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偷偷过来,对姜时雪耳语几句。
姜时雪颔首,扭头对四公主说:“方才我帮你也压了五十两银子,现在一算,一人还多赚了六十两呢。”
她眨了眨眼示意某个方向,笑盈盈道:“回头我差人将六十两银子给你送过去,不赚白不赚。”
四公主顺势看去,果然见清河郡主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了下,大大方方说:“好,今天托了阿雪的福。”
妃嫔官眷们陆续离场,姜时雪她们不急于这一时,落后半步,待马车缓缓挪动起来,才离开。
姜时雪没想到会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鹤年站在一架马车前,下巴上冒出些青色的胡茬,容色憔悴了许多,身形更是消瘦得如同一竿枯竹。
他就这么立在那儿,一双眼充斥着忧思,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四公主并不知道姜时雪和秦家的事,见一个陌生男子盯着姜时雪看,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拉着姜时雪上了马车。
姜时雪也并无其他动作,只装作不认识他一般放下车帘。
马车拐过墙角,拂起车帘一角,姜时雪瞧见他还呆呆站在那。
不过姜时雪却被另一人吸引了视线。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官袍,从秦鹤年面前走过去,姜时雪看到他半张侧脸,惊觉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然而她打起车帘,再定睛看去,却只见到一角青衣。
反倒是秦鹤年见到她的动作,竟是往前走了一步。
姜时雪吓得连忙放下车帘,催促车夫走快些。
四公主好奇道:“阿雪认识那人?”
关于她的秦家的种种,姜时雪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的。
但如今她是祁昀的侧妃,行事上也该谨慎些,于是姜时雪只说:“那人是秦家二公子秦鹤年。”
秦鹤年身子不好,游离于权贵圈外,四公主没见过这个人,但名字是熟悉的。
她哦了一声,随口道:“原来是他。”
“听说他之前跟家里人闹脾气,一直住在佛寺呢,不过他夫人有孕之后又回来了。”
宫中当值的宫人谁不喜欢聊些家长里短,更何况秦家树大招风,一旦出了点事便跟长了腿似的传遍八方。
四公主前几日刚听伺候的宫人说起此人呢。
姜时雪从秦家到东宫后,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是半点也不知道的,于是只能顺口道:“夫人有孕,也合该回来照看的。”
四公主摇头:“依我看也都是为了那女子腹中子嗣,男人啊,最是薄情。”
“他夫人好歹也是秦家少夫人,嫁进门后却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听说因为秦二公子不喜,他夫人在府里过得也颇为艰难呢。”
她又摇头:“听说前些时日他夫人不小心跌下山坡受了惊,身子本就不好,出个门下人也不好好看顾,让一个有身子的人遭了这般罪。”
四公主忽然想起什么:“说来凑巧,我记得这秦二公子的夫人,好像也姓姜。”
姜时雪心尖一跳。
跌下山坡?也姓姜?
她掌心隐隐生了一层冷汗:“阿楚可知道这位姜夫人是何时跌下山坡的?”
“似乎是观樱节的时候,那日空翠山人多,或许是挤搡之间不小心跌下去的……”
姜时雪的心脏忽然被人狠狠一捏。
那日众人围在山坡旁看些什么,季琅也才其中,旋即才那般失态刺杀祁昀……
难道那日跌下山坡的人,正是这位姜夫人?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为何秦鹤年娶的夫人也姓姜?为何阿琅那一日看到这位姜夫人跌下山坡会如此失态?
姜时雪隐隐不安,问四公主:“阿楚,你可能帮我联系上这位姜夫人?”
四公主的母家这些年因为陛下不喜,为明哲保身,几乎淡出朝野。
但到底也是做过官的人家,这点能耐还是有。
四公主也没问为什么,道:“我堂嫂与秦家大夫人昔日乃是手帕交,我试试看。”
车轮滚动,缓缓朝着皇宫的方向离开。
她们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牢牢跟随,却又不敢距离太近,可把车夫累坏了。
小半个时辰后,车夫苦着脸说:“二公子,真的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要驶到宫里去了!”
