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迟迟不表态,不助一臂之力。直等到十万流民从江汉平原蹒跚而过,以至延误了平叛战机。
但这不是杨敏之深恨他的理由。他手中的刀一直没有落下,也是在等待流民北去。
真正的缘由是,因延误战机给了赣江王在垂死挣扎中袭击安庆的机会,给金陵城和姝姝差点带来危险!如果郑磐能早一些颁布收容令,指引惶惶流民及早北去,时间点绝不至于如此微妙,差点命悬一线。
当他下达直捣南昌而不是救援安庆的命令时,天晓得他的内心多么煎熬。虽然都做了周密部署,回想起来,每每让他后怕。
这些事就藏在他心底好了。姝姝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妇人,做最尊贵的巡抚夫人。
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姝还是悠悠叹了一口气。
杨敏之曾跟她说他已从眉州杨氏出族,并不是顽笑话。侯府赘婿的身份和侯府身后的贵妃和皇次子,亦令他不被天下士林所容。
临行前,婆母说,孤臣是皇权最好用的一柄刀,但杨敏之不止是万岁的刀,更是她唯一的儿子,希望张姝对他好一些。
他只有她了。她才是他的家。她该对他好一些的。
......
杨敏之洗浴出来,就见到自家夫人捧着个账本伏在炕桌上写写算算,只怕又在算府里的开销。
不禁莞尔:“以后莫再另外给我做水,等我回来用你洗过的也是一样的,还节省些。”
张姝不知道刚想到什么,愣愣的答了一声好,把纸笔和账册放下来,让他坐到自己身前,拿熏笼上烘好的帕子给他擦拭头发。
跟他说,以后他门下的师爷和清客的月银还是由她先出罢。
杨敏之回头看她,笑道:“一毛不拔的小娘子如何又舍得了?”
反正他的月俸已经交到了她手上,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好了。
“要还的!还要算上利钱!我先垫付,等你发了月俸,他们每月的饷银就从你月俸里扣出来。利钱呢,让我想想......从你的年例里出好了!”
以他的官位,年底的时候京城户部还会另外给他一份颇为丰厚的年例。
杨敏之先是哑然失笑,然后止不住大笑起来,把她从后面拽过来搂到怀里。
“原来夫人又打上了年例的主意,看来为夫一文私房钱都留不下来!下官本不差发月银的那点钱,夫人偏要强迫下官借贷,然后又借机索要利钱,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
张姝明眸婉转,掩唇直笑。
“准了!不过,可不许借巡抚府的名头到外头去放高利贷,记得约束好下人!”
她乖巧答道:“夫君,我晓得的!”
“年例下官分文不取,都交给夫人罢了!不过不算作利钱,利钱嘛我另外付给夫人。”
他笑得玩味,含笑眼眸中有慧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复变得幽暗燥热,令她耳赤心跳。
又不免好奇,笑嚷道:“你还有体己是我不知道的?”
杨敏之不答话,把她抱到床上,边亲她边解她的衣裳。
“下官以身偿债,别说利钱,下官有多少公粮每晚都交付给夫人,保证倾囊相授一滴不剩......”
他竟说出这般放浪的浑话来,张姝惊得瞪大双眼,伸手捂他的嘴,羞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敏之从眉州杨氏出族,作为赘婿他并无家产傍身。他和她家里的开销按理说应该由女家承担。若直接跟他说以后由她来负担,以他的傲气必然是不肯的,反正他把俸禄都给了她打理,她就另外做一份账好了,帮他把俸禄存起来。
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又羞又气,这个人和她不论说什么话,最后总能拐到床事上去。
“姝姝,”他支撑在她身上,柔情切切的唤她,笑道,“这座府邸这个‘家’是我们两个的,就像我们两个人的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分不开的。你不愿意我一个人担负,我依你的便是,但是你也莫要全都扛到自己身上。”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
她娇声回应了一声“夫君”,还想说些什么,被他以吻封住了唇。
......
转眼间年节将至,这一年走到了最后一个月,京城户部送来杨敏之的年例。
他看都没看一眼,一挥袖子让人直接送回府交给夫人。
衙署的官员们莫不惊掉下巴,巡抚大人在外两袖清风,在内被夫人管得死死的,这官做得好生无趣啊!
