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如果是以前从未与同类打过架的塞拉斯,下场大概必败无疑。
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塞拉斯成功地从那名年轻的乌鸦丈夫身上学习了如何躲避要害,又能给敌人迎头痛击的技巧,然后将这个技巧在这一次的斗殴中运用得炉火纯青。
“别看我身上揣着这么多的伤口,但那只臭乌鸦最后可是直接被我吓跑了呢。”
塞拉斯简直得意坏了。
一时间,仿佛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这完全是它荣誉的勋章嘛!
“对了,那百合小姐呢?”梅拉忽然想起来刚才塞拉斯完全没提到英雄救美故事中的女主角。
它的后续呢?
“当然是成功逃走了啊。”塞拉斯道。
好不容易它的敌人被塞拉斯引开了全部的注意力,它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飞进了另一片林子里去躲了起来。
至于它到底躲去了哪,这个塞拉斯就不知道了,毕竟它一心想着受了伤,当然要赶紧回小木屋来找梅拉了。
“不过,我把那粒纽扣留下了,虽然没有好好地当面道别,但《情迷庄园之夜》里说了,留下礼物后默默地离去,不失为一种体贴的潇洒。”
塞拉斯挺起胸脯,顺便拨弄了两下没被纱布裹住的羽毛,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潇洒的乌鸦无疑。
听到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书名,梅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本通篇文绉绉的,被她潦草看完一遍直接压箱底了的小说吗?
没想到塞拉斯竟然好这一口。
和她这个主人的品味可真是相去甚远。
不过,梅拉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凑到莱克斯的身边“看来你担心的那件事暂时不会发生了。”
至于是什么事,莱克斯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下午两人在屋后讨论的,莱克斯认为塞拉斯若是继续坚持下去,只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而梅拉当时没来得及表明的态度,现在也很清晰了,那就是不赞同莱克斯的想法。
“你看,其实很多事情,未必走得到那么长远,根本没必要担心未来的结果。”梅拉轻巧地拍了拍莱克斯的肩膀,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根本没必要担心未来吗?
莱克斯在心底反复咀嚼这句话,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梅拉总觉得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按理来说, 黑暗森林常年弥漫着一股森冷的气息,即使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置身其中也会有一种后背发寒的感觉。
哪怕当初建造小木屋时,她特地挑了能照进阳光的地方, 也不应该这么热才对。
仿佛人都快要融化在椅子上。
身体内的燥热促使梅拉端起放在一旁的杯子, 和人一样蔫吧的薄荷叶飘在水里,根本看不出刚从盒子里拿出来时那绿意盎然, 仿佛自摘下来生机就凝固在了叶片上的模样。
梅拉尝了一口, 薄荷应有的清新提神的味道已经几近于无, 更别提舒缓她体内的热意。
梅拉下意识想呼唤莱克斯, 结果发现他人并不在屋子里。
奇怪, 莱克斯去哪了?
与此同时,梅拉倒是注意到了趴在角落的柜子上,一动不动的塞拉斯。
这个角落应该是整座小木屋里最阴凉的一处地方了, 常年不见阳光, 遇上雨季洇了水汽会变得有些潮湿,偶尔,柜子底部还会冒出两朵细小的蘑菇。
因此,塞拉斯躲在上头,简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难所,它那一身羽毛在这样的热度下可比梅拉更加难捱。
即使如此,塞拉斯一旦动弹, 哪怕只是稍微变换一下姿势, 一股热气瞬间从体内蒸腾上来,让它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兜头浇一盆冷水才好。
突然,门口出现了莱克斯的身影,他的手里拎着几条手帕, 走过来,将其中一条递到了梅拉的手里。
帕子是湿润的,应该刚浸过水,又让莱克斯拧到了不至于往下滴水的程度。总之,梅拉将它往脸上一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冰凉清爽,丝滑的触感体贴地裹住了皮肤的每一寸。
什么好东西?
