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舟继续说,“其实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在那受了很多委屈,不过他应该是跟你前夫有什么关系,一直守口如瓶。”
“下次不要找他问了……估计他也不知道。”俞画棠说。
“他们不是同僚吗?”百里问。
俞画棠摇头,又低头,半响道,“总之别说那人了,说你吧,你这样耽误青春,我也过意不去……”
“你干嘛过意不去,我一个男人要什么青春,你就别多想了。我想做什么,你哪能管我,是不是?”
两人之后又上了马车,等到了自己小院时,俞画棠下来忍不住道,“我刚刚说的你再好好想想。”
“行了,我知道了,你进去吧。”百里压根就不认可她说的,随意答。
她无奈,道别后走进小院。
马车也紧跟着离去。
她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却从身后传来一声,“画棠……”
她惊了一下,钥匙掉落,她捡起回头看,发现面前站着的人是本应该早就回去的赵琰。
她疑惑,“赵……大人?”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他歉意地看过来。
俞画棠不知他要说什么,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说,“今日百里又问起之前的事……其实他说得很对,我们家的确就是想要娶一个高门贵女,只是我们沽名钓誉不愿意承认。到后来我们和离后,京城的许多人家都说我们表里不一,将你娶过来,又不管不顾。但是我们都觉得过分,如今却觉得他们说的很对。”
“所以成婚三年,你应该过得非常不好,是不是?母亲和二嫂她们是不是也为难过你,甚至家里的仆从是不是也故意给你使绊子……”
“对不起,到了今日,我才知道,我为人丈夫是多么的清高傲慢,多么的不够格……”
听到他如此说,她最终苦笑一声,“赵大人,我们和离已经三年了……”
赵琰怔愣一会,他突然明白了,这样的话应该在三年前就要说。
那时他应该问,你刚嫁进来,有没有受到刁难,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或者下人是不是听话,愿不愿做事,可他那时完全漠视,什么都没做……
许久他才说,“那时说要跟你做正常夫妻是真心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何尚书他家……”
到这里他顿住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说起何荣锦的事,就在他再次开口时,她抢先道,“大人……这些我都不想听,大人也不要再说了好吗?”
他哑口无言。
是了,两人成婚三年为什么做正常夫妻还要等,即便是其他重臣出事,也没见他关心,可唯独就是关心何尚书一家……
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原来也和他们一样……
都认为能够将她娶进来就已经是施了恩德了,她有什么理由,再要求其他……
他痛苦地闭上眼,熟读圣贤书的他,自以为将心中的偏见和傲慢都隐藏的很好,却在娶了她之后,将批判和审视展现地淋漓尽致……
到这里俞画棠完全不想再说什么,只道,“……夜深露重,大人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去开门。
就在这时,赵琰拉住她,再次说,“我想两人做回朋友,可我做不到……”良久他鼓足勇气,再问,“我想知道,三年前你嫁给我是真心喜欢我吗,还是……”
俞画棠答,“这没什么好探究的大人。三年前我只是一个小镇来的女子,第一次见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见公子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自然是愿意的,想来如果当时要嫁的人不是公子,我也
会被富贵迷花了眼,也会同意他人的……”
“那,如果我们之前不认识,在这里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呢,你还会……”
俞画棠看他一眼,答,“会的,大人。大人摸样是少有的好,我是个不能免俗的人,可能也会看上大人。不过,在此之前,我可能早就已经被百里的追求,自乱了阵脚,所以是等不到大人的。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如今的我身上,几年前的我自卑,怯懦,想来大人和百里都不会看上眼,所以,这些假设也毫无意义……”
赵琰看着她,随着她的话,眼中慢慢露出绝望,那根在溺水时,仅存的浮木,此时也被海浪击碎,他永远地坠落海底……
他站在她面前呆愣住,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倔强地不愿意离去……
良久,俞画棠道,“不管怎样,今日大人为我解围,我都是感谢大人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多说无益……”
他怔愣地点头,脚步有些踉跄,最终道,“……你,保重。”
他再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俞画棠看他离去,转身开了房门,又关上。
随着门再次关上,离去的人再次回头,他深深地看着黑夜里的这扇门,它寂静无声,将两人隔开,如同银河,再也没了期望……
随着脚步身远去,门后的俞画棠无声地仰靠门坐下……
这个声音她太过熟悉,那些日子,在孤寂的静雅堂,她都是听着他的脚步声高兴,又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无声哭泣……
那些月落乌谛的日子,她在院落苦等却等不来他,后来她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最后那个爱着他的少女终于死了,是她亲手将她埋葬……
再后来,她学习技艺,一心一意只为传承,她成了巧灯娘子,成了一个空心人……
到如今,三年过去,她自认为她已经将伤痛遗忘,也完完全全成了巧灯娘子。
可是他来了,他告诉她,他想娶她,他向她道歉,向她忏悔……
那个被埋葬的少女再次抬头,可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无等到之后的喜悦,有的只是惆怅、茫然和叹息……
那些久远的情谊终究远去,她再次留下泪水,为曾经级的自己,也为那些年炙热的情谊……
最后,她咽下满腔痛楚,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她告诫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他留下楼上最安静的一间,退了出去。
等到晚间时分,比严拳先到的是许同仁,老板恭敬地引路上去。
严拳下了马车后满怀忐忑地走向雅间,见到屋内人时,他压住内心的疑惑,上前行礼。
他不知道许节度使找他是干什么,如果是公事那就应该是找赵琰,越过赵琰将拜帖直接送至他家,也就意味着是私事。
可他并没有跟许节度使有什么私事。难得是来问责的,上次江花相案,他通风报信?
