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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惹的疯狗替身(昱生)


“温婉!”
“你带这么多人来,杀我不少子弟。我不与你计较。其实呢,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只消递信一封进来,我就会见你的。”
她口吻平缓,似那山间的平湖,避而不接他的第一句话。如此这般,衬得他的郑重有些好笑。
霍青山提步走近,细瞧着她脸上的神色,更加的认清了,这只是温庄主,不会再回头的温庄主。
谈情分,已然打动不了她。
好在,他来找她,并不全然出于情分,只是因为,这恩爱夫妻,很有必要扮演下去罢了。
他便坐了下来,慢饮了那一盏茶,收敛好他一时的失态。
茶毕,杯盏在桌上敲出一声轻响。
“盈盈在我这儿,你待如何?”

霍青山提了盈盈,小小的人质。
那确实是温婉命脉所在,好像一经提出来,她就应该跪下去,求他高抬贵手。
然而温婉并没有,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又为他满上一盏茶水,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她一点儿都不慌了。
“我把盈盈交给你养,一座铜矿不够,那就再给一座银矿,这笔生意划不划算,想来霍公子一眼清楚。”
霍青山刚刚收敛的失态,登时又浮上脸:“你!”万不曾想到,这也能用来交易。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颗很重要的棋。
温婉慢饮一盏,口吻带笑:“人都有所求,否则不会在这艰难世间,苦苦挣扎。霍公子在意的,无非是声名与家族。好好帮我把孩子养大,这两样就都有了。”
多么无懈可击的话语,霍青山注视着她,广袖之下的拳头悄然握紧,却又紧绷着挥不出去。
那一晚气息灼热,屡屡来寻他亲吻的嘴,今日竟说出来这般冷情的话。哪怕他早已有所准备,知道她其实是个狠厉之人,也被突然地冷了整个胸腔。
温婉:“只要我在一日,你霍家想要的消息便唾手可得。霍公子,这实在是个好买卖。”
霍青山冷眼盯着她:“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傻了。”
他确实是傻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与她对峙,可他却又实在清楚,一旦争锋相对,他们就完了。
于是,他的第二个念头便是挽留。
他麻痹自己,想要借着扮演夫妻,将这裂痕硬填补完全,就像多年以前他做过的那样,只要粉饰太平,这个家就还完完整整的。
他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并且以为他就要成功了。
那天晚上,他分明清晰地感觉到,即便药性褪|去,婉娘依然欢迎他的亲近。她与他痴缠,张口闭口都在说爱他,将他抱得那么紧。
可原来,不过是最后的道别。
他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婉娘离开的时候,还对他存了一丝不舍。
“这些霍家不缺,只缺一个少家主夫人。”但他还是又争取了一句。
温婉:“这于你不划算,你知道的,我又活不了几年。”
“你就这么厌恶我?”
“不是厌恶你。”温婉起身,走到他身后,柔荑轻轻搭在男人肩头,“是我,最后这几年想要活得洒脱一点。霍公子,请你成全。”
他抓住那只手,紧紧地捏在掌中:“我不成全呢!”
