闻折柳愕然,心脏像被只大手揪住,闷闷发疼,肺也跟着造反,喘了好几下,还是吸不上气。
不是这样的。
他没把自己当回事,他只是庆幸,他能入她的眼,能给她带入郡主府。
“我何霁月走南闯北,什么男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善妒的男人?告诉你吧,我已经找了更好的人,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少年了么?就是他,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找你……”
眼前何霁月露出一抹残忍的笑:“还不是因为你怀了孩子,玩起来更刺激。”
不,不是这样的!
闻折柳张开嘴,想要说出反驳的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百口莫辩。
“无欢,何无欢……”
冷汗顺着额角和脊背,一个劲儿往下淌,闻折柳双手捂着脑袋,尖叫到自己听见声音,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嗓音。
“何霁月!”
豆点大的光晕浮现,他倏然睁开眼。
面目狰狞的何霁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何霁月,她就躺在他身旁约莫半寸之地,手肘压着床板,掌根拄脑袋,用一种冷漠的审判眼光看他。
梦里何霁月可怕的形象还没褪去,闻折柳心有余悸,不禁打了个寒战。
肚腹里的小崽子欺软怕硬,方才何霁月与闻折柳甜甜蜜蜜,她不出来闹,这会儿离了母体的安抚,她登时反了天。
“唔!”恶心感蓦地翻涌。
闻折柳生怕吐脏床,撑着身下硬木板要爬起来。
怎奈他歇在里头,外面有何霁月拦着,她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让步之意,他没通关文牒,怎么也过不了这关。
“我……要吐……”
何霁月眉心微蹙:“忍。”
这种事哪是能忍得了的?
闻折柳忍到脸颊发白,还是没忍住,“哇”一下吐出方才宴会上,随手夹的饭菜。
他在咳嗽中狂呕,泪水溢出眼眶。
唔,这又不是他的错。
先是小崽子闹他,再是何霁月挡在外面,不让他出去找痰盂……也还是怨他的,怨他身体弱,吹不得风,也受不得惊吓。
眼见床铺脏了一大片,何霁月正要将理智与情感分割开,像平时责骂属下那样,将过错全推到闻折柳身上,再让他痛哭流涕自己收拾干净残局,又被他通红的眼眶晃了眼。
也罢,他不过是个可怜人儿。
“最近经常吐么?”何霁月取出藏在袖间的帕子,先擦去他嘴角污秽。
闻折柳甫一开口,恶心感再度袭来。
他死命捂住嘴,酸液还是从嘴角溢出来,滴滴嗒嗒落到何霁月手持帕上,又不可控制地跌落在地,还藕断丝连,中间连着条要断不断的银丝。
何霁月扭头,取过痰盂。
“不用忍了。”她低语,将拦洪水的大坝开了闸。
闻折柳一下将涌到嘴里的污秽吐出,又顺着这股恶心劲,哇哇呕了几口,反胃感渐消,胃脘一抽一抽,像抻到了一样,开始发疼。
又来了,这种揪着的疼。
他五指并成拳,深深陷入柔软的胃腹,发出一阵又一阵深呕。
后背忽而受到些许撞击。
不算重,但很持续。
闻折柳一抬眼,见是何霁月在给他拍背。
……她很久没给他拍过背了。
可就是因为太久,他变贪心了。
这拍背,除开起到心理上的抚慰,又有什么用?
他需要的,是揉腹。
何霁月自认没使多大劲儿,没料到就这样,闻折柳眼睛都红了一大圈,甚至隐约有肿起来的趋势。
“拍疼你了?”她不着痕迹收了点力。
闻折柳窝着心口,沉闷咳了两声,勉强止住呕。
何霁月对他,为什么又好又坏的?
是所谓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驭人之术么?
他不想忍受巴掌,又舍不得这个甜枣。
这可如何是好?
何霁月蓦地抬手,带起一阵风。
闻折柳下意识闭了眼。
她为什么要抬手,是要打他么?
……以往在练武场,她就是这般教训不听管教的师妹和师弟的。
“为何闭眼?眼睛疼?”
闻折柳咬唇,不敢说话。
他怕被她打,更怕亲眼看到她巴掌落下的那一刻,好似眼中唾手可得的明月,不过湖上虚无飘渺的倒影,他手一拨水,美景就碎成了片。
“不是说不怕我?”
何霁月何许人也,在能真真切切死人的战场,来来回回去了好几遭。
她怎会不知,害怕的眼神长什么样?