听到动静,塞拉斯抬起头,发现莱克斯又偷偷给梅拉特殊待遇,顿时嚷了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莱克斯手里本来就还剩两条手帕,自然是每个人都有份,包括塞拉斯。
只不过对塞拉斯,莱克斯就没那么温柔了。
随着莱克斯走过来,塞拉斯的眼前忽然一黑,原来是手帕像一张冰凉的毯子一样盖到了它的身上。
塞拉斯顾不上抱怨莱克斯的粗鲁,往前蹭了蹭,大半个脑袋从手帕下挪了出来,然后停住了,像梅拉一样发出舒服的叹息。
此时,莱克斯反倒只是用手帕擦了擦脸上流下的热汗,可以说是这座屋子里最体面的一个。
“对了,这一条手帕是你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吗?”
梅拉摸着比寻常麻布更柔软的触感,更轻薄的质地,明显是贵族们最钟爱的绸布。
“嗯,”莱克斯应了一声,顺便解释了一句,“十二岁那年穿来的旧衣服,留着也没用,好在布料还算能用,就干脆剪了好几块手帕下来。”
实际上,是莱克斯见梅拉热得不成样子,才特地将这套衣服给找了出来。
莱克斯不提,梅拉都忘了,他还有过这么一套衣服。
毕竟自从她拜托杜克瓦托给莱克斯买了新衣服后,莱克斯就把从王宫里带出来的这套衣服给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穿上身过。
平时都是做最普通的平民打扮。
站在莱克斯的角度,倒是很好理解。
供给王储穿的衣服当然要用到最好的布料,再由王城里出名的裁缝精心制作,连上头的金线都细细地绣了月桂叶的花纹,绕了袖口一圈,精致又华贵。
只不过穿着这样的衣服干活,难免有些碍事,轻易还容易勾住,扯开一个口子,还不如换上更结实耐用的麻布衣服。
话说回来,“莱克斯,难道你一点都不热吗?”
梅拉扯下不再冰凉的手帕,朝莱克斯看过去,语气有些疑惑。
只见莱克斯仍然穿着平时那套衣服,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领口将小半截脖子遮得严严实实,连袖子都没挽起来,仿佛快要把梅拉都融化的热度一点也没给他造成困扰。
对此,莱克斯的回答是,“是有点热。”
然而比起在大太阳底下穿着猎装,骑着马穿梭在王室的猎场中来说,莱克斯是真觉得目前还算能忍受。
哪怕时隔多年,莱克斯仍然能回忆起暴烈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照在身上,汗水顺着额际一路流进眼睛里,咸得发酸的感觉。
即使如此,莱克斯也要耐心地捕捉周遭的细微动静,及时搭弓射箭。否则若是拿出来的猎物数量太少,或是让努伦格尔九世对他的表现感到不满意,他可就要直接对上努伦格尔九世那蛮不讲理的怒火了。
连六岁的小莱克斯让猎物弄得太狼狈,都能成为那个男人怒不可遏的理由,他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那么多骑士跟在你的身边,竟然都能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废物!”
说着,他将刚擦过酒液的手帕用力丢到莱克斯脸上。
感受到周围大臣们明里暗里的视线,小莱克斯心间涌上了无比的屈辱。
即使到了现在,莱克斯还能想起那份屈辱的滋味。
不过,除此之外,时刻保持仪容也是贵族教育的一部分。
像梅拉这样因为太热而把袖子拉到手肘处,长发也胡乱地扎在脑后,大概是礼仪官见了要朝她尖叫的程度。
“没办法,今年的夏季热得太不正常了,简直像是旱灾的前兆。”梅拉瘫在椅子上,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的。
莱克斯的心念跟着梅拉的话一动,他其实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热的天,不说人受不了,地里的作物也同样受不了,极有可能直接被晒死。若是一批又一批的小麦苗、玉米苗被晒死在地里,那等到了秋季,是否还能收获足够王国大多数人熬过一整个严冬的粮食呢?
