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拥有挥霍不完的银钱,不该是天底下最畅快的事情吗?
为什么他们都不屑一顾。
正惆怅着,忽有一个蓬松的雪团砸到她的披风上,散落一地。
姜时雪愕然回头,却见高墙之上,季琅吊儿郎当坐着,眉眼间尽是笑意:“谁惹我们阿雪了?我都在这听你长吁短叹好久了。”
冷月高悬,少年双臂环抱坐在墙头,如同话本里的江湖侠客。
下一刻,一个雪团结结实实砸到他身上,姜时雪柳眉倒竖:“还不快下来!”
季琅哎哟一声,忙不迭说:“好好好!姑奶奶,我这就下来!”
只见他借着旁边的树枝,轻踩几下,如同一只雪燕,稳稳落地。
季琅家里请了师傅教他习武,他于此道上也算是有天分,练出几分功夫后,时常在她面前显摆,其中翻院墙便是他最喜欢的一种。
他是姜家收的义子,姜府就跟他半个家似的,姜府的人撞见他翻院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季琅有恃无恐,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常常飞檐走壁。
直到有一次,姜府西苑新翻了地,铺了一层光滑的石砖,他自诩对姜府足够熟悉,落地的时候没注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把腿骨摔断了。
自那以后,姜时雪便不让他轻易翻墙了。
季琅潇洒放浪惯了,唯独对姜时雪却是言听计从。
姜时雪不让,他就不翻墙,老老实实走起了正门。
今夜不过是心中有疑惑,又不好惊扰义父义母,故而他才偷偷翻墙进来。
季琅生怕姜时雪骂他,忙解释了一通:“我来是有事要问你,不好打搅义父义母。”
他绕到姜时雪面前,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她。
姜时雪心中一惊,面上倒是不显,只是立在原地佯装镇静看着他:“怎么了?”
季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总觉得你哪里不太一样了。”
姜时雪被他盯得背脊发寒,抬手挡住自己的脸:“还好你是我兄长,换作旁的男子这么盯着我,定要惹得我生气的。”
季琅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自己的娘亲和义母在闺中的时候乃是手帕交,后来娘亲逝世,义母怜惜他小小年纪便没了娘,爹爹又公务繁忙,这些年多是姜家在照拂他。
他同阿雪打小一块长大,没大没小惯了,直到后来义母私下里委婉提醒他,阿雪到底是个姑娘家,季琅才开始多加注意。
他自小没了娘,爹爹没有纳妾,亦没有续弦,季府没个女主人,许多事情都是依仗义母提点。
季琅看着眼前雪团似的姑娘,心中纳闷,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阿雪可是敢带人剥了他的衣裳,拿着柳条抽他的屁股蛋子呢。
见季琅出神,姜时雪道:“你要问什么,若不问我可要回去歇息了。”
季琅忙说:“你昨晚当真只是醉倒在碎露轩了?”
少年眸光敏锐。
人人皆道姜府千金金尊玉贵,又长得仙姿昳貌,乃是多少青年才俊都高攀不起的明珠。
但季琅却明白,她的身世、她的姿容,引人艳羡,却也招人垂涎。
阿雪她自己又何尝不知。
故而她从来不会叫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譬如与旁人游湖玩耍,她只会与他同船,又譬如她在外从不饮酒,只说爹娘不让。
昨夜虽在姜府,但季琅清楚,她不会真叫自己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他回去越琢磨越不对,于是打道回府,打算问个清楚。
姜时雪果然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
季琅的心高高提起。
姜时雪叹了口气,“阿琅,别问了,我不想说。”
她到底是不愿意搪塞他。
季琅眼角一跳。
姜时雪眉眼间倦色浓重:“总归我没事,阿琅,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季琅不再询问,只是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
季琅看着月华堂的牌匾,道:“就送你到这,好好睡一觉。”
“嗯,你也快回去歇息。”
季琅站在月华堂门口站了片刻,轻松翻上墙,打算离开。
哪知刚落地,便有一女子惊呼起来!
