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是巡抚大人、有这么好看的娘子一定会回来救金陵城的!”
一个孩童从人群夹缝中突兀的喊了一嗓子。母亲慌忙去掩他的嘴。
人们哄笑。心里都默默认同孩子的话。
“不论我在不在这里,杨巡抚都不会弃金陵城于不顾。”
她也笑了,对那孩子说。翦水秋瞳中笑容温柔。
她面向众人欠了欠身,道:
“我来金陵之前,从未曾走过这么远的地方,心中不胜惶恐。但我不后悔在这个特殊的时节来此地。我原以为金陵的好是这里的繁华兴盛珠玑罗绮。其实不然,金陵的好是因为有在场的百姓乡邻,有保一方安泰的府台大人,有满腔热血的郎子和学生。
“正如府台大人适才所言,金陵不是一座危城,还远未到危机关头,恳请大家和我一起再等一等。我与巡抚大人的婚期就在冬月,一旬之后。我相信他定不会失约,我会在这里等他,等他回来。”
张姝说完,在潮湿微润的寒冷冬日里,脸庞泛红发烫。
头一回在市井间,当着男女老少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么多语无伦次的话来。最让她难为情的是,话语间泄露了她对他的情意,那些本应该暗藏在她和他两人之间的情愫。
没有人笑话她。从围观的人群中又响起嘈杂而热烈的掌声。
学子们互相看了看,不再吵嚷着去安庆。
知府和师爷见机劝他们回国子监。
这时,城楼上的军士朝下方高喊知府大人,说有斥候从安庆方向快马奔来。
刚要散去的人群又紧张的顿住脚步。
师爷爬上城楼,随后从城楼和城门外的护城河边传来喊话声。
外边的声音离得太远,嘶喊声中隐约充满了欢喜。
不一会儿师爷提着袍子三步并做两步疾行下了城楼,喜笑颜开:“安庆之围解了!解了!”
知府迎上前,让他细细道来。
师爷脸上止不住的喜色,大声道:
“杨巡抚率军破了南昌城,一举擒获了赣江王世子等人。逆王见势头不好赶紧调军回防,和田佑堂起内讧,逆王杀了田佑堂把所有叛军都带走了!巡抚大人留了部分人马镇守南昌,继续带兵马往扬子江来,把叛军堵截到鄱阳湖会战!”
师爷口齿清晰,几句话把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
知府连声笑着说好,好一招围魏救赵。
人群中再度爆发热烈的欢呼声,多人喜极而泣。有人说太好了,江南官军最擅长水战,没几日就能将赣江王赶到鄱阳湖里喂王八。
娄青君口中也不断重复太好了,拿帕子不停的擦拭眼睛。
张姝挽着阿姐的胳膊登上马车回府,被人唤住。
是刚才那个学子,急匆匆走到马车前,拱手作揖对她行大礼致歉,语带惭愧:“小子适才对杨大人和张娘子语出不敬,多有得罪!请张娘子原谅!”
张姝不说话,看向娄少华和张幼郎,两人赶忙上前扶起同窗。张幼郎不好意思的对阿姐说他们回国子监念书去了。
马车从欢呼雀跃不止的街市悄然离开。
张姝眼眶发热,唇边绽开一缕微笑。
............
冬月至。几场淅沥的冬雨过后,张姝叫人把炭火烧起来,巡抚府的火墙终于热乎了。
自安庆之围解开,斥候每日都会飞马到城门来报。告示也每日都会张贴到知府衙门门口。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锦绣堂皇。
如百姓们所说,没过几日,当鄱阳湖上开始结浮冰时,赣江王的叛军被一举歼灭,赣江王及其僚属部将被擒获在战船上。
杨敏之将兵权交还给跟他同去江西平叛的东厂使者手上,带杨源杨清直奔安庆,从安庆和赵承汇合。安庆守备和几个部将都接到了娄青君差人送来的喜帖,一行人一同返回金陵参加婚宴。
他们回城那日,是江南冬天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六部官员和知府衙门到城门相迎,沿路百姓夹道欢迎,恭贺杨巡抚和张淑人新婚如意百年好合。更有热情的百姓奉上瓜果柑橘,请巡抚带回给张淑人。
杨清笑嘻嘻的道谢接过瓜果篮子,跟赵承说,这样的盛况还是他家公子春闱点了状元游御街时见过。
杨源驭马靠到杨敏之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杨敏之抬头,朝街边的酒楼望去。
三层楼上,雕花窗边,倚靠着一个娉婷丽人。没有戴帷帽,蒙了一块浅粉色的轻纱面巾在脸上,遮了鼻唇脸颊,只露出一双含笑的闪闪星眸。
杨敏之勒缰绳停住,朝她露出清朗的笑容。
他还记得春天她刚入京时喜戴帷帽,女娘们纷纷仿效学了她,帷帽在京中一时风靡无两。这会儿的她,别出心裁拿轻纱覆面,想必没两日金陵城中的女娘们也都会争相模仿吧。
张姝含笑望向街市上被众人欢呼拥簇的他,昂然笔直坐于马上,一袭红色官袍已沾染了污痕和淡淡的血渍,仆仆风尘,难掩潇洒倜傥俊逸风流。想那时他以状元之名打马游御街时,也当如是。
只是......
