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瞥过信纸,见上面赫然写着“昨夜子时,二皇子秘入葶玉轩,天色将白,鬼祟而出。”
冷渊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昀将密递到烛火上,看着火舌将信纸吞没,淡淡道:“他与安美人,也不是第一回了。”
冷渊意动:“到底是皇子与庶母,殿下何不利用此事……”
祁昀摇头:“不过只是一个被遗忘在深宫中的女人。”
此事或许会惹得父皇震怒,但绝无可能动摇二皇子的根基。
父皇只会处死安美人,替他收拾残局。
冷渊沉默不语,又替殿下不值。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动摇不了二皇子……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由悲从中来。
祁昀稳稳当当写下最后一笔,将狼毫放到笔山上。
他拎起宣纸风干墨迹,问:“端王妃那边,还是没消息么?”
冷渊面露愧色:“线索断在端王妃生产之日,此胎为端王妃首胎,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端王震怒,当年接生的稳婆,侍女皆被打杀,竟无一人可问。”
“贵妃那边……亦是没有破绽,二皇子的出生详细记录在册,当年侍奉的稳婆因年岁大了自然老死,宫女仍有留在宫中的,放出宫中的那些都一并查过了,并无异常。”
祁昀并不着急:“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捂得死,越是容易有破绽。”
冷渊仔细思索,忽然想起一事:“贵妃身边曾有一个得力的宫女,名为春杏,贵妃产子的第二日,这名宫女被人发现溺亡在荷池中。”
“贵妃当时还为她好好哭了一场,将人厚葬。”
祁昀眉头微蹙,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时他还年幼,不小心撞到一个宫人偷偷在御花园里烧纸钱。
在宫中行祭祀之事乃是大罪,他也不想戳破,只是避在一旁的假山后。
那宫女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傻春杏,忠心侍主又有什么用,主子用完咱们这些人,还不是转头就抛了,你死得这样冤,也不知道她夜半梦回,会不会想起你……”
宫中同名的宫女也是有的,况且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要寻到当年的人,显然要大费周章。
但祁昀还是交代冷渊:“你吩咐人去仔细查一查,这个春杏当年在宫中是否有交好的宫女。”
他记忆力过人,只需片刻,便回想起了那个宫女的相貌:“尤其是一个圆脸,细长眼睛,个子娇小的宫女。”
冷渊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一动,忙说:“殿下放心,属下定会仔细搜查,一有消息便来回禀。”
祁昀嗯了一声,见他忧心忡忡,又问:“还有什么事情么?”
冷渊道:“殿下,恕属下多嘴,此番夏猎,圣上全权交由二皇子办理,围猎时人人佩刀佩箭,属下是担心……”
祁昀注视着方才写好的诗句,垂眸道:“夏猎既是他操办,他若有动作,反倒利我。”
他似乎笑了一声:“可惜二皇子也没那么蠢。”
“我们不若做足准备,或许此行能成为我们的一个契机。”
冷渊听懂他言下之意,一惊:“殿下——”
祁昀的眉眼在灯火下模糊不清:“尽快去查那宫人的下落吧,其余的我会安排。”
冷渊只好咬牙告退:“是,殿下。”
祁昀细细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叫来两个暗卫。
“夏猎盛大,各宫妃嫔,官眷皆会参与,你们二人必须全程保护侧妃安全。”
他顿了顿:“哪怕我有危险,也不得离开她半步。”
两人心中一凛:“是。”
东宫再好,待久了也容易腻。
姜时雪听说夏猎自己也可以去,足足开心了好几日。
还不到出发的日子,便将衣饰用品都整理好了。
出发的前一夜,祁昀再度宿在了春和殿。
许是明日便可以离宫,姜时雪有几分兴奋,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
再度翻身时,祁昀忽然开口:“睡不着吗?”
姜时雪见他也没睡,索性翻过身来,托着下巴兴致勃勃问:“夏猎好玩吗?你厉不厉害?”
祁昀缓缓睁开眼。
夜色中她的轮廓模糊不清,他的眼神也无需遮拦。
他盯着她,喉结微滚:“到时候我带你一起上场。”
姜时雪立刻认怂:“我不会骑马的!”
