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家里的小女郎塞本豪侠画册,多大的事?
想到这里,章晗玉胆气顿壮,掀开荷叶。
两边一站一卧,彼此目光碰上,动人的眼睛弯成月牙,唇边的小小梨涡仿佛盛了蜜。
“一个护心镜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未害到任何人。彼此留点小秘密,高抬贵手?”
凌凤池的视线落在小小的梨涡上。
什么也未说,把袖中的手伸出来,迎着阳光晃了晃。
赠给云娘的那本连环画册,被他握在手里。
‘啊。”章晗玉惋惜地叹了声。
落入魔掌的第十一本了。
“虎口的崩裂伤还没好罢?少用右手。”她不怎么走心地关怀了一句。
后面半句才是关键:“东西我帮你拿着。”伸手要把画册薅过来。
凌凤池握书的手抬去半空,不给她。
“你偏爱民间豪侠的故事。单身仗剑,四处游荡,一言不合,血溅五步。不适合小天子,更不适合闺阁女郎。”
他平静地论完,果然把连环画册收没入袖中。
章晗玉试图挽留。
说真的,她觉得自己画得不错。烧了可惜,留作纪念也好。
“游侠四处游历的故事,落在凌相嘴里,成四处游荡了。”她索性挑明了直说:
“手下留情。别拿去烧,还我便是。”
白生生的手掌伸在半空里平摊开,什么也没等着,遮阳的荷叶倒被撸了下来。
“天气热,躺日头下容易中暑。”
被这么牵着手走出后院,回到婚房。
什么责罚也没等到,只收没了她的画册子。
凌凤池竟然真的打算守她整天。人坐在窗边,占了她惯用的书案,取过她看一半的游记闲书,自己翻阅起来。
章晗玉拉下纱帐,把床板缝里的新婚册子又往下塞了塞:“今日这般空闲?公务呢?”
“公务日日有,明日再做。先把家中事处理了。”
屋里一时没了动静。
安静片刻,脚步声近前来。
帐子被撩开时,章晗玉侧身朝里卧,心里琢磨着那句“家中事……”
家里能有什么事?
刚才表现得风平浪静,难道打算把她拉去床上清账?
……也不是不行。
难怪要给五日婚假,新婚夫妻都这么个搞法?
每天一回滋味还不错,早晚两回有点吃不消。
耳边响起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响,似乎有个物件从袖中取出,放去枕边。
她闭眼捏了捏,睁开眼帘。
收走的连环画本,静静地放在床边。
心里居然升起一点失望……
今天怎么这么正经?撩开帐子就为了给她一本连环画册?没见她都躺下了?
看到画册就想起小天子,她身为启蒙师,不由自主也跟着正经起来,那点兴致散了个干净,改成困意上头。
就在几乎睡过去时,耳边传来凌凤池的嗓音,道:“阮惜罗寻到了。”
章晗玉瞬间清醒,抱着被子转了个身。
昨夜她被灯光晃醒,对话几句,随口提起要惜罗进凌家门,居然被一口应下,当时她就觉得不对。
松口太轻易了。
怕不是有什么后招等着?
清澈的眸子张开,盯着屋对面端坐的人,带几分试探笑问:“没饿着她罢?惜罗经不起饿。”
凌凤池把手里的闲书翻过一卷,不看正书内容,目光却扫过卷轴边,只看一笔飘逸小字的逐页点评,声线淡淡地听不出情绪。
“你倒是了解她。”
阮惜罗昨夜被发现时,正在凌家厨房帮忙打下手……
人勤快,动刀麻利,性情又好。几个厨娘对这位新来的小帮厨赞不绝口,还有个厨娘在殷勤荐举自己的两个儿子,随便挑中哪个成家都可以。
本来可以借厨艺藏身的……可惜过人的美貌遮掩不住。
凌长泰通传各处的追缉令,层层下到了凌家厨房。
“搜寻可疑女子,肤白貌美,疑似胡人血统”,阮惜罗半夜被人堵在厨房里。
现在人在柴房关着,凌长泰亲自盯住,等候发落。
凌凤池放下闲书,起身拿过蓖麻油小瓶,坐在床边,指腹揉过耳垂,问她:“还疼不疼?”
耳洞其实早不疼了。
章晗玉偏不说,半真半假地反问:“我喊疼,耳坠子能不戴了?”
