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冒顿一睁眼就发现在这质子府内伺候他的十个年轻能干的宫人们,竟然全部被换成了哑巴的年迈宫人们。
这些口不能言,行动速度也很缓慢的老宫人们别说精心的服侍他了,甚至连正常交流都不行,他蹙了蹙眉,只要衣、食尚在,伺候他的人说不说话,伶俐不伶俐似乎也没那般重要。
第四日,冒顿发现自己的衣橱空了,秦始皇命人给他送来的匈奴服饰也被人给一件不剩的搬走了,独独留下了他当时刚来咸阳的那件旧衣,他简直都气笑了,没见过如此小气的帝王,但他仍旧能稳住气,区区衣服罢了,这大夏天的穿得越多越热,塞外之人本就没有那般讲究,只要身下围块破布,他就能大咧咧地穿出来,他不嫌丢人,就是不知道这些秦人们看了会不会觉得戳眼睛了。
第五日,冒顿用早餐时瞧见桌上放的野菜汤,以往喷香的面汤、小米汤、羊乳没有了,他攥了攥双拳,忍着野菜那苦涩的口感,强憋着不满吃完了难喝的汤水,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发现午餐也没了,等他饥肠辘辘的撑到晚上时,发现除了野菜汤之外,只有一小碗硬梆梆的麦饭。
他不想让这些讨厌的秦人们看笑话,面无表情地捧起陶碗用筷子往嘴巴里扒了一口麦饭,麦粒上的麦壳都没有褪干净,一口下去,拉的他喉咙都是痛的。
冒顿不敢相信地看着碗中的食物,这能是贵族们用的?
他在草原上都是吃肉的,来了咸阳后,也是吃美味麦食的,哪曾吃过一顿野菜和未处理的硬麦?
看看麦饭,再看看那水煮野菜,冒顿脸都绿了,瞥了一眼面前的俩老宫人,似泄怒也似填肚般,拧着眉头,鼓着额头上的青筋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口感难评的食物。
第六日,饭食仍旧是糟糕的麦饭加水煮野菜,别说一个米花、肉花、面花了,甚至连一丁点儿油花都寻不见!甚至是冒顿平日里最爱喝的茶饮也被宫人无情地撤掉了。
第七日,冒顿深深感受到了大秦皇室对外来质子的恶意,十个哑巴老仆被撤走的只剩下了两个。
两个老仆除了会一早、一晚给他送些粗糙的麦饭和难吃的野菜,让他能不饿死外,旁的事情什么都不会帮他做。
他不仅得干一众琐事,一天下来,甚至连一句外人的声音都听不到!
无人理睬他,也无人正眼瞧他。
偌大的质子府里空空荡荡,俩哑巴老仆送饭时看见他也像是瞧透明人一样,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吼,甚至是动手了,二人仍旧是不搭理他,全当他是空气,一丁点儿反馈都不会给他。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两年多的时间里被大秦皇室好吃好喝供养着长高了许多的匈奴太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不仅外表胡子拉碴的,甚至连精神面貌都不太好了。
秦缨每日在宫里都会听士卒禀报一声北郊质子府的情况,了解一下冒顿的状态后,就冷嘲的勾一勾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再神骏的海东青也禁不住一日复一日的锁,禁不住吃不好、睡不好,还无人理睬的精神折磨,几年下来不抑郁也得焦虑了。
冒顿的性子比项籍还桀骜,再加上双方文化差异过大的原因,急着回草原上夺权的是匈奴太子,而非他们大秦皇室,能熬能耗就熬着、耗着呗,他倒是要看看草原上的未来“可汗”能在北郊同他熬几年、耗几年!