当然,那些靠近河流的村子还好,能用水车将河水源源不断地引到地里去灌溉。但整个王国中,这样的村子是少数,还都属于靠近王城附近的领地。
如果,如果斐南基依然担任宰相的话,莱克斯倒还没那么担心,但只怕接任他的安东尼奥·裘德未必有体恤平民的想法,只会把为数不多的粮食往贵族们的仓库里搬。
那么为了不使自己及家人被活生生的饿死,平民们将掀起一场怎样的动乱,简直不言而喻。
只不过,事情到底还没来到最糟糕的地步,现在八月刚开了个头,说不定剩下的大半个月会迎来新的变化呢。
比如,忽然下一场大雨降降温。
毕竟上一次王国之中出现大面积的旱灾,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连梅拉都还没有出生呢。
莱克斯也是通过翻阅王宫中储藏的过往的卷宗,才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说起来,三十年前可真是一个微妙的时间,那会儿莱克斯的祖父,努伦格尔八世将将来到生命的尽头,又忽逢如此严重的灾难,差点被打击得直接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不过好在王宫里的医士一直照顾在努伦格尔八世的床侧,因此才能及时的将他救了过来。
重新恢复清醒后,努伦格尔八世马上着手解决这场旱灾,只不过他的办法既不是把仓库里多余的粮食发放出去,也不是派大臣们到床前商议主意,而是急匆匆地请了当时的老教皇来到王宫。
据说很快,老教皇便向信众们宣布,发生旱灾的原因是女巫在捣鬼,如果不能抓出女巫,这场灾难永远都不会平息。
所以,当年的旱灾真的是女巫捣的鬼吗?
若是没有与梅拉相处的这些年,莱克斯或许不会对这件事产生怀疑。
现在么,他深深地看了梅拉一眼,没有说话。
“旱灾?什么是旱灾?”塞拉斯发出不解的声音。
它还从没见识过旱灾呢,只是光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害怕。
“旱灾就是河水干涸,露出干裂的河床;地里的庄稼因为缺水而枯死,粮食歉收;人们因为又缺水又缺粮食,饿得皮包骨头,渴得嘴唇裂开,却连血都舔不到。”
梅拉的语调慢悠悠的,神色却说不上轻松,反而变得凝重许多。
谁都不想碰上这种灾难,即使是梅拉也不例外。
莱克斯则有些讶异于她的描述如此清晰,仿佛曾经亲眼所见似的。
可三十年前的旱灾距离梅拉出生,还有整整四年呢。
“梅拉,你怎么好像很清楚旱灾是什么样的样子?难道你见过旱灾吗?”塞拉斯替莱克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梅拉摇头,“我当然没见过了。”
“但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旱灾,我的父亲大概也遇不到逃难而来的母亲了。”
梅拉的母亲,艾尔薇并不是白松镇本地人,她出生在西南边一个子爵的领地内,家里算不上殷实,只不过因为只养了她和弟弟两个孩子,至少每天早晚两顿吃饱肚子不成问题。
然而,突然而至的旱灾打破了艾尔薇原本平静的生活。
关于这场害得她不得不背井离乡,冒着被发现后沦为奴隶的巨大风险,逃到白松镇的灾难,艾尔薇记忆深刻。
时常怀抱着小小的梅拉,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她经历过的片段。
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那时候,你的外祖父,也就是母亲的父亲,打算将母亲卖给一个路过的粮食商人,试图换取一些让他和他的儿子能够活下来的食物。”
艾尔薇温柔地凝视着怀里的小梅拉,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然后母亲就逃跑了吗?”小梅拉懵懂地问。
“对啊,否则母亲就要和你外祖母一样,被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即使提起这样堪称噩梦的事情,艾尔薇的语调依然是轻柔的,仿佛只是单纯的在给女儿说一个睡前故事。
第35章
艾尔薇的故事说起来并不算多么惊心动魄, 只不过是那场旱灾下的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在这场朝不保夕的灾难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一具躺在枯竭河床上的干尸。
想活下去,并没有错。
