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的眸光微微晃动。
片刻后,他面色如常对她说:“无碍,许是有些饿了。”
姜时雪愣了下:“你还未用膳?”
祁昀淡淡嗯了一声:“走吧,吩咐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祁昀心里藏着事。
往日他掩藏得极好,叫姜时雪看不出来。
今日他太过反常,姜时雪原想跟他说的话尽数堵在喉头。
这样的古怪氛围一直延续到就寝。
祁昀带着微凉的湿意躺下来时,姜时雪竟生出几分紧张。
宫女熄了灯,帐中很快陷入一片昏黑。
祁昀今日用了檀香。
香气幽微,丝丝缕缕萦绕在姜时雪鼻尖。
她正迟疑着如何向他开口,忽觉香气渐近。
祁昀轻轻低头,挨在她肩侧。
姜时雪胸口一滞,整个人霎时僵硬不已,一动不敢动。
他其实并未完全靠上来,而是若即若离,绵长的呼吸拂过她的寝衣,热意和湿意一并侵袭而来。
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姜时雪唇舌发干,睁大眼不敢动弹。
片刻后,她开口问:“你睡着了么?”
没有回应。
姜时雪松了一口气。
心想或许是因为他睡着了,才会做出这般有些越界的动作。
哪知下一刻,他清醒的声音响起:“没有。”
姜时雪怔了下,往墙侧挪了挪。
谁知他漫不经心般,跟着往里挪。
姜时雪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的肩:“我们说好的。”
回应她的,是滚烫而濡湿的触感。
姜时雪眼眸愕然放大。
祁昀……不知何时低头,含住了她的指尖。
姜时雪触电般缩回手。
她后背生了汗意,就连鼻尖也缀了一层细细的汗。
而祁昀,仰头看着他,一双眼静而沉。
“帮我。”
姜时雪拒绝的话就在唇边,兜了一个圈,到底是垂下眼睫。
她伸出手,轻轻覆下。
两人都在战栗。
夜里风声缭乱,新生的嫩芽在枝头颤抖。
他们都出了一身汗。
待到风平浪静,姜时雪恼怒地甩开他的手,起身换衣裳。
帐子里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秦鹤年,他不会答应的。”
不待姜时雪反应,他又说:“你先试试,若是不行,还有我。”
姜时雪毫不讶异地回头,与他隔着朦胧的帐子对视片刻。
她稍稍挑起下巴:“我有把握。”
祁昀似乎笑了下,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那便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日午膳过后,姜时雪悄无声息出了宫。
素音楼以雅闻名,丝竹幽幽,楼内置雅间无数,乃是文人墨客谈诗论道的好去处。
既幽静,又不失庄重。
姜时雪下马车打量了素音楼几眼,心中把握又甚几分。
秦鹤年是个君子,与君子相商,最不叫人操心。
秦鹤年早早候在房内,心中既焦灼难安,又夹杂着几分惊喜和期盼。
那晚姜怜杏说要见他,他原本一如往常推拒了的,哪知姜怜杏又派人来对他说了几个字。
“冬时落雪。”
秦鹤年先是一惊,旋即又生出几分欣喜。
是她要见他?
否则姜怜杏又怎会知道她的闺名!
秦鹤年忙不迭出了屋,却见姜怜杏只身站在空寂的庭院中,眼圈通红,面上却带着几分决绝:“秦公子,那位指点妾身而来,妾身……有话想对您说。”
若是此前,姜怜杏的话,他半分不会信。
他知道母亲做事独断,但却不敢相信她竟藏了这般狠辣的心思。
可是姜怜杏泪雨如下,口口声声对他说:“若是秦公子不信,大可去问那位。”
他又羞又恼,又惊又惧,仿若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这两日他夜不能寐,一直在想,姜姑娘为何要见他?
分明那日她否认了见过他,可是现在,又为何要主动戳破这一切?
是要问责,还是要替姜怜杏打抱不平,亦或……还有其他?
