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就是不想要敏之回来。万岁拿他当刀使,当爹的也只顾着他自己的新政,不想想儿子手无兵权,在那边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窦夫人表面上比谁都淡定,比谁都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比张姝更为不安。一直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赣江王与朝廷撕破脸时,敏之已然踏上返京成婚的路程。那边就是洪水滔天,也跟她儿子没有干系!
她心中焦躁,既愤怒于丈夫的无情忘私,又揪心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终究还是把一腔郁躁之情强压下去,面色恢复如常。叫杨雪芝随自己去准备几件赔礼,她给侯爷夫妇带去。
杨霜枝蹙眉沉默。她理解母亲的想法,也能体察父亲的一片为国为民之心。还有弟弟,也未必会如母亲设想的那样......
其实,就连母亲自己,只怕心里也清楚得很,父亲和敏之计较的并不是个人得失甚至生死。
思索了一阵,忧虑终是无法疏解,托着老祖母的手臂往园子里去,笑道:“祖母,我和杳杳今晚跟您一起诵经可好?”
“放心?放心着呢!我放心得很......”杨老夫人日益聋聩,答非所问,令人啼笑皆非。
............
等窦夫人到娄青君家中,娄县令夫妇从河间过来。恰巧也是来寻她和侯爷夫妇的。
几位长辈在上房议事。张姝在耳房督促双胞胎写大字。
娄青君在一旁做针线,口中念叨后悔给赵承的冬衣带得不够,想托个人再送几件过去又不知道他眼下在何处。
小华心气浮躁,哪有心情写字,禁不住把他爹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了两个姐姐。
张姝呆了半晌,道:“阿兄少时能消灾化险,是他吉人自有天相,哪是我的功劳呢。再说上回,明明是赵娘子,是她不顾一切上堂作证,阿兄才摆脱牢狱之灾。娄伯父未免太高看我了,若我真有这般神通,我就......”
她蛾眉微蹙,眼波失落的垂了下去,眸光黯淡。
娄青君却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若没有张姝,没有侯府和杨家这层关系,少华何以和赵娘子结成姻缘?
不过这回,她心说,她爹莫不是读易经读傻了吧,冒出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窦夫人不生她爹的气就不错了,入赘一事是断然不会考虑的。
让她俩出乎意料,窦夫人一听娄县令昨晚问娄夫人的问题,顿时开悟,同意更改婚书,将杨敏之入赘侯府。
两家重新缔结婚书,以及入赘书。
侯爷夫妇和窦夫人明日即启程去京城。
侯爷回去跟万岁回禀,请封他的赘婿杨敏之为侯府世子。
杨首辅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就由他来说他来做!他是最护短的人,既然杨敏之成了他的儿子,他不护着谁来护?
窦夫人跟侯爷郑重福了一礼:“敏之就交给侯爷和夫人了。”
若她那可怜的二郎还在,随他杨敬庭如何折腾去!如今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怎样都要保全他!
她已经想好了,到京城就把入赘书递到首辅大人眼皮子底下,冷笑跟他说,你不顾惜儿子,我也只当没生他!一切如你的意!
窦夫人致谢,何氏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将她托起,落下泪来:“敏之和娇娇就是我们两家的孩子,何分彼此。姐姐莫跟首辅大人置气,大人定有他的难处,姐姐也莫气坏了身子。”
窦夫人感慨:“时至今日我才晓得,以眉州杨氏之百年清贵,内阁首辅之权势煊赫,天下士林之浩然,一概都比不上侯爷的仗义爽直。与侯府结亲,是敏之之幸事,亦是我之幸事!”
这个睿智刚强的女人眼中亦含了泪。
娄夫人去耳房把张姝和娄青君叫过来,跟她们把事情说明。
张姝到窦夫人身边,扶住她另一边手臂,唤了一声“夫人”。她也有话想跟窦夫人说。
窦夫人笑:“你阿姐家园子里的秋菊深得我心,我上回过来就瞧上了。娄娘子若舍得割爱,姝儿随我去采两株带京城去。”
娄青君笑说哪能舍不得呢,吩咐仆妇拿上泥盆和铲子随她二人去园子里。
园中秋菊果然已盛放,黄花满地金光四射,给萧瑟的秋意平添了几分鲜活热烈的气息。
张姝对窦夫人说,她要去金陵。
“我跟他说好了,他若赶不回来,我就去金陵找他。他若不在金陵,我就在那里等。不论他是在江西还是在何处,总之我等他回。我信他,冬月之前一定能将他要办的事办好。”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顺甚至还带了几分怯意,却又坚定异常。
她脑海中一直存着他们一起画下的那张地图。就像他说的,从京城到江南她用手丈量要好几个来回。而从金陵到江南各地,只消她一个手指头就到了。
她要去那边等他。
窦夫人笑了:“姝儿不愿意将婚期推后对不对?”
