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行先生摇了摇头:“非也。此物并非月老线,将此物一端连在自己指上,一端连在另一人指上,便可跨越轮回寻人。”
西陇依旧笑着:“这不还是月老线吗!”
珉不想再听他取笑,匆忙收起红线,“谢先生。”
花川抛起又接住送自己的礼物,含笑问:“先生,那我这是何物?”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等待面前这位不靠谱的先生该如何狡辩。
什么不去游山玩水,天外之境、长青阁、木屿、月老树,久闻几个风景绝世之地,这不叫他去了大半。
梨行先生看着被他抛来抛去的梨子,咳了一声,道:“你不懂,这个贵重的很。”
花川笑问:“为何?”
梨行先生脑中闪过一堆解释,都觉略有不妥,准备到这位门生的礼物,确实给他难倒了。“日后你便知道了……咳……对。”
花川笑答:“弟子拭目以待,多谢先生。”
多谢?梨行先生心道:这个谢可是谢的他心有不安。
看着众弟子把玩着礼物,梨行先生继而道:“给你们这群小东西准备礼物,可是废了我好一番功夫。什么弟子六人,我这槐园一天比一天热闹,你们两个来的突然,没有你们的份。”
说罢,他便掏出个梨子开始啃。
来得突然,两人?
众人左看右看,除去水师以外,皆收到了梨行先生的礼物,何来第二人?
花川神情微动,收起笑意,佯装平静。
一阵沙沙铃声响起,一旁粗壮桂树上跳下来个神女,紫衣曼妙,赤足金铃。
“小老头,没有我的份,还叫我出来做甚。”紫衣少女拍拍手道。
是她!九渊西陇同时想到。
“哼,你个小贼,在我槐园偷听课不说,怎地还先开口讨要东西?”
“说明小老头你讲得好呀。”她反驳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行为不妥。
花川终于忍不住轻斥:“竺溪,你好没教养。”
她叫竺溪?西陇望去。
溪逐石鸣,金铃脆声。真是个好名字。
她无视花川的话,无视众人讶异目光,径直走到了九渊面前。
“九渊,我好久以前就想认识你了。”竺溪笑着伸出一只手,九渊伸手回握,却叫她一把向前拉近。竺溪靠在她耳边说:“花岛的时候,就想了。”
说罢,笑着回身。
九渊脑中一阵嗡鸣,什么?那时,她已经发现了,既然如此,跟踪的事花川也是知道了?
竺溪走出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着对西陇打了个招呼。“小神君,我们又见面了。”而后扯开花川衣摆,席地坐在他的衣摆上。
西陇迅速起身,僵硬答:“见过,竺溪。”
花川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和他见面了。”
竺溪弯起眉眼,笑意盈盈。“你管我。”
“喂,小老头,你还讲课吗,不然我走啦。”竺溪说着,起身便要走。
看着她欲离去,再看了下这群弟子们。梨行先生道:“这礼物虽没你们的份,可这饭菜是有。修竹钟礼,你们去把后屋的东西端过来。”
“吃不惯,走了。”竺溪摆摆手,欲离去。
花川开口:“留下吧。吃个饭。”
好像正等着这句话,竺溪飞快转身:“你开口了,那我一定留下。”说罢,还看了一眼九渊的方向。
“人间正值一节,名春节。按照天上来讲,可以意会为人间正在‘大祭’。”梨行一边示范着包饺子,一边讲着。“钟礼,你了解的多,你讲一下。”
“是。”钟礼擀好一个皮,向旁边人递过去。
“所谓春节,正是一年之始,满街张灯结彩,亲朋欢聚,子时守岁,庆祝新的一年即将来临。每逢春节,人间便要吃起‘饺子’。”
“小蛇蛋你看!”阿汀端起自己捏的兔子形状饺子,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他,落得他肩头一片面粉。
鬼使神差的,修竹伸出手,在她鼻尖一点,看着她眉头微蹙气鼓鼓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
阿汀报复过去,在他眉头点回去。险些这包饺子也变成扔纸团一样的‘战场’。
煮水下饺子,众人围在一桌开吃。饺子有的包的完好,不过大多都是坏成一盆的面皮汤。
算上先生,本该是只有八人的槐园,如今十人围成一大桌子,倒别有一番热闹。看着弟子们闹着,梨行先生心头莫名涌出了一种老人的感慨。
许是他上了年纪。