季琅吓了一跳,旋即反应极快一把擒住那女子:“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不料那女子极为泼辣,挣扎了几下,见无法脱身,反而威胁他:“你才鬼鬼祟祟!姜府的墙也敢翻!我要叫人了!”
季琅冷笑一声:“知道我是谁么?也敢威胁我?”
忽然起了风,掩映月亮的乌云被吹散。
借着月色,季琅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对方很是面熟,但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反而是那女子惊道:“怎么是季公子?
“我是芸娘啊。”
季琅这才想起来眼前之人是谁。
此人正是经由姜时雪介绍,跟胡商做香料生意的那一位。
芸娘虽出身青楼,但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姜时雪曾在他面前说:“寻常女子被卖到青楼,恐怕这辈子都被毁了,她不一样,在青楼十年,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调香手艺。”
“她既托夏荷帮忙,那我也愿意给她牵桥搭线,最后能做到什么地步,全看她的本事。”
姜时雪果然没看错人,如今她一手香料生意坐得风生水起,旁人见她,也是要敬一声“芸掌柜”的。
芸娘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季琅也换了副笑脸,道:“方才是我没看清,出手冒犯,芸掌柜还望多多见谅。”
“不过这个时候阿雪已经歇下了,芸老板可是有急事要找她?不若我代为通传?”
芸娘笑了笑,滴水不漏道:“听说姜姑娘昨日生辰,姜府为她请了一树佛铃悬挂于梧桐枝头,我恰巧路过此处,只是停下来瞧一瞧这梧桐树的盛景。”
从他们头顶看过去,果然能看到梧桐枝头红线千匝,佛铃摇晃。
芸娘:“今日也算大饱眼福,芸娘铺子里尚有琐事要处理,便先走一步了。”
季琅略一颔首,算是道别。
然而芸娘刚离开没多久,忽然脚步匆匆折返。
见季琅还在原地没有走,她心头一跳,手心已经生了热汗。
她带着笑:“季公子还不走么?”
季琅却忽然抬起眼睛:“芸老板为何去而复返?”
芸娘随意道:“丢了点东西,恐怕是方才不小心落这儿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往地上寻去。
季琅摊开一只手:“芸掌柜是在找这个么?”
是一只水蓝色的香囊,精致小巧,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
芸娘心头大骇,伸手要来拿:“正是此物,多谢季公子。”
季琅却反手将香囊握住,冷着脸说:“这明明是肖家二姑娘昨日输掉的彩头,为何会在你手里?”
芸娘故作惊讶:“那么巧?想来这款香囊近来时兴……”
季琅却已经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芸掌柜,我再问一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芸娘:“季公子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路……”
“芸掌柜,你乃识香断香的高手,这香囊里有些什么?”
芸娘淡然道:“不过就是些茯苓百合一类的安神之物,季公子若是想要,改日我差人给你送一个过去。”
“芸老板是以为,全余州只有你一个识香高手了么?”
芸娘心思一转:“若是季公子想要,这香囊您拿走便是。”
话音刚落,季琅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身上摸来!
片刻后,季琅手上托着另一枚胭脂粉的香囊。
他瞳孔一缩,这不是昨日阿雪系在身上的么?
季琅到底不是蠢人,与阿雪相关,他自然要百般谨慎。
他没有透露香囊是阿雪的,只是疾言厉色逼问她:“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姜时雪正打算沐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吵嚷之声。
银烛忙拍门:“姑娘!是季公子,季公子说要见姑娘!”
