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伸出一个手指头,把他指给男童看,压低了声音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别看他不爱笑,总是横着眉毛竖着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其实他心眼很好的,人真的很厉害。相信我,他一定会帮你们报仇。”
她说话时语调温柔轻快,眼睛里放着光。
旭日升起,阳光照耀到她身上,给她披上了一件金光织就的纱衣,照到她眼睛里,她眼里的光也跟着闪亮亮的,像伴在朝阳旁边的太白星。
小女童呆呆的望着她,被这个美丽少女眼中的光吸引。
“那些坏人……他们去开平卫了……暗河……”男童突然开腔,吐字有些生疏吃力。
这个孩子听得懂他们的话,也会简单的说几句。
陆蓁怔住,还没来得及叫沈誉,他迈步走了过来。
那些沙匪奔开平卫去了。
老肖正往开平卫送去大量物资和军需。
这群沙匪先是杀害抢劫了牧民一家,现在又盯上了开平卫的军需。
“小方,按你刚才说的,留一部分人等巴图,送他们回草原部落去。一部分沿烽火台巡边,我和你带剩下的人沿暗河往上游走,去开平卫。”
沈誉下令,小方领命吩咐下去,众人继续开拔。
陆蓁把装了消食丸的荷包塞到男童手中,匆匆跟上骑队。
沈誉原地没动,在等她。
“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陆蓁手忙脚乱的骑上马。
“陆蓁,我很久以前也没有家了。”他温柔的看向她,朝日的光芒在她半边侧颜镀了一层金光,瑰丽夺目。
“嗯,我晓得。”
两匹马慢悠悠的靠到一起。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羊群中的两个幼童,小方留下的骑兵在旁边守护他们,等巴图过来,送他们回草原上的部落。
她又问:“你都听到了,那你会给他们的爹娘报仇吧?”
“会的。”
“那两个孩子说起来不幸,遇到了你,也算不幸中的幸事吧。”
“我吗?一个眉毛横着长、眼睛竖着长的人,碰到我没被吓倒也的确很有幸。”
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的诙谐语气,和他冷漠的口吻很不协调。
“沈大人!”又是那个俏皮的腔调,她不满的嗔叫起来,“我逗孩子玩的话你也要生气!”
她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陆蓁面庞发热,清脆的驾了一声,一夹马腹跑到了前头。
沈誉冷漠的俊脸勾起一缕极浅的笑意,紧追上去。
他们沿着暗河溯流而上,走了一半的路,明河出现。这条河是从开平卫流下来的。
到了明河附近,小方再次和沈誉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小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快接近沙匪了,由一部分人化做北迁的北漠牧民,麻痹沙匪,将他们引入包围圈,另一部分从两侧包抄合围,即可将他们全歼。”
这一路沈誉从未反驳过他,这次也不例外:“按你说的去做,我带几人乔装牧民,剩下的由你指挥。”
“好,等斥候回来我与大人分别行事。”小方大喜,由沈大人亲自策应,必然事半功倍。
沈誉点了几人和他一起。郎子纷纷下马,在劲装外头套上北漠男子的行装,嬉笑间已说起了蒙语。
又把木板马车组装起来,把丝绸皮货等值钱的东西从包袱里取出来搭到马车上,故意露出一角。
陆蓁暗想,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沈誉拿过来一套北漠袍衫递给她。她穿上垂到了地面,活像一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
从沈誉脸上看到一缕偷笑一闪而过,陆蓁怀疑自己这身打扮非常可笑。
她也弃了马,和沈誉的亲卫一起坐到马车上,扮做牧民家里的人。
他们刚乔装好整装待发,斥候返回,后面跟了一个骑马的女人,赶着几头羊。
女人头裹包巾做北漠人打扮,背着包袱骑着一匹老马,二十多岁的年纪,被风沙常年肆虐过的面容有些浅浅的细纹,细看起来精明妩媚,举手投足很有风韵,是个美人。
令陆蓁突然想到家中几个姨娘。但又是不一样的。没有姨娘会在马背上挂一把砍柴的大刀。
“丽娘子!”小方惊喜,朝她拱手行礼。
来人走到沈誉和小方跟前,媚眼弯弯,口气骄横:“小方,听老肖说老沈要升你做副总兵,恭喜你呀!”
