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活泼好动,一天到晚不是吃喝睡,就是追着她的裙摆跑跳,
犬师说雪球至少已经三个月大了,这个年纪的小狗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一个错眼就能闯祸,可以多陪它玩玩,累了便会乖乖趴下睡觉。
正好,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凑到一起,果然玩得不亦乐乎,连灵恒也少见地忘却了那些规条礼仪,露出属于孩子的天真无虑的神情。
葛春宜很满意,只是八岁的小孩呢。
不对,再过些天姐弟俩就满九岁了,四月廿七是他们的生辰,这是与尹姨娘闲聊时才知道的,但她问起裴徐林的生辰时,姨娘只茫然地摇摇头。
当初合婚时的庚帖上肯定会有,不过还需回趟葛家问问母亲才好。
想到这,葛春宜偏头和银杏说道:“你明日回趟葛宅,替我带个话,问问阿娘……”
话音顿住,她这才发现银杏坐的位置上早就换了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声音不觉上扬:“世子,你回来了。”
“嗯,要问什么?”
裴徐林垂眸,女人在阳光下白得仿若透玉,唇角那点青痣随她的笑也微微上扬,面容瞬间娇娆生动起来。
葛春宜没注意他的目光,眼珠一转,糊弄道:“就是同阿娘报个安,免得她忧心。”
裴徐林:“朝会时我同岳丈大人说过你伤势已大好。”
那换个话题,“……其实是想问问,我没有兄弟姊妹,也不知灵扬灵恒这样的年纪,会喜欢什么?”
看他有些不解,葛春宜解释:“姐弟俩生辰快到了。”
裴徐林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很喜欢孩子?”她对双胞胎的关护之情实在溢于言表。
葛春宜听这话愣了下,悟出了另一层意思,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说。
幼时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十分不喜总是哭闹、娇气麻烦的小孩,更别说现在了。
可若是直言……侯府人丁本不兴旺,她是长媳,岂不是会显得她有推脱失职之嫌。
她迟疑了半晌,小心探问:“世子爷……想要孩子了?”是不是太早也太急了些。
裴徐林转瞬便将她心里想的东西看得一干二净,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抬了抬下巴:“我是说他们,灵扬和灵恒。”
葛春宜反应过来,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卖乖,弯眼抿嘴笑:“当然是因为……爱屋及乌了。”而且他们也实在懂事得让人心软。
裴徐林耳根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不经意就掉进她细碎的眸光里,似星河浮荡,叫人陷落其中。
本人却笑得一脸不自知的模样,裴徐林俯身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
速度之快葛春宜都来不及躲,他就已经退开了。
她捂着嘴左右四顾,唯恐被别人瞧见,含羞带怒瞪了他一眼,“……太失礼了!”
雪球颠颠地跑了过来,吐着舌头上次不接下气,眼里只有女主人,四处嗅闻了番,最后倒在她的丝履旁躺下了。
灵扬灵恒满头都是细汗,也跟在后面跑来,脸上满是轻松笑意朝二人行礼。
裴徐林轻轻颔首。
在他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见姐弟二人如此融洽要好。虽然容貌有九成相似,但除此之外性情不同,爱好不同,大多时候都是自顾自地待着,极少会玩闹到一起。
思及此,他又看了一眼葛春宜,却正好瞧见她和裴灵扬挤眉弄眼,不知在传递什么。
其实,葛春宜允了裴灵扬一件事……
前日裴静岳将姐弟二人叫去书房,告知将要到弘文馆入学一事。
