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的洋桔梗(鹿酒粥)

走出电梯后，檀冶默不作声地牵住了她的手。
云烟看了他一眼，尔后摁了门铃。
“来了。”
艾辰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在他开门的刹那，他有两秒钟的微愣，视线不经意落在两人的十指相扣上，他笑了笑，回头朝屋里喊。
“悦悦，小姨来接你了。”
“小姨！咦……”
明悦杨一蹦一跳地出来，看到门口多了位人，她眨了眨眼，“小姨，他是谁呀？”
檀冶遮得严严实实，甚至戴了墨镜，那双狭长的眼眸隔着墨镜若有似无地扫过艾辰彬，最后看向说话的小女孩。
“我是，”檀冶勾着唇，“你姨夫。”
“……”
云烟被他的话震住了，姨，姨夫？
明悦杨都诧异地喊出了声，“小姨你什么时候结婚啦？！”
“……”
云烟哑语，她没解释，朝艾辰彬打了声招呼，“小艾老师，我们先走了。”
三人往电梯口走，明悦杨走在檀冶的旁边，一口一个姨夫，“姨夫你为什么把自己的脸遮住呀，姨夫你叫什么名字，姨夫你和我小姨什么时候结婚的？”
浴缸里放着水，水流声不断，暖气充斥在整个浴缸里，给镜子上蒙了薄薄一层雾气。
檀冶抬手在镜上擦了擦，清晰的一小块照着俊郎孤傲的脸。
他穿着浴袍，盯着面前的自己，嘴角微微翘着。
昨晚——
檀冶忙完工作后，给赵玲蓉发了消息。
【帮我照顾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
赵玲蓉：【好的檀老师，云小烟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赵玲蓉：【对了，我这里有条情报，你想不想听？】
檀冶：【说。】
赵玲蓉：【爆个一千块钱金币，让我看看诚意。】
檀冶秒转了一千块钱。
赵玲蓉：【不愧是檀老师，诚意很足。】
赵玲蓉：【云小烟从今天开始，每天下班都要去艾辰彬家里接明悦杨，至于要持续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今天已经是6号了, 关于年底的报告……”
王华还在最前面讲着年底的工作，云烟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她看了眼, 是颜苏打来了电话。
云烟眉间一跳，他很少在上班时间给她致电的，云烟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颤抖的声音：“云烟, 颜行他, 失踪了。”
盐城市公安局。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 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找！”
云烟赶来时就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颜苏拽着其中一个穿警服男人的衣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加派人手去找啊！”
云烟迅速上前拉开他，“颜苏, 你冷静点。”
“我们已经尽力在……”
男人的话未说完, 颜苏厉声打断，“尽力什么尽力！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烟站在一旁，听着双方的话，才明白了大概。
颜行去海滨市参与一次抓捕任务, 抓捕对象是逃亡了六年的犯罪团伙头目。
但是从上个月29号开始，颜行就失去联络了, 一直到现在整整一个周了。
人和尸骨, 什么都没有找到。
“颜行的事, 麻烦你们了。”云烟向他们鞠了个躬, 随后拉着颜苏, “颜苏, 走吧。”
云烟带着颜苏离开公安局。
再不走, 她真的不敢保证情绪失控的颜苏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虽然他平常看上去总是笑嘻嘻的, 没个正经, 但面对重要的人和事，他一向上心。
站在公安局的大门外，颜苏铁青着脸，“我要去海滨，我不相信他这么大一个人，会活生生的消失。”
云烟明显感受到他拉着她的手在打颤，云烟另一手从衣服包里掏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他额上溢出的冷汗。
“我和你去。”
云烟和颜苏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去了海滨市。
云烟看着赵玲蓉发来的消息。
【这两件衣服哪个好看啊？】
云烟看向旁边的人，“你跟玲蓉说了吗？”
“没。”坐在出租车上，颜苏眼睛就一直死死盯着窗外，不放过任何一个走在街上的人，“别告诉她，就她那性子，恐怕比我还急。”
云烟：“嗯。”
两人把行李放在酒店后，一刻也不敢耽误，便出了门。
“你好，请问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你好，请问照片上的这个人，你有见过吗？”
“没见过。”
“你好，请问你有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
两人就拿着颜行的照片，挨家挨户的，在街头找了整整一天。
寒冬的街上空旷无人，寂静无声。
云烟从便利店出来，走到路边的长椅前，手里的面包递给颜苏。
颜苏颓废地坐着，眼里没有一点光，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云烟：“垫垫肚子，你应该不想在找到他之前饿昏吧。”
闻言，颜苏才木讷地接过，他撕开包装，大口地吃着，压抑地情绪在无言中发泄。
“咳咳……”
云烟扭开水给他。
颜苏猛喝了好几口，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雾气，飘在空中。
“你说，颜行，会去哪儿？”
云烟坐在他旁边，冷风呼啸，一旁枯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被吹落在她的脚边，她盯看了许久，心里的难过默默地吞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
说罢，她站起身，“走吧。”
两人走在冷清的街头，旁边的店铺几乎都闭门了。
走到十字分岔路口时，两人一致选择了有灯亮的一边。
没走几步路，不远处是一家还开着门的豆花饭店。