但艾尔薇恨的,却是他的父亲为了苟活, 竟然将她劳累了小半辈子的母亲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商人。
能生下艾尔薇这样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艾尔薇的母亲长得自然也是十分出挑,哪怕从小干着又苦又累的农活, 手上布满了冻疮和大大小小的已经愈合的口子, 那张生出了好几道皱纹的脸蛋, 笑起来依然动人。
也帮艾尔薇的父亲向商人要价时, 多要了两大袋土豆。
看着所谓的父亲和弟弟捧着烤熟的土豆吃得喷香, 艾尔薇的喉咙口涌上了想要呕吐的欲望,卖掉母亲换来的食物,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那就饿着!”艾尔薇的父亲冷笑一声, 接着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土豆, 剥开皮,送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艾尔薇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嫌恶的情绪,开始在心底打算逃离这个家的可能性。
旱灾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今天她的父亲能卖了她的母亲,明天也能卖了她,艾尔薇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不过, 要逃到哪去呢?
艾尔薇不动声色地留意起村口时不时经过的那些逃难的人们, 他们家乡的情况远比艾尔薇所在的这个村子还要糟糕,所以才不得不拖家带口的离开。
艾尔薇从他们的嘴里打探到,他们大多数是从更西边的方向而来,也就是说, 西边是绝对不能去了。
至于南边,南边的情况可也算不上好。
听说南边的几个领地都发生了动乱,反正要么饿死要么渴死,还不如豁出一条命去打劫贵族的庄园,只要能抢到一个面包,一瓶葡萄酒,就能见到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的太阳升起来。
听到这些消息,艾尔薇捂着干瘪的肚子,在稻草上翻了个身,决定咬牙往北边去。
而两天后,眼看着最后两颗土豆进了父亲和弟弟的嘴里,艾尔薇知道,她的逃跑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趁着父亲偷偷去联系一个粮食商人的机会,艾尔薇用木棍敲晕了守在门外的弟弟,带走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大跨步地离开了村子。
鼓动头发和衣袖的风同时也在裹着她不断前行,脚下仿佛生了一双翅膀似的,竟然一路越过了干涸的溪流,爬过了嶙峋的山间,离生养她的村子越来越远,甚至乘着夜色越过了子爵的领地边缘,来到了另一个领主的地盘。
一路上,艾尔薇饿了就摘叶子,用泥土洗一洗虫子和别的东西,再塞进嘴里。植物的根茎里则含着为数不多的汁液,能缓解艾尔薇的口渴。
总之,大概是运气加身,加上艾尔薇一路挑了最荒僻的山间小路行走,竟然一路走到了白松镇附近的山上,却没被任何人逮到踪迹。
这时候,艾尔薇的鞋子都磨破了,头发也乱糟糟地披在身后,浑身带着许久没洗过的臭味。
因此,乍一看见眼前有一条干净的小溪,哪怕溪水只能浅浅地没过她的脚踝,艾尔薇的眼睛仍然一亮。
不过,她警惕地观察过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危险的动物出没,更没有听到属于人的脚步声后,才放心地脱下罩裙,侧躺在溪边,用手捧起溪水,浇到身上,抹去了累积许久的污垢。
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艾尔薇便决定留下来不走了,毕竟她现在和无处可去没有任何区别,还要小心不能让人发现她竟然是个从其它领地逃来的难民,否则将她绑了交给领主,就只有沦为奴隶这一条路可走。
与其这样,艾尔薇宁可因为找不到食物饿死在这座山上。
好在,事情远没有艾尔薇想象的那样糟糕,她不仅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还采到了一串串黄澄澄的果实。
除了让艾尔薇酸得面目扭曲之外,好歹切切实实地填饱了她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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