姜时雪心头一跳,匆忙披衣起身:“你叫他等我片刻。”
姜时雪到书房的时候,季琅沉着脸色坐在太师椅上。
灯火跳跃,姜时雪一眼便看见了桌案上并排而放的两个香囊。
姜时雪扭头对银烛映月说:“你们下去,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屋内一片静谧,绛纱莲花灯光影朦胧,叫姜时雪的神情也模糊不清。
季琅最终先开了口:“芸娘不肯说,所以我将香囊里的东西秘密送到了品香阁。”
“揭粟,雀头,此两物若是遇酒,便与欢宜香同效,药效甚至烈百倍。”
姜时雪眼睫微颤。
原来如此……欢宜香,传闻乃是前朝那位知名的妖妃所制,能令男子欲念焚身,却无法支配身体。
据说当年那妖妃便是依靠此香独得圣宠。
欢好一事多由男子主导,而用了此香之后,男子却会失去掌控权,任凭女子摆弄。
为寻刺激,有不少达官贵人暗中觅得此药,欢宜香也风靡一时。
直到后来新朝开立,圣上认为此香颠倒阴阳,秽乱不堪,命人将此香列为禁香,欢宜香这才慢慢销声匿迹。
偏偏那么凑巧,自己的香囊里就有一味雀头。
雀头难得,香气甜暖宜人,姜时雪最喜冬日在香囊里加一些。
万万没想到,会阴差阳错导致这样的结果。
季琅既然已经知道,必定也猜到了什么,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姜时雪开口:“阿琅,昨夜我与薛尽……有了夫妻之实。”
季琅猛然起身,桌上的莲花灯应声倒地,火舌忽地舔舐而上,屋内火光大作。
火焰熊熊燃烧,季琅和姜时雪却都没有动作。
眼见那火苗就要烧到姜时雪的裙角,季琅猛然把人推开,扬手解下大氅扔到地上,将火扑灭。
浓烟滚滚,守在外面的银烛和映月察觉到不对,慌乱喊:“姑娘!姑娘没事吧?”
姜时雪高声说:“无碍!你们候在外面便是。”
季琅双眼被熏得通红,他深深看了姜时雪一眼,大步往外走。
姜时雪忙拉住他的袖角:“阿琅!”
季琅停顿片刻,还是将衣袖挣开,咬牙切齿道:“我去替你杀了他。”
“阿琅!”
姜时雪疾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阿琅,昨夜我和他都中了药,并不能怨谁,他也只是无辜的。”
“无辜?”
季琅眸光发冷:“无辜又如何,只有死人,才能严守秘密。”
姜时雪指尖发冷,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阿琅,你若是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便大可去杀人。”
她微微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咬牙放出狠话:“薛尽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杀了他。”
“除非……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季琅神色难看。
他同姜时雪相识十几载,他们从来都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而如今,姜时雪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与他反目?
季琅望着眼前的少女。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她合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无论是金银财宝,亦或如意夫郎。
那个身份不明的病秧子,连阿雪的一根手指都不配碰!
如今她这么护着他,都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吧。
想起那双清冷又温柔的眼,季琅越发觉得怒火中烧。
一个已经离去五年的人,却阴魂不散,叫阿雪不能忘怀。
姜时雪见季琅不言不语,软了语气:“阿琅,你放心,我已经知会过他,他不敢外传的。”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瞒下来,并无大碍。”
季琅忽地开口:“多少人知道?”
“只有薛尽,你我,还有一个派去照顾他的侍女。”
姜时雪又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若是娘亲知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季琅脸色依然很难看,但他总算是点了点头:“是要大事化小。”
姜时雪松了一口气:“芸娘在哪?”
季琅:“你放心,我只是以她鬼鬼祟祟在姜府周围晃荡为由,暂时将人扣押起来了。”
姜时雪不赞同道:“芸娘是我的朋友,你快将她放了。”
“夏荷只说这两枚香囊乃是旁人送我的礼物,她闻起来味道不大对,便央她看一看。”
“旁的她并不知道。”
季琅却是心头一惊。
他方才已经说漏了嘴,道这香囊乃是肖家二姑娘输掉的彩头……
他心里盘算着,嘴里却道:“我知道了,我回去会尽快将人放了。”
他酝酿片刻,才难以启齿般道:“你……”
“我听说过有避子汤……”
在异性面前谈论这些,到底是叫人尴尬。
姜时雪佯装镇定,实则面颊通红:“嗯。”
季琅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闷着声音说:“你好好休息。”
他大步离去。
屋内缭绕的烟雾终于散尽。
银烛映月推开门脚步匆匆进来的时候,她方觉脱力。
映月见屋里一片狼藉,掩唇惊呼。
姜时雪问:“阿琅走了么?”