她眉头微蹙,拿手指头隔着面纱轻轻点了点下巴和腮,朝他莞尔一笑,转身离开窗口。
杨敏之不知她何意,微愣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层短硬的胡茬。恍然明白过来,笑着看回去,她已不在窗边。
张姝和喜鹊从酒楼雅间出来,朝喜鹊眨了眨眼:“我可是听你的话,婚礼前没和他见面,也没让他看见我。”
喜鹊皮笑肉不笑:“姑娘智谋无双,婢子自愧不如。”
来金陵前,侯夫人又把她好一顿敲打,跟她说,按河间的规矩新人成婚前三日不能见面,让她把姑娘看住了。
这......也应该算没见面吧。
两人不再理会街面上的热烈喧哗,在侍卫的护送下回了巡抚府。
娄青君请了知府夫人过来商量后日的婚典一事,梳头的全福人和压床的童子都已请好。两人忙完,谈起南北方嫁娶的风俗差异。
虽说婚典和宴席都已准备的妥妥当当,娄青君还是有些气怯,双方父母都不在这边,按哪头的规矩来好像都不太合适呢。
知府夫人拍手一合计,这两位是皇帝赐婚、皇后发嫁,天底下再大的规矩也越不过皇爷和娘娘,就怎么便宜怎么来吧!
等张姝和喜鹊回府,娄青君见喜鹊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问过张姝,跟喜鹊笑嘻嘻说:“莫紧张,我们老家的规矩是婚前一天不见面就行,别被我婶娘给唬住了。”
相处久了喜鹊也不怕她,揶揄道:“敢情您们老家的规矩在北方一个样,在南方又一个样?”
三人都哈哈笑起来。
不过顽笑话归顽笑话,大差不差的规矩还是得讲究。
到了次日,张姝搬出主院,把院子和婚房都空出来,仆人们在院中张灯结彩,往窗上贴双喜,娄青君另请的夫人们来帮忙铺喜床撒喜果。
前些日子城中人心不稳,叫娄青君寻着机会,托牙行帮忙低价购置了一套两进小宅院,离巡抚府不远。张姝带喜鹊住到她家,等杨敏之过来接亲。
第三日早上,全福太太过来给她梳头上妆,娄青君给她添妆,喜鹊领着婢女给她一层层穿上凤冠霞帔的喜服。等喜乐在门口响起,呼啦啦一群接亲的人涌了进来,直叫娄青君感慨这个宅子还是买小了点。
等张姝被她们打扮好,大家都夸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只有她揽镜自照时,从镜中看到一个被满头珠钗和凤冠压得快抬不起头的粉白的一张脸。垂头艰难的望下去,是穿了夹袄夹裙之后尤显臃肿的身材。
张幼郎背她上轿,差点没背起来,唬得娄青君和喜鹊在旁边一左一后的护着,生怕他把新娘子摔下去。
摇摇晃晃的几步走到宅门口,一双大手径直从他后背把新嫁娘接过去,稳稳的横抱起来。
熟悉的令她心安的成熟气息将她环绕。
他抱着她走得很快,张姝紧紧的按住遮头脸的喜帕,也遮住了满面羞红。
门里门外送亲和迎亲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新郎官好心急。
“夫人坐好了,我们回家。”杨敏之在她耳边轻轻唤她,将她放入喜轿中。
第94章 花烛夜
从赵承家的宅子到巡抚府不远,骑骏马挂红花的新郎伴着花轿特意在金陵城中绕了几条街,一路答谢百姓的祝福。杨清和张幼郎捧着饴糖,还不等他们往外撒,孩童们你推我搡把他俩团团围住,嬉闹间就一抢而光。