以前也不是不想学,只是她娇气,学了两天,觉得将她腿都磨疼了,便不学了。
祁昀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他说:“无碍,我们同骑即可。”
姜时雪果然生了兴趣:“可是你们围猎不都是要比试的吗?你带着我不会累赘?”
“明日到了猎场会先稍作休整,届时我先带你去。”
姜时雪开心起来:“好呀!”
祁昀注视着暗色中的少女,开口道:“猎场危险,待围猎正式开始,你尽量不要离开观赏区四处走动。”
姜时雪听说皇家围猎虽然会提前驱赶危险的动物,但也会留些虎豹之类的猛兽,以□□头。
她立刻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乱走的。”
她躺了下来,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毕竟明日还要赶一天路呢。
昏昏沉沉刚有睡意,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上。
姜时雪微微一惊,但没挣开。
祁昀嗓音喑哑:“你喜欢白狐么?我猎一块狐皮给你。”
姜时雪眼皮沉重,随口说:“是要是你打来的,我都喜欢。”
因着祁昀的承诺,第二日姜时雪坐了一日的马车也丝毫不觉累。
待到安置下来,姜时雪早早换好了骑装,在行宫里等祁昀。
祁昀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姜时雪眼巴巴往外张望的模样。
他心口似是被羽毛轻轻扫过,生出些涩意来。
在余州时,他又何尝见过这样的她。
他坐在栖鹤轩里,看到的是深夜而归,和季琅放声大笑的她,又或者做男子打扮,摇着折扇风流倜傥的她。
在余州,无人拘她,她如天地间一缕最自由的风。
姜时雪见到他的一刹那,眼眸都亮起来:“阿昀你来了!”
祁昀垂下眼睫,对她微笑:“走吧。”
行宫距离猎场并不算远,早有人牵马等候。
姜时雪不懂马,但也知道眼前这匹健壮而优美的枣红色骏马定是一匹良驹。
祁昀伸出手来:“我扶你。”
姜时雪也不扭捏,一把握住他的手。
祁昀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将人轻轻往上一抱。
姜时雪许久没骑马,马儿动了下,吓得她死死抱住马脖子大喊:“殿下快上来!”
祁昀眼角溢出些笑意。
他动作干净利落翻身上马,将人护在怀中,声色清冷:“驾!”
马儿扬蹄,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姜时雪一声惊呼,重重撞在祁昀怀中。
周遭景色在极速倒退,翠林生烟,星河低垂,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姜时雪吓得死死窝在祁昀怀中,他身上的冷香随着清风弥散,又无处不在包裹着她。
待到马速慢下来,姜时雪竟觉后背生了一层汗,心脏在剧烈鼓动,耳边都嗡嗡作响。
祁昀的气息亦是乱了几分。
他垂眸看着身前之人,抬手,将她被风拂乱的发轻轻抚平。
姜时雪猝不及防回过头来。
红唇微湿,擦过他的掌心。
如同触电一般,酥麻之感绵绵密密泛开。
今夜月如银灯,絮云流散,少女的明眸映照着天地广阔,浩穹无垠。
她认真看着他。
似被蛊惑,又如堕梦境,祁昀低头,轻轻吮住了她的唇。
许是今夜春风撩人,姜时雪只觉晕乎乎一片,唯独唇齿之间,冰凉柔软,似是解渴的甘泉。
她缓缓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人扯向自己。
少女的手臂纤细柔软,如同藤蔓,坠着人沉沉掉落。
清冷似雪的眸,起了欲念。
旷野风声呼啸,林海如涛汹涌。
天地浩大,一声细软的嘤咛如同莺啼婉转,转瞬便消失不见。
第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猎场上彩旗飘舞,皇子世子们整装待发,放眼望去,漫场尽是俊俏郎君,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
其中尤以祁昀最为引人注目。
他骑在追风背上,一身黑色金丝绣蟒骑装,玉冠高束,背府长箭,容色清冷,引得无数人频频张望。
二皇子亦是衣冠楚楚,一袭枣红色骑装倒也衬得人丰神俊郎。
祁听晚今日打扮得极为艳丽,上次被蜂蛰到的地方好不容易康复彻底,终于不用再带面纱,今日她画了一个桃花妆,容色娇美,灼灼其华。
二皇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祁听晚注意到他的视线,先是不悦蹙眉,看清来人后,才对他不咸不淡扯出一个笑来。
略作表示之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祁昀身上。
二皇子顺势看去,眼神阴沉,手指也缓缓收紧。
忽闻擂鼓震天,众人纷纷高喝,朝着猎场深处进发!