从前在北疆时安排了先生开蒙,初至京都,裴静岳原本想让他们先适应一番,哪知才两月不到,灵扬就和这边的世族子弟闹气打架,灵恒虽不惹事,又过于乖巧寡言。
裴静岳愁得不行,还是决定让他们早日入学与同龄人相处。
灵恒对这个安排接受良好,灵扬却十分不乐意。
能入弘文馆的家世身份皆不一般,都是权贵世族府上的嫡子,修经、史,学论、策。
而这些府上的嫡女们,则是单独一个学塾,读的是规条,习的是姿仪,学琴、棋、书、画一类的文雅技艺。
父女俩僵持不下,许是裴静岳也不忍女儿受那些拘束,就松了口:“……你尝试几日,若实在不喜便不去了。”
裴灵扬一见此事有余地,她脑筋一转,却提了另一个条件。
裴静岳听后不意外但心累,把这事踢到长子身上,“此事去寻你兄长,他可以安排。”
于是……裴灵扬就求到了葛春宜身上。
不过葛春宜也拿不准裴徐林的想法,只答应了会私下劝说他一番。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方才正想说又被打断了。
葛春宜知道灵扬心急,所以不停地眨眼摇头示意,试图告诉她自己这边还没准备好。
裴灵扬也不知意会到了什么,肩膀垮下去。
她低眉丧眼的,原本都准备离开了,走几步却又停下,背脊重新挺直坚定,反身小跑过来“扑通”跪在裴徐林跟前。
“小妹有一事请兄长帮忙。”
裴徐林顿了顿,“什么事,起来再说。”
裴灵扬不肯起,“爹要把我送去宫中闺塾……但我不愿意学那些,我想习武!”她语速很快,唯恐被打断,“我知道弘文馆也有武课,所以……所以想请兄长帮我能在弘文馆旁听武课。”
一股脑说完,她埋着头不敢去看兄长的脸色。
裴灵扬对于弘文馆和宫里闺塾的了解,都是从福宁那听来的,虽然在京都时间不长,却对城中无处不在的规矩和束缚早有感受。
她能隐约意识到这样的要求很罕见,心里也忐忑地打着鼓,想法却始终坚定不移。
裴徐林迟迟未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妹妹。
他和这双弟妹“认识”不过两年,相处寥寥,彼此间不熟悉不亲近,更从未曾想过要去了解什么。
而现在,算是第一次,裴徐林真正把目光落在这个血脉相通的幼妹身上,认真思虑和探析她的想法。
裴灵扬迟迟等不到回复,焦急之余,一种莫名的委屈也涌了上来,鼻头发酸眼眶发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就要涌出来。
葛春宜明白这件事的难处,毕竟弘文馆不是什么寻常家塾,但她也不忍看灵扬期待落空。
“习武很好呀,你看,若是灵扬通些拳脚功夫,再有调皮小子敢欺负她,便能以一敌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她爬起身,殷勤地站到裴徐林身后给他捏肩捶背,“世子再想想,就像我那时,也不至于被绑……”
最后一句话在男人越发危险的眼神中噤声。
葛春宜知道他不愿自己拿这件险事说笑,于是讪讪一笑,收了声,用眼神示意裴灵扬过来“献殷勤”。
灵扬眼眶微红,见状有些迟疑地走过来学着阿嫂的样子给兄长捶肩。
“……”裴徐林警告般地捏了捏葛春宜的手。
葛春宜再接再厉,突然想到什么,一拍手,“我记得灵扬是不是会耍几个招式,要不舞给你兄长瞧瞧?”
裴灵扬脸一下涨得通红:“那、那些都是看阿爹练兵时偷偷学的……算不得招式。”
一直沉默着的裴灵恒突然开口:“会的,我知道阿姐还会早起练功,舞枪,一日不落。”
裴徐林闻言抬眼,把人重新喊到跟前,“弘文馆的确有武课,但只有半个时辰,为的是强身健体,并不涉及习练武艺。”甚至大多时候用来讨论课业。
裴灵扬听到这话,眼里期待的光芒顿时熄灭,如同卸劲一般,浑身都没了力气。
但紧接着又听兄长补充,“宫中闺塾照常去,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到后院的武场来,我带你们练功。待基本功扎实后,想练什么再领你去军中拜师。”
眨眼间从悲到喜,裴灵扬止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跳起来欢呼一声,冲到裴徐林怀里抱他一下:“谢谢阿兄!”
听到了关键字眼,一脸茫然的裴灵恒不确定地指着自己,“我……也要一起吗?”