“轰隆隆——”的响雷声在夜空中响起,盛夏的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砸在百越的土地上。
漓江边,在前前后后二十多万秦人的日夜努力下,能够决定百越战事成败的灵渠总算是被秦人给凿通了,这也预示着秦人士卒的粮草快捷、安全运输路彻底掌控在秦人手中了。
“哗啦啦——”的滂沱大雨落进汹涌的江水内,被裹着泥沙的江水一块带着凶猛往前冲。
暗中打游击来扰乱秦人修渠进程的越人们,看到两江之间被秦人们用神雷和双手一点点凿通连贯起来的水渠后,脸色都被吓白了。
密集的雨点子之下,冲锋甚是生猛的樊哙带着满身的煞气,同四周的同僚们一样,咆哮着冲进越人们的藏身处,手起刀落,喷洒的鲜血伴着吃痛的惶恐声飞溅了满身,一个个人头从空中跌到泥泞地上,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下,落得满地都是。
百越的战事打得非常激烈。
咸阳城内的暴雨连下了几场后,炎炎白昼,烈日当空,明晃晃的光线刺的人头晕目眩。
冬凉夏暖的牢狱中,随着暑热的翻涌,牢中的气味变得更加难闻了,锁在狱中的刑犯们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神状态变得愈发萎靡了。
消瘦的如同一根细竹般的张良倚靠着石墙,仰头看着墙上的小窗,窗外日升日落,春、夏、秋、冬四季轮换,无论是晴天还是阴天,他能看到的景象就窗口那般大。
顺着墙根摆放的“正”字,一行接一行都快蔓延到他睡的地方了,外面的一切都对他关上了,张良用指尖掐着短麦秸杆,垂着眼睛盯着身侧那五百多根摆成“正”字的短麦秸杆,不知道再想什么。
恰在此时,重重牢房之外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铁链与铜锁碰撞的声音,听到离自己牢门离得越来越近的狱卒脚步声,背靠石墙闭眼而坐的张良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狱卒这个时候过来,要不就是送水的,要不就是送晚饭的,总不可能是放他出去的吧?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正想倒在麦秸床上闭眼休息,却听到“吱呀——”一声牢门被狱卒从外面拉开了,下一瞬一声好似天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张良先生,还请出来随我们走一趟,皇长孙殿下要见你。”
“皇长孙”三个字一入耳,张良立刻睁开眼睛
,条件反射地扶着石墙站了起来,看到狱卒之中没有那个矮墩墩的小身影,他强压下浮上心头的那一抹失落,尽量用一种淡然平静的神情往前走道:“可以。”
可等他跨出牢门的一瞬间又将脚步给顿住了,对着几个面露困惑、转头望他的黑衣狱卒们,声音平淡地拱手道:
“劳烦给我取面铜镜,拿把剃刀,带来一身干净的囚衣,我要沐浴。”
乍然听到这离谱要求的黑衣狱卒们只觉得他们都要耳鸣了,什么时候嫌犯还能对狱卒们提要求了?
他们虽然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但思及皇长孙殿下对这韩人的重视,还是强压下涌上心头的种种吐槽,冷着脸应道:
“行,先生随我们过来。”
“多谢。”
张良拱手过后,在两侧牢房内追随者或担忧、或期待的目光下,随着几个黑衣狱卒们往外走。
约莫两刻多钟后,沐浴完的他穿上了一件干净的囚服,凌乱的头发被他拿着剃刀,对着铜镜给仔细地打理过了,割掉不少发丝后,他将湿漉漉的黑发用一根木簪给扎了起来,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给自己收拾的干净体面。
酉时三刻,红彤彤的落日已经开始缓慢西移了,天空之上遍布着绚烂的火烧云,金灿灿的漂亮云彩一路从西烧到了东。
在被关了快两年的时间后,第一次踏出重重囹圄门的张良不由侧头眯了眯眼,用清瘦的手掌半挡在面前,遮住过分明亮的光线,迎面吹来的微风带着暑气的温热,他却激动的整个人由内到外地颤抖着,久违了——自由的味道!
这次他同秦缨见面时,倘若他不能彻底用才华、能力让那个小魔星折服,心甘情愿收下他的话,他就不姓“张”!
“阿嚏——”一声响,同一时刻的东城西市内,穿着一身月牙白丝绸夏袍的缨小胖墩儿张嘴打了个喷嚏,瞬间将周遭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赶在章邯担忧地开口询问前,他先用帕子擦了擦小鼻子,摆手笑道:“无碍,不是风寒,兴许是有人念着本皇孙了。”
章邯闻言心中松了口气,陛下整日将皇长孙看得像宝贝凤凰蛋一样,他可不敢让皇孙跟他出来一趟就染上病了。
用帕子擦完小鼻子后,百无聊赖的缨小胖墩儿就用意念将系统面板调了出来,瞧见就他这打喷嚏的功夫,攻略张良的任务进度条就从“93%”长到了“96.6%”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良白花”肯定是在想他啊!