金陵城的夫人们反倒对张姝刮目相看,明里暗里恭维她驱夫有术、治家有方,与她越发亲近,都想趁着年节跟她多走动。
张姝一面和金陵城的士绅夫人们交际往来,一面差人给北方的爹娘婆母和两位姑姐等亲友送去辞年的土仪,忙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杨敏之下值回府,她居然还在某位夫人府上赴宴未归。
劳驾他亲自去接。
惹得夫人们嘻嘻哈哈的拿她调笑,说她和巡抚大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端的是恩爱夫妻。
对于夫人们的打趣或稍显露骨的风话,张姝报之以微笑,落落大方,不再如以往那般紧张扭捏。
她想她的脸皮约莫变得跟杨敏之一样厚了吧。当然,还是敌不过他动不动就要上交利钱和公粮的厚颜。
不过她已打定主意要对他好,怜惜他,爱他,旁的都算不得什么。
杨敏之很快发现,在床第之间她变得格外柔顺,忍着满面赤潮和点点泪光一声不吭的,只由着他摆弄。这般情态越发动人。
既让他销魂荡魄又有些心头忐忑,生怕自己一时过头又让她生气,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转过头,一头逶迤的青丝遮住半边酡红的脸蛋,冲他娇滴滴的说无事,就是手臂好累有些撑不住。声音柔媚的像黏了糖丝一般。
她也慢慢的有些开窍,知道怎么跟他提要求最管用。
果然,杨敏之把她翻了个身捞到怀中,吻着她耳边发丝说快了。直听得她的泣声变了味,难言的快意酥麻涌入腹下,最后将一股炙热尽数交付于她。
鸣金收兵,问她受不受用。
她抵着他的胸膛羞涩不语。被他勾着脸亲了几口连声追问不罢休,只得忍着羞颤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第二天,杨敏之照常去衙署。张姝又起晚了。
这一日巡抚府迎来一行客人。受姜夫人指派带了诸多年礼过来给张姝辞年。
张姝一听是姜夫人派来的人,忙命人请他们进府。
带年礼来的是一个体面爽利的管事媳妇。她说,姜夫人在收到她的回礼后一直惦记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妹妹。趁年关临近,大家都互相走动辞年之际,姜夫人命她带人给张夫人送来年礼。
和管事娘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位郎君。十八九岁,清秀的娃娃脸,一副随和腼腆的模样,跟张姝行礼问安,规矩一丝不苟。
管事娘子介绍说他是姜夫人的弟弟姜宝郎,拜访张夫人之余顺便到金陵来游历。
既然是姜夫人的弟弟,应该好生招待。张姝让周师爷去安排。
管事娘子只在金陵歇了一日就带侍卫回开封去了,临走前张姝又托她给姜夫人带去辞年的土仪。
她和娄青君陪管事娘子说话时,了解到郑磐和姜夫人育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儿子将近八岁,最小的女儿才两岁多点。这回就多备了些孩子们用得上的东西带给姜夫人。
管事娘子走后,姜宝郎带了一个长随还留在金陵。恰逢金陵国子监年前开始休沐,娄少华和张幼郎得了空,给姜宝郎作陪。杨源和杨清得闲也去找他们玩,几个郎子虽然性情各异,倒还处得到一块去。
张姝和娄青君整理姜夫人送来的土仪时,发现里面有几卷画轴,像是前朝大家的真迹。张姝拿给杨敏之看,杨敏之也很惊诧。
时人不会随意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做土仪送人。
杨敏之找来娄少华一问,得知是姜宝郎送的。姜夫人姐弟的父亲是河南有名的乡绅,富甲一方。想必家里有钱,姜宝郎也不当回事,随便就把价值连城的东西送出去。
张姝让张幼郎把画卷退还给姜宝郎,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能收。
姜宝郎不以为意,说不是花钱买的,是他从书肆寻摸来的,没花几个钱。
这时张姝和娄青君才从娄少华等人口中得知,姜宝郎年纪虽轻,在书画鉴定和碑帖收藏上已颇有造诣,在开封和洛阳都小有名气。
而且已经入了道,只是家里不同意他出家,只得做了个火居道士。
那日姜宝郎随姜夫人的管事媳妇过来给张姝请安时,娄青君也在。听娄少华说的这些,直感叹人不可貌相。
姜宝郎执意不收回画卷,张姝只得作罢,让娄少华他们尽心尽力的陪好客人。
哪知很快就生了事端。
这一日几个郎子在外头酒肆饮酒,娄少华杨源和姜宝郎三个大的都喝多了些,张幼郎和杨清没有饮酒,娄少华让他二人送姜宝郎回客驿。
回客驿后,姜宝郎的长随忙着准备醒酒汤伺候主人,张幼郎和杨清在房间闲坐,随意翻看桌案上的书册,竟然看到里面夹着几张纸,纸上赫然画着张姝的画像。
张幼郎质问姜宝郎这是何意。
醉中的姜宝郎迷迷糊糊的说,是他画的,怕回开封后忘记了。
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阿姐!张幼郎当即就冲姜宝郎的脸上狠狠的来了几拳,直将他的脸打开了花。
杨清也很生气,冒犯夫人等同于冒犯他家公子!