正微微出神,忽然听闻珠帘摇动,他猛然起身。
那人带着幂篱,站在门口,身形纤薄,如同雾中花,云间月,碰不得,看不破。
秦鹤年的眼眶渐渐湿了。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姜时雪凝视着眼前身形瘦弱,眼下泛黑的青年,施施然朝他行了一礼。
秦鹤年忙道:“姜姑娘……侧妃万万不可。”
姜时雪开门见山:“今日乃是我有事相求,多谢秦公子前来。”
秦鹤年面上划过一丝失落之色。
他邀姜时雪坐下:“延年略备了些茶点,侧妃先尝尝。”
姜时雪的目光从那些糕点上掠过,眼睫微敛,只是侧身坐下,并不伸手去拿。
秦鹤年却生出几分心思被她看破的难堪。
这些东西……都是他费劲心思从余州打听来的,都是她爱吃的。
他原想迎她进门过后,定会好好待她,叫她一如在余州般自在。
可世事弄人,母亲竟然背着他做下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实在是于心有愧……
秦鹤年握起拳头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正了脸色:“怜杏的事,我已尽数知晓了。”
他面上愧意并不作假:“原先是我撒手不管事,竟叫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姜时雪戴着幂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鹤年咽下满心苦涩,哑声说:“侧妃,请你放心,从今日起……我定会好好护住她们母子。”
姜时雪终于有了反应。
幂篱微动,她的声音传来:“她没有同你说她想离开吗?”
秦鹤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此事不妥。”
姜时雪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果然下一刻,他说:“此前我不知她处境艰难,但如今既然我已经知晓此事,定会为她做主。”
秦鹤年的语气坚定起来:“我与她虽做不成夫妻,她却是我孩儿的生母,亦是秦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夫人。”
他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侧妃放心,怜杏日后会以身体不佳为由,尽量少在众人面前露面。”
姜时雪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下意识问:“你问过她的想法吗?”
秦鹤年似乎有些不解:“侧妃出于善心相助,我才能得知这一切,怜杏自是感激涕零。”
话音落,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几分不妥,秦鹤年又道:“延年并不是说侧妃在多管闲事,还望侧妃不要误会。”
姜时雪却说:“秦公子,我可以再见一见姜夫人吗?”
秦鹤年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说:“好,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姜时雪顾忌姜怜杏有孕在身,不愿她多折腾,而是自己乘着马车来到秦府外。
半个时辰后,她在马车上见到了姜怜杏。
姜怜杏不敢看她,一直揪着裙摆,表情局促。
姜时雪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她耽搁,直接开口问:“秦公子说,你愿意继续留在秦府。”
姜怜杏忽然跪了下来。
马车空间逼仄,她又身子笨重,姜时雪哪敢让她跪,忙伸手扶她。
有滚烫的泪滴在姜时雪手背上。
姜怜杏埋着头,声音颤抖:“是我对不起侧妃。”
姜时雪将她扶到座位上,语气并无什么变化:“你当真心甘情愿?”
姜怜杏沉默了片刻,语气幽幽:“怜杏出身贫苦,若能得夫君垂怜,孩儿傍身,此生无憾。”
“侧妃的大恩,怜杏此生没齿难忘,可侧妃说的天地广阔,怜杏恐怕……无福再看。”
许久之后,姜时雪问她:“不会后悔吗?”
姜怜杏哭红的眼微微舒展,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似在回忆:“不瞒侧妃,我第一眼看见他……便喜欢上他了。”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日红袍招摇,面如冠玉的青年。
他笑得那样好看,眼睛里像是藏了天上的星。
他予她浓情蜜意,在颠沛沉沦时忘情地唤她“雪儿”……
那时的她,笑着流泪,紧紧拥住了他。
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又如何?
