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带着几个宫人,打算去东宫给姜时雪送刚刚蒸好的荷叶糕,荷花已经陆续开败,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批荷叶糕了。
待到御花园附近,四公主忽然瞥见一道绯红色官服。
那人身形清瘦,肤如冷玉,看着不过刚到及冠之年,但蓄髯却添了几分沉稳之感。
四公主第一眼没认出来,再看才发现竟是宋观澜。
宋观澜先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四公主多打量了他的官袍两眼,笑着说:“还未来得及恭贺大人升任司业。”
宋观澜微微一笑,颔首回礼。
两人本也不算熟悉,寒暄之后,就此别过。
宋观澜的身影消失在□□深处,四公主回头看他一眼。
还那么年轻就开始蓄髯,凭白添了几分老气。
不过四公主发现他这胡须一留,看上去倒是同皇兄不大相像了。
行走于朝堂之上,这些臣子谁不是七窍玲珑?
四公主笑了下,带着宫人离开。
姜时雪正捧着话本子看,见四公主来了,扔掉话本子开心道:“阿楚来啦!”
四公主命人将荷叶糕放下:“最后一茬荷叶糕了,还想吃就得等明年了。”
姜时雪拿起一枚放入口中,笑道:“秋日将近,马上可以做桂花糕,冬天来了就取梅花上的的雪水做梅花饮,四时不同,自然有不同的好吃的。”
四公主听她这么一说,怅然的情绪消散不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两人就着秋天的美食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四公主忽然道:“你猜我方才过来遇见了谁?”
姜时雪拿起第二块荷花糕,自顾自品尝:“谁?”
四公主见她丝毫不感兴趣,也不买关子了:“宋观澜,宋司业。”
姜时雪手中动作一顿。
四公主道:“你要是看见他啊,保准认不出来。”
银烛前几日是见过宋观澜的,闻言道:“他蓄髯了,瞧着老成了许多。”
四公主笑盈盈说:“你也这么觉得吧。”
姜时雪随口说:“官场之上不就忌讳看上去年轻不经事嘛,我记得那大臣几乎都蓄髯。”
银烛嘟囔了一句:“恐怕是清河郡主喜欢呢。”
姜时雪抬眸看她:“银烛,你方才说什么?”
银烛抿唇:“侧妃关心他干什么,不过是个外臣。”
四公主不知道为何她们主仆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她也知道姜时雪向来不闻窗外事,于是主动解释道:
“这些日子宋大人和清河郡主走得近,两人时常一起去茶楼听戏,京郊跑马,外面都说或许这两人是好事将近。”
银烛阴阳怪气:“要奴婢看,根本成不了,不是说宋大人的兄长就是清河郡主的兄长害死的吗?这两家有仇在先,怎么结为儿女亲家。”
四公主也觉得奇怪,但感情一事,个中种种也只有自己明白,当真喜欢上了,仇家又如何?
于是她道:“若是成得了,我们就去喝一杯喜酒,成不了,那也当从不知此事。”
话音落,她又摇头:“阿雪在端王府接连出事,皇兄可是说了不让你去端王府的。”
姜时雪攥着帕子擦手,一颗心却如同被抛到海面上,起伏不定。
她垂着眼道:“许是八字不合,我看我还是与端王府的人离远些好。”
然而世事不遂人愿。
姜时雪在宫中“养病”,许久没有出宫,听四公主说华成坊近几日有胡人表演歌舞,姜时雪索性打算拉着四公主一块去看。
两人收拾一番,带上幂篱扮作寻常女子出了宫。
四公主还是第一次这般偷跑出宫,在马车上就开始紧张:“阿雪,若是被贵妃知晓此事,岂不是要给皇兄惹出麻烦来。”
姜时雪朝她眨了下眼:“放心。”
她也不知道阿昀是如何买通守卫的,总之她进进出出这么多次,没一次出现纰漏。
四公主只好提心吊胆跟着她来到华成坊。
胡人热情奔放,两人远远便瞧见那肤白胜雪,红唇妖冶的女子在巨大的鼓面上扭动着腰肢。
水绿色的薄纱层层叠叠,包裹着曼妙身躯,衣角上华美的圆形装饰随着她动作跳动,藕臂上的金钏在火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
裙摆旋转间,女子俯身一倒,从赤膊的壮汉手中叼起一杯酒,身姿轻盈停在一人面前,媚眼如丝。
场下众人喝声一片,那郎君爽朗大笑,接过酒一饮而尽,往她掌心放了一锭分量不小的银子。
四公主以往不是没在宫宴上看过胡人跳舞,但宫宴之上,表演者有所收敛,哪里像眼前女子这般热辣奔放!
