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公应是,尤贵妃却在心中冷笑。
祁听晚看上的?她分明记得是端王妃多看了两眼。
尤贵妃藏在袖中的指甲陷进掌心,复又松开。
狗咬狗,一嘴毛,她有什么好气?等着看太子被责骂便是。
很快一道清瘦的身影踏进了殿中。
嘉明帝看见祁昀的那一刹,骂人的话就要劈天盖地砸去。
却不想祁昀身形挺直,不卑不亢跪在了地上。
他开口,嗓音清寒:“禀父皇,清河郡主两次伤我侧妃,图谋她的性命,儿臣是可忍孰不可忍,端王府若要问责,要杀要剐,儿臣悉听尊便。”
嘉明帝愣住了。
他这个儿子,自小倔得像头驴,又何时这般卑躬屈膝在他面前说过话?
尤贵妃隐隐生出不妙,忙道:“太子啊,听晚那都是闹着玩的,毕竟是一个小姑娘,怎么能那么吓人家。”
祁昀直勾勾看向她:“小打小闹?若是母妃被疯马踩上一脚,焉有命活?”
尤贵妃张了张唇,还要说话,被嘉明帝呵斥:“你闭嘴。”
尤贵妃红唇紧抿,脸色难看起来。
嘉明帝叹了一口气:“太子,此时的确是听晚有错在先,但你是不是太偏激了。”
“一国储君,怎能这般意气用事,传出去岂不是失了太子的的身份?”
他思索片刻,问:“你那侧妃现下如何了?”
祁昀道:“昨日她受惊过度,昏迷了一夜,今天早上刚醒。”
嘉明帝也听闻了姜时雪拔簪杀马之事,心道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也是个心性坚定,有勇有谋之人。
也难怪此前被掳走还能安然无恙逃出来。
嘉明帝不由多看了祁昀一眼。
虽然他这个儿子自小与他不对付,但挑女人的眼光上,的确是不错。
方才那点怒气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嘉明帝沉吟片刻,道:“此事你们两边都有错,朕已经派人去安抚听晚那孩子了,你也服个软,朕就禁足你半个月,你可答应?”
他又道:“太子,听晚毕竟是端王之女,是你姑姑。”
语气之中已有胁迫。
祁昀凝视着嘉明帝靴子上的金线龙纹,淡淡说:“儿臣领命。”
嘉明帝通体舒泰,看着祁昀也顺眼了,难得关心起他来:“你那侧妃身子虽弱,但进宫前太医曾为她仔细看过,于生育一事上并无大碍。”
“你们成婚已有数月,也该抓紧了。”
尤贵妃和祁昀心里皆是一惊。
尤贵妃立刻说:“陛下,您看看太子都已经成婚半年了,我们羡儿是不是也该……”
嘉明帝态度暧昧不明:“待到立秋之后,再命人递册子进宫让看他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尤贵妃还要说话,嘉明帝忽然又握拳在唇边重重咳嗽起来,他摆摆手:“朕乏了,都下去吧。”
祁昀起身离开。
尤贵妃恨恨不敢言,也只能说:“陛下又在咳嗽,臣妾去叫太医来帮您诊脉。”
出了屋,尤贵妃皮笑肉不笑道:“太子真是娶了一位好侧妃。”
祁昀眼瞳黢黑,如同一团墨盯着她:“与其盯着旁人,母妃倒不如好好花心思帮皇兄挑一位正妃。”
他说完,转身就走。
尤贵妃立在原地,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神却阴沉下来。
第二日祁昀没去上朝,姜时雪还觉得奇怪。
她揉着眼睛,凑到坐在窗棂边看书的祁昀身旁,戳了戳他的肩:“阿昀,你今日不上朝?”
祁昀抬眸看她一眼,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
没办法像在余州时每日溜出门玩,也没办法去朝晖宫找四公主,姜时雪这些时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姜时雪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蓬头垢面,霎时尴尬起来,她抓了一把头发,强行解释:“往日里我不这样的!”
祁昀只是含着一丝极浅的笑,看了她一眼。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但姜时雪忽然便想起自己在余州时,给他安排的栖鹤轩……若是登上最高处的阁楼,是看得见她的院子的。
姜时雪脑子发懵,下意识说:“那个时候你不会也是这么起个大早吧?”
