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把她离开之后,他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也不想以此来显得他为了她付出了多少似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这几起医疗事件里面死的不是她的家人,他也会追查下去。
 所以他始终是会被勾泉和吴利报复的。
 好在他命大,骑着机车被他们雇的人撞下山崖,刚好卡在一棵树上才捡回一条命。
 他经历的事情与她无关,她也没有必要歉疚。
 事情发生之后,甚至她的离开让他觉得无比的庆幸,没有将她也卷进这场斗争当中,要是她出了任何事情,他才是无法承受。
 在这件事上他是一个矛盾体,庆幸她的离开,但又没有办法对她不怨。
 怨那个说一直喜欢他的女人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了他,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这段感情。
 这团火在他的胸口横冲直撞了六年。
 对她的爱意和怨恨,两者的矛盾也拉扯了六年。
 阮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走出那间宴会厅回到家里的。
 肖子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勾云野差点被他们两个弄死。
 她早该想到的,勾云野如果对一件他认定去做的事情轻易放弃,那他就不叫勾云野。
 他那副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果决狠厉的心。
 他为了调查真相,在前方“冲锋陷阵”,甚至被吴利他们算计伤害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上了勾泉的钩,以为离开是为了他好,从北城一走了之。在他处于风口浪尖、最危险、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没有陪伴在他的身边,甚至还不惜用了最锋利伤人的话语和他分手。
 怪不得肖子看到她的时候出离的愤怒,怪不得勾云野总是对她充满嘲讽。
 阮荔,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自以为是的牺牲,到头来差点害惨了他,也亲手葬送了两个人的感情。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阮荔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被子里面泣不成声,她心中只有无尽的内疚与懊悔。
 勾云野再也不会原谅她,或许说再也不想看见她更合适。
 她太难受了,几乎一夜没睡,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天旋地转,耳朵里面一直是持续的蜂鸣。
 她的状态没有办法上班,她给肖译川发消息请了病假。
 肖译川回复得很快:【情况很严重?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阮荔绵软的手费劲地打出几个字:【不用,我休息一天就好了。】
 手机滚落到被子上,阮荔将头埋进被子里面,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头太疼了,她后来终于睡了过去。
 晚上她是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的。
 她费劲地睁开肿胀的眼睛,认真地辨认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孟笛。
 “喂,孟笛?”一出声,她才惊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孟笛显然也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事。找我什么事情?”阮荔挠了挠头从床上坐起来。
 “明天我到你们南城出差,一起约个饭?”孟笛问道。
 “行啊,没问题。你在哪个位置,我找家离你近点的餐厅。”阮荔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她好像发烧了。
 “一会儿我把定位发给你啊。”
 和孟笛通完电话,阮荔从床上爬起来,一天没有进食,她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从冰箱里面找了一点之前剩的吐司,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就着温水吃了一点吐司。
 从药箱里面找出退烧药吃了,她又躺回被子里睡了过去。
 好在她身体底子还行,第二天起床已经退烧了。
 到了单位,肖译川已经给她买好了鲜嫩的蔬菜粥、鸡蛋羹还有馒头。
 肖译川放到她桌子上,说道:“你胃不好,给你买了一些好消化的早餐,快吃吧。”
 “谢谢。”
 因为昨天请了一天假,下午下班还要和孟笛吃饭,那她今天的工作任务比较紧张。
 阮荔抓紧时间吃完饭,就开始整理前天全球游戏峰会的采访素材写稿件。
 大概十一点钟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
 她停下手中的稿子,打开手机,里面全是孟笛发来的微信。
 阮荔划到最开始的一条开始看。
 【时尚杂志社工作还是不错,每天接触的都是俊男美女。】
 【[图片]】
 【今天拍模特界的新星孙蕴,人家可是上VOGUE封面的,咱们杂志社能够请她当模特铁定砸了不少钱。】
 阮荔点开照片,顿时怔楞在了原地。
 照片里面穿着黑色抹胸长裙,露出瘦削精致锁骨,画着烈焰红唇妆的女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那天在谢氏门口挽着勾云野手臂离开的那个英气又甜美的女生。
 原来她叫孙蕴,是一名国际名模。
 阮荔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发疼。
 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今天的稿子没办法写了。
 写到下午四点半,阮荔将稿子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将稿子提交给肖译川。
 “我下午约了个朋友吃饭,得坐地铁去北边,我早走半小时。”阮荔和肖译川说道。
 记者这个职业本就在外跑新闻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在报社是没有考勤要求的,但是出于规矩,阮荔还是跟肖译川说明了一下情况。
 孟笛她们那个摄影棚在北边,阮荔定了那附近的一家私房菜。
 坐上地铁之后,她打开手机,微信又被孟笛轰炸了。
 阮荔在聊天框里面输入:【你来南城的所见所闻比较多啊。】
 发送之后,她才开始看孟笛发的内容。
 【操操操,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勾云野!】
 【他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杂志找他拍封面了么?】
 【靠,破案了。他是来找孙蕴的!】
 【这俩人什么关系???】