若非如此,她与这样的郎君,恐怕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姜时雪不再说话。
姜怜杏告退。
在马车帘子放下来的一瞬,她说:“侧妃,一个人的容貌是会变的,您放心。”
姜时雪与她四目相对。
姜怜杏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车帘落下,只余帘子上的精美刺绣在微微摇晃。
秦鹤年候在不远处,见马车要离开,忙上前来:“侧妃。”
姜时雪隔着车帘,对他说:“还望秦公子与夫人琴瑟和鸣。”
秦鹤年的目光落在厚重车帘上,许久后,他垂头行礼:“恭送侧妃。”
马车缓缓离去。
秦鹤年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马车拐弯消失在视野中,
依然立在那里。
有人轻唤:“二公子,少夫人还在等您呢。”
秦鹤年回过神来,见姜怜杏楚楚可怜站在门口,见他瞧来,神情紧张。
秦鹤年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道:“外面风大,早些回屋。”
姜怜杏怔怔落下泪来。
姜时雪一路沉默不语,待到春和殿,发现祁昀已然坐在花厅里,正把玩着一旁的白玉棋子。
她下意识扭头就想走。
偏偏祁昀轻敲棋盘,故意说:“要当逃兵?”
姜时雪血气上涌,蹬蹬蹬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走他指尖的棋子,将棋子重重叩在棋盘上,愤愤道:“是我妄自菲薄了。”
祁昀给她递了一盏茶。
姜时雪也的确是渴了,她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长长舒了一口气。
祁昀又捻起一块糯米白玉糕递给她:“红豆馅的。”
姜时雪接过糕点,坐到一旁往嘴里一塞。
用完甜甜的糕点,心口郁气总算是疏解了不少。
姜时雪转过脸正色看着他:“殿下怎会知道秦鹤年不愿?”
她实在是想不通,分明那秦鹤年厌极了姜怜杏,为何不肯放她走呢?
相看两相厌,不是平白磋磨人么?
况且她说的是在姜怜杏生产完之后,再送她走,对外便宣称这孩子的生母病逝。
姜怜杏突然反悔她能想得通,可这秦鹤年,她却实在琢磨不透。
祁昀淡淡说:“秦鹤年娶妻之后,去了哪里?”
“明佛寺呀。”
祁昀黢黑的眼瞳望着她:“秦府是他的家,不是姜怜杏的。”
姜时雪愣了下,如被当头一棒。
是啊……秦府是他家,若是一开始他就不容姜夫人,可以休妻,也可以和离,可他偏偏自己避了出去。
他虽不喜姜怜杏……却也接纳了她的身份。
见姜时雪隐隐约约露出踌躇之色,祁昀及时开口:“妻者,齐也,他这样的世家子,会与妻子不睦,却一定会给这个身份表面的尊重。”
“更何况将来姜怜杏会诞下他的嫡子或嫡女,秦鹤年有仁爱之心,又如何容忍自己的孩子将来没有母亲。”
祁昀的声音软了些,竟藏着些哄劝人的意思:“阿雪,你做的很好。”
“姜怜杏在秦府孤立无援,秦鹤年不会苛待她,却也不可能真正关心她,若非你介入,她轻而易举便会葬身于后宅阴私。”
“若她死了,秦鹤年或许不会续弦,也会给亡妻应有的体面。”
“但谁又会关心黄泉之下,姜怜杏到底有多少冤屈要诉?”
姜时雪遍体生寒。
因为他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一个君子,于礼仪规矩上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在情爱上之上却薄情如许。
昔年在余州,爹爹曾给她请过一位老师。
那老先生乃是进士出身,文质彬彬,可听闻他的一双儿女与他不睦已久。
她和季琅百般打听,才知道两个孩子的生母死于沉塘。
原因是她曾与年少时两情相悦的表哥有过苟且。
老先生的族人勃然大怒,杀鸡骇猴,以儆效尤。
据说当年两个孩子乃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沉塘的。
姜时雪得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聘请这位老师。
那女子是犯了七出,可罪不至死。
当年她愤愤道:“男人三妻四妾便是理所应当,女子为什么就不可以?”
季琅捂了她的嘴:“这话你同我说说便是,可不能去外面说。”
姜时雪今日再度想起了这位老师。
也想起了姜怜杏哀戚的眼神。
在她齿冷的时刻,祁昀忽然开口:“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人家,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女子。”
“除非……”
姜时雪被他吊起胃口,她下意识接话:“除非什么?”
“除非大权在握,掌自己的命,也掌别人的命。”
姜时雪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可她只是垂下眼睫,并不接话。
一年之后,她是要离开的。
执掌凤印,统率六宫,她没这个兴趣。
祁昀见她沉默不语,换了个话题:“你就不问问我一开始是什么打算?”