小家伙不由愉悦地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了一眼头顶上方漂亮的晚霞,心中暗忖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如果他还不能将张良这多高岭小白花彻底摘下来的话,他就不姓“嬴”!]
一大一小都怀揣着要将对方完全攻略,势必要迷死对方的想法,赶在酉时的最后一刻,小院的木门“咯吱——”一声总算是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大一小隔空对视时,双方眼中都难掩惊讶。
大的没想到,小的竟然会约他在冬日被捕的积雪小院内见面,这院内一草、一石都和他先前住时一模一样,仿佛他从来没有被捕入狱过,只是单纯从宫中下值归家了一样,这个认知令张良有些复杂地看了小胖墩一眼,只觉得这皇家小魔星素日用来对付人的手段虽然异常刁钻古怪了些,但对打动人心,确实很有一套。
小的单纯没想到,“良白花”都在囹圄内被关了快两年了,身材都已经消瘦得都不得了了,但皮肤却越关越白,一张貌若好女的脸竟然还是长得很好看,不是,这对吗?
看着对面一个儒雅中带着清俊,清俊中自带一股子风流的“高岭小白花”朝着自己缓步走来,秦缨下意识吸了吸气,奈何下一瞬,软乎乎的小肚子还是不听话“duang~”地一下就顶着丝绸小袍子,华丽丽地跳了出来。
虚岁四岁,第一次觉得这浑身奶膘、长得矮墩墩的小身材有损自己御下威严的皇长孙缨:“……”
第110章 白花屈服
正面走来将对面小魔星拼命吸气、收小腹的动作看个正着的张良,虽然不明白小魔星为何要做出如此古怪的动作,还是佯装没看到,在旁边一群黑压压秦人士卒的犀利目光下,走到距离小胖墩儿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恭敬地俯身道:
“张良拜见皇长孙,祝殿下万福胜安。”
头一次看到清冷倔强“良白花”如此清纯不做作地对自己诚心诚意地行礼,缨小胖墩儿也顾不上收自己的小肚子了,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奇地微微仰着小脑袋盯着张良看,这难道就是好感度提升到九十分之后的张良吗?
看着张良脸上没有勉强的神情,小家伙将那句冲到嘴边,故意膈应张良的“张良先生,我想死你了”的话给咽回到了肚子里,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几分真诚:
“张良先生免礼吧。”
“短短几月没见,张良先生就瘦得这般厉害了,可见先生在牢中又受苦了。”
张良抿了抿薄唇,那是几个月吗?那可是又大半年的功夫没见了。
他心中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没有再犹豫,再度对着小胖墩俯身道:
“长孙殿下,昔日良因母国灭亡的事情,心存怨怼,被仇恨眯了眼睛,被陛下下令迁移到咸阳居住时,不仅没有看到陛下对于亡国贵族们网开一面的宽宥之心,相反还在城郊纠集门客,暗中经营反秦势力,这件祸事确实是良愚拙,见识不够,没能看清楚陛下在七雄之间的大一统布局,也没能瞧明白这大秦越来越向好的形势。”
“经长孙殿下点拨后,这快两年的时间良都在狱中反思己过,已经深刻意识到了反秦势力对当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帝国的祸害,也领悟到了陛下大一统思想前无古人的精妙,韩阳里的嫌犯们虽然有错,但罪魁祸首都在良一人身上,希望长孙殿下大人有大量,能向陛下求情,给关押在囹圄内的韩阳里嫌犯们留一条性命,无论长孙殿下要良去办何事,良都会拼尽全力去干的,请长孙殿下成全。”
张良深深作揖,垂下了脑袋。
秦缨听完这番话只觉得张良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他实在是没想到,他们二人这次见面时,自己还没有开口呢,“良白花”就直接一股脑的将他的底牌给亮出来了。
缨小胖墩儿忍不住抬起小手抓了抓耳朵,只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毛病的,以前被张良明里暗里、阴阳怪气的怼习惯了,眼下张良突然转性变得文质彬彬,非常礼貌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了。
秦缨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下,但一双看着张良的丹凤眼却变得越来越亮。
一脸冷漠,抱剑站在一旁的章邯却眼含冷意的打量着俯身的张良,只觉得这个韩人狡猾的厉害,算是把皇长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给摸的透透的了!