凌凤池不语。
轻轻揉捏几下,把明珠耳珰取来,挂在小巧的耳垂上。
今日送来的午食又有鲤鱼脍。章晗玉困倦得不肯吃。
凌凤池夹起一筷子薄到几乎透光的雪白鱼脍,递来唇边。
章晗玉闭着眼,一张嘴边吃边说。
“把我自己的东西还回来,喂几片鱼脍就想哄住我。”
“小恩小惠可哄不了我。你打算问什么,拿住惜罗的性命提什么要求?直接提,好商量。”
凌凤池喂了半盘鱼脍,指腹抹去柔软菱唇边的水光,放下碗:“无需多心。”
“阮惜罗忠心护主,一路追你而来。昨日便与你说过,放她进门,可以。”
章晗玉眨了下眼。
他刚刚又说可以?
没有条件,没有讨价还价,一口应下,就这么轻易让惜罗进凌家门??
她都准备好往外吐阉党内幕了……怪不习惯的。
窗户被一扇扇地打开,阳光照进屋里,纱帐挂起,凌凤池催促她起身。
惜罗正在聆听凌家家训。凌家家规三十余条,需一条条地背诵,花费的时辰不会少。
空挡期间,章晗玉需得去前院一趟。
“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你一个。”
“前日街头的刺杀案,大理寺来人录供。”
章晗玉不紧不慢穿戴整齐,慢腾腾走去前院。
向来软硬不吃的凌凤池,居然罕见的松了口。
她边走边想,转变从何而起。
思来想去,突然转变的契机,就在昨日下午。
早晨离去时还冷淡地训诫她。
下午提前回来,把她从后院抱回屋里,白天晚上连搞两回,她自己都觉出舒爽了,对方应该更舒爽,夜里就松了口……是这个缘故?
如果夫妻敦伦一回就能换一次退让,好得很啊!
多来几次,是不是能试着提一提阮惊春的名字,把这孩子也接进凌家?
想着想着,她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凌家大有可为!
轻快走来前院,一眼望见待客堂里的两张脸,章晗玉随即便笑了。
为了彻查这桩震惊朝堂的当街行刺案,大理寺官员和宫中使者联袂而来,在堂上对坐着。
坐法有点出奇,一个脸朝着左面墙坐,一个脸朝着右面墙坐。
大理寺派来一位四品少卿,毫无意外,叶宣筳。
宫里派来一位内常侍,全恩。
她之前去大理寺自首那日,这两位都在场。一个要把她拦在大理寺,一个要把她接进宫里,从清晨对掐到傍晚,两人彻底撕破了脸。
如今倒好,为了桩公务,又凑一处了。
全恩其实挺冤。他讨这桩差事,可没管大理寺来的是哪个。
他只想来凌府看看章晗玉过得如何,尽尽干儿子的孝心。
章晗玉姗姗来迟,全恩极力装作不在意,先捏着鼻子和凌相、叶少卿挨个寒暄几句,最后才问起新婚近况。
章晗玉慢悠悠地道:“凌相这里好得很。吃穿不愁……”
刚开口说头一句,全恩脸就垮了。
当着凌凤池本人,他不好表现出什么,只装作闲谈说笑,干巴巴般地问:
“凌夫人嫁入凌家四五日了罢。回门都回过了,怎么……怎么还称呼凌相啊。”
“啊,”章哈玉自然地道:“叫顺口了,一时改不回来。全常侍莫怪。”
全恩笑得苦巴巴的。
强颜欢笑的同时,偷瞥凌相的神色。
从凌凤池的神色当然看不出什么。
宫里赏赐了许多压惊的财帛,又传小天子口谕,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必定要追查到底。
凌家谢恩撤走香案,章晗玉原路回婚院。沿着廊子没走出几步,全恩在身后急追上来。
“好久不见了章宫人!啊呀我这记性,如今要称呼凌夫人了哈哈哈哈!”
全恩高声念了几句,以气声快速道:
“干爹啊,你在凌家这几日,是不是过得不如意?有什么不如意的,单独讲与孩儿听,孩儿去和小天子哭诉!小天子亲自出面,必能帮你压他一头!”
