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嫂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声说了几句“多谢妹妹”,就挥了挥手往菜市外头走了。
陶枝和徐泽把空了的鸭笼,和几口篮子提上牛车,两人又返回来往菜市里逛了一圈。家里的菜园子里就有不少菜,又有风干的野货,还有腌的酱菜,因此转来转去就只称了两斤排骨,打了一壶酒。
出了菜市,徐泽赶着车往街上去。临街有做糖画的,摊子前围了好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儿。
徐泽把车停了,走过去要了两个现成的,一个是兔子,一个是嫦娥,今日中秋,倒也应景。
徐泽回来把嫦娥递给陶枝,陶枝接过来越看越喜欢,竟都舍不得吃,赞道:“这糖画做得好看极了,我要留着供月娘。”
徐泽听她这样说,又把自己手里咬了一口的兔子塞给她,“你拿着吃,我赶车。”
陶枝看着手里的两串糖画,心里头比吃了糖还甜,连眼睛都笑弯了。
到了廖记糕饼铺子,也是有不少人。
徐泽进去挑了几样陶枝爱吃的点心,让伙计包好,又付了钱,把油纸包高高的举在头顶上从铺子里挤了出来。
徐泽吁了一口气,把油纸包交到她手里,嘟囔道:“平时怎么不见这么多人?”
“过节嘛,就是平时舍不得吃喝的,在这时候也会舍得花点钱给家里买点零嘴吃食,何况咱们这儿还兴拜月娘呢!不摆几碟点心怎么行?”陶枝扬起笑脸。
“你说的是,多亏了今日过节,让咱们陶东家也狠狠赚了一笔。”徐泽跳上牛车,高兴的吆喝了一声,“走了!我们回家!”
到了山塘村,拐过村道往他们的小院来,远远的就瞧见自家门前站着两个人。走近了一看,原是刘氏带着婢女小莲候在院子门口。
“大嫂?”徐泽跳下车,语调不太高兴的问:“你怎么来了?”
陶枝下了车也跟着喊了一声“大嫂”。
刘氏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今日是亲人团圆的日子,是我念着你们兄弟俩的手足之情,终使往日有些龃龉,也不该就此断了来往。我特地过来,就是想请你们夫妻俩过去老宅吃顿便饭,让你们兄弟俩也团个圆。”
吃饭?上那间宅子还能吃上安生饭?
徐泽冷笑了一声,“不去,大嫂请回吧。”
刘氏倒没料到他会拒绝这么直接,目光一移,落到陶枝脸上,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弟妇”,又走过去拉着她的袖子说:“我也是一片好心,弟妇你帮着劝劝吧。”
陶枝有些为难,正想着用什么话来搪塞她才好。
徐泽把院门开了,先把陶枝拉进去,又回过身来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一股脑堆在院子里,这才出来把门关上。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连刘氏都没找到机会插嘴。
他跳上车面无表情的说:“我说了不去就不去,谁劝都不好使。大嫂你要是闲着没事就站在这儿给我家看门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多聊了。”
说完,鞭子一甩,竟是直接赶着车走了。
刘氏脸上的温柔小意也装不下去,白眼一翻,朝小莲发了火,“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等主仆二人回了徐家老宅,刘氏当下就砸了两个茶盏,小莲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收拾,一声都不敢吭。
“这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给我甩脸色?贱种!”她尖声骂道。
刘氏把在外不好撒的气都出了,心里才舒坦了一点,吩咐道:“小莲,让钱大套车去镇上把我爹接过来。”
徐泽这边把牛车归置到牛棚里,又沿着水塘走了一圈,见鸭子都好好的在水塘里戏水觅食,这才从菜地穿回来。
一进堂屋,陶枝就拉住了他,她有些担心的问:“我们今日当真不过去?”
“你想过去?”徐泽反问。
陶枝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不通,也不知道你大嫂打的什么主意。”
“我猜也没什么好事,咱们别搭理她就是了。”徐泽从竹筐里提起一包排骨,笑着问她:“我去给你炖个排骨藕汤,你还想吃点什么别的?”