姜时雪知道第一次联系姜怜杏的是他,可她没想到他还会给姜怜杏第二次机会。
“什么打算?”
“我会安排她同孩子,一起离开。”
“父亲不喜,母亲不在身边的孩子,最是可怜。”他轻描淡写道:“况且做秦家子……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姜时雪心头上涌的怜悯忽然化作愕然。
祁昀看破了她的慌乱,他道:“阿雪,你给过她第二次机会了。”
姜时雪的指尖一点点变凉。
她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一个政客的冷漠。
姜时雪喉头发干,盯着眼前之人。
祁昀清冷的眸不躲不藏,他坦诚地迎接她的目光:“阿雪想让那孩子活么?”
他眸色变深,如同蛊惑人心的妖鬼,微微凑近她:“秦家终有覆灭之日,你若留到那个时候,兴许还能劝说我一二。”
姜时雪只觉血脉逆流,心脏鼓动。
她端起茶盏,咽下一口冰凉的水,对他说:“各人自有命数,殿下若要将秦家除之后快,也不是我能干涉的。”
“更何况一个世家大族的覆灭,牵涉许多,又岂是我劝说一二便可以左右的?”
祁昀淡淡看着她。
姜时雪只觉得自己被他看了个透。
她指尖微颤,将茶盏重重放下,有几分恼怒道:“今天我乏了,想一个人睡。”
她起身,快步离开。
祁昀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背影,侧脸笼罩在昏黄光影中,半明半暗。
第70章
上京春日天气多变,晨起时天色晴朗,怎知临近散朝,再度下起雨来,雨丝细细密密,沾湿衣摆。
宫人早早有准备,祁昀出来时,忙举起伞倾在他头顶,遮住绵密春雨。
祁昀负手踏入雨中,余光瞥见红墙处站着几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年轻人。
众人见他投来目光,纷纷躬身行礼。
祁昀淡淡颔首,朝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阔步离开。
翰林们今日前来为嘉明帝呈送经籍,进读书史,众人手中都捧着厚厚的典籍,此时忽然下起雨来,进退不得,皆叫苦不迭。
不料太子走后,有宫人笑着过来说:“各位大人,圣上在里面与苏大人议事,恐怕还要一会儿,吩咐小的先领各位大人先到偏殿中避一避雨。”
众人心中感激,忙道谢:“多谢殿下,多谢公公。”
翰林们纷纷随着内侍往偏殿走,有人看见宋观澜仍站
在原地,小声唤他:“怀瑾!”
宋观澜收回视线,埋首跟上。
同僚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见是太子离开的方向,他悄声说:“太子殿下性情虽冷,却有一副仁善心肠呢。”
方才二皇子经过他们,可是连一个眼神都没递过来,一派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模样。
宋观澜眼睫微动,似是随意附和:“是。”
进到偏殿前,他再度抬头,看向雨中连绵不清的宫殿。
皇宫太大,他不知东宫在何处,亦不知……阿雪在何处。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为何二皇子会这般春风得意。
今年夏猎,嘉明帝全权交由二皇子来办。
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夏猎,然而距离春闱舞弊案二皇子被禁足,不过短短几月。
果然帝王之宠大过天,就是犯了这样大的错,也还不是轻飘飘揭过。
若是寻常百姓家,偏宠哪个儿子,不过是家事。
可放在帝王家,便是事关江山社稷,嘉明帝的态度,越发让人揣度。
朝堂之上一时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祁昀悬腕,在洁白宣纸上落下飘逸几笔。
一旁冷渊絮絮禀报着近来秦家和长春宫的异动。
“五日前,小王爷在春香楼看上一个歌伎,那歌伎卖艺不卖身,被小王爷强占后,从楼上悲愤跃下,血溅三尺。”
“前日贵妃听闻有宫女在背地里嚼小王爷的舌根,将这宫女杖罚一百,还没打完人便没气了。”
冷渊迟疑片刻,道:“还有一事……”
他将密信递给祁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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