“若你爱我,请你成全。”
这句话,将他所有的言语都堵了回去。他能如何答呢,他不能说不爱她,也不能说成全她。
他亦站起身,灼热而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就不演!你回去之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你开心,别的我来摆平。”
作为一个男人,他几乎已是什么尊严都抛下了,只为了她能够回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青山几乎要不认识自己。
可即便他又退一步,温婉抽了手,却摇着头笑:“你家宅不宁,对盈盈不好,这与我的期望背道而驰。霍公子,你的执着,只会让所有人都难受。”
她又拍了拍他的肩,“我承认我骗人不对,感情这东西并不能以金钱衡量,我欠你的难以还清。但你要知道,爱情,永远都是次要的选择。别昏了头,霍公子。”
这话如洪钟震响耳畔,震得霍青山呆愣当场。是,爱情没有那么重要,这个道理他本来是很懂的。
温庄主的这句话彻底地将他点醒——若爱情重要,她就不可能杀了顾子骥。而他霍青山何德何能,敢与顾子骥比。
她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今日就算说破了天,也不可能。
他今日追过来,本怀着绑也要把她绑回去的决心,可她却这样平静地告诉他,爱情不重要。
温婉见他沉默不言,又追加一句:“你要知道,我是一庄之主,若是寂寞了,想要什么男人没有。这世上除了顾子骥,别的什么男人都一样……你翩翩公子,家世显赫,何必抓着我这荡|妇不放。”
她的又一句话,仿若重锤击在他身上,令他猛退一步,终于坍塌了坚持。
他不过就是个男人,碰巧长了一张与那人相像的脸,也许他以为的她对他的留恋,不过是这张脸带来的错觉。
他与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并无不同,对她而言,都是消遣而已。
可笑啊,他竟然觉得还能挽回。
霍青山呆立了须臾,忽而苦笑了一下,抖动袖子,从里抽出一把匕首。他拔刀出鞘,薄如蝉翼的利刃在金色的光线中散发出刺眼的光。
温婉眯了下眼:“霍公子还想不开么,何必……”
话未说完,他突然抬手一划,那一刀并没有报复在她身上,竟是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清俊的脸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它两寸来长,使他的脸霎时变得狰狞。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入衣领,很快将那青色衣领染成了褐色。
“你!”温婉心房猛的一颤。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的男人竟癫狂大笑起来,“都是因为它。我实在不该,长了这样一张脸!”
举刀,再度划下。
“你疯了!”温婉急忙一掌拍去,将他手中匕首打落在地。
匕首砸在花砖上,竟磕得砖块缺了一角,一如心头裂了一块。
霍青山笑看着她,歪起头问:“我现在不像了吧,嗯?”
“……”
她愣愣地望着他流满血的脸,讷讷地摇头:“不像。”
“不像了就好。”他又笑两声,突然收敛了癫狂,神色变得无比冷静,“温庄主,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这桩买卖我做……但我要加价。”
“加到多少?”
他冷静,可眼角却又抽动:“律法限制,辰砂不可私采,那么别的,铜、银、铅、锡、铁、玉……所有的矿,我都要。”
看来,他只是换个疯癫的方式。温婉失笑:“霍公子当我柳浪山庄无所不能么,矿山可是那么好找的?”
“我不管你好不好找,你与我的交易,就是这个价。”
这笔生意实在是亏,可温婉知道,若再刺激他,不知还会闹出怎样的动静,遂沉着心情把头点了:“好!铁、玉已有,稍后便给你地图。霍公子,你先去包扎吧。”
“甚好。温庄主放心,咱们公平交易,你的孩子我定会用心照顾,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将来再为她觅一门好亲事,陪嫁金山银山,一生无忧。”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说罢了,再未给她一个眼神,扭身大步而去。
直到墙上的人影也终于消失,温婉猛松一口气,很快却另有一口气堵了上来。
她听见外头书剑惊叫起来,说着“公子……快包扎”之类的话,呼吸紧得像要喘不动。
头阵阵发晕,她连忙扶住桌子。这副身子骨并不能承受大悲大恸,这一下子,又得喝许久的药。
扶着桌子缓了许久,晕感在褪|去,温婉蹲下去,拾起地上的匕首。
那匕首上的血已无余温,从鲜红变成了浅褐,干了。
外头的吵闹也消止了。
结束了,这次真正结束了。他们各自都把能做的做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来人!”