四公主坐在姜时雪旁,见祁昀忽然朝她们望了一眼,她伸手碰了碰姜时雪。
姜时雪的脸颊唰的红了。
祁昀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瞬,唇角微翘。
他回过头,扬鞭纵马,如同飒沓流星,奔向人流之中。
马蹄阵阵,尘烟四起,脚下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四公主看着姜时雪红云遍生的脸颊,狐疑道:“阿雪,你脸怎么那么红?”
昨夜的荒唐依然历历在目,姜时雪觉得耳尖都灼烧起来,还故作不经意说:“许是今儿有点热?”
四公主目光落在她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上,目露疑惑。
旋即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促狭笑起来,长长哦了一声。
姜时雪此时恨不得原地找条缝躲下去。
一旁的贵女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人小声说:“太子殿下待侧妃可真好。”
祁听晚指甲重重陷入掌心,心中嫉妒得要发狂,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淡笑。
皇家举办的围猎,不仅是年轻郎君们展示风采的好时机,更是贵女们相看夫婿的绝佳场合。
众人心知肚明,郎君们纷纷拿出最佳状态来,很快便有仆从带着猎物归来。
“荣昌郡王猎得珍珠尾羽野雉一对!”
“武安候世子猎得金雕一只!”
众人赫然议论纷纷。
嘉明帝扶掌赞好,龙心大悦:“赏!”
四公主见姜时雪有几分疑惑,主动开口道:“当年父皇还未登基,也曾在围猎开始的时候猎过一只金雕,金雕乃是飞禽中数一数二的猛禽,极为考验技术,皇祖父鲜少开口夸赞皇子,那一年却大加封赏了父皇。”
姜时雪朝着嘉明帝看去。
已经显出苍老的的帝王似乎回想起当年之勇,脸上泛起潮红,整个人果然跃跃欲试。
尤贵妃在一旁劝他:“陛下,您身子为重,不若就在此处观赏?”
姜时雪注意到嘉明帝的视线微微往下首飘了下,他摆摆手,唤来内侍,欲要亲自下场。
尤贵妃还想再劝,见他投来一眼,到底是闭口不敢再说。
很快嘉明帝换上了骑装,帝王虽已显出老态,但身形巍峨,气势不减,往骏马上一坐,亦是意气风发,宝刀未老!
他高喝一声,骏马如同利箭射出,朝着猎场奔去。
一群大雁惊得四处乱飞,嘉明帝挽弓搭箭,箭无虚发,转瞬便有一对大雁落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箭双雁!
众人一片叫好,嘉明帝越发兴奋,朝看台看了一眼,策马直直奔入猎场腹地!
看台之上,端王肥胖的身子堆叠在圈椅上,眯眼看着那道消失在远处的背影。
一旁的端王妃似乎有些热,以团扇挡脸,一双美目低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姜时雪收回视线,不知为何,忽然生出几分不安。
嘉明帝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策马驰骋了。
他手握缰绳,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那一年他本是冲着银狼而去,阴差阳错间竟猎到了金雕。
父皇嘉奖他时,嘉柔就坐在人群中,面上暗含欣喜和仰慕。
他允诺她,下一次围猎,他会送她一枚最漂亮的银狼牙来做吊坠。
可惜天意弄人,隔月她便成了端王妃,年少情深的许诺,终究没能实现。
嘉明帝眯眼看向层峦的山林。
下一刻,他高高扬鞭,纵马入林。
日色渐渐偏斜。
众人先后带着猎物回来,却迟迟不见嘉明帝和二皇子的影子。
尤贵妃有些坐不住了,吩咐人来:“下去打听打听可有人看见圣上和羡儿。”
宫人很快回禀:“娘娘,方才有人瞧见二皇子收获满满,正要回来呢,还听他说猎到几只胡锦雀,要孝敬给娘娘做冠羽呢。”
尤贵妃心下稍安,又问:“圣上呢?”