“走了姑娘,公子翻墙出去的。”
姜时雪疲惫不堪,只说:“你们差人收拾下,不要声张。”
她现在只想去好好泡一个澡。
浴汤里浸着她喜爱的芍药。
在花开最盛时,挑花型完美的极品芍药采下,以秘法烘干保存,遇水又如鲜花,香气沁人。
此时此刻,姜时雪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她在熟悉的香气中昏昏欲睡。
只是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
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迷迷糊糊间,姜时雪忽然想起来,季琅并未答应自己会放过薛尽!
她惊得霎时起身,浴汤里的水哗啦溢出一地。
姜时雪匆匆扯了件衣裳裹住自己,湿着头发,赤着脚便往外面跑!
“姑娘?”
“姑娘!”
姜时雪心跳如雷,几乎是嘶吼着说:“叫刀寒他们赶去栖鹤轩!”
夜色浓重,青瓦之上薄雪微覆,周遭一片冷肃。
季琅伏在墙头,盯着屋顶的鹿衔灵芝图纹,眸色阴沉。
栖鹤轩亮了一宿的灯光终是熄灭了,只剩荷塘浅水倒影着天上一轮弯月。
他抚着袖中削铁如泥的匕首,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屋里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季琅轻飘飘滑下墙头,如同鬼魅般溜进了屋。
架子床上躺着一个侧睡的人,季琅眸光微动,蓄尽全身力气,一刀刺去!
匕首没入被衾的那一刹,他面色微变,刚刚拔刀转身,便被人迎面击来!
对方掌风凛冽,雪亮的烛台直直朝着他的面门而来,季琅心中大骇,腰身一转,耗尽全身力气堪堪躲开,却还是被那烛台划破了脸颊,霎时血流如注。
高手过招,不过就是几息之间,季琅哪敢耽搁,再度提起匕首朝他的脖颈刺去!
哪知对方身形如蛇,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身后,季琅肘部发麻,匕首哐当落地!
烛台冰凉,抵上他的脖颈,祁昀声音发冷:“谁派你来的?”
生死一瞬,季琅没有注意到他这话的古怪。
他感受到对方气息不稳,想必是受了伤的缘故,于是猛然蓄力,曲肘朝对方的腹部猛然砸去!
祁昀闷哼一声,眼见的烛台就要脱手,他毫不犹豫顺势往季琅脖颈一刺!
“阿琅!!!”
祁昀忽闻熟悉的声音,手指微颤,电光石火间,烛台刺歪了方向,轻飘飘划着他的脖颈而过。
烛台落地的那一刹,灯火大亮。
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霎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刀寒率先夺步而上,将祁昀扣住!
方才的打斗已经耗费了祁昀全部的力气,他没有挣扎,狼狈地跪跌在地上,抬头看向姜时雪。
冬日凛冽,寒风卷动姜时雪的衣裳。
她披散在肩头的青丝还在滴水,层叠的裙摆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裸足。
许是因为一路疾跑而来,脚背上多了几道伤口,脚趾也被冻得通红一片,几乎泛着乌青。
两人的目光直直撞到一起。
少女面色惨白,一双眼眸里尽是担忧……和歉意。
祁昀的心脏猛地一跳。
屋内一片狼藉,季琅提着匕首站在原地,面颊、脖颈上鲜血横流,眼神阴鸷。
银烛吓得当场哭出来:“季公子……”
姜时雪吩咐:“快去找夏荷!”
她疾步走上去,想用干净的帕子替季琅擦一擦,不料季琅抬手一挥!
帕子落在了地上。
姜时雪垂眸,声音微哑:“我方才好像说过,若你执意要杀了他,便是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了。”
祁昀眼角一跳。
季琅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阿雪,你清醒一点,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只有死人,才能严守秘密!”
“我知道你一贯良善,你不愿脏了手,我帮你便是。”
相似小说推荐
-
竟是暴君心尖月(婉婉有仪) [穿越重生] 《竟是暴君心尖月》作者:婉婉有仪【完结+番外】番茄VIP2024-10-14完结宫斗宅斗古代言情重生皇后...
-
养成国王(檀照) [仙侠魔幻] 《养成国王[西幻]》作者:檀照【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270 当前被收藏数:1063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