陶枝牵着他的手跟着他往外走,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
徐泽听得睁大了眼睛,又觑了她一眼,“你确定?那我可都做了?你不吃完不许下桌。”
陶枝吐舌一笑,求饶道:“你就拣两样做嘛……”
“那可不行,我媳妇儿想要的我必须满足,你就留好肚子吧。”徐泽钻进灶房,又将她拦在门外,“你去数你今日赚的银子去,我这儿不用你。”
“那就辛苦你了。”陶枝踮起脚亲了他一口,嘴角噙着笑大步走开了。
陶枝回到卧房,把钱匣子打开点了点,足足有五十七两。
这些银子用来盖个鸭舍是尽够了的,只是还得匀出来一部分买鸭苗,又有每月的那些开销……
陶枝拿出纸笔算了算,柴米油盐、给鸭子买的饲料、在村里收的草兜和稻草、给二哥二嫂的月钱、镇上铺子的租金……除了这些支出,但隔日去镇上卖鸭蛋莲藕也有些进项。
再加上入了秋,山里又有蜂蜜可以取,徐泽时不时也能打上一些好的猎物,细细算来也是不少。只是等到入冬前再来盖鸭舍,时间和手头上的银子都能宽裕一些。
事情理顺了,陶枝心头也松快了不少。
她起身将钱匣子和账本收好,又从装皮料的衣箱里翻出来一块雪白的狐狸皮子,取了针线,安安静静的坐在窗下缝着围脖。
日近晌午,徐泽绕到窗前叫她吃饭。
陶枝只觉光线忽地一暗,抬头看去,见他吊儿郎当的倚在窗边,端着左臂撑着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分明满是期待。
“这是春上你送我的雪狐皮子,我想着缝个围脖……”陶枝解释。
他点了点头,隔着窗问:“那我的呢?”
陶枝哑然失笑,“真是的,少了谁的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有你这句话,那我就安心等着了。”徐泽眨了眨眼,心下满意了,“饭做好了,你快出来吃饭。”
“来了。”陶枝放下针线,起身出去。
还没走到灶房,陶枝就闻到了炸货的香气,一桌子菜里面就数那一钵炸藕盒、炸茄盒最是诱人,因为裹了和了蛋液的面粉,炸出来的藕盒、茄盒,颜色格外金黄酥亮,香味扑鼻。
陶枝筷子都没拿,伸手就捏了一块藕盒吃了起来,一入嘴就是满口的油香,表皮酥脆,一咬下去,“咔吱”一声,外皮酥得掉渣,而内里既有藕片的清爽脆甜,又有肉馅的丰腴多汁,两者嵌合在一起,让人百吃不腻。
“坐下来喝汤。”徐泽给她舀了一碗排骨莲藕汤,又把筷子递过去。
陶枝拣了筷子,又夹了一块炸茄盒。
一顿饭下来,徐泽见她一碗汤都没喝几口,别的菜更是没怎么动过,光顾着吃那些炸货了。
“好了,这回咱们的晚饭也有了。”徐泽叹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
陶枝帮忙把菜端进碗柜里,皱了下鼻子,“今日的菜做得太多了,本来也是吃不完的……”
说完,她打了个饱嗝。
徐泽洗着碗没好气的说,“去我的箱子里找两颗大山楂丸吃去,怎么和小孩子似的?碰上爱吃的就一股脑往自己肚子里塞,竟把自己吃撑了……”
陶枝捂住不停打嗝的嘴,轻拍着胸口往外走,委屈道:“都怨你……”
徐泽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好了,怨我,你快去。”
下半晌,两人无事便在卧房里休息,一个趴在榻上小憩,一个躺在躺椅上翻看话本子。
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山楂丸也没见效,止不住的嗝扰得陶枝也没睡成觉,她每打一声嗝,徐泽就呲着个牙笑个不停。
陶枝恼了,顺手拿起榻上的一个引枕砸了过去,气呼呼的说:“有什么可笑的……”
徐泽一手捞住引枕,一手支起话本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他面不改色的狡辩:“欸,你这人当真霸道,我看话本子看到有趣的笑一下怎么了?”
陶枝不信,伸出手来,“什么话本子这么有趣,让我也瞧瞧。”
徐泽没给,起身坐在她旁边去,“你只管睡着,我讲给你听!”
“那好吧。”陶枝挪了挪地方,让他好躺下来。
徐泽脱了鞋躺到她身侧,把人捞到怀里,一边用手揉着她的肚子,一边胡编乱造:“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一棵桃树,结的桃子就和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桃子一样大……”
陶枝突然又打了一个嗝,徐泽一下子没忍住,笑得胸腔都震了起来。
“你还笑!”