跟小方寒暄完,打马走到马车旁,毫无顾忌的打量陆蓁,口中含笑:“老沈,这就是你家的小夫人吧?”
她坐在马上跟陆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万福礼,跟她问安。
她跟沈誉说话时口气大得很,既不畏惧也不恭敬,陆蓁不知道她是何身份,笑意盈盈回礼。
丽娘莞尔,道:“我那个已经没了的死鬼,从前跟老沈和巴图都是一个村的,也是宣府卫所的兵。”
原来是个军户家的孀妇。
“丽娘姐姐。”陆蓁嘴甜,俏生生唤她。
“若不是提前听老肖说过,我定要怀疑你莫不是老沈打哪里拐来的,哈哈!”丽娘失笑。
她说话尖牙利齿,举止和塞上的男人一样不拘小节,让陆蓁感到很是新奇。她从未跟这般放浪形骸的女娘打过交道。且还是个寡妇。
沈誉跟平常一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搭理丽娘,骑马踱步上前,带着乔装的骑兵和陆蓁就要离开。
丽娘叫住他们,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对沈誉揶揄道:“就你们几个身姿这么板正,走起路来杀气腾腾,哪有半分像牧民?就说你们是打劫的沙匪,都没有人不信的。”
“那又如何?兵无常势,我便是不做此计,也能将他们歼灭。”
“我不允许。”丽娘冷冷出声。
陆蓁吃惊的望她。
丽娘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道:“老沈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专横,不过今日我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我家那个死鬼在天有灵,才叫他们撞上来,我必要为他报仇。我晓得你在历练小方,只是既然叫我也赶上了,岂能容你们有所闪失。”
“他也是你的兄弟。”
丽娘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到平板马车旁,径直散开陆蓁的头发给她梳了一个北漠少女的发髻。又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粉粉白白的小罐子,从里面抠出一些粉末,干脆利落的抹到她脸上。
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陆蓁,笑眯眯的示意她看。
巴掌大的铜镜中,出现了一个似她又不太像她的面孔。一双杏仁大眼变成了狭长细小的单眼皮,颧骨上隐隐显露两团红血丝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淡褐斑点。
怎么看有些像巴图呢……当然比巴图要好看得多,是一个北漠风情的异族小姑娘模样。
丽娘说了几句蒙语,那几个已经乔装好的郎子又把自己重新拾掇了一回。
她走到沈誉身边,扔了一个假胡子在他身上,也用蒙语嘀咕了几句。
沈誉身子一僵,不自在的扫了一眼陆蓁。
她正照着镜子吃吃笑,似乎对自己的模样很新鲜也很满意。
他把胡子粘到脸上,瞬间变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小方笑:“这下就都像了。”
丽娘打着马摇摇摆摆走到陆蓁身边,附耳悄声道:“在蒙语中,爹爹叫额祈葛,娘叫额赫。沈誉是你爹,我是你娘,你是我们的小女儿叫娜真。你若有事找我们,记得喊额祈葛和额赫,莫喊错了。”
“记住,千万别露出马脚。”
她笑得意味深长,不看陆蓁目瞪口呆的表情,咯咯笑着,骑着马赶着羊,走到前面和沈誉并肩,说起蒙语。
郎子们赶起马车,驮着陆蓁跟在后头。
沈誉起初没有说话,陆蓁从丽娘口中隐约听到“娜真”两个字,他的背影顿了一下,才不太情愿的开了腔,声音很低,说的也是蒙语。
她竖起耳朵,当然一句也没听懂。
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匹马两个人,一双梨涡从她脸上变浅,直至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丽娘: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小方:为了给老板留出谈恋爱的时间,毕业课题、社会实践我全包了…不是…
“老肖说,人家娜真是来退婚的,至今还未跟你圆房。”丽娘笑吟吟的向前看。
丽娘跟陆蓁说话时,沈誉只当丽娘在关照她,没留意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她起了个蒙古名字。娜真,陆蓁,都很好听。
沈誉长指按向腰间的刀鞘,被络腮胡遮住的俊脸呈现淡淡的红晕和愠色。
老肖这张堪称漏勺的嘴,走到哪漏到哪,改天非得给他剪得稀碎。
半晌,冷冷回道:“巴图还不晓得你去开平卫找老肖罢。”
丽娘气结:“老娘可没答应改嫁给他!稀罕他管!老肖跟我订的鞋靴叫我给开平卫的弟兄们送去,我们清白得很!”