“圣上朝着东林去了,贵妃莫要担心,圣上带着不少护卫。”
尤贵妃皱了皱眉:“东林?圣上怎么跑得那么远?”
宫人道:“东林有一群银狼,娘娘向来喜欢狼毛围脖,圣上说不定是去给娘娘猎银狼了。”
尤贵妃眉头舒展,不经意般扫了端王妃一眼:“是么?”
哪知半刻钟后,忽然撕心裂肺的喊声自猎场方向传来。
众人纷纷抬头张望。
姜时雪模模糊糊看见一袭黑色衣袍垂在马上,心尖一跳,猛然起身。
“……传太医!传太医啊!”
马蹄声乱,所有人都看清了嘉明帝满脸是血,一身明黄衣袍也沾染着大片血渍。
尤贵妃身形晃了晃,尖叫出声:“陛下!”
她跌跌撞撞下了看台,匍匐在他脚下,嘉明帝却狠狠踢开她:“你养的好儿子!”
他大喝:“太医速替太子整治!太子若有事,朕要你们陪葬!”
变故接连发生,众人来不及看尤贵妃异彩纷呈的脸色,才发现毫无生气倒在马上那人,竟是太子!
他上半身的衣袍几乎都被抓烂,裸露在外后背血肉模糊,皮肉翻卷,几乎露出森森白骨!
姜时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
他青隽的眉眼被血渍覆盖,唇色灰白,整个人如同一只破碎的风筝,被人抬下马来。
姜时雪指尖狠狠颤抖了一下,她想提起步子靠近他,整个人却如同被钉在原地。
直到人群将她推开。
太医们几乎是跪爬过去的,有人搬来屏风,有人屏退众人,一片混乱中,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
姜时雪木讷回头,对上四公主惨白的脸。
她手心有汗,但却一片湿凉。
她说:“阿雪,我们到一旁侯着,别给他添乱。”
对,别给他添乱。
姜时雪往后退了半步,如同被漩涡吸走一般。
祁昀伤得太重,不宜再挪动,太医要就地替他诊治。
御林军围了上来,将闲杂人等都清退。
姜时雪立在原地,说:“我是太子侧妃,我想在这里陪着他,行吗?”
御林军看她一眼,客气道:“娘娘还请回行宫歇着。”
姜时雪还想再求情,四公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说:“阿雪,我们先回去。”
她拉着她离开,姜时雪又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那些屏风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见。
姜时雪在行宫中不吃不喝等到半夜。
四公主陪她一起,劝她用了好几次东西,可是姜时雪嘴上答应了,却依然呆呆不动。
四公主焦急不已,却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好。
子时过了。
祁昀的贴身侍卫白戈行色匆匆进了行宫,跪在地上:“侧妃,殿下已无恙,还望侧妃保重身子。”
“因殿下伤势过重,现下在明龙殿养着,圣上亲自派人看护,还请侧妃放心。”
姜时雪胸膛起伏,整个人如同溺水被救的人,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四公主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姜时雪又问:“太子是怎么受的伤?”
白戈意简言赅:“圣上围猎时遇到了一头棕熊,殿下为救圣上而受伤。”
四公主惊呼:“棕熊?猎场怎会有这么危险的猛兽!”
白戈不敢多言。
姜时雪眼眸微动,又问:“二皇子现在在哪里?”
白戈抬头看了她一眼,如实道:“二皇子被圣上下令禁足了。”
姜时雪和四公主对视一眼。
“可有其他异动?”
白戈犹豫片刻,终是道:“端王妃方才去探望过殿下。”
端王妃?
四公主皱了下眉,端王妃与皇兄向来不算亲近,这个时候怎么会来探望皇兄?
姜时雪沉默了许久,对白戈说:“你先回去吧。”
白戈离开后,姜时雪又唤来宫女,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
四公主见她终于肯用东西了,心放下大半:“皇兄他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姜时雪点点头:“阿楚,今日你也辛苦了,快先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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