听到兄长表示肯定的话后,灵恒的表情瞬间变成苦瓜色。
葛春宜在一旁瞧着,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第23章 定论 所以宝阳寺一事就此了结,皇上也……
晨起习武之事定下后, 灵扬灵恒姐弟俩日头未亮就爬起来,天才擦黑就歇下。第一日葛春宜也赶了个热闹,裴徐林起身时她跟着醒了, 还是磨磨蹭蹭许久才勉强爬起身。
武场设在侯府的西北角, 不大, 圆形石台,摆了几个练桩和武器架。裴徐林几乎每日都会来武场练一会儿,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
但对于两个小孩就不一样了……
葛春宜慢悠悠走到时,裴灵恒脸色发白,坐在场地边缘休息, 裴灵扬倒是勉力坚持着, 但看她脸色亦是十分辛苦。
“……”葛春宜咋舌, 都知道习武之路艰苦, 亲眼看到时还是不免感慨。
目光移向场中那道挺拔干练的身影,男人一身利落劲装,神色认真, 简明扼要地点出灵扬发力的错误之处。他能如此游刃有余,成为战场上人人称誉的裴小将军, 又是历经多少常人所不能及的磨炼?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 男人转头看过来, 对上视线时,葛春宜弯眼扬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裴徐林径直走过来, 将她打量一圈,握了握她的手,“这会儿露重,怎么过来了?”
“醒了便来瞧瞧。”她朝武场看去,“他们如何?”
裴徐林意识到她是为姐弟二人来, 眉角动了动,侧了她一眼,“就看能坚持几天。”
葛春宜皱了皱鼻子,“世子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弟妹了。”
裴徐林笑了笑,摸下她的头:“好了,回去吧。”
葛春宜不打扰他们,看过一眼就回到临风院,也没了睡意,琢磨起别的来。
练武她帮不上忙,便叫侍女去请来郎中,开了几瓮可缓解筋骨酸痛的药膏,并吩咐双胞胎屋里的侍从侍女临睡前给他们的小主人推按。
裴徐林后来知道无奈地摇摇头,“习武之人身上无不是伤痕累累。”
“凡事皆有过程,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坚持下去已比过许多人了,我不过是想帮这份坚持更久一些,其中该吃的苦,还是他们自己吃。”
裴徐林没有反驳,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沉默。
不论如何,后面每一日裴灵扬和裴灵恒都准时出现在武场,精神抖擞地来,四肢发软地走,不曾抱怨或逃避。
眼看离四月廿七越来越近,葛春宜又一次带着银杏出门,在东市闲逛时竟偶遇了宋云岫,惊喜之余两人便约到临近的茶馆喝茶。
没聊两句,宋云岫便分享了一则喜信给葛春宜。
“你定亲了?是哪家公子?”
宋云岫双颊微红,“他家世不显,入国子监进学,是我爹的学生,来拜访过几次。”
葛春宜恭喜她,“到时我去为你添妆。”
聊起这些来,宋云岫还有些羞涩,便抿口茶说起了别的,“你呢?”
葛春宜:“世子一双弟妹生辰快到了,我在宝钿坊订了两个配饰,今日来看看。”
宋云岫眼睛微亮:“太好了,我也正要去宝钿坊,一起吧?”
葛春宜欣然点头,闲话几句,聊了聊彼此近况,两人相携前往。
一踏进宝钿坊,有个伙计立马迎上来:“葛夫人,您终于来了,掌柜的正想派人上贵府请您。”
葛春宜:“东西做好了?”