章晗玉好笑地看他唱念做打,一出又一出的。
“我在凌家好得很。吃得好睡得早,清静养心。没什么需要小天子……”
她心里忽地微微一动,瞥了眼远处的凌家之主。
婚院虽然清静,三个月禁足太久了。
人清清静静地在院子里养个十日八日的,养得精气完足,也该出来逛一圈散散心。
把禁足的时间稍微改短点,一次禁足十日。
人清清静静地在院子里养好了,出来逛一圈散散心,再进去休养,啊不,再禁足十日。
章晗玉微眯起眼,盘算着,神仙般的好日子啊!
她低声把情况跟全恩略说了几句。
全恩气得很:“这可是小天子赐的婚,哪有才进门就禁足的新妇!咱回去跟小天子说道说道,下旨申饬,选个嗓门最大的站在凌府外头宣旨,叫他当着满京城丢人!”
章晗玉哐哐地敲他脑袋:“他是小天子的老师。你丢他的人,不就是丢小天子的人?被那些言官参一本,你新升的内常侍的位子还不要了?”
全恩瞪眼:“那就这么等着,禁足三个月?委屈了干爹!”
“三个月是长了点。”章晗玉早有打算。
“回去趁无人时,把我的名字稍微提一提,让小天子下道手谕,召我入宫问话——”
“万万使不得!”全恩赶紧叫停,“宫里最近去不得。清川公主那边,哎哟,几乎闹翻了天。”
他简略提几句宫里的情况。
章晗玉罚进宫里那阵子,清川公主分明还气得很。几次放下狠话,等着给她好看。章晗玉在宫里那个月特意躲着公主。
没想到凌、章两家婚讯传出之后,清川公主当即便崩溃大哭一场。
“哭了好几日不出门……哎哟,床都不起,吓得穆太妃都亲自去探望。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下了地。”
宫里这几日兵荒马乱地选驸马。
只求把清川公主安然无恙地嫁出去,莫要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临终愿望。
听完宫里的近况,章晗玉也沉默了。
……最近确实不适合进宫。
“这事不提了。那就隔一阵,请小天子赐个赏,传个话,你过来一趟。”
她想了想,“凌家眼下风平浪静的,连个响动都没有,十天半个月来一次足够了。对了,替我送点东西来。”
她附耳叮嘱两句。
全恩一惊,有点紧张:“真要把东西送来凌家?您可想好了。万一被凌相察觉,怕不会善罢甘休。”
章晗玉淡定得很:“别让他知道不就得了。难不难办?”
事本身倒不难办。她要的东西也不难弄到,找宫里相熟的御医悄悄托一句话的功夫。
她低声催促,“悄悄地把事给办了。别惊动太多人。”
说到这里,两人也自觉说得太久,周围太清净,同时朝身后望去。
凌凤池站在前院,早停止了交谈,一双凤眸挑起,远远地打量他们。
见他们察觉,他略一颔首,转身继续和叶宣筳对话。
全恩慌得不行,担忧对方起了猜疑之心,关门动家法逼问,章晗玉吃亏。
章晗玉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怕,叮嘱全恩回去照办。
她怕什么。
这位凌相关起门来,哪会动家法?只会把她往屋里抱。
被逼问得过不去,大不了她也把对方往床上带。一回不行来两回。
说起来,叶宣筳有一阵未登门了。
四月初五凌家大婚,叶宣筳送来重礼,人却未来,送礼的叶家小厮告知凌府:叶二郎君病了。
凌凤池和好友寒暄两句,问起他的病情。
叶宣筳勉强笑了笑,说:“小风寒,不碍事。”把话题岔开。
全恩和章晗玉单独说了许久的话,两人都看在眼里。
“全恩果然和她交好。”叶宣筳盯着全恩的背影:“也不知被银钱驱使,还是被她的如簧巧舌鼓动?跟前跟后,处处卖力。”
凌凤池想得更深:“全恩年纪轻轻,能够升任四大内常侍之一,应当有她在背后助力。”
“又一个阉党祸害。“叶宣筳冷冷道。
叶宣筳平时人不怎么正经,说话也随意,今日居然显出几分愤世嫉俗的神态来。
凌凤池额外多看他两眼,问:“心情不好?”