宋观澜叫停了马车。
他打起车帘,神色阴翳看着前方马车驶入皇宫,直到再也瞧不见。
宋观澜一动不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车夫开口道:“二公子,我们再待下去恐怕要引得侍卫过来盘问了。”
宋观澜才哑声开口:“走吧。”
车夫问:“二公子,回府还是……”
宋观澜下意识想开口,话到唇边,又生生止住。
他无声盯着马车角落,声音温和:“郑伯,我忽然想起来萧兄今日约了我,直接去见香楼吧。”
马车到地方后,宋观澜吩咐郑伯先回府同宋鄞说一声,免得他担心,又交代他两个时辰后再来接他。
宋观澜只身入了见香楼,找了个雅间坐下。
只是哪有什么萧兄,宋观澜叫来小二,张口便问:“去岁的雪芽还有几两?”
小二不动声色,道:“请公子稍等。”
片刻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扭着腰肢进来了。
待到看清来人,她有些错愕,旋即娇笑坐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俯下身说:“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宋观澜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只抬眼看她:“你认识我?”
美妇人咯咯笑起来,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点在他胸口:“那日探花郎打马游街,奴家可就在这见香楼上呢。”
宋观澜稍稍放松下来,往后一避,躲开她的手指,正色道:“我来是有事要托见香楼办。”
见香楼明面上是个酒楼,私下里也会收人钱财帮着打听些见不得光的消息,只是途径隐蔽,非常人能知。
宋观澜的一个同窗乃是典型的纨绔,上京的吃喝玩乐门门道道都了然于胸,有一次喝大了无意将此事泄出,宋观澜鲜少饮酒,恐怕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将此事清醒记下来的人。
美妇人眼波一转,也不问其他,只说:“探花郎要打听什么?”
她见宋观澜一双清冷的眼无声望着她,故意嗔怪:“探花郎既然不信我见香楼,又何必找上门来?”
宋观澜道:“我来见香楼打听消息的事情,绝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也包括宋府的人。”
美妇人笑道:“那是自然,探花郎还请放心,你走出这个门,奴家就从来没见过你。”
她点了点桌案:“探花郎现在可以告诉奴家,你要打探什么消息了。”
“不过有一事奴家要提前说明,皇家的事情见香楼不打听,此乃道上规矩。”
宋观澜眸光微闪,换了个说法:“余州姜家。”
转眼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满树繁花,将近荼靡,又有花期晚些的刚刚开始打起花苞,含羞待放,一时满园斗彩争奇。
午膳过后不久,四公主急匆匆跨入春和殿。
姜时雪正坐在葡萄藤下看话本,手边放了七八样零嘴,见四公主来,姜时雪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脆炒蟹黄瓜子。
四公主霎时被她这副悠闲的模样逗笑了。
她笑道:“你这日子过得可真舒服。”
姜时雪佯装委屈:“你都好几日没来找我了,我都快被无聊坏了,哪里舒服。”
四公主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今儿不就来了。”
她看了眼周围。
姜时雪吩咐大家都退下,正了脸色:“可是那位姜夫人有消息了?”
四公主亦收敛笑意,颔首:“她被秦府看管得严,只争取到一个时辰,明日午后秦家大少夫人会带她出门挑些衣裳首饰,你们在绘兰阁见。”
姜时雪拉着四公主的手:“阿楚,这一次多谢你。”
四公主摇头:“现在问题在你这边,皇兄会准允你出宫吗?”