梨行先生应下,休息两日,这夜更是开心许多。阿汀又开始组织玩起了新的叶子牌游戏,拉上了梨行先生,更是玩到了深夜,还是梨行先生说散了,才恋恋不舍散去。
竺溪不知何时偷偷溜走,西陇寻了半天也没寻到踪迹,环顾一圈,最终决定在花川屋内留宿。
“为何?”九渊心急问,莫名地,她不怎么想西陇住在花川的屋子。
“有品位!”西陇给她指那间暗光萦绕的屋子,“檐上流光,屋下生花草,你看!多有生机。”
适逢花川出门,九渊不好开口阻拦,见了花川,便做贼一样匆匆离去了。
西陇看着她快步离开,心生疑惑;咦,小九怎么见了人就跑了。
“我找到了,你给我看的那幅画,就是一重的流霜谷。”
花川若有所思,似是他想知道的什么答案,就在那个名为流霜谷的地方。奇怪,他分明没什么印象。
对面竺溪低声道:“你最好是为了正事,别忘了你可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花川,幻想什么儿女情长,叫姐姐我替你跑来跑去。”她伸出食指,狠狠戳在他心口。“小心我杀了你。”
花川一笑:“慢走。”
竺溪不屑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推开门,见西陇坐在床边,花川一怔,故作自然道:“水师怎么没睡。”
简单立了个屏风,花川与西陇的床位于屋内两边。
西陇直直看他:“我看到了。那个神女可是喜欢你?”
这位水神之子倒是看到什么问什么了,夜间幽会,难免这么想,他倒是问的直接。
花川答:“不是。”
“太好了。”这位水神之子头脑简单,喜形于色,开心躺回去了。
一般人即便是说了,心中也颇有猜疑,他倒好,直接开口就问,答了便相信。花川心道:定是因为他这般简单直接,带的阿渊也有几分傻气。
西陇未合眼,凝望上方墙壁,空白一片,却好像一块画布,渐渐浮现初见竺溪时那情形一般,她斜卧路旁,慵懒而高贵。西陇不禁开口再问了一句:“那位神女可喜欢什么?她喜欢什么样的神君?”
花川在身侧点上一盏幽火,躺下答:“我不知……”
话没说完,西陇打断他:“别,别告诉我。若是有缘,我还会见到她的。”
想知道,却不去从旁人口中打听。这位十足傻气的水神之子,同阿渊真是像。似是受他这股傻气影响,花川也直接开口问起:“水师大人如何与阿渊相识的?”
“你说小九啊,儿时有一阵人间泛旱灾,工作量繁杂,父皇便把我带在身边,希望我耳濡目染跟着他学上一二,带我去了九重天。我倒没什么心情学,难得上一次九重,自然是要逛个够,父皇忙起来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
回忆起以前,西陇莫名生了感慨。以前父皇教他降水他不愿学,现在倒是自己降水还要挨罚。
“那时我偶然遇到小九,觉得这个小孩成日自己一个人玩,怪可怜的。她一个人披着纱帘舞剑,周遭侍女们木桩一样站在她身侧冷眼看着。”
碧绿翠亭,小小的身影在一座金像旁,日复一日固执舞剑,西陇现在想想,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花川:“那神使官呢?我记得他们关系甚密。”
西陇不屑道:“别提他,那是最大一块木桩。小九尚小,许是听了什么离谱的话,便以为真要和那个木桩子在一起一辈子,自小便对他好,有一块糕点的话都要留给他,自己不吃。
我看不惯,直接抢来掰了一半吃了,剩下给她。她倒好,和我发了好大的火。”
西陇想起,发笑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我同古昀吵过一架,因为没礼貌冲撞神使被父皇禁足了半月,出来时还是小九接的我,他说古昀哥哥对她多好多好,那时我就想啊,还算没白吵。”
西陇说着,翻了个身:“即便我再不喜欢,如若那真是与小九共伴一生的人,我希望他能对小九好,小九年岁尚小,武痴一个,情爱之事半点不懂,更分不清什么是喜欢。”
讲着,他又是气呼呼的翻了个身,隔着屏风看另一边平静躺着的花川。“不行,我还是看不上古昀。我希望小九找到个自己喜欢的,且满心都是她的神君共度一生。”
自己说了这么半天,花川不发一言,应该是睡了?西陇又道:“我看你就不错。”
等了许久不见回答,料花川应是睡了,西陇也准备睡下时,却听屏风另一边幽幽道:“算了罢。我与殿下,自然有着天地之别。”
“哈?”西陇觉得荒唐。“别在哪了?你们不都是在这槐园吗?”