他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瞧不出来这个韩人究竟有哪一点儿值得皇长孙对他如此放不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着这个嫌犯。
听不到旁边章邯心中腹诽的缨小胖墩儿抬起两只小手将躬身的张良给搀扶了起来,随后又用小手拍了拍一旁的章邯,下一瞬,视角就原地升空地拔高了。
秦缨待在章邯怀内认真地打量着张良的表情,笑眯眯地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张良先生虽然以前做了错事,但如今能够幡然醒悟就仍是大秦帝国优秀的人才。”
“至于——张良先生昔日那些门客们——”
听到小魔星说着说着就故意拉长的音调,张良一颗心瞬间高高揪到了嗓子眼处。
如今关押在囹圄内的那些人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韩人,甚至像韩获等几个稍年轻些的人,他们的父亲都是十几年前在韩相府内追随在自己父亲身旁的老门客。
自从国破家亡后,他们一群人风雨同舟
地相伴了这般多年,关系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
他很紧张这些人的性命。
秦缨也将张良眼中的焦虑和担忧看在了眼里,自然知道那群嫌犯们对张良的重要性,他也没有卖关子,表情认真地看着张良道:
“张良先生,你也知道,大秦依法治国,秦律严明,任何人都不能在律法面前徇私。”
“这么多年,你同你的那些门客们暗中悄默默地聚集在一起,虽然明面上并未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恶性事件,但是你千方百计考上治典郎就是妄图对我大父行不轨之事,你那些门客们都是你的帮凶!”
听到小魔星这铁面无私、脆生生的话,张良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瞬间往下沉了许多,正想再对小魔星求情,就听到小魔星又道:
“不过我大父毕竟是爱才之人,你同你的那些门客们虽然当年心思不纯,但确实都是有一定能力的人。”
“大父已经对我讲了,看在韩非子的面子上以及张良先生做治典郎期间的敬业表现,大父愿意让张良先生重新为大秦效力,不过张良先生的那些门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果不惩处的话,那么那些楚地的亡秦余孽们岂不是就死得太冤了?”
张良听到小魔星这大喘气的话,一颗落回谷底的心又往上升了寸许,小心翼翼地觑着小魔星的脸,试探询问道:
“小殿下,不知这难逃的活罪要如何惩处?”
秦缨蹙着小眉头想了想,遂转头看向抱着他的章邯。
章邯霎时就明白自己这是要做黑脸了,立刻面无表情、声音冷酷道:
“蒙毅内史奉陛下之命,前去楚地清洗当地的反秦余孽们,罪孽深重的当场处死了,罪孽轻的全都脸上刺字,充为刑徒,送去修长城了。”
张良闻言神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这和他在牢中预料的差不多。
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刑徒是半点儿人权都没有的,送去修长城也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一不留心就没命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咸阳城内开启新生,而因为信任自己才愿意追随自己,共创大业的门客们以刑徒的身份,死在修长城的工程中。
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泛红,强忍着尴尬和懊悔,“扑通——”一下就双膝跪地,低下骄傲了几十年的头颅,对着面前被少府高官高高抱在怀里的小胖墩儿声音喑哑地哀求道:
“小殿下,良知道这件事情让您为难了,可是韩阳里的那些门客们也只是听良的命令行事罢了,良旁的不敢奢求,只希望小殿下能向陛下求情,让那些嫌犯们不要脸上刺字,保留韩阳里庶民的身份,送去修长城,不用发月钱,只要能保住他们一条性命就可以了,良今后必然会用尽全部才华和能力、忠心耿耿地辅佐小殿下的。”
秦缨闻言看着收起满身孤傲,可怜兮兮、双眼红红仰头望着他的张良,不由眨巴了眨巴丹凤眼。
果然——
无论什么年代,清冷“小白花”都是双眼红红润润地哭起来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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