叶宣筳还是避而不答,扯出大理寺公务,公事公办地催促道:“他们说完了。劳烦凌相,把贵夫人喊回来,前院录供。”
居然用上了“劳烦”两个字。
凌凤池又盯了他一眼,没多问什么,遣人把章晗玉喊来录供。
没录两句供,章晗玉也觉得,今日的叶少卿有趣极了。
叶宣筳,凌党门下第一爪牙,今天好像吃了满肚子火药,居然跟他多年好友兼上司赌气别苗头,连呛了凌凤池好几次。
凌凤池涵养过人,被连呛两回,当着大理寺众官员的面,一句斥责未说。
只在第三回被呛声时,吩咐把叶少卿面前的清茶换走,换一盏竹叶茶来。
竹叶茶性寒,清热解毒,就是味道既苦又涩,难以下咽。
“天热,叶少卿上火气,喝点竹叶茶,下下火。”
凌凤池淡淡道:“喝完还是上火的话,今日请回,明日再来。”
叶宣筳嘴里嚼着新鲜竹叶片。
怎么这么苦,新鲜竹叶子又加了黄连吧!
灌下整杯苦茶的叶宣筳不吭声了。
从火药桶突然变成了哑巴桶,一句话不再说,询问录供都改由手下两个大理寺丞办。
问他,他也只一点头,或者摇摇头。
章晗玉都觉得反常,稀奇地多看他两眼。
看着看着,她琢磨出不对劲之处了。
叶宣筳捧一盏竹叶茶,低头看地,抬头看天,偶尔看一眼凌凤池。
往日最呱噪的人,每次见面免不了一通互相嘲讽,今日却刻意避开她这边。
口供录完,大理寺众官员行礼告辞。
叶宣筳人面对着凌凤池,却把脸转向大门外,摆出一副歪脖盆栽的扭曲姿态,背手肃然道:
“凌相、凌夫人两位的口供,已经如数录下,大理寺收录存档。此处事毕,凌夫人请回——”
“叶少卿面壁呢?”章晗玉好笑地问:
“别再拽脖子了。我是什么穿肠毒药,看一眼能把叶少卿毒死?”
叶宣筳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本能地一侧身,目光便扫过对面盈盈弯起的动人秋水眸。
他心里一突,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才几日不见?上回见面还是春日宴当天,她戴一只碧玉簪,施施然走过龙津池边。
脸还是那张蛊惑人心的脸,表情还是那副欠打的狐狸算计模样,人却已换了出嫁新妇的发髻。
再定睛细看,她耳边挂起一副耀眼夺目的明珠耳坠子,动一下,耳坠子在眼前闪个不停……
叶宣筳自己也感觉心底翻涌的情绪不对,猛地走回两步,举起喝空的竹叶茶盏,喝道:“再添满!”
连饮两碗苦茶,苦的龇牙咧嘴的,感觉竹叶茶起了效果,清热解毒,好茶!
他感觉心里冒腾的邪火压下去了。
叶宣筳看也不看章晗玉,格外冷淡地又往外转半圈,这下头和身体都笔直正对敞开的大门,只对凌凤池公事公办地道:
“多谢凌夫人出面供证。大理寺事务繁重,凌夫人可以走了。”
凌凤池一颔首,道:“晗玉,回去罢。”
章晗玉装作没听见。
她清静休养,吃饱喝足,精气神养得鼎盛,觉得叶宣筳今天的反应有意思极了,怎么肯轻易放过。
她笑吟吟地道:“几日不见,叶少卿学会不搭理人了?上回春日宴,我可没害任何人。那天被推进水里的,只有我自己啊。”
耳边提起“春日宴“,叶宣筳连喝两杯苦茶才平静下的脸色,顿时唰得又是一变。
春日宴当天清晨,老师才特意寻过他。原本定下迎娶的人,是他!
他满心烦恼,左右为难,找好友倾述……
却万万没想到,他这位心思缜密的同窗好友,只怕当时就已打定了主意,与他争抢……!
章晗玉目不转睛盯着叶宣筳。
见他的面色转来变去,开了五色染坊似的,越看越有趣,正要旁敲侧击,打探出这厮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
眼前忽地一暗,阴影当头笼罩下来。
凌凤池走来两人面前,挡在她和叶宣筳中间,眸光落下,定定地看一眼。
章晗玉即刻闭嘴,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凌凤池对叶宣筳的叮嘱:
“元真,你去厅堂等我。当街行刺案的背后主使,我有些想法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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