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雪反应过来,忙拉着她问:“爹娘,你们方才去哪了?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姜夫人忙道:“有人引我们去望香楼用了一顿饭,说是那位要来立雪园同你聊一聊。”
姜时雪此刻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一直在怀疑什么。
她在怀疑……祁昀会挟持爹娘来威胁她。
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么?
姜时雪有些难堪地垂下眼。
好像从一开始,都是她在对不起他。
而他,却是一次又一次出手相助。
姜时雪忽然想起,方才他递东西给她时,左臂略有不自然。
那里是受了伤的,可她竟没问他半句。
初时是负气,而后则因为震惊忘了发问……
她……好卑劣。
见自家女儿面色变化莫测,姜柏和姜夫人对视一眼。
姜柏无声摇了摇头。
他虽然对薛尽的身份有所猜测,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当朝太子。
乍听闻时自然是又惊又惧。
但仔细想来……姜柏反而放了心。
男人最懂男人。
他们这位殿下,对自家傻闺女,恐怕是真的上了心。
姜时雪沉默许久,似是决定了什么,抬头对自家爹娘说:“爹,娘,女儿要跟你们说一件事。”
祁昀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东宫。
才走到宫门处,他便偏头道:“去观星阁。”
观星阁下,是一处暗狱。
狱中阴暗潮湿,甬道旁点着的烛光透着冷,似乎也浸了经年的寒意。
祁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甬道上。
季琅睁开了眼。
片刻后,一道淡色的影倾覆在面前森寒的铁柱上。
季琅在看到那人的长相时,浑身一颤。
铁索哗啦作响,激得空气都在发抖。
季琅脸色阴阳变幻,眼眶猩红,最终咬牙切齿道:“……是你,原来是你。”
祁昀黢黑的瞳淡淡望着他:“祁某命硬,倒是叫季公子失望了。”
季琅控制不住地涌起挫败感。
因果报应。
若不是他出手除掉薛尽,是不是姜时雪便不会被送入东宫,莫名其妙地成了太子侧妃?
他眼眸发黯,整个人颓然下来,再无半分凶狠之态。
不,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神坦荡:“当初要杀你的人是我,跟阿雪没有半分关系。”
“今日要杀你的人还是我。”
“季琅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请殿下莫要牵连他人。”
祁昀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可季琅反而如芒在背,整个人似乎正在被他赤裸裸地看穿。
祁昀终于开口了。
“不做将军了么?”
季琅眼角一跳,猛然抬起头来。
祁昀继续说:“在余州时,孤曾听说季公子的毕生所愿,乃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季琅脖颈上的青筋都在跳。
祁昀却不停。
“可是如今,季公子成了他人手中,一柄不见光的刀。”
季琅闭了闭眼。
他尝到了喉头的血腥味。
他不是早就料到了么?
不是从那个雨夜,他只身找上韩叔的门时,就已经料到今日的一切了么?
牵机卫,生为皇家狗,死为皇家鬼。
他从那一刻便知道,他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将军了。
祁昀看到他眼角缓缓溢出一道清泪。
他不为所动,似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愿意放弃季琅这个身份,前往西北么?”
季琅倏地睁眼。
“西北羯族虎视眈眈,忠义将军镇压西北多年,若你愿意,孤可以抹杀季琅这个身份,让你前往忠义将军麾下。”
季琅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
他忽然想到什么:“这里……不是刑部?”
祁昀没有回答。
季琅哪还能不明白。
这里是太子的私狱!
他刺杀太子一事,并未捅开……若是此时他在刑部,又岂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季琅面色变了又变,最后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祁昀只是用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看着他:“你是她的兄长。”
季琅似乎笑了下。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沉默片刻,道:“我愿意。”
话音落,他又问:“……那阿雪呢?”
祁昀的眸光变深:“自然是继续当她的侧妃。”
“她愿意么?”
季琅的表情变得执着:“她那样的性子,愿意待在宫中当你的侧妃?”
“你怎知她不愿?”