 【勾云野居然和我打招呼了,还问我晚上要不要和他俩一块吃饭。】
 阮荔输入:【你不会同意了吧?】
 【孟笛:我去干嘛,当电灯泡啊。】
 【荔枝:你什么时候结束?我半个小时后到你那儿。】
 【孟笛:在换最后一套服装了,应该快了。】
 【荔枝:那你结束再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吧。】
 【孟笛:你干嘛?你怕见到勾云野啊?】
 【荔枝:……】
 【荔枝:你完事了联系我。】
 当年两人分手的事情,在所有的人看来都是阮荔先放弃的,她那么果断地去南城说走就走,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会觉得她还爱着。
 阮荔在地铁站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孟笛就打电话来了。
 “她们走了吗?”阮荔小心翼翼地问道。
 “人是我们请来的模特,拍完就走了。”孟笛大大咧咧地说道。
 “哦,那我过来了。”
 接到孟笛,阮荔打了一个车去那家私房菜,这家私房菜门头古朴,门外站着两个穿长衫的侍应生。
 走进大门之后,里面别有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古典味道。
 “荔枝,你选的这地儿很不一般啊,很贵吧?”孟笛东看西看。
 “还行,同事推荐的,说这家南城菜做得比较地道。”
 服务生引她们入座,连桌椅都是实木雕花的。
 孙蕴从卫生间出来,从她们桌子旁边路过时,她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全然没有大模特的架子。
 “孟笛姐这么巧,你和你朋友也在这儿吃饭啊?”她对孟笛说完话,转过头对阮荔笑笑,露出整齐白皙的一排牙齿,很友善。
 阮荔脸上牵扯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待人走后,她僵硬的嘴角才恢复正常。
 这下阮荔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给人的印象特别好,又大方又热情。
 孙蕴脚步匆匆地回到他们的包间,勾云野和肖子正在聊天。她一脸惊奇,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要和他们分享。
 “我刚刚看见你们的大学同学了。”
 “谁啊?”肖子问道。
 勾云野看她一眼:“孟笛啊,下午才见过的。”
 孙蕴神秘地摇了摇头,她目光在他们脸上打了一圈转,才揭示谜底:“就是沈朔哥给你们拍的那张合照上的女生。”
 “站云野哥旁边那个!”孙蕴声音清脆。
 勾云野神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阮荔啊?”肖子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勾云野的身上。
 “是谁啊?”孙蕴疑惑的眼神望向肖子。
 肖子朝着勾云野努努嘴巴:“你云野哥的前女友。”
 肖子戏谑地补了一句:“就是他跟你说过的,他的撕心裂肺。”
 “我算是明白云野哥为啥忘不了她了,长得跟天仙似的,那皮肤真是怎么说的来着。肤若凝脂。”孙蕴还在回味。
 “蕴蕴,你今晚有好戏看咯。”肖子不嫌事大地瞥向勾云野。
 “你无不无聊。”勾云野对他嗤之以鼻。
 这边,孟笛正夹着筷子大快朵颐,她看见阮荔没怎么吃。
 “这家餐厅味道真的不错,你怎么不吃?”孟笛停下筷子问道。
 阮荔摇摇头:“我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孟笛有些担心地看向她:“你比上次来北城的时候还要瘦,去医院看过没?”
 “慢性胃炎,有两年了,经常不准点吃饭饿出来的。”阮荔小口地喝着茶水。
 “你也别太拼了,你们报社离了你还不能转了?”孟笛是咸鱼心态,老老实实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其他的一点也不多操心。
 “我知道。”
 阮荔这么拼倒也不是像季昕恬那样是为了往上混,为了当上副主编、主编。
 其实她挺喜欢她这份职业的,走南闯北,见识祖国的山高海阔,捕捉当下社会的一些细节,挖掘一些被忽略的声音,最后用文字记录下这个时代。
 对她而言,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自己愿意为之奋斗、为之努力的事情,精神层面才会富足。
 吃过晚饭,阮荔和孟笛走出餐厅,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南城的天气不同于北城,常年比较温暖,雨季也更长,大雨更是说来就来。
 狂风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阮荔在南城生活了多年,养成了在包里随身揣一把小太阳伞的习惯,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大得令人咋舌,她那把小花太阳伞完全无力抵抗这场雨。
 两个人站在餐厅门口面面相觑。
 “我们只有等雨停了再走。”阮荔说道。
 两个人坐在餐厅门边的长椅上,望着窗外的雨帘,衣服被潮湿的水汽沾湿。
 随着服务生“欢迎再次光临”的声音响起,从门里面走出来一行三人。
 阮荔抬头,孙蕴走在前面,勾云野和肖子并排走在后面。
 她看向他的时候,与他浓稠如墨的视线撞个正着。
 一看见他就想到那些事,阮荔的目光闪动。
 “孟笛姐,我们酒店好像隔得挺近的,我送你吧。”孙蕴见她被雨困住,主动开口。
 “谢谢你,但我朋友和我一起的,可能不太方便,我们等雨停就好了。”孟笛痛心疾首婉拒了孙蕴,名模送她回酒店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没事的,云野哥会送她哒。”说罢孙蕴不由分说地就拉住孟笛的小臂。
 “走吧,肖子哥。”孙蕴把伞递给肖子,她和孟笛共撑一把,三个人一起走进雨里。
 阮荔望着雨幕中毫不留恋,越走越远的孙蕴,有些不解,她心想这姑娘这么大度,放心留自己的男朋友和前女友呆在一块。
 勾云野骨节分明的手撑开手中的黑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只有一把,委屈一下。”
第63章 荔枝冰
 这场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大,她们走在一把伞下,从伞上流下的成股的雨水仿佛一道天然的雨帘,将她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曾经的她们共撑一把伞的时候,他总是将她揽进怀里,她贴着他的手臂,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安然无恙,身上不会沾湿一滴水珠。
 此刻他露在衬衫外面的手臂,撑着伞,手臂肌肉结实有力。
 阮荔和他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她很克制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伞只有那么大,阮荔的左侧肩膀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
 勾云野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没什么好脸色地说道:“你这么想淋雨,怎么不站到伞外面去?”