随着花轿颠簸,外面的光亮从大红喜帕中偶尔透进来,宛如红霞。张姝只觉自己的面庞热气腾腾,莫不会被霞光烘烤的和喜服一个颜色吧。
轿子外人声鼎沸,唢呐和鼓乐声中穿插着轻盈欢快的扬州小调,果真不知道是按北方的规矩还是南方的了。
一切都充满喜悦的气息。
迎亲的队伍回到巡抚府,正是良辰。张姝又被杨敏之从轿中抱出,径直抱入厅堂。再度引来宾客们善意的哄笑。
因他们的父母都不在金陵,一对新人对着北方遥遥拜望。
招待官宦夫人的娄青君忙里偷闲的想,两人若是在京城或保定成亲,真不知道拜父母该拜哪一家的。杨妹婿是张家叔婶的赘婿,按理说应该拜岳父岳母,那堂堂首辅的面子往哪里搁呢。所以说他二人还是在金陵成亲的好,哪边都不得罪。
三拜过后,送入洞房。
自从被他一会儿抱着放到花轿里,一会儿又从轿中抱出来,张姝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似的,面前的红光忽明忽暗,让她眩晕不已。
直到被他拿喜秤挑了盖头,她眼前陡然一亮,身前围了一圈喜气洋洋的笑脸,笑声和恭喜声不绝于耳。
在让她发蒙的笑脸和笑声中间,一双深邃清冷的眼眸凝望着她,含笑亦含情。
他不像她穿得那么厚,一袭簇新的绯色官袍,劲腰束玉带,挺拔颀长之姿与他平日一般无二。头戴乌纱,耳边簪了一朵红绢花,俊美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和些许拘谨。
她望着他,微笑羞涩甜美。女傧相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从婚房中又飞出一连串快活的哄堂大笑。
张姝眨眼回过神来,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酒杯。
原来该合卺了。她羞涩的接过酒杯,复看他一眼。他也眨眼冲她笑。
杨敏之比她高不少,放低了身子跟她交杯共饮。
两颗头碰到一起,从张姝头顶的凤冠两旁垂下来的金玉流苏轻轻的触碰他的脸颊。
就像她青葱玉质的纤手在调皮的抚摸他。
杨敏之垂下眼皮瞅她。她很专心的在饮合卺酒,两片唇瓣柔软殷红,泛着蜜一样的光泽,一定很甜。
抹了口脂的唇,在杯口边缘留下浅浅的红痕。
他突觉口中干涩难咽,与她同时饮尽杯中酒。
辛辣微苦的酒蹿入腹中,张姝终于不再恍惚的像在做梦。
婢女端来一盘肉食,请她和杨敏之行共牢之礼。共牢而食同食一牲,从此夫妻一体琴瑟相和。
两人都郑重的细细品尝了几口,女傧相令人撤下。
至此,他二人才算正式结为夫妻。
婚房里的女宾客们跟新婚夫妇说了很多吉祥话。娄青君请女客们入席,晚宴过后还请了个戏班子过来唱几出折子戏。
张姝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喜鹊把沉重的凤冠从她头上取下。杨敏之摆手让喜鹊退下,他走到张姝身后,帮她把头上的珠钗绢花一样一样拿下来。
“你不是还要去外边招待你的同僚下属么,莫让人家等着急了。”张姝转身提醒他。
“不急。”杨敏之勾起她的下巴,朝她的嘴唇重重的碾压下去。
“呀!我抹了口脂的......”