祁昀毫不客气:“我只有她一个妃嫔,也只会有她一个。”
季琅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空白。
他张了张嘴:“她出身商贾之家……”
季琅说到一半,抿了抿唇。
哪怕出身于商户又如何?细数历朝历代,连出身于贱民的皇后都有。
更何况,如今阿雪她明面上担的身份,乃是江家嫡女……
祁昀道:“你离京之前,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季琅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季琅颓然垂下眼。
他……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若是太子真心待她,阿雪她……想必会开心的。
他了解阿雪。
无论在哪里,她都会让自己尽量过得舒服自在。
如今他没有功名在身,亦无万贯家财,又如何护得住她?
或许和薛……祁昀在一起,对她而言反而更好。
季琅死死咬住牙。
待到末了,他缓缓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我伤殿下乃是事实,殿下既往不咎,季琅感激不尽。”
他神色郑重,对他说:“愿以此身赴西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祁昀负手而立,像是一抹清冷的月色。
“西北之地,虽苦寒,却无世家大族倾轧,也无蝇营狗苟致使人蒙冤入狱。”
他亦正色看他:“季琅,以你之能,不该被困于三尺之地。”
牢中光线幽暗,季琅恍惚间似乎瞧见那年月色清浅,他同阿雪坐在屋檐上,遥望远方。
少年壮志,向阿雪描述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将军!”
阿雪笑着说:“那我的愿望便是日日开怀,岁岁喜乐。”
季琅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眸中有水光闪烁:“季琅,借殿下吉言。”
待到天色蒙蒙亮起时,倒是出起了太阳。
雨后初霁,院中繁花茂草一枝一叶都透着鲜亮,看得人心头欣喜。
洒扫的宫女避开堆叠如雪的花树下,卖力地洒扫着别处。
倒不是她们偷懒,而是大病初愈的侧妃吩咐她们不要将这些落花扫掉,说是瞧着好看。
宫女们自然悉听尊便。
就算是侧妃说要将这些花瓣一片片挑出些干净完整的来,宫女们也毫无怨言。
无外乎其他,而是如今的侧妃,否极泰来,她们这些宫人的也跟着走了运,沾了光。
此前侧妃病重,许多宫人心思浮动,难免会在私下为自己另谋出路。
太子火眼金睛,不容这等二心之奴,眼下这波伺候的宫人,都是重新挑选的。
谁又会细纠之前的那批宫人,到底是因为生了二心,还是旁的原因才被换掉的呢?
调到东宫那一日,侧妃一挥手,每个宫人都给了十两银子。
这下可算是将众人牢牢收拢了,现下人人都知道,侧妃是个出手大方的,只要活干得出挑,奖赏便十分丰厚!
有人便因为做出的点心格外合侧妃口味,得了侧妃三十两赏银。
那还了得!此时宫人的月例多在二三两浮动,侧妃大手一挥,便赏了那宫人一年的月例!
因此现下春和殿谁不尽心侍奉。
加之侧妃病愈之后,太子几乎日日都要来春和殿,或是陪着她用膳,或陪她对弈制香,有一次宫人还瞧见太子亲自推着侧妃荡秋千呢!
宫中之人,谁人不知恩宠乃是宫妃最大的倚仗。
侧妃乃是太子的第一个妃子,又这般得宠,想来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姜时雪自然察觉到宫人态度的变化。
但她毫不在意,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刻意为之的结果。
她还要在这后宫中生活一整年呢。
自然是要让自己最大程度地舒舒服服。
之前既不知自己为何会替嫁到东宫,又不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一切都被挑明了,反倒形式逆转,过得无比自在。
祁昀是太子又如何?
难道此前他作为薛尽和她相处的日子便不算数了嘛。
更何况,好歹她也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呢。
姜时雪想通之后,过得越发舒心。
唯独膈应的一件事,便是……夜里就寝。
祁昀并不碰她。
却时常与她同卧一榻。
刚开始姜时雪也是拒绝过的,祁昀只是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幽幽看着她。
姜时雪被他看得一点点败下阵来。
她答应过他要当他一年的侧妃。
那侧妃……是不是也该陪睡?