花川失笑,同样的话,九渊也曾说过。
西陇再次翻了个身:“算了,你若无心,我也不能强求。我们小九自小没什么朋友,更没几个真心待她的,她一直都是孤单的一个人,这些日子见了你们,我倒是替她开心。”
在西陇眼中,小九一直是个向来什么都做得好的人,怕自己叫父帝失望,怕无法上九重,太多事绕着她、绊着她,生怕做错一丁点事,事事做的刻板至极。
近日见了,她敢为了朋友去坏了规矩,被罚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没错,不再活得谨慎无聊,如此,倒是生动了起来,真是太好了。
西陇笑道:“多谢你们。”
花川没了睡意,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答:“没什么好谢的。”
后来西陇没再说话,直至见天边泛起白光,花川亦不知自己何时才睡去的。
两日休息过,梨行先生开始教起了武,请来了几位战将做讲。
接连数日,槐园再也没见那个紫色身影,西陇不喜舞刀弄枪,渐渐也不再来旁听。槐园少了个他,一时间显得清净许多。
每日辰时,众弟子便开始于槐园前门草地处集合,几名战将好似永远不知道累似的,一人拉着一两名弟子开始无休止的练,如此,梨行先生倒是作壁上观,指挥这指挥那。
九渊、珉、花川被一名战将拉着练剑,起初花川是不愿,那战将眉毛一竖,在他手中塞上一把木剑,上去就和他打,他若不用剑,便一直打去他浑身关节各处痛点,简直是逼他就范。
梨行先生给樾乔专请来了琴师界神尊,阮界同琴界颇有嫌隙,不知梨行先生是不知而为还是别有用心。樾乔心有不满,仍是勤勉认真,不敢懈怠。
教修竹的是天界一只暗队战将,精于快、狠暗杀之道,擅长抓准时机精准偷袭,如此是最适合长龙氏的路子。
钟礼偶来和他们晨练,其余时间自己按照梨行先生教授的功法自行修炼,或是直接扎进长青阁。先生知其品性,傍晚时钟礼必会回槐园修炼,便允其自由。
阿汀背倚着一株槐柳树,一手攥刀,一手攥木。几下不小心割破了手,梨行先生也不叫她停下,仍是讲着什么“灌气入神,入木三分。”它这么短的刀,这么厚的木,怎么入它三分嘛,简直是无理取闹。
她这手上刚停一下,下一瞬先生的目光就从练剑那边转回来,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
阿汀嘿嘿讪笑,知道先生近日严肃认真,不敢顶撞,只得继续。只是自从被点拨,发觉自己没什么理想时,便做什么事情都无心,刻符也是,毫无进展。
一连这样严苛的日子过去了六个月。
那木剑直劈而上,九渊侧身,反手格挡,只见珉神力灌注,剑身一压,九渊险险格挡不住,轻一拧剑,借力化解。
来来回回六个月,她觉得自己总是将将同珉打个平手。三重武选时,她这第一实在是浪得虚名。
凭空一只火雀迅捷飞来,直冲向珉的背后,修竹竹中短剑一出,腾空而起,刺向那火雀脖颈,钉于前方树上。他借势踏树而上,震得叶子沙沙落下。那只火雀也凭空消失,落下一枚碎裂纸符。
花川躺在树下,摘下脸上盖着的叶子,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道:“你们好无聊。”
难得偷了回懒,一下又被打扰。修竹从树上跳下,“躺什么躺,起来打架。”
“啧。”花川缓慢起身,抻了个懒腰。“粗鲁莽夫。”
“你说谁!”