他们两个年纪小脾气急容易冲动,随即把姜宝郎绑起来架到衙署,让杨敏之治他的罪。
周师爷恰好在巡抚衙署,见几个小郎君吵吵嚷嚷的差点让衙署里的人都听见,忙把他们引到一间静室,请大人过来问话。
张幼郎把画像也带了过来,杨敏之看过后,登时脸就黑了,直接叫衙役上刑。
几板子打下去,姜宝郎不用喝醒酒汤也醒了,痛的哭爹喊娘,还坚持说是他画的,怕忘记了。又连声求饶,说对张夫人没有不敬之意。
杨敏之不再问任何话,冷脸坐在堂上,叫衙役只管接着打,打死为止。
周师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家大人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说打死就打死,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登徒子,是河南布政使的妻弟。是万万不能死在这里的!
他把张幼郎和杨清两人揪出来问话,左右还是姜宝郎说的那几句,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来。只能赶紧去巡抚府找夫人,请夫人来劝大人。
他跟大人夫妇俩都打交道,大人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夫人的话应该还是会听的。
周师爷火急火燎的往巡抚府跑,跟张姝禀报。
张姝和娄青君都大吃一惊。娄青君又来了一句“人不可貌相”,这次是恨恨的说的。
谁能想到看上去老实敦厚的小郎君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张姝也有点发懵。姜宝郎是令人不齿,但是看在姜夫人的面子上,也不能任由杨敏之将其打死啊。他和郑磐都是有脾气的人,若姜宝郎的事处理不好,他们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化。
她马上和周师爷去巡抚衙署。
等他们到时,姜宝郎已经被打得晕过去了,后臀血肉模糊,比张侯爷那会儿在太极殿上挨得板子重多了。
张姝喝止衙役。没人敢听她的。
直到她变了脸色冷冷道:“见到巡抚夫人不行礼,这就是你们巡抚衙署的规矩吗?”
几个挥舞板子的衙役无法,只得停下来给夫人行礼。
周师爷旋即叫杨清和张幼郎把姜宝郎扶出去。娄青君在后头坐马车赶了过来,直接将人带去医馆。
张姝让衙役都下去。衙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敏之,又看了看同样不让步的夫人,终于还是垂头退了下去。
坐在堂上的人表情冷硬,一双深邃的长眸中寒意彻骨,如同外面寂寂的冬日。
“夫君。”她唇角上翘,笑着唤了一声。
牵起裙角朝桌案后的人走去。
第98章 年节
杨敏之看她笑着朝自己走来。就像每日他散衙回府,她从房中出来迎接他时一样。温婉恬适,宛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让人心生安宁。
她今日定是着急出府,穿的还是早上他出门时那身桃粉夹棉袄裙,外面套了一件半旧的茜色棉褙子。老气的暗红褙子压住了裙裳的娇艳,却丝毫无损她的光华。
这是他的妻子,被他放在心底捧在手心的娇花。绝不容忍被卑鄙龌龊的人窥觑!