“我可是帮你了,至少叫陆夫人跟你成了一家子,小娜真跟她的额祈葛怎么也算一家子吧。”说着,她咯咯咯的笑起来。
陆蓁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笑声传来,无端的刺耳,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沈誉神情冷漠,对丽娘的胡言乱语不予理睬,再无言语。
带领一家子北迁的“夫妇”俩遥遥走在正前,往山谷腹地打马前行。丽娘收了顽笑。沈誉的背影始终沉凝。没有人看到他们隐于静默面容下的凛然和肃杀之色。
陆蓁悻悻的戳了戳坐在旁边的亲卫,低声问:“他们刚才说的什么?”
亲卫是沈誉从京城带来的锦衣卫,挠头为难道:“陆夫人,小的也不会蒙语……”
“别叫我陆夫人!”她心烦意乱的打断。
早上她和那两个幼童说话,他隔了老远都能听到。这会儿一声不吭的不说,瞅都不回头瞅她一眼,可真会装模作样。
丽娘对他言行很随意,就像巴图一样对他很熟稔,他们还是同乡……
她抬头索然望天,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脱了沈誉给她的蒙古袍子罩在头上,遮住又亮又热的日头。
进入山谷后,顶着一脸大胡子的沈誉悄然回头,只见羊群后头的马车上,小女娘把自己全身都罩到袍子里,随着马车左右摇晃,像个泥塑的人俑娃娃。
丽娘朝两旁山坡睨了几眼,沈誉这暗中戒备又紧张的模样,就像后面的马车上装了什么珍宝似的,叫埋伏在山上的沙匪误以为他们真有什么值钱货呢,倒歪打正着了。
陆蓁随着马车摇晃,只觉袍子外头的天光突然黯淡了几分,她从袍子里露出头脸,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两处山坡的夹道中间。
这是沙匪埋伏的地方,也是沈誉和小方商量好的诱敌之处。
他们就像一串鱼饵,不动声色的垂入凶悍的鱼群中间。
她的心跳加速。不由自主朝前张望,迎上沈誉回头看向她的目光,朝她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呼啦啦的叫阵冲喊声。沙匪从漫山遍野冒出来,扬起套马索,挥起雪亮的刀刃,骑马冲下山坡。
领先的几人腰上还挂了几颗脸色灰败的人头!
陆蓁陡然和死人头颅上的凸眼对视,一阵头晕目眩,全身恶寒。
沙匪们呼啸着冲下来,冲在前头的看见牧民中一大一小两个美貌女郎,面露淫邪,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叫嚷:“母女俩要抓活的!”
沈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强忍怒气勒紧缰绳,拍马往回走接应陆蓁。
乔装牧民的骑兵佯作惊恐撤退。
马乱了,羊群乱了。
在沙匪眼中,这一家北漠牧民如同待宰的惶惶羔羊,头也不回的往山谷外逃窜,给他们的猎杀增添了无比美妙的乐趣。
沙匪放箭,落在丽娘的老马和陆蓁的车后。他们没打算射杀美人,只想把人困住。
几支箭羽齐齐的扎入老马的后臀,老马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丽娘就势滚到地面,匍匐在滚滚尘土中,拿柴刀朝奔腾的马腿狠狠削去。随着马匹凄厉嘶叫,沙匪连人带马狠狠的砸向地面。
沈誉将飞向马车的箭簇格挡开,转眼间奔到陆蓁身边。
耳边风声再起,箭雨比刚才还要猛烈。
“上来!”