“没想打你,”何霁月目光从闻折柳微微颤抖的指尖移开,帕子轻轻点在他沾了秽物的嘴角,“只是看你脸脏了,给你帕子,让你擦擦脸。”
难得被她这样温和对待,闻折柳整个人僵成了死木。
“……多谢郡主。”
何霁月轻轻擦净闻折柳,又把乱糟糟的床榻收拾好。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她忽问。
闻折柳捏衣角的手一紧。
他这眼睛时好时坏,上回何霁月来长乐宫之时,恰好赶上他看得清,但她没走几日,他又陷入黑暗,他还傻傻地误以为,他受过的这些苦,她都知道。
毕竟她只要问一下吴恙,吴恙什么都会说。
可显然,她没去问。
“……前几日。”
何霁月猛地伸手,压闻折柳肩膀,“咚”一下,将他抵在隔了几层锦被的硬木板床上。
“撒谎。”
吴恙此前给她传信,闻折柳十几日前,眼睛就好了。
他对她,从来不说谎。
他确实很久没有看见过人与物了,最近能看到的一次,是从几日前开始的,那个具体是哪一日始,他也记不清了。
闻折柳忍了又忍,才控制到整句话只有最后一个字在发颤。
“……奴没有说谎。”
何霁月原本要像审问犯人一样,用强迫的方式,让闻折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但他落在她手背上的那滴泪,烫极了。
好似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何霁月倏然抽回手。
“好好说话,别哭。”
何霁月吃软不吃硬,向来不擅长应付泪水,下属被训哭,她会下意识放轻语调,至于闻折柳……
她心疼,但也想把他欺负得更狠。
泪水险些夺眶而出,闻折柳死死咬住嘴唇,用霸道的血腥味强行止住,他眼眶红得不像样,只是从嘴唇吐出简单的六个字,都不由自主喘了三下。
不知是在坚持不懈勾人,还是在展现难以脱口的委屈。
“我在,好好,说话。”他别开脸。
“……再哭成花猫了。”
何霁月拭去他脸颊的泪:“第一次能看见,是什么时候?”
许是受了风,闻折柳啼哭声未止,喉咙痒意上涌,他手捂着心口,闷闷开始咳。
“十几日前,咳,那时,奴的确,好过一回,但没几日,咳咳,又看不见东西了,奴眼睛时好时坏,具体何时能看清,何时看不清,奴也说不准。”
时明时暗,那不是活在上一秒还能看得清,下一秒就什么也看不见的恐惧中么?
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何霁月轻轻拨开闻折柳被汗水粘在额角的发丝,将乌发撩到他肩膀后头。
“不是吃了吴恙开的方子?不见效?”
“嗯。”闻折柳一张嘴就想咳,说话更甚,只从鼻腔哼出个
单音,已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吃了,还是,咳,看不大清。”
何霁月还有再问,又觉得自己这样马后炮,实在有种天真的残忍。
他看不见之时,她不在他身旁照料,连去慰问的话都无,只是偶与吴恙通信,从信件上了解到他情况如何,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为何眼盲?
她这般,岂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霁月阖眼,没继续这个“你眼睛为什么会瞎?什么时候瞎?”的锥心话题。
“今夜不是睡得好好的?又是为何吐?”
先被噩梦中的形象吓了一回,肚子里的孩子再一闹腾,娇弱的胃就存不住宴会所进的餐食了。
闻折柳抬眸,红着眼瞧了她半天。
愣是一个字也脱不了口。
他欲拽她手臂,道“奴有了您的孩子”,可他又怕,他坦诚相告,得来的,不是轻柔温暖的怀抱,而是一碗滑胎药。
她连他都不喜欢,自然是要恨屋及乌的。
定不会留下他腹中孽种。
有身子的他,也抵不过她阿爹与小弟。
说与不说,他都会被抛弃。
但不说的话,他腹中孩子,或许侥幸能活,一说,孩子绝对保不住。
“……被噩梦吓着了。”
闻折柳只垂下眼,说了这么一句,旁的只字不提,没如何霁月所料,趁此良机,添油加醋道自己梦见了什么,被吓得心肝乱颤,哭唧唧朝她博取同情。
怪哉,他怎么变了?
他此前,不是最喜欢用这种手段来获取她的关爱么?
何霁月蹙起眉,只见闻折柳神色平淡,如高山之巅,常年积着不化的雪。
也是,闻折柳近日总摆卑微姿态,她都差点忘了,他曾是朵那般高傲的悬崖之花。
莫不是被噩梦吓傻了?
何霁月伸手搓了下他冰凉耳廓。
“现在,没事了。”
闻折柳抽了抽鼻子,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野马脱缰般从眼尾落下。
他打定主意要不低头。
谁知,眼睛不争气。
若何霁月从来不觉得,他在她心里占着重要的位置,足以与她阿爹小弟并肩,她为什么收留,甚至大半夜不歇息来哄他?
若她觉得他重要,又为何来回戏耍,任由他在长乐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何霁月用帕子,用手,怎么擦也擦不干。
“觉得委屈?”
闻折柳不吭声,不摇头,也不点头。
相似小说推荐
-
菟丝子(黄山山山山山) [古装迷情] 《菟丝子》作者:黄山山山山山【完结】晋江VIP2025-09-28完结总书评数:726 当前被收藏数:3369 营养...
-
我靠军训拯救霍去病(沐雪焚香) [BG同人] 《(历史同人)我靠军训拯救霍去病》作者:沐雪焚香【完结】晋江VIP2025-09-29完结总书评数:394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