姜时雪心里斗争了许久,终于别别扭扭答应了。
毕竟他们两个也不是……也不是没有过。
姜时雪沐浴之后,缩在里侧紧张地抓着被衾。
她感受到身侧那人躺下所带来的凹陷感,也嗅到了他身上的冷香。
她喉头干涩闭上眼睛,等待了许久,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姜时雪慢慢睁开眼,扭过头,便对上一双黢黑幽暗的眼。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问:“还不困么?”
姜时雪方知自己会错了意。
她窘得耳尖都泛起红来,默默将自己往里挪了挪,道:“殿下好好歇息。”
冷香缭绕,他呼吸清浅,如同冬日清冽的风。
姜时雪浑身僵硬,闭着眼逼自己入睡。
帐中安静不已,姜时雪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睫毛抖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同榻而眠么?
怎么这般不争气!
可惜越劝说自己,越难以入睡。
脑海中思绪混乱,许多画面挤在一起,涨得她脑袋都昏昏沉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时雪听到身旁之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
她偷偷睁开眼看他。
发现祁昀眼睫紧闭,俨然是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
姜时雪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放松下来。
初时毫无睡意,后来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到她呼吸均匀,祁昀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清明一片,哪有半分睡意。
今夜无月,帐中陷在一片黑沉之中,唯有檐角宫灯透进来的模糊光影。
祁昀凝视着少女莹白如玉的脸。
如同沉在海底的明珠,周遭幽暗,唯独她散发着神圣而诱人的光。
许是黑夜滋长某些被压抑在暗处的欲念。
祁昀的目光在眉眼之上流连了许久,最后鬼使神差般缓缓抬手,指腹一点点压上她的红唇。
微微湿,带着温软。
姜时雪似是不舒服,嘤咛了一声。
祁昀并未放开手。
似是以指尖为笔,沿着她的唇描摹勾勒。
姜时雪难受得蹙起眉头,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制止这恼人的痒。
祁昀终是收回手。
姜时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女子的发,如同纤细的藤蔓,与他的发交缠在一起。
幽香弥漫。
祁昀喉结微滚,抬眸盯着帐幔。
春夜,总是磨人。
第二日醒来,祁昀已经离开,姜时雪身侧都没有余温了。
姜时雪拥着被衾发了会儿呆,银烛笑着进来:“侧妃,奴婢伺候您梳洗,殿下吩咐小厨房准备了早膳,今儿是金丝燕窝粥,水晶虾饺,猪肉鲜笋小馄饨,翡翠凉拌笋,并一碟酱牛肉和一碗杏仁豆腐脑。”
“笋是今春新得的,正是鲜美的时候呢。”
姜时雪在家中早膳也一贯吃得丰盛,但也不至于这般丰盛。
她愣了下:“备得太多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银烛笑意深了些:“殿下吩咐要好好给您补补身子呢。”
姜时雪看出她笑里的意味深长,霎时哑口无言。
又没发生什么,他这是……演戏给旁人看?
姜时雪想了想,也罢,如今东宫只有她一个,太子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也合该“如此”。
皇家子嗣无小事,祁昀留宿春和殿,都是要登记在册的。
好在祁昀夜里一贯不喜欢宫人伺候,贴身宫人也只能宿在耳房,并不在外间。
因而还真是把房门一关,也无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姜时雪就这么勉为其难接受了祁昀过来“留宿”一事。
因着春闱舞弊案,今年春闱重新举办,一番流程走下来,已至春末。
祁昀负责此事,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隔三差五来春和殿中留宿。
有时姜时雪都已经睡了一觉,突然被人掀开被衾,寒气和冷香一同袭来。
姜时雪睡得迷迷糊糊,恼得狠狠打了来人一把。
打完之后,才悚然惊醒,这不是在她的闺房,而是在东宫!