铁、玉的矿脉图,她让人转交了出去,未再见霍青山,当然,也没听说他要见她。
黄昏时,乌泱泱的人马下了山,温婉伫立在窗边,看着车马碾过山下那条蜿蜒而去的路,往东郡方向去了。
柳浪山庄恢复了平静,婢子掌灯,晚饭送来,山风又轻柔地吹起来。可惜温婉并无胃口,吃到饭菜都凉了,还是心不在焉。
她想,人活着真难。
每次她都会做出理智的选择,留下一些煎熬给自己,要熬很久才过得去。
忽然的,她又想,也许人生需要一些冲动与不理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可冲动一次的代价,她付不起。
“庄主,奸细抓到一个。这家伙吃里扒外,给刚才那帮人带路。”
正是心不在焉,冯晴绑了人来,五花大绑丢进堂中。
温婉搁下筷子,晲了那人几眼——是个瘦猴子,瞧着就贼眉鼠眼的。
她正没胃口就来了个消遣,很好。
“求庄主放过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那人央求起来,趴在地上吓得脸青。
温婉勾起一笑:“好啊,我给你机会。”
谁不知道庄主手段狠辣,没想到竟还有转圜。瘦猴子登时欣喜:“谢庄主!谢庄主!不管庄主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万死不辞!”
“不要你做什么,只需你回答本庄主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温婉不忙告诉他,而是摸起桌案上那把匕首。那刀刃已经擦干净,亮晃晃的,似乎还残留着霍青山的余温。
她握着那把匕首朝那人走过去,手起刀落,愣神间,那瘦猴脸上已多了一道口子。
“回答我,疼还是不疼?”
那人已是吓呆,愣愣地捂住脸,摸了满手鲜红的血。他脑瓜子极速转动起来,大声回答:“不疼!庄主赏的怎么会疼!”
温婉叹了一声,摆摆手。
冯晴会意:“带下去!按照庄规,当众杖毙。”
“疼!疼的!很疼!”瘦猴子连忙改口,可还是惨叫着被拖了下去,“求庄主再给我个机会……”
温婉望向窗外,暮色四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吐出去。
东郡那边应该也快黑了吧。
刀划在脸上怎么会不疼呢,不止皮肉会疼,心也会疼的啊。
理智,又不代表绝情。

茶碗落地,溅起满地碎渣,霍文新破口大骂,老脸黑沉的如有电闪雷鸣。
时正傍晚,霍青山刚刚回来,脸上还裹着绷带,就被他等在天棐院书房的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你说带她去温泉山庄小住,又说遇到了名医要留她医治,这谎话编得真是像模像样——给我跪下!”
霍青山并不反驳,干干脆脆撩袍下跪。
他父子素来疏离,霍文新不怎管他,今日大发雷霆却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而他,合该挨这一顿臭骂。
霍文新眼见他低头,更是气笑:“让你跪你就跪,看来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明知故犯,更是该打!”
霍青山虽跪了,神色却是泰然:“儿子不该为情所困,但请父亲明鉴,儿与她已一刀两断,换了钱财归来,断不曾损害家族利益。”
这般说着,将怀中的矿脉图双手奉上。
霍文新一怔,且先不语,将他手中地图抽走,瞄了两眼,眼底怒气转瞬稍减:“哼,拿了好东西回来,还算你有救!”
本是有一场狂风暴雨,霍青山坦率奉上地图,即刻将之压了下去。倒也不算霍家主见钱眼开,实在是霍青山的神色不仅过于的冷静,还带着三分胜利者的冷笑。
霍文新素知他有盘算,并非那拎不清的混账,自是看在矿脉图的份儿上换了脸色。
“起来吧。”
霍青山起身,这才抱拳问:“父亲如何知晓的?”
“如何知晓?你动了那么多人手困她,又找飞虎馆杀去柳浪山庄,动静可不算小。”
“父亲监视我?”
“你爹在你心里就这么讨人嫌?”霍文新怒瞪过来,“说的什么混账话!”
略顿,又呵笑着解释道,“不巧,你关她的那个庄子,正是邹婆子被罚去的地方。那老家伙怀恨在心,偷听了你们谈话,想方设法告到我面前。”
原来如此!霍青山咬了牙:“此小人不能留!”
霍文新:“赏是赏,罚是罚,我已命人割了她的舌头,又给她五十两银子,仍是留在庄中养老,免得出去生事……不过,今儿听下人说,她承受不住,自己撞柱而死。”
说到此处,瞄了儿子一眼,“不说那个老妪了。你脸上受了伤,以后日日对镜自照,定能不忘自省。年轻时受点儿磋磨,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拾起那两份矿脉图,“至于盈盈,看在这东西的份儿上,一切如常,她仍是我霍文新最疼爱的大孙女儿。”
“母亲那边?”
