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放开她的手,抬头看她,问:“你想好了?”
“……没有。”其实还没有开始想。
“那你继续。”霍临大方地说,唇又触碰到她的颈侧。
一副她想她的,他亲他的,互不干扰的样子。
小珠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霍临。他抓住了她所有的破绽,为什么不拿她是问,也没有以此要挟她,还像从前一样和她亲近。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珠发现有些事情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而这种发展是霍临默许的,甚至推动着。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小珠的设想中,即便他们身体接触再亲密,霍临发现真相之后,也一定会和她分开。
如果她没有被揭穿,那么等到协议到期,他们也会分开。
分开以后,她在新闻里看见霍临,或者听到霍氏的消息时,可能会有一点走神。
但现在好像完全没有这个迹象。
霍临抱着她的力道仍然那么紧,温度仍然那么烫,好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炉。
她很想问霍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在包容她,为什么还不放手,他到底要带着她飞多高,才会松开力气,允许她坠入深渊。
但她问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窃贼。
仿佛被迫,实则全情投入地和霍临上/床。
一边清楚他们只是交易,一边攀着他的手靠
近,从他那里窃取温暖。
偷到一刻算一刻。
她没有办法命令自己立刻从冬夜里唯一的一根火柴旁走开。
霍临的把手伸进衣服里,无阻挡地贴在了她腰上,小珠攥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她自己都无法定义,她抓住他的手,是想把他扯出来,还是想握着他不放。
“名字,我想到了。”小珠吞咽了一下喉咙,说。
霍临停下动作,很感兴趣地看着她。
小珠继续说:“我要姓温。”
“温珠?”霍临想了一下,点评道,“有点太简单。”
小珠没明白什么叫做太简单,霍临又鼓励她:“再加一个字。”
但小珠实在想不到了。
霍临贴着她的鼻尖,说:“我借你一个字。”
“明珠,你会不会喜欢。”
小珠恍惚着,没有应声。
她本来的名字再普通不过,但霍临给她取英文名,叫她珍珠,给她取中文名,叫她明珠,把她变得光辉灿烂。他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让她舍不得还回去怎么办。
小珠的沉默,被霍临当作她没有疑议的证明,很满意:“我打算去找一个汉族家庭,在你的档案里办一下领养手续,这样会方便很多。”
“方便什么?”
霍临亲了亲她:“方便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小珠静静看着霍临的表情,他认真而细致,好像真的在勾画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你说过,不喜欢频繁地换住处。”霍临说,“那我们尽量一次到位,定下来就不搬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小珠觉得他的目光很重,躲开了,靠在他肩膀上。
她没说话,被霍临催了几次,才说:“我不知道。”
霍临说:“你想住别墅吗?海边别墅那样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不,太大了。”
“那你想要小一点的,想要院子吗,想住在热闹一点的地方,还是安静一点的地方。”
小珠张了张嘴,她应该要在此时阻止霍临,要理智地提出一个事实,他们并不会一起生活,打破这场幻梦一样的谈话,但是她说出口的却是:“想要有院子,离城市远一点。”
霍临点点头,说不急,找一个合适的房子慢慢打理。还说既然小珠学过一段时间室内设计专业,到时候装修由她做主,可以亲手规划出自己想要的房子,然后在他们喜欢的房子里住很多很多年。
小珠鼻尖发酸,心跳鼓动得厉害。
霍临伸手托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抱了些,和她对视:“小珠,你相信我吗。”
小珠无法回答,闭上眼亲他的面颊,但霍临接受完她的讨好,并没有被敷衍过去,仍然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小珠拗不过他,很轻地说了一声相信,霍临才露出了笑容。
小珠仔细梳理,都搞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跟霍临摊牌了,却没有能和他一刀两断,还被他许诺了一通以后。
以后,以后,说得好像他们真的有未来。
在佤邦住了半个月,霍临忙着公司的事情,而小珠整日闲着,除了偶尔处理一下身份关系和信托金,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换做以前,霍临一定不会放着小珠一个人这样悠闲,肯定要找各种借口,拉着小珠陪他一起出门的,但最近却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要求。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搬来佤邦之后,小珠很少再看到从前那群经常到公馆的会议室里开会的人,甚至小戴和黎娟也不知哪天起就消失了,小珠忍不住跟周义永问起。
“他们被派去别的地方了。”周义永斟酌之后,这样回答她,又补充,“您要是想知道更多消息,可以去问问先生。”
小珠听出周义永的为难,没有再问。她一直奉行一个原则,没有主动告诉她的事情,她就默认是她不需要知道的。
但小珠隐隐有种感觉,来到佤邦之后,有些气氛在悄然改变,可是又难以捉摸。
房子里通铺了木地板,穿着袜子走在上面时,声音一般很轻。
但小珠耳朵更灵,她躺在床上看书,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听脚步应该是霍临。
她爬了起来,带着书坐到桌边去,老老实实地把书摆好,把台灯调得很亮,否则被霍临看到她躺在幽暗的床上看东西,肯定又要说她。
小珠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果然过了一会儿,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她假装现在才发现霍临回来了,转过身去看他,叫他的名字。
霍临已经走到近前,俯身保住了她,轻咬她的鼻尖。
小珠有点痒,忍不住笑,摸到他脖子上涔涔的汗水,奇怪道:“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霍临拿出手绢擦她的手,“刚刚在路上出了点事故,车不能动了,江席言留下来处理,我走回来的。”
“事故?”小珠吓了一跳,抓紧了他的衣袖,“是车祸吗?你有没有受伤?”