陶枝立刻从他怀里爬了起来,坐在一旁气呼呼地瞪他,但那人丝毫没有被她的眼神震慑到,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陶枝恼得只好压过去捂他的嘴。
等反应过来,陶枝发现自己已经骑在他的身上了。
徐泽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扶住她的脖子,带着张扬的笑意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你松开我……”陶枝察觉到气氛变得暧昧了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亲了亲覆在他唇上的那只手。
陶枝呼吸一滞,只觉得手掌心像一道电流划过,气血上涌,心头猛跳,眼睛也慌乱得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
一垂眼,竟落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她的耳根便刷一下红了。
“我方才欺负了你,这回让你欺负回来可好……”徐泽笑着仰起脖子,做出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可偏偏手上的力道却一分没卸。
陶枝难得这样居高临下的看他,心里的羞怯散去,便大着胆子用手指扒拉他的脸,一会儿摸一下眉毛,一会儿摸一下鼻梁,又将脸凑过去试探,悬停在方寸之间。
徐泽心里只觉得和猫挠了似的,她细碎的触碰,让他情不自禁又欲罢不能。
陶枝抬起他的下巴,学着他用拇指摩挲他的唇瓣,却憋着坏迟迟不肯落下吻来。她的目光黏在她眉目间,只欣赏他此时被撩拨得分外秾艳的一张俊脸,眼尾潮红,眸子也越发迷离。
他的唇色殷红,又沾着一丝水痕,诱着她浅浅的啄了一口,浅尝不够,她试着细细的用牙齿碾咬,一呼一吸间,情与欲,克制与放纵。
这种全然由她做主的感觉,既新奇又刺激,让两人都心神荡漾。
半日闲过,两人缠绵过后,一身疲惫的睡到了日暮时分。
徐泽起身穿衣,亲了亲她睡出红印的脸,这才推了门出去。
他先往后头的水塘里去,得把放出去的鸭子赶进鸭棚里来,又喂了水食,才把门闩好,回到前院里来。
这时陶枝也起来了,晚饭简单,把晌午没吃完的菜热上几道就够了,两人端着碗相视一笑,其中不知多少浓情蜜意。
陶枝本就不太饿,没吃多少。徐泽不想明日还吃这些剩菜,叹了口气道:“只能便宜大毛二毛了。”
陶枝点头笑了笑,“今日过节,也该让他们吃顿好的。”
“还是你这个当亲娘的心善。”徐泽把没吃完的剩菜倒进他们的狗盆里,一敲碗,两只大黄狗就蹿过来了。
灶房收拾干净了,而后就是设香案,摆供品,铺草席,两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着月上中天。
等到银辉满地,两人对月祈愿。
拜完了月娘,徐泽举起了一块糕饼,想起了去年今日,他笑着问她:“不知去年,你许了什么愿?”
陶枝把晚风吹到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浅浅一笑,“是我们二人白首同心,你的呢?”
“我也是,年年岁岁,白首不相离。”他说完,将她揽在怀里,“可见月娘听见了我们的祈求,将来,我们一定能白头到老。”
月色如水,唯愿岁岁有今朝。
月末,徐泽给常掌柜送完最后一批鸭子,刘季春也赶着牛车过来取货了。
二堂嫂和二堂哥都来了前院帮忙,点完数,陶枝把人引到堂屋里坐。
刘季春打着算盘说:“这个月收嫂子您两千零八十六枚蛋,该付给您十二两又四百零八文钱。”
陶枝欣然接了银子,又取来纸笔让他写收单,依然是一式两份。
正事办完了,几人也总算有闲心闲聊了,刘季春问:“怎么不见我徐二哥?”
“他往镇上送鸭子去了,还没回呢。”陶枝答道。
他是个性子慢热的,徐泽不在,他对着陶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搓了搓手道:“嫂子,那我就先走了,下个月我还是这个时辰过来收咸鸭蛋。”
“不留着吃顿饭和徐二喝一点再走?他就快回来了。”陶枝问。
“不吃了,怕的是喝酒误事,而且太晚了我五叔那边也不好交代。”刘季春说完便起了身。
陶枝把刘季春送出门外,没过多久徐泽也赶着车到了,他一下车就乐滋滋的把一个钱袋塞到了她怀里。
“不打开看看?”他挑着眉问。
陶枝一掂就知道分量不轻,分明他今日才送了十几只鸭子过去,不该是这个数,她疑惑道:“怎么这么多?”