张姝含羞点头。从花圃中折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簪到窦夫人的发髻间,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母亲”。
窦夫人被她微微惊了一下,眼眶瞬间潮润。
笑道:“难怪侯爷夫妇把你疼得跟个什么似的,又会讨巧嘴又甜,无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恨不得立刻就依你的来。
“杨老丈不干人事,怨不得他没儿子也没儿媳妇!我比他有福,有你这么个可心的小女儿。”
张姝羞涩的笑容中闪现出一丝娇俏可爱。捧了一株挖出根来的秋菊填到泥盆里,递给窦夫人。
窦夫人从她手中接过泥盆,仔细端详了两眼。眼角余光扫过她,噗嗤一笑:
“不是母亲不愿应允你,这不是件小事,去那么老远的地方我可放心不下,你且等我和侯爷夫妇好好谋划一番。”
若论遇事便要筹谋三思而后行,杨敏之只怕学了他母亲。
张姝莞尔,把剩下一盆秋菊也在盆中培好土递给仆妇。
窦夫人比刚收到信那会儿心情大好,笑着说她去跟侯爷夫妇商量。
几位长辈大为吃惊,见窦夫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都跟着把心放回肚子里。娄县令老调重弹,叨叨了几句不破不立,去金陵成亲,也未尝不可。
娄青君私下跟她咬耳朵:“若定下来,我也跟妹妹同去!”
“江南恐不太平,阿姐不怕?”张姝问。
娄青君不服气:“你都敢去,我还能比你胆子小么?再说呢,窦夫人和侯爷夫妇还能让你孑然一身空着两只手去?跟你作伴一起南下,指定顺顺当当!”
后来证明她这话算是说对了。
............
先说侯爷夫妇和窦夫人,回京后立即分头去忙。
张侯爷在万岁跟前请封了世子,杨敏之入赘一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堂堂六省巡抚成了杀猪家的赘婿,官员们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承恩侯府在朝中一无根基,二无朋党,当真是白瞎了清举雅量文武双全的状元郎!
有人幸灾乐祸暗中看好戏,有人替杨敏之惋惜。
侯爷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只嫌还不够招摇,在皇帝御前哭,说自家世子在江南吉凶难测,他心里担心的很。
他也不指望世子在江南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只恳请皇帝赶快把人召回来,他还等着好女婿跟女儿成亲呢!
又说,“巡抚六省节制三司”说得好听,就是一纸空文!
万岁就像才知道这回事一样,表现的非常震惊,当即命人把兵部的人喊过来,给侯爷当面解释。
自从兵部尚书被抓,代理尚书一职的是兵部侍郎。
侍郎心中连声叫苦,心说万岁下达一个“节制三司”的旨意只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哪知道底下人就是扯豁嘴跑断腿,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办成啊!
退一步说,赣江王还假装老实着呢,你杨敏之要兵权想干嘛?让藩王拿一个万岁不容宗亲的把柄吗?
侯爷不是朝堂中人,这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兵部侍郎可不敢跟他明说。
只硬着头皮跟侯爷解释,说兵部下达文书给五军都督府,都督府再上书内阁,内阁再请皇帝旨……当旨意再转一圈到五军都督府,都督府协同各省都指挥使司,才能调遣当地卫所。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侍郎心说,文书到内阁就石沉大海,万岁对所有上奏留中不发,你让他一个兵部侍郎能怎么办!