“我晓得。”他握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他的下巴光洁,不是他刚入城时覆了一层短粗胡茬的模样。看在他乖乖听她的话剃须的份上,张姝娇哼了一声,唇瓣微微张开,便于他更深的亲吮。
他吃光了她唇中的口脂,尤嫌不够。她咯咯笑着一边躲避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唇角,推他赶快去入席。
把他送到房门口,屋外的天空云层厚密,低矮的仿佛伸手就能碰到。细碎的雪籽悄无声息的落下来。
张姝取来一件夹棉披风给他系上。
“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趁她抬头给他系披风,杨敏之飞快的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
当然,宾客们是不会放新郎官很快回来的。过来给张姝送晚膳的仆妇说,席上有几个从外地卫所赶过来的指挥使,很能豪饮,拉着巡抚大人不放,定要跟他一醉方休。
张姝不理会席间事,知道他自会有分寸的。她本就是安静少言的性子,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觉安逸自在。
今日成亲吹吹打打的闹哄了一天,虽说是高兴的事,这会儿耳朵和后脑勺还有些闷胀。
叫喜鹊去厢房捡一些柑橘和香橼佛手过来熏屋子。
喜鹊一开门,呼呼北风冲了进来。
“姑娘!雪下得大了!”喜鹊惊喜的跟张姝说。
张姝从她打开的门看过去,暗暮的夜色中,红灯笼发出温馨喜庆的光芒,北风吹拂下,红色烛火跳跃,雪花飞舞,比杨敏之走时下得密了些。
她们是从北方过来的,看到江南的雪就想起北国的冬天,想起家乡的冰天雪地。不论是河间还是京城,这会儿都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就在婚礼前几日,张姝收到了义母的信。义母写信时,爹娘应该就在她身边,信中有很多话就跟爹娘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义母说,侯爷觉得自己过于肥胖了,说以后每日要清淡饮食,还要修身强体,等瘦下来能走得了远路,就到江南来看她。
义母还说,贵妃即将临盆,侯夫人心中还是记挂,说过些日子就回京城去。窦夫人和杨霜枝已经带杨祖母回京,杨霜枝和杳杳从侯府隔壁搬去了新的首辅府。窦夫人请侯爷夫妇回京后去首辅府做客。
不约而同的,几位长辈都跟她说,勿要挂念他们,他们都很好。
张姝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眼中泛酸,忍不住落下两行泪。
喜鹊捧着装香果的篓子进屋,她连忙擦干脸颊上的泪痕。
把婚床上铺了一层的红枣花生等喜果都收捡起来,再把柑橘、香橼和佛手放上去。香果的气息清甜,冲淡了哀伤。
等专司烧水的两个仆妇七手八脚的把浴桶里的热水加满,喜鹊伺候她沐浴。
外院的声音突然熙攘起来,应该是宴席结束宾客们即将归家。
杨敏之回来了。
张姝还泡在热水里,缩起身子慌张的问他:“你怎得不送客人就回了?”
在旁边的耳房洗浴有些冷,她让人把浴桶直接搬过来靠到火墙边上,和外头隔了一道屏风和搭衣裳的木架。
杨敏之没想到她就在婚房沐浴,愣了一下,说赵承和娄少华还有阿源阿清几个在安排送客。
张姝“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听他把喜鹊和伺候烧水的仆妇都打发走,着急喊:“我还没洗完呢!”
听到他正往屏风这边走,她又发了急:“你别过来!不准过来!”
一声轻笑从杨敏之鼻子里哼出来,谑道:“我又不跟你抢浴汤!”
隔着一架严实的云石屏风,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却情不自禁去肖想水雾缭绕下诱人的曼妙袅娜。
他本来在席上只是微醺,这时不知哪里来的酒劲上了头,口干舌燥,心跳得厉害,只得拿顽笑话遮掩过去。
自顾走到罗汉床边,炕桌上摆着几张信笺,是她刚刚看过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张姝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只好尽量小点声接着洗自己的。洗浴完摊开肩膀刚想呼出一口气,有些傻眼——她该怎么把木架上的衣裳拿过来呢。
顾不得羞臊又喊他,让他把喜鹊叫回来伺候她穿衣。
杨敏之叹了口气,她总是在无意的撩拨他。大步越过屏风,不管她惊恐尖叫着直把肩膀往水下缩,也不看她,把木架上的衣裳一股脑全收走了!
走到屏风另一边,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
“夫人,下官有一计您看行不行?您的衣裳太多,我也不晓得先给您哪件才好。您跟我说,我把眼睛遮住一件一件的给您递过去,绝不偷看一眼,您看这样可行否?”
他死活是不会帮她叫喜鹊的,只能使唤他。
张姝被他逗得又气恼又想笑,没好气的羞嗔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满含羞意的告诉他,先把汗巾和抱腹递给他,再把那套葱绿色的中衣拿来。
不一会儿,杨敏之走进来。他真的遮了眼睛。张姝仔细一瞅,是她喜服上的一根红绸腰带,被他拿来覆在眼睛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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