“还有五两银子是定钱。”徐泽邀功道:“多亏我费尽心思忽悠他,他怕咱们养得多了往县里头卖,不给他供货了,这才给了下一批鸭子的定钱。”
“这是定了多少只啊……契书呢?”陶枝伸手。
“一齐装在钱袋里,你拿回去慢慢看,我把车赶到后头去。”徐泽笑了一声,又跳上牛车。
等陶枝坐在堂屋把契书看完,只觉得有些头大,鸭子还没养呢,就叫他定出去五十只,常掌柜还指定要三斤以上的麻鸭。
徐泽这时也从后头过来了,他坐到陶枝身边笑着问:“咱们什么时候去买鸭苗?”
“明日就去。”
鸡鸣三声,恍惚已过卯时。
徐泽被吵醒后多躺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又看了一眼身侧睡得正香的人,替她掖紧了被角,才下榻穿衣。
他推了堂屋的大门出去,入眼便是浓重的雾气,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日影昏黄,所见不过数十尺,连近在眼前的灶房都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雾气湿重,檐下的蛛网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人一走过,轻薄如纱的雾流,又贴着门槛滔滔不绝的往屋内涌。
徐泽到灶房生火烧水,洗漱完去菜地摘了一把嫩菘菜苗,煮了一锅热汤饼,才回房叫醒陶枝。
寒露才过,一早醒来正该吃一碗热乎的。两人端着一大碗汤饼,并肩坐在门槛上看雾气一点点消退,远处的树影、村舍也在日光下逐渐显露痕迹。
吃过早饭,陶枝拉着徐泽从菜地穿过去到鸭棚里忙活。一人铡草,一人拌饲料,而后徐泽又将饲料提到鸭棚内倒进食槽,添上水,等鸭子吃完食,还要捡鸭蛋、赶鸭子入塘、清扫鸭棚、冲洗食槽、翻晒垫料……
也是许久未做这些活计,半日下来两人都累得不轻,回到前院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了一番赶车往县城去。
进了三江县城门,也是刚到晌午。
徐泽还真馋胡记酒肆的那一口炖羊排了,扭头和陶枝说了一声,便赶着牛车径直往县衙后头的太平巷去了。
到了胡记酒肆,立刻有小二迎了上来,先领着徐泽把牛车拴好,又一路引着二人往里走。
那小二笑着问:“二位客官是坐下头大堂还是坐楼上雅间?”
徐泽走进去见大堂内几乎要坐满了,其中不乏喝酒行令的,吵嚷得他头疼,便吩咐道:“去楼上吧,要安静一些的。”
“好嘞!您二位往这边走!”小二引他们从右侧的楼梯上去。
坐定后,徐泽仍旧要了一钵炖羊排,又加了一份角炙腰子和三脆羹。
点完了菜,小二又将一口小泥炉架了上来,用火钳夹了几块炭,将一钵子放得半温的炖羊排放在上头,往汤里撒了点芫荽末,这才去取来了两碟秘制蘸酱。
等汤煮滚了,陶枝夹了一块羊排蘸着韭花酱吃,这羊排软烂脱骨,蘸料还是熟悉的辛辣呛人的味儿,一咬下去,肉汁与酱汁一齐在齿缝中迸发,嘴里又烫又辣,只能吸着气囫囵嚼烂,却越嚼越有滋味。
徐泽也吃得大汗淋漓直呼痛快。
两人又舀了一碗羊汤,忽然听到隔间有人落座点菜的声音,还略有几分耳熟。
“不是我说,老张,你们户科最近挺忙的啊?总是踩着饭点来活儿,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那人说完就没忍住笑了。
“我能怎么办?还能把人扣着不给办么?”
这道声音怨气十足,实在令人印象深刻,陶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县衙专管买卖荒地水塘的张书吏。
陶枝和徐泽对视一眼,做了个“张书吏”的口型,徐泽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别出声。
又听那头继续闲聊着,“老张啊老张,你说咱们在县衙里做事儿,每日不是起得比鸡早,就是睡得比狗晚啊!到头来,经年积攒的俸禄还不如人家乡下一个妇人的私房多,真是可怜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