她霎时满面赤红,脸颊滚烫:“阿雪,要不,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姜时雪也没想到说好的精彩歌舞会是这样,也有些尴尬,她摸摸鼻子,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身后鼓点再度响起,激烈密集的节拍中,姜时雪忽然嗅到一股香风逼近。
她一愣,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那舞女已经停在了她面前,还是叼着一杯酒,眼神勾人。
围观众人皆高呼起来:“丽娘又挑中女子了!”
“姑娘!丽娘只收男子的银钱,若是女子,她便是要请你饮一杯的意思!”
数道目光落在她们二人身上,四公主身子紧绷,小声说:“阿雪,要不给她银钱,我们快点离开。”
舞女维持着叼酒的动作,眼神带笑。
隔近了看,才发现她脚上有一层厚厚的茧,浓妆之下的眼睛亦爬满了红血丝。
姜时雪心软了。
昔日跟着季琅胡闹,连美人锁骨盛汤都见识过,不过一杯酒而已。
她坦坦荡荡拔下自己发上的一枚金簪,插.到舞女发中,接过酒来。
舞女眼神微动,手掌贴合胸口,朝她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一时周遭尽是叫好鼓掌声。
姜时雪笑了下,轻轻打起幂篱,正要往唇边送酒,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斜穿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姜时雪一愣,回头看去。
是一双清冷又无奈的眼。
他蓄了髯,整个人看上去老成了不少。
宋观澜旁边还站着一个红裙艳丽,满头金翠的女子,不是祁听晚又是谁。
祁听晚面上带着讥讽,双手合抱于胸前,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
四公主浑身戒备,想要将姜时雪拦在身后,宋观澜先一步开口:“舍妹顽皮,家中长辈看管严格,不允她饮酒,这杯酒由我代饮。”
舞娘见是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也不想存心为难,微笑点头。
宋观澜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将酒杯还给舞娘,宋观澜垂眸看姜时雪:“走吧。”
姜时雪不想引起周遭人注意,扯了下四公主的袖子。
四公主点头,于是一行人前前后后离开。
待到人群稀少处,祁听晚扬着声调道:“侧妃和四公主真是好雅兴,两个女眷竟会来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四公主表情微变,正要开口,姜时雪率先道:“郡主误会了,我们乃是陪同太子殿下一同出宫,只是他中途有事,暂时跟我们分开去处理。”
她微微一笑:“郡主和宋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祁听晚瞪她一眼,但顾及宋观澜还在身边,只能忍住性子,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她故意凑近宋观澜,两人衣袖交叠,祁听晚看他一眼,笑道:“怀瑾说这边有胡人在表演歌舞,特地代带我来看。”
想必是宋观澜的字。
他们原来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亲密。
姜时雪表情不变,微笑着说:“原来如此,方才谢过宋大人替我解围。”
“太子殿下方才说会在宝月楼等我们,就不打扰郡主和宋大人了,我们先走一步。”
她挽住四公主的手,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待到两人走远,祁听晚看着宋观澜说:“怀瑾,你待这位侧妃可真不一般。”
宋观澜负手而立,面上带着笑意:“是么?”
祁听晚故意哼了一声:“还说不在意,当时她被人掳走,你可是……”
“郡主。”宋观澜声音微冷。
祁听晚霎时缄口不言。
宋观澜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祁听晚看着眼前面含笑意之人,心底没由来有些发怵。
这些时日她与宋观澜常常呆在一起,不知为何,宋观澜看上去温文尔雅,待她亦是有求必应,但某些时候祁听晚却会对他生出一种没由来的畏惧感。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能归结于他与太子生得有几分相似,太子一贯冷面示人,性情孤冷。
所以她才会对宋观澜生出畏惧感。
原本开开心心出来游玩,却被江氏这么一打岔,祁听晚满腹怨气回了端王府。
回府之后,祁听晚见侍女端着一方锦盒从库房出来,喊住她:“拿的什么?”