他突然想起来,他不该打姜宝郎的板子,应该命人直接拍碎他的脑浆。
他从张幼郎手上接过画像时,愤怒的火焰烧毁了他的理智,激起了他的暴虐。一直到此时她过来,依然无法平静。
张姝走到他跟前。
他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反而环握住他的,朝他小声抱怨:“你的手也好凉啊,你们衙署比家里冷多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他声音温和。淬过冰雪的深眸中寒意依旧。
她摇头,示意他把手臂打开一些,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腋窝里取暖。
“你也可以把手放我这里来,不过不许挠吱我,我怕痒。”她朝他笑得甜美。
他面无波澜的睨她一眼。幼稚的小妇人。
然后听话的把一双大掌伸到她腋窝下,掐住她腋下,把她提到自己胸前,低头含住她的唇。
一日未见,他想她了。
张姝像他往日对自己做的那样去热情的回吻他,直到将他冰冷的唇和身体焐热。
“夫君,”她又软软的唤他,“你维护我,我很高兴。这件事就是拿到姜夫人面前去说,姜郎君也是理亏的。他行为无礼,该受惩罚。打死他容易,可凭什么要气坏我夫君呢?我和姜夫人通过几回书信,她应该也是明事理的人。我给她写一封信把此事说明,看看她的意思罢。若她也觉得姜郎君该死,我们就帮忙把他打死算了。你看这样可好?”
她说的天真委婉,直叫杨敏之转怒为笑,道:“我晓得夫人是怕我得罪郑磐,和他仇怨越结越大。你莫担心,我并不怕他。若连妻子的名誉都护不住,我杨敏之妄为人夫!”
今日惊动了姝姝,叫姜宝郎暂且逃过一劫,不论他留在金陵还是回河南,他都会杀他。只是再不会叫她晓得。
他眼中眸光转为冰凉,俊容上冷冽的杀气再现。
张姝惶惶的捧着他的脸亲他的眼眉,想要软化他的意志。
公爹说的没错,他这个人看起来沉稳有谋,其实是个心眼小脾气又坏的家伙。
“好吧,夫君要怎么做我不能置喙,你要杀他就堂堂正正的杀,你把他无礼的证据给我,我递给姜夫人,这样她和郑大人也无话可说。”
她有些泄气,不待杨敏之反应,转身自己从书案上找。
书案上摆着一本书册,里面夹着几张纸,应该就是了。
她把纸抽出来,定睛一看,愣住片刻。
忙把剩下几张也抽出来。都是一样的。
每张纸上都画了一张大大的脸,脸上五官眉目与她一模一样。除了脸和头顶上草草几缕发鬓,纸上再没有其他笔墨。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姜宝郎画得好还是不好。一看画像就知道是她,但是眉目眼神都是呆滞的,没有丝毫灵气。
如果在纸上再添上她的名字贴到城门口去,就能当通缉犯人的海捕文书了。
她把画像举到杨敏之眼前,难以置信的问:“你因为这个打他?”
她原本对于姜宝郎的画还有更糟糕的揣测,以为最好的情况可能是一张仕女图。原来仅仅是一张脸。而且还是画的不怎么好看的脸。
“这还不够吗!”
“不是……我……”张姝有些语无伦次,忍不住低声嚷起来,“杨敏之!他只是画了一张脸而已!你为何不等他酒醒了好好问他,等他解释清楚再打!”
“你让我听他解释?解释什么?这还用解释吗?”杨敏之的眉毛竖起来,口气也变得暴躁,“他今天只是画一张脸,谁知道他明天又会画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好像他说得也有理……
张姝语滞:“可是……他不是还没画吗?”
“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想也不行!”
“你不能用还没发生的事给他定罪,你等他醒过来再审问他,还有他的长随……”
她刚说到姜宝郎的长随,杨敏之猛地站起来,朝她笑,冷意森然。
“夫人提醒得对,还有他的长随!有其主必有其奴,既也晓得他的龌龊心思,统统都该死!”
他说着,就朝外头走。
“你做什么去?”张姝大惊,拽住他的胳膊,“夫君!你还记得吗,你给娄阿兄和我堂兄审案子时不是这样子的!你当时还跟知府大人说,一切都要按照律法秉公断案!你自己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相似小说推荐
-
宿敌婚嫁手册(香草芋圆) [古装迷情] 《宿敌婚嫁手册》作者:香草芋圆【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4869 当前被收藏数:6196 营...
-
谁在觊觎你的美色(蓝山屿) [现代情感] 《谁在觊觎你的美色》作者:蓝山屿【完结】晋江VIP2025-09-22完结总书评数:198 当前被收藏数:430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