姜时雪险些没绷住表情。
这些时日祁昀明里暗里放她出宫许多次了,最大胆的一次,她是扮作祁昀近身伺候的宫女出去的。
但她答应过祁昀,此事只能他们两人之间知道。
于是姜时雪表情怪异道:“无碍,我去跟他说。”
祁昀今日忙,姜时雪都洗漱完躺在床榻上了,他才回来。
灯火融融,少女身下垫了两个枕头,正俯趴在上面,手里举着一本书。
宫规森严,谁不是行走坐卧皆一板一眼,这般随心所欲没个正形也就只有她敢了。
祁昀立在原地多看了两眼,才走过去。
姜时雪这才听见动静,扭过头来:“阿昀回来了。”
祁昀心头一软,眼角眉梢不由带上了些柔意。
许是他守住了承诺,让她在这宫中也过得舒适自在,姜时雪在与他独处时总算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从前在余州,开心时她不会唤他薛公子,而会唤他薛尽。
如今亦然,私下里她也不会唤他殿下,而是会喊他阿昀。
她是第一个这么唤他的人。
祁昀嗓音也轻柔起来:“怎么还不睡。”
姜时雪将话本子随手一放,坦坦荡荡说:“我有事想求你。”
祁昀眉梢微动:“又想出宫?”
姜时雪点头:“我想出去见一个朋友。”
她敏锐地觉察到,祁昀的眸光忽然深了三分。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好。”
第二日午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宫。
姜时雪到绘兰阁的时候,见已经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此处,她当即猜到是秦家的。
姜时雪今日戴了幂篱,将脸捂得严严实实,银烛因为是她身边走动之人,今日换了一个脸生的宫女。
宫人扶着她上了楼。
绘兰阁。
秦家大少夫人故意挑了好几套成衣,支使姜怜杏到三楼隔间去试衣裳。
姜怜杏如今瘦得厉害,肚子却越发大了,脸上压着脂粉,反而显得肌肤枯槁,如同面具一般浮在脸上。
整个人看上去木讷呆笨,越发不讨喜。
秦大少夫人看她被侍女扶着往上走,心中纳闷,到底是谁要见她?
姜怜杏眼珠子呆愣愣转着。
心里想,是那个人要来救她了吗?
可是她当时……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
她心里又隐隐激动起来,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她没想到,她还能有第二次机会……他终究是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她只能强迫自己不露出异样。
会被发现的。
会被秦家……发现的。
姜时雪拨开垂帘时,对上的便是一双骤然亮起来的眼。
她其实被眼前之人吓了一跳。
半是因为对方蜡黄枯槁的模样,半是因为那双和她相似的眉眼。
姜时雪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生出几分不适,又生出几分难受和怒火。
秦家人……实在令人作呕。
那女子挺着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上一次,上一次是我不对……你还能带我走吗?”
姜时雪愣了下,眉头蹙起。
上一次?之前谁要带她走?
不想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叫姜怜杏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忽然拔下一根簪子来握在手里,表情亦变得歇斯底里:“你是来杀我的!”
姜时雪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性子,惊得往后一退。
不料这举动刺激到了姜怜杏,她竟不管不顾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是你们要我死的,你们要我死,他也活不了!”
姜时雪被她又尖又利的指甲挠了一把,火辣辣地疼。
她顾忌她还有身孕,不敢反击,只能狼狈躲避。
不料那姜怜杏如同一个疯子,穷追不舍,她手里那簪子被她打磨过,尖利不亚于刀刃,转眼就将姜时雪的衣裙划出几道口子。
对面的酒楼上,有人搭弓挽箭,羽箭瞄准姜怜杏。
殿下吩咐过,无论发生任何事,一切以侧妃安全为主。
羽箭即将射出的那一刻,姜时雪急中生智,一把摘了幂篱,大声说:“姜夫人,你看看我是谁!”
姜怜杏的眼睛蓦然瞪大,片刻后,她手中金簪滑落。
姜怜杏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只会坐在榻上默默流泪。
姜时雪斟酌片刻,试探开口:“你……不想留在秦家?”