祁昀但笑不语。
姜时雪的脸一点点涨红起来。
完了,若是他那个时候已经在阁楼上看书,定能注意到银烛她们左催右催,最后无奈端着膳食进她房间。
姜时雪用手指点住他的唇角:“你不许笑!”
她瞪圆眼睛,像只仗势欺人的猫:“我那时候还在长身体呢,每日多睡点觉不是很正常嘛。”
祁昀没忍住眼角微弯:“好。”
姜时雪很早就发现,生得清冷的人一旦笑起来,反而如同雪后琼枝、雨中清荷,叫人忍不住生出攀折之意。
她忽然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大大的吻,然后笑着跑开。
祁昀的动作僵硬了片刻,姜时雪已经跑到净室中去了,连半片裙角都没留给他。
他缓缓抬起手,碰了一下被她吻过的地方。
祁昀垂下眼睫,唇角扯了下,眸底的笑意却很浅。
午膳之后,忽然下起雨来。
夏季的雨绵绵密密,温度降不下来,屋子里反而闷湿得厉害。
姜时雪不想待在待在屋里,拉着祁昀去了东宫里最高的一处亭子。
亭子建在假山上,四周开阔,风卷着雨丝飘入亭中,带来几丝凉意。
雨中多蚊虫,宫人们在亭子四角点上驱蚊香。
这香是以草药制成,香味清淡,在潮湿的雨幕中氤氲开,并不难闻。
姜时雪要拉着祁昀陪她下棋。
棋盘摆好,忽有宫人上前来,凑到祁昀耳边耳语。
祁昀淡淡道:“吩咐他稍等片刻。”
姜时雪从来不打听政事,只顾着眼前棋盘,挑来挑去,她选了黑子:“往日里和阿琅对弈,我执黑子赢面大些。”
祁昀便遂她的愿,执白子。
只可惜姜时雪棋艺不精,又爱毁棋,一场棋自然是下得七零八落。
待到最后,她伸着懒腰起身,嘟囔着:“下棋这种费脑子的,根本不适合我。”
祁昀在身后捡棋子,声音带笑:“下棋本就是磨性子的,你若是不喜,再另找其他玩法便是。”
姜时雪没有回应。
祁昀抬眸,见她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看。
那是……倚兰苑的方向。
祁昀眼角微跳,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姜时雪却忽然转身,拉住他的袖子:“好呀,既然下棋不好玩,我们不若找点其他事情做吧?”
“阿昀,你会擀面吗?晚上我们自己捏面片吃?”
雨水嘲哳。
飞檐之上雨落如珠,有清寒雨珠落在她瓷白的腮边。
她仰着头,微微上挑的眼角猫儿一般,瞳孔亦是清浅的琥珀色,就这么看着一个人,很难让人心生拒绝。
祁昀的目光从倚兰苑那道绿色官袍上移开,声音清冷:“好。”
雨下得很大,但姜时雪坚持要回屋,祁昀只能陪她。
回到屋中,两人鞋袜俱湿,祁昀垂着眼睫,看着姜时雪氤氲成深红色的裙摆,道:“阿雪快去换衣裳吧,免得着凉。”
又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回临渊阁一趟,晚些再过来陪你捏面片。”
姜时雪亦交代他:“阿昀,记得先把湿衣换了。”
祁昀面上带着浅笑:“好。”
屋门开合,祁昀离开。
姜时雪站在屏风后等了片刻,忽然对银烛道:“银烛,快把你的衣裳拿一套过来。”
银烛狐疑:“侧妃,您要做什么?”