她死死闭着眼,假装陷在梦里,片刻后战战兢兢睁开眼,却见祁昀眉眼间笼着浓重倦色,已然熟睡。
次数多了,姜时雪便也习惯了。
有时眼皮微掀,翻个身又继续睡去。
庭院里花开得最盛时,春闱终于告一段落。
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姜时雪穿着轻薄的春衣,坐在凉亭里剥着新送到各宫的葡萄。
葡萄汁水丰沛,冰凉清甜,加之习习凉风拂面,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宫女素娟在一旁为姜时雪煮着杏仁奶茶,一边扇着小扇,一边说:“听闻今年新点的探花郎容貌青隽非凡,乃是名副其实的探花呢!”
素娟年纪小,性子活泼,颇合姜时雪的眼缘,这些日子姜时雪时常把她带在身边。
银烛听完,笑道:“一口一个探花,你可是亲眼见过那探花郎了?”
素娟纳闷:“我倒是想见,但探花郎打马游街我们瞧不着,翰林院也进不去,上哪瞧去呢!”
银烛笑话她:“既然没亲眼瞧见,说不定别人都是诓你的,都说十年寒窗苦读,那探花郎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蓄着胡子大腹便便,哪有半分探花的俊美可言。”
素娟将手中银匙一搁,瞪圆眼睛:“探花郎今年才二十出头呢!”
“而且你不知道,他因着身子不好自幼养在外地,近些年才接回上京,乃是大理寺卿宋大人的公子呢!”
“奴婢以前在太后那当值,曾远远见过宋大人一眼,宋大人就是出了名的俊美,他儿子又怎会差。”
姜时雪在旁边听着,也被她勾起了几分兴趣。
只可惜如今她身在东宫,又能上哪去瞧这探花郎呢?
刚何况……她自小见过的俊美郎君实在是不少,譬如季琅,又譬如祁昀。
于是姜时雪便歇了心思,只说:“既然这探花郎生得这般好家世也不赖,那上门议亲的人恐怕要将门槛都踏破了吧。”
素娟神秘兮兮道:“侧妃这你就不知道了,宋大人和端王还有秦家乃是死对头。”
听到秦家二字,姜时雪心头一跳。
素娟也不卖关子,继续说:“听闻宋大人的长子乃是被端王家的世子害死的,死状极为惨,当年宋大人在御前告了三天三夜的状,要圣上严惩小王爷,后来端王妃进宫求了皇后,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她压低声音:“宫中都说宋大人拿了端王大笔的钱财和好处,才偃旗息鼓的。”
“宋大人出身清贫,听人说从前官袍都穿破了也不舍得换,但此事过后,官运亨通,节节高升,不仅换了大宅子,更是舍得带上金躞蹀了。”
“奴婢还听说……这位探花郎生下来之后因为身子骨太弱,养起来费钱财,最开始这宋大人是将他送给旁人养的,长子死后才将人接回来放到外地,锦衣玉食地养着。”
素娟又摇了摇头:“只是到底是死了一个儿子,大家都知道宋大人同端王还有秦家不睦。”
银烛心生怜悯:“宋大人一家也是波折。”
素娟:“可不是呢,正因为如此,上京权贵倒是无人愿意把女儿嫁到他家了。”
姜时雪边听她们说,边在一旁的银盆里净了手,拿起绢帕细细擦着手指。
一边是皇亲国戚,一边是出身微寒的孤臣,的确是明眼人家都知道怎么选。
秦家,又是秦家。
姜时雪心中狠狠唾骂了一口,道:“不过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准这探花郎将来得了陛下青眼,成为肱骨大臣呢。”
素娟点头如捣蒜:“就是!奴婢倒是觉得……”
话音落,一道笑音传来:“是不是打扰了你们说话?”
众人回头一看,乃是四公主。
相似小说推荐
-
竟是暴君心尖月(婉婉有仪) [穿越重生] 《竟是暴君心尖月》作者:婉婉有仪【完结+番外】番茄VIP2024-10-14完结宫斗宅斗古代言情重生皇后...
-
养成国王(檀照) [仙侠魔幻] 《养成国王[西幻]》作者:檀照【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270 当前被收藏数:1063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