侍女忙行礼:“回郡主,秦二公子的夫人快要临盆了,王妃命奴婢将这尊送子观音先拿出来清理一番,明日送过去。”
二表哥的夫人?
祁听晚眉头一皱,忽然想起来了。
不就是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姜怜杏么?
姜怜杏此人,她是见过的,生得一副胆小怯弱的模样,小家子气。
不过她的眉眼长得有些像一个人……
像谁呢?
祁听晚仔细回想她的长相,忽然就想起来了。
她压在心底的那口气猛然翻腾起来,眯了下眼:“明儿把这位二表嫂请过来,我备一桌好菜招待她。”
秦府,姜怜杏正准备出府。
秦鹤年鲜少过来,偏偏今日过来看她,便遇到她要出门。
姜怜杏抓着披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双眼可怜巴巴瞧着他。
姜怜杏人瘦,肚子便显得大得可怕。
秦鹤年心中难得涌起一点愧疚之意,他上前为她轻轻拢了下披风:“若论辈分,清河郡主还要唤你一身嫂嫂,去吧,别怕,我派阿盛跟着你,早些回来便是。”
姜怜杏眷恋这一刻的温存,不舍地抓住他的袖子。
秦鹤年的表情又冷淡下来:“去吧,别误了时辰。”
她只好乖巧地放开他,上了马车。
秦鹤年握拳在唇边咳嗽了几声,转身离去。
姜怜杏打起车帘,眼巴巴看着那道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她垂头,手轻轻抚住拢起的腹部,心想,爹爹不喜欢娘亲,但应该不会不喜欢你。
待到孩子生下来,夫君他……应该也会多看自己两眼吧?
姜怜杏虽然嫁给了秦家二公子,但秦夫人根本不对她抱有任何指望,待人接物执掌中馈一律不曾教过她。
因此姜怜杏虽然在秦府生活了大半年,却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
刚踏入端王府,她就紧张得跌了一跤,好在阿盛眼疾手快扶住她,否则恐怕要出大事。
端王府的侍女对她的出身心里都门儿清,躲在一旁捂嘴偷笑。
姜怜杏脸色涨得通红,一路上积攒的勇气尽数耗尽,接下来的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
祁听晚见到她的时候,挑了下眉:“表嫂脸色怎的这般红,可是路上热着了?”
她盯着那双与江氏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中充斥着恶意,随口交代下人:“去端几碗荔枝酥山来,解暑最好。”
阿盛皱眉:“回郡主,二少夫人有孕在身,恐怕不能用这些寒凉之物。”
姜怜杏忙道:“没事的,郡主一番好意,而且天气确实热得厉害,用些解暑之物也好,我在府里也会用冰物的。”
阿盛还在说什么,但姜怜杏给他递了个眼色,阿盛抿唇,到底是没有开口。
祁听晚与姜怜杏随便叙了一会儿话,便失了兴趣。
这位表嫂眉眼长得与那江氏是有几分相似,但性子却天差地别,实在是没意思。
见那姜怜杏将端上来的两碗酥山都用了个干净,她心中讥讽一笑。
怎么说这表嫂肚子里的孩子也跟她有血缘关系,她倒不至于要生出谋害这孩子的心思。
只是天气明显已经要入秋了,酥山下肚,多少会叫她有些不舒服。
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她一场,又将那尊送子观音交给她,祁听晚便将人打发走了。
姜怜杏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回了府。
这顿宴席,她中规中矩没出什么差错,没给夫君丢脸。
哪知刚回府不久,她的肚子便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侍女一看,姜怜杏为了赴宴挑选的衣裙已然被鲜血染红。
侍女魂飞魄散,忙喊:“来人啊!”