姜时雪焦急道:“快,我有事情要办。”
银烛只好扭头小跑着去取了一套衣裳回来,姜时雪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对银烛说:“银烛,我要出去一趟,任何人问起来,你便说我淋了雨,在沐浴。”
银烛诶了一声,姜时雪已经撑了伞,脚步匆匆离开了。
临渊阁,祁昀穿着一身湿衣坐在桌案旁。
屋里并未掌灯,光线沉沉压在脸上,眉眼唇鼻如覆雪的山峦。
衣摆水渍聚集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放在双膝上的手透着诡异的苍白,他似乎在抓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抓。
许久之后,祁昀终于起身,步伐极慢,朝着阁楼走去。
姜时雪怀里抱着一只瓷瓶,一路低头,偷偷走到了倚兰苑。
她装作在收集枝头雨水,一边打量着四周。
只是如今正值盛夏,苑中植被繁茂,树影亭亭,又下着大雨,寻人实在困难。
姜时雪心中焦急,脚下步伐一乱,踩到一个水洼,险些栽倒。
背后忽然有人扶住她的手臂。
临渊阁。
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阑干边,雨水扫过飞檐,尽数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瞳孔像被化开的墨,与白如宣纸的面色相衬,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诡异感。
姜时雪身形一僵,余光率先瞥见一角绿色官袍,她心中又惊又喜,回过头去。
宋观澜见是她,显然一惊,他忙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微臣见过侧妃。”
瓢泼大雨中,姜时雪凝视着眼前之人。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白雨跳珠,雾气蒸腾,一切都有些模糊。
短短数日,他消瘦了许多,亦憔悴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看人的时候,依然温和,像是一缕春风驻足在其中。
姜时雪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家中变故并未叫他消沉。
两人都有话要说,但都在等待。
最后是姜时雪先开口:“当时离别仓促,我还没有向大人道谢。”
她郑重朝他弯腰行礼:“宋达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姜时雪抬起头:“我欠大人一条命,将来大人若是有所需,我定会不留余力相助。”
宋观澜只是仔细看着她,末了忽然说:“那时你受伤,为什么不同我说。”
姜时雪表情有片刻空白。
旋即她道:“我……宋大人知道了?”
“我听说了。”
他自责于自己竟没发现她的伤,而是以为她只是单纯身体不适。
他竟叫她拖着重伤之躯,一个人逃跑。
还好她足够聪敏,否则一线之差,她便可能……
宋观澜感到无比后怕,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自责。
宋观澜叹道:“侧妃,对不住,都是我粗心。”
姜时雪摇头:“怎么会怪你?宋大人,若不是你舍命救我,恐怕我这条命……当真要交代在那里。”
姜时雪认真看着他:“宋大人,我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将来若是宋大人有需要,我定会鼎力以赴。”
宋观澜唇角微扬:“嗯。”
阿雪一贯如此,真心待她之人,她便是倾尽所有,也会出手相助。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姜时雪知道今天这一次的见面原本都不应该。
可是如今身份限制,她没办法递信给他,今日遇见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亲口来同他道一句谢的。
姜时雪朝他行了一个礼:“宋大人,还请保重。”
姜时雪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宋观澜忽然喊住她:“侧妃!”
姜时雪回头。
雨幕之中,宋观澜一身青绿官袍,撑伞而立:“侧妃亦请保重。”
姜时雪对他笑着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阁楼之上,祁昀握着阑干的手青筋毕露,指尖却一片青白。
相隔太远,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得到漫天雨幕下,一道绿袍与一道杏衫交叠在一起。
她仰头说着什么,他低头仔细倾听。
藤黄伞面被雨水打得微微摇晃,像是快要被折断的花茎。
忽然姜时雪回过身来。
祁昀下意识往旁边侧身,借柱子挡住自己。
只是她根本没注意到他,提着裙摆,在雨中急切地跑,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天边滚雷相继,祁昀背靠漆红大柱,唇角微勾,似哭似笑。
宋观澜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宫门处,才抖落衣袖上的水珠,朝着另一道门走去。
宫人早早候在门口,见他来了有几分焦急:“宋大人,还请随小的来,殿下等候已久了。”
宋观澜表情并无变化,只说:“劳烦公公带路。”
他今日,本就是来为见太子的。
只是太子今日似乎有事,宫人通传他稍等片刻。
宋观澜没有听从宫人安排到书房等待,而是走到了背后的倚兰苑,故而才会遇见姜时雪。
檐下雨落成珠。
宋观澜摊开手,宫人先帮他拭去衣袍上沾染的雨水,免得一会儿弄脏了太子的书房。
收拾利落后,宫人高声对里面的人道:“太子殿下,宋大人到。”
片刻后,屋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宫人垂首推开门。
宋观澜踏了进去。
风雨飘摇。
屋中纱幔亦随风飘舞。
或起或落间,宋观澜看到一人立在窗边,玄色衣袍被风鼓动得烈烈作舞,偶有银光乍泄,在他指尖流转。
年轻的太子,正在把玩着他的佩剑。
宋观澜收回视线,垂眸看向地面。
祁昀忽然出声:“宋大人今日求见,可是有事相商?”