他回刀打落箭簇,探身长臂一捞,从马车上将她掠起,抱到自己身前,一只矫健手臂绕过她的腰控住缰绳。
乌鞘刀从另一只手中扬起,刀锋在阳光下闪烁寒意。他纵身狠劈,无情的斩杀了一个又一个妄图扑过来的凶徒。
数点温热的血滴溅落到陆蓁脸上,火辣灼痛,如同被火星子灼烧一般。
心快要跃出心腔,身后粗热的呼吸和雄浑的胸躯如巨大的鸟翼将她牢牢护住。
当沙匪被他们尽数引出山谷,密不透风的箭雨破空飞入沙匪阵中。箭雨之下,小方率领骑队从山谷出口两边冲杀过来,截断了沙匪的退路。
沙匪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即遭到宣府铁骑无情的碾压。
没有胆怯,没有犹豫。只有手起刀落,直到低垂于草原的天空被染了一片血色。
这群在大漠边境横行了数年的亡命之徒很快被剿灭干净。
他们的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点燃。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郎子们在燃烧的尸山旁欢呼。
沈誉把络腮胡子从脸上扯下来扔掉,将饮饱血的乌鞘刀插回鞘中,和陆蓁率先穿过山谷。
过了山谷,怀安卫的沙子和冷风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绿草如茵,水草丰美。
“这里就是开平卫的地界。”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很安静。
沈誉翻身从马上下来,仰头看她。她美好纯净的脸上血迹点点。嘴唇有些干枯,像一朵失了水分的小粉花。
“刚才那些沙匪吓到你了?”他关切问她,脸上同样满是血痕和风霜。
陆蓁摇头,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眺望到远处。
明河闪着银光从北方遥远的山峦蜿蜒而下,流到草原上。
近处的山坡是平缓的,就像沈誉说的,山坡上没有很高的树,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小花从山坡一直延伸下来到大草原,到他们脚下。
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追问,手执缰绳为她牵马,带她从鲜花盛开的山坡下走过,来到明河河边。
两人在河边洗了脸。陆蓁整理好头发和衣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静静的看沈誉清洗乌鞘刀上的血迹。
她很平静,平静的不太寻常。
让沈誉想起多年前,他从狼口下夺回父亲残缺的身体,斩杀了那些凶畜,被巴图背回营房,在营帐里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那时的他也非常平静。
但那种平静不是来自内心真正的安宁。
她有心事。
不对他笑了,也不俏皮的喊他“沈大人”。
明明从早上起来,到遇到沙匪之前都还不是这样的。
沈誉还未来得及细想,小方和丽娘等人牵着马赶着羊和马车也穿过山谷来到明河边。小方过来跟他禀报军中事务。
陆蓁起身,福礼告退。
是久违的京中礼仪做派。从她到宣府来,还是第一回 跟他这么郑重的行礼。
沈誉不知所措,眼睁睁看她朝开满小花的山坡走去。
陆蓁一边往山坡上爬,一边弯腰摘草丛里的小花。身后,小方在说话,水声哗啦啦作响,是骑兵们跳进河里,不顾衣衫被打湿,拍水浇脸,洗去尘土和血迹。
好像还有丽娘爽利的笑声,叫郎子们把破了的衣裳拿给她补,一件只收三文钱。
陆蓁终于按捺不住回头看。远远的,丽娘打开她的包袱坐在河边,兜售簇新的鞋靴,都是她自己做的。几个郎子甩掉脚下坏了的靴子,拿新鞋试穿,笑嘻嘻的很满意。
沈誉和小方说完话,朝丽娘走去,好似也去讨要什么东西,丽娘从包袱里翻出来递给他。他朝她拱手道谢,她不耐烦的摆手,坐到一堆破衣裳旁边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陆蓁觉得自己应该风轻云淡的走开。可是沈誉朝山坡爬上来了,朝她走过来了。她的脚就像被钉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走得很快,离她越来越近。
他快走上来的时候,她开始扔花,把刚才摘的花一朵一朵全都砸到他脸上,身上。
沈誉抬头愣住。她砸的一点都不疼,还有些痒痒的。
各色小花散落在他头顶,给他英武冷漠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软可爱。
他再往上走两步,花儿朵儿有的从他头上落下来,有的耷拉到他耳边,原本可爱的模样变得滑稽可笑。
陆蓁本来是板着脸的,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嘴唇刺痛,就像裂开了似的。
她摸了摸嘴,果然裂开渗出了血。
沈誉走到她跟前,打开手里的小罐子。
“我不要抹猪油!”她嫌弃的直捂嘴。
“不是猪油,我找丽娘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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