侯爷听得似懂非懂,满脸无辜的说他不懂朝廷规矩也不参与朝中吵闹,更别跟他提什么兵权的事,他只关心自家世子的安危。
他常听戏文里讲,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上被奸人欺负,甚至还可能……这样的事一定不会在我朝发生吧?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刁钻,兵部侍郎可回答不上来。
万岁又叫来吏部,问杨敏之眼下在何处?吏部说不知道,还没有最新的奏折递送入京。
这时,内阁呈上赣江王快马加鞭送上来的新一封悔过书,里面好巧不巧提了一句,杨敏之从南昌走后,到吉安拜访卢阁老去了。
你看人家赣江王也聪明着呢。明摆着告诉皇帝和首辅,他可没有动杨敏之一根毫毛。
朝中官员既愕然又觉好笑。心想王爷这谎话编得好拙劣啊。谁都知道,卢温祖孙和杨敬庭父子有嫌隙。赣江王说杨敏之去拜访卢温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杨敏之另领了圣意。
都察院对赣江王的攻讦越发凶狠。兵部、内阁和地方的协同也终于开始不动声色的运转起来。
侯爷日常在太极门晃悠,等着从南方来的新消息。
要是换成别人,见天的往太极门和六部值房门口跑,有偷窥中枢之嫌,早被逮起来了。
万岁对侯爷表现出相当大的宽容。表彰他回老家后的清丈事宜完成的很好,从京郊皇庄里拨出一部分田地和庄园赐给他以做嘉奖。
懵懂的张侯爷终于懂了一回,万岁在安他的心呢!
......
张侯爷和万岁掰扯时,何氏去宫中探望张贵妃,被贵妃好一顿埋怨。
贵妃还记着上回兄嫂不帮忙的仇。现如今,首辅家的公子被兄长七搞八搞的鼓捣成上门女婿,丢了跟首辅的那层关系,让她更加火冒三丈。
贵妃一生气,从万岁那里搜刮体己越发变本加厉。
她已经显怀,年底就要生产。日常挺着肚皮指着满殿的金银玉帛对猊奴说,也不指望他多出息了,这些好东西都是给他和弟弟妹妹留的。
猊奴不吭声,突然来一句:“皇兄也记到母妃名下了,母妃的家当别忘了给皇兄也留一份。”
把贵妃给气得够呛。
万岁忍着贵妃殿中戳瞎人眼的珠光宝气去看她,她拿帕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说,她想开了,等猊奴长大,请万岁给他找个好地方去就藩吧。她觉得河南原郑王那块地方就不错。
尽管万岁已从侯爷和贵妃身上反复领教过张家人与众不同的鲁莽与厚颜,还是对贵妃又叹服了一把,心说她倒是挺敢想的。看着她日益隆起的肚皮,终究什么也没说,去了皇后那里。
吴皇后已召见过窦夫人,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吴皇后跟万岁商量,由皇后出面给张姝颁下凤旨,令张姝南行到金陵与杨敏之完成婚约,封赏其为三品淑人,赐予诰命凤冠霞帔和七翟冠头面。
朝堂和内廷在以张侯爷为首的张家人的轮番吵扰下,对于发生在侯府身上的任何事都见怪不怪了。
侯爷夫妇忙着嫁女兼招赘,和窦夫人从京中再次返回保定。
万岁拨了两艘官船运载嫁妆家具和金银细软,东厂和锦衣卫都派人随行,再加上原来赏给侯爷的八十名亲卫,护送张姝南下金陵。
江南大船商江家敬献了一艘客船,用来载张姝和娄青君等女眷和送亲的客属。
张姝和母亲、义母还有窦夫人,分别时自是泪水涟涟,惜别依依。三位母亲跟娄青君迭声叮嘱,请她照顾好阿妹。
作为女方兄弟的张幼郎和娄少华,加上已下场院试取了秀才功名的杨源,三个少年人也一同去金陵,一面送亲一面游历,待行得万里路回来再求取功名。
张姝等人从沧州码头登船。
两艘官船一前一后,将客船护在中间,沿着辽阔运河,浩浩荡荡的向南方驶去。
在南来北往的船只避让下,三艘巍峨耸峙的大船扬帆踏浪,顺大河而下。
张姝起初还有些惦念爹娘义母和窦夫人。每日里看着金乌东升西落,瑟瑟秋江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想起自己曾经跟陆蓁说过的话,“路总是要自己选,自己走,不要后悔也不要怕”。
劝别人总是容易,轮到自己就有些难。好在她比以前变得更勇敢更从容,不畏惧前路,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每日睡得安稳,噩梦不再来。
............