宋观澜沉默片刻,开口道:“微臣今日前来,乃是投诚。”
他掀开官袍,跪了下去。
祁昀终于转过身来。
新科探花郎背脊挺直,一袭绿色官袍衬得人雅如修竹,龙章凤姿。
祁昀笑了下,声音很冷:“孤想问宋大人一句,为何突然改变想法?”
宋观澜垂首,一字一句道:“诚如殿下所说,刀,要握在自己手里,杀人才痛快。”
祁昀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淡色的影逼近,宋观澜忽然注意到他的衣袍下摆是湿的。
玄色衣袍并不明显,只是有深深浅浅的黑,像是泼墨画在他衣角蜿蜒。
“宋大人能想通,诚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宋大人。”
祁昀话音微顿。
眼前锋芒如流星划过,忽然有一把剑压在了宋观澜的脖颈上。
冰凉触感比窗外落不尽的雨水寒上三分。
祁昀的声音更冷:“孤现在后悔了。”
祁昀没有刻意收力,剑刃划过宋观澜的脖颈,一道细细血线晕开。
宋观澜没有躲闪,只是抬眸看祁昀,眸光淡然安定。
“殿下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祁昀冷冷道:“一个被顶替身份的皇子,与废棋也相差无几。”
宋观澜忽然笑了下:“微臣知道殿下有本事对付贵妃端王一党,但若我愿为殿下手中刀,想来行事也会更容易些。”
他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殿下要杀我,是为阿雪。”
压在他颈上的剑又深了一分。
只要祁昀再微微用力,便可当场叫他身首分离。
祁昀却忽然挽了个剑花,收起长剑。
殷红血珠顺着剑尖滴落,祁昀抬手,双指相并,将剑上鲜血抹尽。
剑尖发出峥鸣,颤音未绝间,祁昀垂眸看他:“宋大人很敏锐。”
“宋大人既然清楚,便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宋观澜眼角轻轻跳了下。
祁昀眼眸黢黑,泛着冷意:“孤要宋大人答应一件事。”
“阿雪只知你失忆,不知你已经想起一切。”
“孤要你答应,在她面前,你只能是宋观澜。”
宋观澜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却沉默不语。
祁昀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宋大人要不要孤提醒你,那一日你与她在倚兰苑相逢,宋大人心中是在盘算什么?”
宋观澜瞳孔一缩。
数日前那个大雨瓢泼的午后,他与她在倚兰苑中的重逢。
亦如今日。
只是当时,她是惊喜,而他……只有满心算计。
利用她接近太子,再以她的身份作为要挟,与太子谈判……
当时的他,的确是这么打算。
祁昀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飘忽:“宋大人若有闲暇,不如回余州灵华寺看一看。”
他下了逐客令:“看罢之后,再来回答孤今日的问题。”
祁昀转身要走,宋观澜忽然喊住他:“还请殿下直言。”
祁昀脚步一顿,淡声说:“有人在灵华寺为你供奉了明灯一盏,并以你的名义每年捐款行善。”
“五年来,从未断过。”
宋观澜如遭棒喝,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以为她最后是恨他的。
那一晚他将她从怀里推开,疾言厉色叫她回去。
小姑娘红了眼,问:“行之哥哥,你真要如此?”
他只有冷漠。
姜时雪眼尾猩红,泪水滚落如珠:“顾行之,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会将你忘的干干净净,永远永远也不要再想起你!”
阿雪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他以为她会将他忘记,他以为她会恨他,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
宋观澜有些狼狈:“殿下所言……”
祁昀只是以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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