“你母亲不需要知道。”
霍文新暗叹一声,想起那小丫头昨儿给爷爷做的小花环,不觉发笑:“盈盈冬日可爱,是个好孩子。我打心眼里是认她的,若她真是你亲生,便就完美了。”
这便是取舍了,若要日子过得下去,有些东西需要放下,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计较。不聋不哑不作阿家翁,其实矛盾而痛苦的何止有他霍青山,一家之主看似风光,实则忍了许多。
霍青山回来的这一路,把什么都想清楚了,那个女人,他已彻底地放下。但那个女人的女儿,他会疼爱,这两件事其实可以分开看待。
如此乖巧聪明的女儿,以后长大必为家族助力,这最后的结局,算来其实是他捡了便宜。
“对了,赵王近日或将在禹州起事。”霍文新突然改换了话题。
霍青山应这话抬起头,立即严肃了脸色,方才心头暗暗生出的感慨,一时全都褪却。
霍文新:“可惜陛下还是不信,觉得是有心人在挑拨离间。我们离禹州太近,恐怕会遭受波及,等盈盈生日过后,便着手撤离吧。”
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就此按下不提,九州生变,关乎家族存亡,这才是当前该正视的事。
霍青山:“为何?据我所知,以赵王的实力,此时起兵稍显仓促。若不然,陛下也不会一直不信他要反。”
霍文新:“坐。”
父子俩坐下说话。
霍文新:“陛下过河拆桥,想削世家,可这刀落得太狠,自是要将人逼反。前阵子,陛下寻了个由头,将你三婶娘家父亲下放,收了兵权,然我霍姓一脉无人发声,齐将军他心里也有数,很快离京赴任。我霍家选择蛰伏,但王家……王家不一样,他们要比我们贪心得多,自然更容易犯错。”
王氏一族也同霍家一般,乃是数百年经营下来的世族,当年他们运气更好一点,拿下了从龙之功,这些年在皇室之中便也扎下了不少的人脉。
这样的家族,若不知收敛,必成当权者眼中钉。
霍青山:“是,听说了,王氏贵妃恶疾而亡,难说不是陛下的手笔。”
“前日我又收到秘闻,王氏所出皇子触怒圣颜,已被软禁府中。王家在宫里埋的这条线,算是没了。”
“如此看来,王家是感觉到了灭顶之灾,他们既然向来有野心,难说不想赶紧换个皇帝。放眼宗室,除了赵王还能是谁。”
赵王起事时机未到,然若有王家支持,便可突发骑兵,一鼓作气拿下数州,若能再联合其他世家,大有希望直捣黄龙。
霍文新:“好在我们未雨绸缪,现在能转移的都已到转到泰州,战事若起,也伤不到我霍家根基了。”
霍家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若一定要选边站,那必然是如今龙椅上那位。赵王,得陛下优待而反,小人也,不值追随。
三月三,草长莺飞,盈盈六岁了。
小孩子的生辰本不应大办,但这是盈盈来霍家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府中便请了傀儡戏班和杂耍的,叫府中小孩一起高兴高兴。
这一日府中热闹得不得了,旁的孩子都兴奋地嘻嘻哈哈,没规没矩,小寿星却并不高兴,时不时就嘟哝一句“娘亲为何不在”。
霍成光把糖递到她嘴边,她也懒得吃。
“哎呀,吃嘛,难得有机会可以敞开了吃。”
“不想吃,七叔吃吧。”
“这可是你说,都给我了!”
“拿去拿去。”
小寿星怎么逗都不开心,冯氏无奈,也忍不住念叨:“盈盈生辰,婉娘就这一日都不能回吗?”
霍青山伴在一旁,闻言道:“那位名医说了,婉娘的病需连续用药,断不得,还是留在他那里为好。”
冯氏发愁:“这么久不见她回来,我心中担忧。这样,她既回不来,明儿你带我们婆孙一起,还是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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