霍临垂着眸看她,说“没有”,又强调只是小事故。
小珠眉头紧锁,两只手捧住他的手心,不自觉地摩挲着,眼睛里全是担忧,盯着他问:“是不是司机打盹了。你们最近好忙,能不能休息一下。”
霍临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低头来轻柔地吻了她的唇瓣,说:“真的没关系。”
小珠顺从地搂着他的手臂,霍临把她的衣扣解开,抱到自己腿上,靠着她柔软的心跳。
小珠揉着他的耳垂,嘀嘀咕咕地念一些词,赶走倒霉神,还煞有介事地在霍临肩膀上拍拍灰。
不过很快,她只能发出一些断续的声音,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霍临比平时做得要过分,好像在试探她的耐心,而小珠因为惦记着他今天差点受伤的事,他想做什么都很宽容地没有阻止,他扮演着一个被心疼的角色,就开始为所欲为。
小珠暗暗地决定下次还是不要随便关心他了。
但是霍临沉沉睡着之后,他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显示着周义永的号码,小珠还是没忍心叫醒他。
她从被子里小心地挪出来,探身去够霍临的手机,想接起来问问周义永是什么事情,她能不能帮霍临处理。
但是拿到手机以后,周义永的电话就挂断了,小珠捏住霍临的手指,回头看他,他也没有任何防备,只是靠过来把小珠搂得更紧一点。
小珠借他的食指解锁,想给周义永回一个电话,但周义永的短信很快从上方弹出来。
小珠下拉通知栏,点进短信息,不知道滑到了哪里,先进入了发件箱。
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使用者上次退出的聊天界面,对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一个礼拜发一次,频率很固定,内容也完全一致,简短的一句“回消息”。没有得到回复,但霍临一直在坚持给对方发送。
再往上翻,两个人在四月有过寥寥几句沟通,都是一些日常的对话。
小珠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条四月的消息上,没有再移动。
对面发过来的是:【老公,帮我找点晕船药。】
很显然霍临联系的这个人就是他真正的妻子,那位白秀瑾小姐。
他每七天找她一次,从未中断过。小珠意识到,在霍临对她说“留在我身边”、“我只想和你结婚”的前后不久,就刚刚给那位白小姐发过消息。
小珠关掉手机屏幕,心里升起一种迷茫。
在夜灯的光里,小珠看着霍
临的睡颜。
和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黄昏相比,霍临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高大,锐利,冷峭,做决定时不容置疑。
只是小珠和他离得太近了,近到视野变得狭窄,渐渐只看到他笨拙的撒娇和含蓄的温柔,并且在潜意识中错误地把这些当成了他的全部。
但其实霍临还是霍临,是那个不应该降临在她身侧,也不应该被她拥有的人。
阴天的晨昏交界不那么明显,早上七点过后,日光很慢地从窗棂外透进来,在木地板上铺一层灰蒙蒙的光。
霍临的呼吸重了一点点,在半梦半醒中收紧了圈住小珠的手臂,还没有睁开眼睛,脑袋像开了自动巡航一样低垂下来,蹭在小珠肩膀上,轻吻她的肩头。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了看,发现小珠醒着,于是高兴地跟她说早安。
小珠回头看他,安静了好一会儿,也说早安。
他们一起洗漱,霍临沾一点剃须水的泡泡抹在小珠的下巴上,然后一边牵住她的手一边帮她擦干净。
放在床边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霍临走过去拿起来,然后抬头看了看洗漱台前的小珠,走出卧室去接电话。
小珠对着镜子站了几分钟。
很久以前,她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玛温教她,闭上眼睛数铁盒里的钱币。
后来小珠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需要稳定自己情绪的时候,就默默清算自己的财产。
她数出来自己现在拥有的钱足够她到蒲甘旁边的某个小村镇生活,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天气比这里要好,她也更容易适应。
小珠茫茫地做了一些没有结果的思考,霍临又打开房门走进来了。
看到小珠还站在原地捏着牙刷,霍临就笑话她怎么这么慢,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小珠觉得她和霍临离得太近了。
这样不好。
她宁愿霍临和她回到最开始的距离,他在覆盖着日落的船上,她在脏乱的岸边,他会厌恶一个有污点的小偷,她也像仇恨所有有钱人一样敌视他。
霍临的厌弃不会让小珠感到痛苦,但是他给过又收回的亲昵和陪伴会。
来到佤邦之后,霍临向某人递出过几次邀请,今天终于得到回信,同意面谈。
约见的地点在某个度假山庄,霍临本打算只身前往,但出门前,在院子里站了半分钟,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返回来叫上小珠一起。
小珠跟着他坐上宽阔的后排,视线里亮光一闪,跟着看过去,瞥见后视镜中映出他们房子的院墙,墙外草丛里蹲着几个扛枪的士兵,他们手里的枪杆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小珠吓了一跳,怀疑自己看错,再想看仔细些,但车子已经驶远,看不清了。
她已经知道这些人不会是冲着她来的,那么是路过?并不像。那么,就是冲着霍临来的了?