颜苏喃喃道：“颜行最喜欢吃豆花饭了。”
豆花饭店里仅剩一位顾客，她恰好吃完走出来。
颜苏急忙走上前，“你好，请问你有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女孩仔细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沉思片刻后，摇头，“没有，不好意思。”
颜苏：“好的谢谢。”
女孩离开，云烟和颜苏走进了店铺，“老板你好，请问你有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老板从火炉边走来，一口正宗的南方腔调，“没得见过嘞。”
颜苏不死心，“老板你仔细看看，他真的没有来店里吃过东西吗？”
老板眯着眼睛又瞅了瞅，“这么帅的小伙，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啦。”
颜苏的眼神黯了黯，“谢谢。”
凌晨一点的街上，门店全部闭了店。
云烟和颜苏也只好打道回府，回了酒店。
云烟倒在酒店的床上，呼吸一滞，憋红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颜行，你到底在哪？
她想出了神，曾经和颜行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颜行比他们几人都小一岁，但却是他们当中最成熟可靠的一个。
她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她十岁那年，有一次放学，她和颜行被人贩子给抓走了。
当时他们被关在一口枯井里，井下只有二十平不到的空间，但关着有十人左右，都是小孩。
枯井里昏暗一片，只有在人贩子投食时，打开井盖，才能得一会儿光亮。
云烟坐在角落的草堆上，她抱着膝盖，浑身抖得不行，耳边都是哭泣声。
颜行脱下自己的外套批在她的身上，“别怕。”
井盖这时被打开，脸上有条如蜈蚣似的疤痕男，往下扔了一袋馒头。
他跟旁边的同伙说着：“价格谈好了吗？”
小弟回：“都谈好了老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说着，还一脸坏笑地往井里看了眼。
井下，一群小孩为了几个馒头，你争我抢。
颜行从人堆里挤出来，脏兮兮的小手里拿着两个白馒头，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全部塞在了云烟的手里。
云烟拿一个给他。
颜行没有接，他笑了笑，“你吃，我不饿。”
第二天，果不其然，如同他们听到的那样，他们十多个小孩被卖给了一户人家。
那家人住在城中村的山间里。
自从他们被买去后，白天就跟着买他们的人出去乞讨，晚上就被关在小破屋里。
如果有人想逃跑，就会被绑在树上打一顿，然后两天不给任何吃的。
云烟记不清当时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多久，但她可以肯定那时候已经不在盐城了。
当地说的方言，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她记得有一天出去乞讨时，颜行被推着卖棉花糖的小推车给撞了。
然后，当天晚上，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她看到颜行拿出藏在衣服里的木棍，狠狠地划破自己的手指，随后他脱下自己灰色的内衫，在上面写了什么。
写完后，颜行就悄悄地喊了她。
“穿上它。”
他突然问：“还记得我们要饭的天桥下面有一家彩票店吗？”
云烟点了点头。
颜行继续说：“从彩票店一直往前走，有一家卖水果的小贩，左拐过去往前有一个红绿灯，过了红绿灯再一直走，再过三个路口你就能看到派出所了，让他们打衣服上的电话。”
云烟的视线一直在他滴血的手指上，“你，你的手……”
颜行背过手去，嘱咐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云烟点头。
“那个卖棉花糖的人明天肯定还会来，我明天会去闹，引起混乱，你就趁机逃走，按着我刚才说的路线，记住了吗？”
云烟：“记住了。”
颜行不放心，问：“那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路线。”
云烟乖乖地，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颜行才满意的松了口气。
她担心道：“我跑了，那你呢？”
颜行微微一怔，旋即，淡淡地笑道：“放心，等警察叔叔打了电话，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他抬手揉了揉云烟的脑袋，“记住，不管发什么，往前跑，别回头。”
第二天，云烟穿着自己的卫衣，灰色内衫完完全全被遮在了里面，而颜行套着自己的外套，也根本看不出少了什么。
他们一如既往地来到天桥上，拿着破碎的碗乞讨。
本来平静的一天，颜行朝云烟使了个眼色后，他突然冲到卖棉花糖的推车前，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随即对着背后的女人，大喊。
“妈妈！就是他昨天撞得我！”他撩起袖子，一条细长的划痕还浸着暗红色的血，“他难道不应该赔我们医药费吗？！”
云烟心惊，那是她昨晚亲眼看到颜苏，用木棍在自己胳膊上划的。
天桥上吵闹一片，女人的注意力全在讨要医药费上，不少路过的人上来围观。
云烟趁机从人群里溜了出去。
她有一瞬间的回头，只看见在天桥上，颜行往与她相反的反向跑，所有人都去追了他。
——往前跑，别回头。
是上前一晚，颜行叮嘱她的话。
云烟咬紧牙关，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她用尽全力，拼了命地往前跑，一直跑。
她记不得她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才到派出所，她闯进大厅，气都喘不过来，她当众撩起衣服，露出灰色的内衫，背面上是用血水写的红色数字。
后来，派出所的警察打通了电话，是颜行的父亲，颜警官。
等救援赶到时，颜行被绑在了树上，奄奄一息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手机骤然响起，拉回了云烟的思绪，她拿起来看，檀冶打来的微信视频，她咬了咬牙，任凭铃声响着。