在江西和浙江交界的一个村落。又一场秋雨过后,袅袅炊烟从土屋院墙间升起。
连日奔波后的杨敏之和杨清等人找了个农户,使了点银钱借用灶台和柴火做饭。
杨敏之和卢阁老已深谈过,该办的事已经办妥。离开吉安,准备去浙江。
杨清给马匹清洗喂食,杨敏之坐在树下看他派出去的斥候传回的消息。
姝姝竟然离了保定,往金陵而来。
中间既然有他母亲的手笔,路上的安全自然不用担心。
她南行这一路大张旗鼓,万岁和父亲恐怕也有意借这趟声势浩大的送亲之行交付于他一些别的事情。否则他的人不会轻易就探听到消息。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真的来找他了。
杨敏之心头发热,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头一回对斥候的只言片语很不满意。渴望再多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看来只能他亲自去了。
第91章 南下
随着秋风裹挟而来的气息从干燥变得潮润,送亲的三艘大船一路向南行至徐州,张姝等人在河上的行程已过大半。
娄青君头回坐大船走这么远的路,吐了好几天才缓和过来。趁着这一日船舶停靠徐州码头补给淡水和食物,邀张姝陪她到外头去透透气。
张姝正在客舱做针线,娄青君来叫她,她把衣物篓子搁到床上,问候阿姐可好了些。
篓子里,一段桃粉葱绿的抱腹和雪青织锦柳叶纹男子制式模样的中衣堆叠在一起。
娄青君瞥了一眼,笑道:“看来我打搅妹妹赶针线活了。”
张姝笑说已经缝缀的差不多了,从喜鹊手中接过帷帽戴上,和娄青君携手出门。
她自从上船后就很少露面。江家客船上伺候饮食热水的婆子和仆妇还未见过她的真容,只晓得这个小娘子是去金陵和巡抚大人完婚的。只身南下,令人称奇。
这时她出了屋,在客船上忙碌的仆妇们好奇张望,却只看见遮在帷帽下的一段袅娜身影,从背影看是个安静娴雅的小娘子。
到甲板上,丹虎已从徐州码头总管衙门取了邸报,恭敬的递给喜鹊,请她呈给张姝。
娄少华从下头一层客舱上来,跟娄青君说,这艘客船的船主江六郎有重要的事求见阿妹。
张姝自然记得江六郎,他是江七娘的双胞胎兄长。之前江家在杨敏之的授意下领了边地军粮的差,江家家主派他去宣府协助沈誉解决边粮贪墨一事。后来差事办妥,正好赶上张姝南下,他就将这艘客船献了出来。
张姝让娄少华请江六郎上来。二人见礼,江六郎笑着恭喜她和杨大人即将喜结连理,然后问她可否令船直接行驶到杭州去。京杭运河不通金陵,如若要去金陵,就得在扬州码头提前下船走陆路。
她扬起手中邸报,问:“江郎君可是为着邸报上所说之事?”
江六郎颔首:“正是!流言传赣江王府的长史已经伏罪自尽在狱中,赣江王突然释奴,十余万农奴无地可容,往南不得去,恐怕都要被驱到北边!逆王想来是要趁乱沿扬子江南下取金陵!金陵恐危矣!请娘子跟送亲的船只去杭州暂行避祸!”
娄青君听到中原大地上将多出十余万游荡的农奴,脸色遽变,口中喃喃这可如何是好。
张姝听杨敏之说过,江西往南与两广、往东与浙江都有山脉阻隔,往北连着鄱阳湖和江汉平原,过了江汉就是河南一望无际的肥沃旷野。
她适才看邸报时也在思考江六郎说的赣江王猝然释奴一事。赣江王确凿无疑已在江西叛乱。
倘若被赣江王趁乱取了金陵,国朝的半壁江山被他收入囊中,他完全可以和北方的朝廷划扬子江而治,再徐徐图之。
她能想到的,江六郎和娄少华等人亦都想得到。娄少华也肃然说,不若折返沧州等待时机。
张姝凝目望向岸边,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来往穿梭于码头,人稠物穰,一派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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