伙计躬身:“好了好了,请跟我来。”
一路进到雅间,宝钿坊掌柜一看到葛春宜,顿时眉开眼笑,搓了搓手,从身后抱出来两个雕花木匣,逐一打开,让她查验。
宋云岫好奇地探身去看,眼睛睁大,没忍住一声惊呼,得到葛春宜允许后便将两块玉牌拿起来,语气惊讶:“真是精妙别致,从未见过玉牌上还能雕成这种纹样,整个京都城都是独一份了吧。”
当然了,玉饰大多都雕刻着花鸟云纹一类的祥瑞之意,哪有人会在玉上刻棋盘长枪这种东西……葛春宜听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左边是一块方形青玉,上面刻的正是她和裴灵恒下的第一局棋,当时是她赢了,所以谱上就去掉了最后几手,也算是一种留白。
从这块玉上便能看出宝钿坊的工匠技艺出神入化,玉石无法分黑白两色,黑棋便比白棋略大一圈,以作区分。
而右边的是一块异形白玉,这块玉石光泽细腻,但美中不足是表面沁了不规则的桔红皮色,她点了要看时,伙计还劝她这块属次品,囤压一年多了。
不过葛春宜看中的就是那点“瑕疵”,正好给她提供了一些想法,最后的成品果然没叫她失望。
——白玉为底,桔红的皮色做巧雕,呈现出大漠荒丘之景,上方一轮孤日,正中间是一柄斜插在荒漠中的长枪。长枪正好利用了这块白玉上最深的一条色线,傲然睥睨。
掌柜一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有露出不满才开口:“夫人先前来便问过这雕玉的工期,当时我说就算再加数倍工费,也难以赶上您要的时间。”
他停顿了下,嘿嘿一笑:“不过您心思之巧妙,工匠们看了图都非常感兴趣,最后是由三个老工匠夜以继日,才将两块玉牌雕出来。”
葛春宜闻言扬了下眉,笑道:“掌柜有什么话请直言,工钱也尽可提。”
“不不不,您误会了,不是工钱的事。”掌柜连连摆手,“就是……这两张图,可否售予我们宝钿坊?”
葛春宜明白了,摇头,“画上都蕴含着独特的意义,恕我不能答应。”
“自然自然。”掌柜似乎早就料到,没有强求,“那……能否请夫人为小店画几副其他的图样?”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葛春宜沉吟片刻,没说好还是不好,“画图容易,想必掌柜不难寻到丹青妙手,我想你看中的也不是图,应是其中寄托的含义才对。”
掌柜闻一知十,眼珠一转脑子里立马有了新的想法,没再继续前面的话题,起身给她连声道谢。
宋云岫在旁边听着,笑道:“这两块玉牌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易地而处,我实在难以做到如你这般用心。”
葛春宜捧着两个木匣子,也是叹口气,“好在还算顺利。”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被长辈兄姊疼爱的那个,不论什么事身边总有人护着。
但灵扬和灵恒却完全不同,甚至在葛春宜看来有些可怜巴巴的,以致于在面对他们时,总会不自觉地想往前迈一步护在前面。
宋云岫适时打住,没有多问,转了话头,没忍住揶揄,“怎的只送了两个小的,大的那位却没有?”
葛春宜一愣,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发现她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若这样说来,裴徐林也送过自己不少东西,但她好像还从未回过礼……
有些发窘地清咳了一声,怕被云岫看出端倪,葛春宜连忙将话转回去:“这般会打趣我,你何不为你那准夫婿挑件佳礼?”
宋云岫脸皮薄得很,丝毫招架不住,红着脸支支吾吾。
葛春宜扑哧一笑,绕过了她,又在宝钿坊看了几样首饰,闲聊几句,便各自回府。
才进院子,还未来得及把手上的匣子收好,银杏从外面小跑进来,“少夫人,宫中来赏了。”
葛春宜满头雾水,丝毫不敢耽搁带人到了正院前厅,恭敬跪听谢赏。
皇后口谕听得她更迷糊了,大意是说体恤她因长公主之故浴佛节受惊,为表皇室恩德,特行赏赐。
没困惑太久,很快裴徐林便驱马回府。
葛春宜迫不及待迎上去,他把人接住往里走,直到她想问什么:“荣王醒来后笃定是被人存心报复。”
“报复?”
“嗯,他说曾在长公主府见过那对自裁的男女,彼时撞见二人私会,所以呵斥教训了一番,还说会告知长公主将他们发卖,不过后来就忘了此事,谁知会在宝阳寺着了道。”
葛春宜越听面色越怪异,这故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她和裴徐林对视一眼,他笑笑:“无论如何,皇上接受了这个说法,斥长公主治下不严,令其禁足三月,撤减仪仗,扣停年俸。”
葛春宜明白了,这样就当此事了结,皇上也不会再深究。
她叹了口气,所以自己白白遭受无妄之灾,还无处伸冤,只能捏了鼻子自个咽下去。
兀自想着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裴徐林仍站在原地,蹙着眉,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颇有些欲言又止。
难得见他这副样子,葛春宜好奇问道:“怎么了?”
“还有一件事……”他正色,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东安河剿匪传报回京,水匪老巢被捣,多数船客成功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