修竹提起短剑,向他背后刺去,花川头也不回,带着倦意左晃右晃,悉数避开。修竹每下都落了空,他这才回头,笑得令人火大。
“你!”修竹再次抬剑。
一根根银霜似的细线霎时显现,凌空捆住他的双腕。樾乔道:“好了。再打就不是切磋,而是私斗了。”
修竹愤愤收手。
九渊恰好收剑,同珉互道一礼,接着转头看这边,面上泛起笑意。
修竹见了,告状道:“殿下,你看他,你不管管他,还要偏心不成?”
“殿下就是偏心啊,殿下整颗心都偏在我这里又怎样?”花川挡在九渊身前,替她抢先回答。
整颗心偏在他那里?
接连成日严苛的训练,九渊觉得,心里不再像以前那么繁杂扰人,久违地宁静许多。偏偏他这么一句话,心中又噗通跳个不停。
不止,不止于此。不止是因为花川一人,她觉得有什么早就在她身边悄悄改变,她环顾四周,一个两个汇集于此的人。切磋也好,私斗也罢,他们会在一个桌上吃饭,会一起胡闹。
心中出现了一句话,九渊回过神来,发觉大家都惊诧看着她。
她竟是不小心说出口了。
她说:“我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前方妖魔鬼怪,我们必是无往不胜。”
一个两个,由惊诧转为笑出声,到最后连成日没什么表情的珉都眼带笑意。九渊又是不解着急、又是羞臊,急忙问大家为何发笑,却没人回答她,只叫她渐渐涨得满脸通红,还是觉得有趣万分。
花川转头,一双好看眼眸认真地盯着她。“我们就是。”
修竹一旁高声附和:“对,我们就是。”
阿汀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阿渊这样讲话!”
九渊低声嘀咕,她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是第一次啊,倒是第一次见到大家这样。连成日严肃的樾乔看着也心情极好的样子。
算了,不管了,傻就傻了。
九渊觉得自己此刻傻的像西陇一样,却没来由的,心上蓬勃翻涌,真的好似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她伸出一手握拳,别过头去,大家也会意走了过来。
九渊觉得自己此刻真的蠢极了,却又开心极了。
一个个拳头相抵,并在一齐环成了一个圈,仿佛那个圈里不是下方所见槐园一隅,而是整片天,整片天下,他们无所不能。
樾乔道:“可惜钟礼现在不在。”这么幼稚有趣的行径,缺了谁都不算太圆满。
“是啊。”修竹正欲拿开手时,竟发现同一旁人的手粘得死死的,怎么也拉不开。他看向阿汀,想着是不是阿汀偷偷使了什么小符,却见阿汀也惊诧地拉不开。
九渊笑着,无奈看向花川。
花川终于不再憋笑,转而大笑出声。早在大家觉得好笑时,他悄悄落了几枚花瓣,粘得死死的,不叫人分开。
这样也好,她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浓郁如墨,槐园中见一人影。他没有往日那般穿着素雅檀服,宽袍更武服,袖口紧束,匆匆离于夜色之中。
上次衍界他们一行归来,他仍有不安,现下伤已好了大半,这些时日,他即便是自行修炼,也绝不敢懈怠。
他自己的事,绝不牵连旁人。
一重时,就在他们即将要离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悠扬哨声。钟礼被架在中间,他微动,欲回头,却发现前方的殿下、架着自己的花川与珉皆是毫无察觉,就好像那哨声只吹给他一人听。
他一回头,似真似幻。
分明身处一重,回头却见身后皆是衍界。一团浓郁黑雾翻滚,黑雾里霎时伸出一只雪白瘦弱的手,层层黑羽爬上他的指尖。他一手贯穿鼠耳胸口,鲜血淋漓撒了满地,那只手一摊,掌心放着两块小木雕,还有一张纸、一块小木块,应是从鼠耳胸前衣襟掏出,另一只手在浓浓黑雾前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黑雾周遭衍界杂仙们,有几个冲上去的,雾中窜出几根黑羽,一击毙命。剩下那群杂仙,皆是被这威压吓破了胆,没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