 阮荔也顿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白衬衣湿透之后黏在皮肤上若隐若现,她有点窘迫,往伞中间站了站,与他保持一拳的安全距离。
 勾云野漠然地收回视线,抬步继续往前走,阮荔加快步伐才能赶上。
 终于到他停车的位置了,勾云野替她撑着伞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阮荔看见雨水都打在他的后背上,她迅速地坐了进去。
 勾云野上车的时候,他的上半身衬衣已经被打湿了一大半。
 他拿出一包抽纸扔到阮荔的怀里。
 阮荔抽出几张,递到他的面前,“你要不要先擦擦?”
 勾云野没接,直接发动了车辆:“你自己擦吧。”
 雨刮器不停地在挡风玻璃上刮来刮去,阮荔用纸巾擦拭被雨淋湿的发尾和衬衣。
 因为下暴雨,勾云野开得很稳妥,车速并不快。
 两人相顾无言地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到阮荔小区门口。
 阮荔想了一路,虽然当年的事情已经圆满地解决,但是她却不能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佯装不知。
 她手指捏住被雨水濡湿的纸巾,鼓起勇气开口:“勾云野,对不起。我不知道当年我走了之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你独自面对了那么多的困难,还遭遇了那样的险境。
 “你当然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多洒脱多果断啊,说走就走,头都不带回的。”勾云野想到那年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心里那股无名的火又开始往上涌。
 “对不起,是我的错,当年我不该那么逼你的。如果不是我的逼迫,你也不至于这样。”阮荔想到他的遭遇,眼圈泛红。
 关于薛迎凡的死,她太急切地想要一个结果,想要始作俑者立刻受到法律的制裁,却忽略了过程的艰难险阻。
 “阮荔,你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勾云野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管出事的是不是凡凡,我都会查下去的,我挡了他们的路,他们迟早都会报复到我头上的。”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他把烟杵灭。
 让女人内疚的男人,他瞧不上。
 他不屑于、也不需要她对他内疚。
 他唯一要的,不过是她对他平等的爱罢了。
 烟雾散尽,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离开?”
 他不敢问,她是否还爱他,他怕听到让他失望的答案。他只敢这样提问,希望能听到她对他的一丝留恋不舍,而不是轻而易举地说放弃就放弃。
 阮荔眼角还有泛红的痕迹,她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中间隔着分开的六年,他身边还有了开朗又热情的孙蕴,就算她回答不会离开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理智和道德,让自己无法插足别人的感情。
 “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阮荔避开他的视线,理性地说道。
 勾云野觉得自己是在犯贱,把自己交给她,被她一次又一次地践踏。
 “下车。”勾云野气极了,冷硬地把那把黑伞丢到她身上,偏过头不再看她。
 阮荔被他赶下车,看着他的车如箭般飞快地窜出去,红色尾灯消失在雨幕中。
 一个周五的下午,肖译川却突然邀请阮荔吃晚餐,阮荔猜多半是为了接下来的采访工作。
 等她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家在江边视野很好的西餐厅,价格还不菲。
 肖译川已经
 到了,服务生领她过去,他坐在正看江景的落地大玻璃窗前面,是整家餐厅视野最好的一桌位置。
 阮荔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谈工作不需要这么优雅的环境,这个环境更像是约会的。
 “学长,今天请我吃饭是因为什么事情?”阮荔一边把包放下一边说。
 “别急,喝口水。随便聊聊。”肖译川把水杯推到她的面前。
 阮荔心里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问道:“是不是我工作出什么问题了?”
 “别紧张,你工作做得很好,跟工作无关。”肖译川宽慰她。
 阮荔这才放下心来。
 片刻,服务生开始上菜,是很正式的西餐菜式。
 阮荔喝了一口奶油蛤蜊汤,望着肖译川,等着他开口。
 “今天想借吃饭的机会和你聊点工作之外的话题。”肖译川垂眸看着阮荔说道。
 阮荔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