秦鹤年接到消息的时候,院子里已然乱作一团。
他匆匆赶到,见下人个个面白如鬼,秦夫人握着手在外面踱步。
“娘!她情况怎么样?”
秦夫人语气不算好:“瞧着身子是个康健的,但孩子怎么没足月就生了?”
她双手合十走来走去:“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这孩子可千万别有事。”
大儿子已经有两子,但这孩子是鹤年的!
他这身子,还能轻易有其他孩子么?这孩子无论如何必须得生下来!
然而事不遂人愿,很快产婆满手是血出来:“夫人!胎儿太大不对出不来啊!少夫人瞧着没力气了,再耽搁下去孩子恐怕……”
秦夫人立刻疾言厉色:“我的孙儿必须平安生下来!其他的我不管!”
秦鹤年一愣,不敢置信道:“娘!”
产婆得了命令,已经匆匆回了屋。
很快产房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秦鹤年冷汗唰地流了下来,抬腿就要闯进去。
秦夫人命人押住秦鹤年:“那是你儿子!你儿子的性命重要还是她重要!”
秦鹤年双眼血红:“那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他费劲力气挣扎开,抬手抓住门环。
秦夫人尖声道:“谁敢放公子进去,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下人死死抓住秦鹤年,秦鹤年被压得单膝跪地,屋内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嘶喊,秦鹤年绝望怒吼:“娘!孩子还能生,你不能害人!”
秦夫人只是冷眼旁观。
秦鹤年挣扎太过,剧烈咳嗽起来,很快唇边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秦夫人别过脸,狠心装作看不见。
时间被拉得很长,忽然之间,有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安静。
产婆满脸开心冲出来:“夫人!恭喜得了个小公子!”
秦夫人眉开眼笑:“赏!都赏!”
秦鹤年瘫倒在地,片刻之后,屋中忽然传来侍女的喊声:“二少夫人,她,她血崩了!!”
秦鹤年如遭雷击,撑着身子,踉踉跄跄站起来,冲进了屋中。
被褥上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姜怜杏整个人如同被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苍白、了无生气地躺在上面,像一朵几近枯萎的花。
她见秦鹤年进来了,无神的眼眸中迸发出光彩,干裂的嘴唇喃喃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秦鹤年跪在榻边,握她的手。
姜怜杏似乎很开心,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只能用那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嘴唇蠕动。
秦鹤年贴近她,哑声说:“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破碎的话语从唇边滚落,却调不成声。
姜怜杏有些着急,可惜她哭喊了太久,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坏了。
姜怜杏安静下来。
秦鹤年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双眼已经变得空洞,眼角还挂着一串缓缓掉落的泪。
“怜杏!”
“怜杏——”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中途起风刮断了院内花枝,姜时雪猛然惊醒。
不知怎的忽然就没了睡意,姜时雪枕着绵绵雨声,偏头去看身侧的祁昀。
光影模糊,他的眉眼却犹如山峦雪色一般,每一笔都清晰。
姜时雪心下稍安,闭上双眼。
手忽然被人握住。
祁昀开口,声音有些哑:“睡不着吗?”
姜时雪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依偎着他的肩,低声呢喃:“被雨声吵醒了。”
祁昀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住她的耳朵,似要抵挡外面连绵的雨声。
姜时雪没想到,竟真的有用。
她枕着朦胧遥远的雨声迷迷糊糊睡去,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外面雨已经停了。
姜时雪舒展着身子爬起来,趴在窗棂上嗅着外头带着湿意的空气。
银烛匆匆走过来:“侧妃,殿下回来了。”
姜时雪奇怪极了,这个点,往天还没下朝才是。
她才披好外套,祁昀已经踏入院中。
祁昀眉眼间有凝重之色:“阿雪,秦鹤年的夫人,昨晚难产去世了。”
姜时雪一惊,眼前霎时浮现出一双胆怯的眼,她讷讷道:“……怎么会?不是还没足月吗?”
祁昀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秦鹤年昨夜誓要与秦家决裂,如今呕血不止,已经陷入半昏迷。”
“大夫说秦鹤年生了求死之志,再这么拖下去,恐怕性命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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