许同仁对他态度礼貌客气,又让人上了几壶好茶,两人坐着聊了一会。
严拳想应该不是来问责的。
这时许同仁随意道,“听说几年前令公子重病,是灯师堂的俞姑娘用巧夺天工的鲁班锁,才让药师谷的人接诊的?”
严拳恭敬答,“是的,内人当时哭得不省人事,是俞姑娘善心,才出手相助。这俞姑娘师承李须光,李须光此人在当地也是有些名望的。之后俞姑娘手艺精湛,慢慢地也有了名头。因她出手相助的原因,内人倒也想认她做妹妹,可她拒绝了……”
他不知许节度使是何意,将所知的全部说出。
许同仁听完,放下茶杯,看向他问,“你可知道这位俞姑娘之前是嫁过人的?听说之前的夫家还是一个大官。”
严拳接道,“是这样的,早年间俞姑娘嫁去京城,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与夫家和离,回到这里后,便潜心学艺。”
许节度使这时立马说,“严大人可知她之前嫁的是哪户人家?”
严拳想了一会,“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只听我内人说,是京城的大官,姓赵,世代簪缨,据说早年间就是陛下钦点的探花……”
说完他又不免悱恻起来,这许节度使打听俞姑娘之前的夫家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案子牵扯到她之前的夫家,所以他许节度使过来提醒,可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
许同仁忽略严拳的胡思乱想,立刻道,“严大人,你与赵大人处事这么久,难得赵大人没有跟你提及过他的家事”
严拳见许节度使双眼明亮,不想是来挖坑让他跳的人,便直言道,“嗯……提过几句,说也和离了,如今没有妻妾也没有儿女……当时,下官也觉得怪异,照赵大人这样的家室,没个体贴人,却是不该……”
许同仁一笑,心中的想法终于确实了,他道,“严大人,我听说,赵大人以前娶的女子,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是一位从小镇来的,又拿着赵家给的信物,所以赵家遵守诺言,娶了过门……”
“据我所知,京城只有一户簪缨世家,姓赵。而我们的赵大人正是闫铮三年由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所以……
严拳脑中灵光一闪,四目相对。
赵大人娶了一个小镇女子。
俞姑娘嫁了一个高门贵公子。
他们都和离了……
所以是俞姑娘嫁给了赵大人,他们和离了……
严拳压下心中的激动,疑惑道,“……可是,赵大人平时真看不出来啊。”
他们俩那么客气守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陌生的。
他记得赵大人刚来时,俞姑娘还在堂上帮助赵大人指出花灯的机关,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他们和离后第一次见面吧,第一次见面就能做到这般自然和陌生,不得不说,赵大人心思深啊……
许同仁笑着喝了一口茶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个叫陈橛子的人,想要绑架污蔑俞姑娘?”
严拳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件事,跟着答,“是的,当时还是赵大人亲自着官服,在现场办得案,据说是立刻关押了,其他滋事者也都被打了五十大板……”
“在此之前,我跟赵大人见过一面,说起我义子就是赌坊的一把手,那陈橛子欠了我义子许多钱,没办法还,所以就想用个女子抵债,那女子就是俞姑娘。赵大人一听,当时十分愤怒就说要严惩。”
“如今听说是赵大人亲自抓的,还特意让我义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事情原委,结合之前的事,想来也不奇怪了……”
话说到这里,严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俞姑娘就是赵大人的前妻,一般的小民犯了案,不可能由州牧大人亲自来抓,所以赵大人这么做是想弥补前妻……
许同仁今日的话已经说完,也起身打算离开,最后道,“既然俞姑娘是赵大人眷顾的人,那就辛苦严大人平时也要多照应一番。本官身在福州,多有不便,此事就要多辛苦严大人了,安理说为上分忧,想来,俞姑娘没什么事,赵大人公事也办得安心……”
严拳听完,连连点头,“是,下官明白了,多谢许大人提醒。”
许同仁走后,严拳也从宝相楼走了出来,他呆愣一会,坐上了马车回家。
许节度使找自己不是问责而是为了一点赵大人的私事,到这里严拳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身上的官印。
可堂堂节度使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甚至就是为了提醒他要照料好俞姑娘,他不相信许大人说的自己最方便照料。
唯有可能他已经跟赵大人打好关系了,只是碍于情面,他不能插手赵大人的私事,所以就找了自己这个爪牙,顺便分自己一杯羹……
分一杯羹啊,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赵琰可是左相的儿子,他之前还在怀疑赵琰到底行不行,能不能让人升迁一步。如今看来是自己愚蠢,连许节度使都来巴结他了,赵琰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等任期满,赵琰回到京城,跟他爹,跟他的同僚好友,提起许同仁,那许同仁还怕没有事做,还怕不能调至京城吗?