但很快，檀冶又打来了电话。
云烟看着熄灭的屏幕再次亮起，她深呼吸了好几次，调整好情绪后接通。
“怎么不接视频？”
云烟的语气很平静，“嗯，睡着了。”
檀冶还是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听着他的声音，云烟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强撑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挤出俩字，“没事。”
檀冶：“你在哪？”
云烟没说话，檀冶柔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在家吗？”
云烟：“不在。”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然后他说：“发定位给我。”
云烟用力地掐着手心，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你好好拍戏，我没事的。”
“听话，发我。”
“……”
“发我。”
“嗯。”
檀冶盯着微信发来的定位，海滨市，凯元大酒店。
他切换导航，离他现在这里很近，就是相邻的两个省。
高旭琪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他一打开就瞧见檀冶拿着包，疑惑问：“冶哥，你去哪儿啊？”
“有事。”檀冶伸手，“车钥匙。”
檀冶早就查过了，飞机是三个小时后才有一班，但如果现在开车去海滨，只需要两个小时。
檀冶一路飙车开往海滨市。
只用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就到了。
凌晨2点半。
云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嘟嘟——”
【几楼？】
他真的来了。
云烟：【十一楼。】
回复完后，云烟翻起身，走到房间的门口，打开门，静静地站在门框边。
不一会儿，从走廊的另一侧，男人大步走来。
他穿着白色的棉服，里面是一套棕色的运动服，他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当看到守在门口的人儿时，他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
这一刻，云烟心里极力克制地情绪，担忧，难过，害怕，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全部一涌而出。
滚烫的泪水接二连三地向下砸，也砸在了檀冶的心里。
他心疼的紧，伸手轻轻地抹掉她脸上的眼泪。
“别怕，我来了。”

听云烟讲了颜行的事, 檀冶哄了许久。
云烟趴在他身上，闻着熟悉的松木香味，也安心了许多, 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一早，颜苏看到突然出现的檀冶，有些惊讶, 但也不多问。
三人决定一同前往海滨市的乡下去找。
城里找不到, 那就换个地。
走在乡村小道上, 自建房的烟囱里冒着浓烟, 一位看上去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在烧水煮饭。
看到陌生的三人走进院子，他立马提高警惕。
“你们是谁？”
颜苏迎上去，“小朋友, 我们向你打听一个人。”
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 “这个人，你见过吗？”
小男孩瞅了眼。
见他思索的模样，颜苏心里已经没抱希望了。
小男孩摸了摸脖子，“没见过。”
檀冶微眯着眼, 探究地盯着他。
“哥哥，水冒出来了。”
不远处的屋子里冒出小女孩软糯的声音, 个子矮矮的, 也就5岁左右。
小女孩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白相间的围巾, 很是显眼。
颜苏眼尖, 他快步走上去, 抓起围巾一角, 果然, 在围巾的末端缝着“JYT”几个字母。
小男孩跑上来, 一把推开他, 把小女孩紧紧护在身后，“你干什么？！”
“你撒谎，你见过他！不然你这条围巾你是哪来的？！”
颜苏猛地抓住小男孩的胳膊。
这条围巾他在熟悉不过了，是颜行高中毕业和女友姜允棠在一起的时候，姜允棠亲手织给他的。
当时的颜行还跟他炫耀了很久。
云烟走上前，同样拿起围巾一看，随后她拍了拍颜苏的肩膀，“先松手。”
发觉自己失态了，颜苏连忙松开，“对不起，弄疼你了。”
云烟耐着性子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云烟拿出手机，找出他们与颜行的合照，“我们是他的朋友，这个哥哥，是他的亲哥哥。”
小男孩瞅着照片，还是有些不信，他上下打量着几人，他牵着妹妹，指着围巾，言辞慎重地问：“这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姜允棠。”颜苏脱口而出，“是姜允棠的意思。”
闻言，小男孩才放下警惕的心，他领着三人进了屋，“你们先跟我进来吧。”
房子里还有位正在写作业的男孩，看到陌生人，他抓起桌上的作业本，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小男孩关好房门，“他是我弟弟。”
他倒了三杯水放在桌上，“我见到颜大哥，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三人细细的听着小男孩说着。
“上个月的时候，几号我忘记了，我和爸爸出去砍柴，在树林里发现的颜大哥，他当时全身都是血，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颜大哥在我们家待了两天就走了，他走之前还嘱咐我们，不要把他来过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但是……”
小男孩顿了下，他走到坐在沙发上的妹妹跟前，取下她脖颈上的围巾，随即走到颜苏跟前，递给他。
“颜大哥说，如果有人来找我们，认出了这条围巾，也知道围巾上字母的意思，那就把围巾拿给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