姜怜杏终于有了反应,她含着泪抬头:“对,我不想,他们要杀我,他们每个人都要杀我。”
姜时雪的心沉沉坠下来。
姜怜杏自言自语:“是我太贪心,是我妄想靠着这个孩子,他能真正看我一眼。”
“那个人说可以带我走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答应……”
她慢慢蜷缩成一团,哭得厉害。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放弃秦家少夫人的身份,不甘心过回曾经的日子……
可是她错得离谱。
那一日她去给秦夫人请安,不小心听到她对身旁的婆子说:“姜氏这张脸如今是个麻烦,也是落了个时间差,将她接进门后才知道那位的下落……当时便该快刀斩乱麻!”
“一拖拖到现在,将来若是太子瞧见姜氏,那还了得!岂不是要牵连我们秦家!”
婆子说:“夫人,您心慈,但拘着姜氏不让出门到底是不稳妥。”
“不若待她诞下小公子……去母留子。”
秦夫人沉默片刻,婆子又说:“夫人,切不可心慈手软,秦家的小公子,哪能有那么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娘!”
“你说得对,姜氏身子不好……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
姜怜杏险些晕在门外。
她本想告诉夫君此事,求夫君庇护。
可秦鹤年自回来之后,从不踏足她的院子。
一次她哭着跪在他院外,竟被秦夫人身边的婆子先一步抓了回去。
婆子恶狠狠威胁她:“你莫要忘了,你还有一家子靠我们秦府养着!”
姜怜杏在那一刻才明白,是她自己放走了唯一活命的机会。
观樱节那日她跌落山坡不假,可才跌下去便有人护着避到一旁。
她毫发无损,对方还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对方可以避开秦府耳目带走她一家。
是她……亲手葬送了这一切。
姜时雪耐心等她哭了一场,才说:“姜夫人,你若不想留在秦家,我或许可以帮你。”
姜怜杏猛然抬起一双红肿的眼。
姜时雪循循善诱:“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时雪回宫时,天色刚刚暗下来。
天际是深海般的墨蓝色泽,满庭树枝摇曳,夏日的馥郁初露一角。
她遥遥便见一人立在檐下,玄色衣衫比夜色还暗上两分。
光影分割如刃,他的眉眼唇鼻轮廓清晰,偏偏整个人又如同笼在一层暗雾之中。
祁昀先抬起眼眸看过来。
少女站在一盏绢灯下,朦胧的光在她眼底投下一圈淡淡的影。
见他看来,她微微弯起眼冲他一笑。
他无声凝望她,借着夜色掩盖住眸底的欲。
绵延的宫墙如同吞人巨兽,压抑静默。
唯独她笑容明媚,似刺破暗色,叫一切都柔软起来。
暗卫的消息比她更快一步。
他知道她今日去见了谁,甚至还知道她下一步要去见谁。
她比想象中更心软,也更敏锐。
分明姜怜杏的遭遇与她无关,但她还是选择插手,救那个女子脱离牢笼。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在牢笼中?
还是说,是因为他口中的“一年之期”,才叫她无所顾虑。
祁昀不禁想,若是她长长久久被困在此地,她还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么?
初夏的风还掺杂着凉意。
祁昀却觉得自己掌心燥热,连同喉头都犹如火烧火燎。
他在得知她要去见秦鹤年时,某个被压制在心底的念头难以束缚冒出来,如同长了毒刺的藤蔓,得见天光。
男人之间总能一眼看穿彼此的欲念。
更何况那个人是秦鹤年。
他娶了一个与她容貌俏似的妻子。
那个人,还有了他的孩子。
可是如今,她要单独约见他。
秦鹤年有君子之风,他承认。
可他毕竟对她怀揣着那样的念头,哪怕秦鹤年只是多看她一眼,都会叫他……起杀心。
杀了他又有何用。
死了一个秦鹤年,还会有下一个。
一年之期。
一年时间,真的足够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么?
若是她不愿呢?
她再去见谁,又与谁执手相看,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干涉。
可他……不愿。
在姜时雪提步朝他走来时,他及时垂下眼眸。
姜时雪的脚步慢下来。
她有几分犹疑地看向祁昀。
祁昀其实是个很少能被人看破情绪的人。
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被压抑到极点的阴翳。
姜时雪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终是软着声音开口问:“阿昀,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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