自己怎么就在节骨眼上犯糊涂了呢,上次江氏案就是许
节度使拿出的诚意,自己呢?自己当时混了头,还跑去通风报信,幸好悬崖勒马,他站在了赵大人这边,想到这里,严拳恨不得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以前在想什么……
幸好,为时不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要好好抓住……
就在严拳庆幸自己迷途知返时,马车被什么惊到,一阵人仰马翻,严拳捂住被撞的脑袋,扯开帘子问,“这是怎么了!”
车夫回答,“大人,前面有一辆好大的马车,我们的马儿一时受了惊。”
严拳闻言看去,呵,他不得不吸上一口气,这马车当真气派,三匹黑驹直喷喷呼着气。
他来这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家能有这样的良驹,还是三匹。
就在这时,马车里也传来了说话声,似是明亮的女子声,“说了吧,不要这么大的马车,这一路过来惊着多少人了,等回京城,爹知道不得拔了你的皮。还坐做干什么,赶紧下车道歉……”
车内何灵妃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赵寻的脑袋,这趟差事原本母亲只让赵寻一个人来的,说是看看三哥在这里过得好不好,顺便了解一下三哥说的心上人。
可赵寻这家伙一离开京城不知道会跳脱成什么样子,她要是不跟来,保管他回去时,有多了个什么红颜知己!
就在严拳看向这边时,赵寻拉开了车帘,露出一张脸,严拳离得远,也没仔细看,只记得这脸看着有些熟悉。
赵寻目光扫视了一圈,见严拳没事,拱手笑道,“大哥不好意思,我的马儿跑得快,一时惊扰你了。”
说完示意驾车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短装,布料看起来是深色,却在光下隐隐透着色泽,这不是普通人家的穿着,严拳打量完毕。
那小厮走上前,作揖后又递上一包银钱,严拳知道这是赔礼。
他连忙摆手,“不用,也没受伤。”说完示意车夫继续驾车回去。
就在这时,刚刚的那位公子立马道,“这位大哥,刚刚的确是不好意思。保不齐这会还想麻烦大哥一事,请问大哥可是本地人,知道府衙如何去吗?”
他语气轻松,的确像是个寻友探亲的,这时两辆马车靠得近,严拳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竟然跟赵大人有些相似。
他心下一惊,这穿着打扮,这出手阔绰,这眉眼长相,这位公子该不会是赵大人的兄弟吧!
到这里他恨不得立马过去亲自带路,但这样未免过于阿谀奉承,他急忙答,“这位公子想要去府衙,可是要找什么人?本官正是此地的县令。”
“真的?”车内坐着的女子此时也掀开帘子,严拳刚开始还有一丝怀疑,见到这位女子时,完全没有了。
这女子穿着华服头上簪了几柄金钗,妆面典雅富贵,这打扮绝对是京城有的!
那公子也跟着一喜道,“我是你们州牧的弟弟,这是我的内人。我们奉母亲之命,过来看看我三哥。”
严拳听到这,立马从马车上下来,道,“哎呀呀,原来是赵大人的舍弟啊,是下官眼拙,刚刚没有认出公子,还望公子海涵呐。”
他仔细把握着热心的度,生怕这次的机会又跑了。
赵寻也拱手道,“大人客气了,刚刚也是有缘,才正好撞见大人。舍弟不才时下鸿胪寺正休值,便自告奋勇来了此处,也不是公干,大人可别多礼。”
赵寻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这个官职也是他爹拉了关系让他进去的,为的就是不要丢了相府的脸。
他这官职清闲,只是处理一些外藩事宜,时不时可以摸鱼休值,为的就是不要成为一个纨绔而已。
可这会在外,他自是要说自己是位心系政事的人,来看三哥也是因为休值才有时间。
严拳忽略赵四公子的话,答道,“四公子不知道府衙怎么走,不如就让下官带公子过去吧。这里路途一旦绕远了,也是要些时候的,恐怕耽误公子与赵大人见面。”
赵寻见他一脸热络,也知道他想要巴结他,他再不济也是相府四公子,有个相爷的爹。当下他也没有拒绝,只客气道,“那就辛苦大人了,刚刚还未问大人贵姓。”
严拳上了马车让车夫调转车头,答,“下官姓严,名拳。”又道,“我这就带二位过去。”
此时何灵妃却道,“严大人稍等一下,此处可有什么特色物件,我们从京城出来走得急,也没给三哥带个什么礼物,要是有就带我们过去看看。”
“要说特色物件,我还真推荐我们这里的花灯,这店铺也不远就在前面。里面大大小小的灯盏精致非凡,也适合送礼。我这就带夫人过去。”
说完又命车夫朝天元巷走,直到马车拐进弯,他才想起一件事:俞姑娘是赵大人的前妻,那不就是这二位的嫂子!
俞姑娘又在灯师堂,他刚刚答得急,只顾着技艺好去了,没想到这三人的尴尬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