小珠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霍临。霍临侧脸冷厉,目视前方,似乎在专心想着什么,但仍然分出心神察觉到了小珠的手背,伸手过来握紧小珠的手背。
他只是抓住了她,然后静静地完成了他的思考,才转头看小珠,问她怎么了。
霍临双眼明锐,小珠本想提醒他,他们可能被监视,但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她意识到,霍临无需她提醒,他根本就对这个情形一清二楚。
否则不会中途折返,带她一同出行。
霍临到底在做些什么?
小珠心里疑云遍布,但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口。
到度假山庄时,接近饭点。
选的地点离客人更近,因此客人已经到了。为首的人大腹便便,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他身后站着十几个人,模样精瘦,皮肤发黑,眉目之间聚拢着一些阴沉。
小珠跟在霍临身后,听见他称呼客人为“万先生”。
霍临与那位万先生寒暄。
小珠很早就知道,霍临在与人社交时是另一种样子。表情温和,仿佛真心诚意跟任何人做很贴心的朋友,能跟他们畅聊任何话题。
比如现在,万先生对霍临身上的家徽感兴趣,霍临便向万先生介绍他胸前的徽章。
伯利恒之星。霍临指着徽章上的那一簇花朵,告诉对方它的名字。
霍临的双眼含着一点友善,看起来便相当的俊美。浓而长的睫毛笔直锐利,是完完全全属于古老东方的华贵,他的嗓音天生高傲,需要把语速放慢,才能收住威压的气势。
霍临说,他出生在高加索山脉旁,那个季节本应该凋落的伯利恒之星却沿着草地盛开如漫天繁星,他的母亲说他是受到神明祝福而降生的,当即就把这枚家族徽章交到了他的襁褓中。
“希望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霍临眼尾眨落一点调侃的笑意。
这段故事小珠也是第一次听,她不由得听得入了神。
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发现霍临与那位万先生已经结束了彼此恭维的环节,准备落座用餐。
霍临伸手请万先生上座,回头看了一眼小珠。
他靠近低语,让她去外厅,坐司机那桌。
小珠安静顺从地转身去了外厅。
这里空间很大,内外厅中间有一处隔断,虽没有完全封闭,但也无法听清两张桌子的人谈话的声音。
小珠和司机、江席言一桌。司机给小珠倒茶,说这万氏家族的人规矩真多,封建迷信老一套了,不让女的上桌吃饭,并非针对她。
小珠不在意地摆摆手,余光瞥见江席言一直盯着内厅的方向,不由得也好奇地看过去。
看不出什么异常,霍临与万先生推杯换盏,似乎商谈得很顺利。
但是多看了几眼,小珠忽然觉得那位万先生似乎有些眼熟。
怎么会呢?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小珠撑着额角冥思苦想,忽然想了起来。
刚搬到佤邦的那天,她打开电视,看到在放歌演比赛的节目,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关掉了。
那之后过了几天,她在房间里没事可干,又打开电视来看,刚好在重播不新闻,说的是去境外某个省份参加歌演比赛的队伍里,有几个人失踪了,下落不明。
唱个歌还能失踪,小珠感到好奇,就开始留神听新闻,听电视主持人讲话的意思,失踪的这几个人在佤邦还挺有名气。
主持人在介绍那几个人时,都提到了“万岩成”这个名字,将他们描述为“万岩成之子”、“万岩成妻舅”等等,还放了几张他们的合照。这个万岩成有一大堆头衔,什么委/员司/令,小珠听不懂,只知道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现在霍临在和电视上的人一起吃饭。
小珠觉得神奇,一边喝汤一边时不时往那边打量,但不知为何,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气氛逐渐有些肃杀,霍临脸上那本就虚假的笑容也已经消失了。
突然之间,坐在霍临对面的万先生拍桌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十几个人围上去,把霍临困在了中心。
小珠愣住了,霎时吓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也站起来往内厅走,但还没有走近,就被江席言拦住。
她茫然地转头看一眼江席言,江席言也神情紧张,腮帮紧咬。
小珠视线又落回霍临身上。周遭全都安静下来,能够听见霍临和万岩成的谈话声。
霍临抬起双手,轻轻摇头:“万先生,我和您家人的失联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狗屁!”万岩成的汉语口音很重,说话也很粗俗,“你一来到佤邦就出事!而且你一个做船运的,突然跑到山林里边来,能做什么生意?你把老子当傻子!”
小珠腿脚有点发软,瞳孔不自觉地晃动,胸口快速起伏。
她知道这人的权势有多厉害,如果他今天不放过霍临——
小珠无法再想下去
,挣开江席言往前走了两步,万岩成身后十几个人齐刷刷地抬起枪口,对准小珠。
霍临也唰地望过来,眼神如有万钧,阻止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