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听这话,亮了眼睛:“好啊好啊!我要去看娘!”
霍青山:“名医脾气怪,不让看,不然儿子早就去探望了。”
他淡淡应道,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看起来竟不是很在乎。
许是信赖名医的缘故吧。
盈盈听得这话又焉了,眼泪珠儿掉下来:“呜……我想我娘。她都不知道我又长高了呢!而且,我还会编蛐蛐儿了。”
冯氏心疼地搂着孙女:“乖,奶奶在呢,奶奶一样疼你。”
盈盈这天生辰,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娘不在好生遗憾。是夜,她趟在床上又哭了会儿才睡着。
没睡多久,有人拍醒她。
“嘘——”
“霜姨!”盈盈欢喜地跳起来,四处张望,“我娘呢,她来了吗?”
洛明霜摊手:“她来不了。不过,让我帮她给你带礼物。”
盈盈失望地坐回去,嘟起嘴:“哦……”
“你看,是你一直想要的红宝石手镯哦。”
盈盈勉强高兴起来:“真的啊!”
她从霜姨手里接过礼物,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很是喜欢。这手镯娘戴着可好看怜,闪闪亮亮的,她撒娇想要来着,娘却说她太小了,戴不上。
盈盈心里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终是将手镯压在枕头下,追着问:“霜姨,我娘病好些了么,大夫可说过时候能回来?”
洛明霜不擅长撒谎,抠着后脑勺:“这个……对了,我也有礼物给你。”
说着,把金蚕丝的银戒指放进盈盈手中,“这玩意儿不单好看,还好用呢。虽然……现在大体是用不上,不过留着防身吧,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谢谢霜姨。”
“它有个小机关,在这里……扭动能拉金蚕丝。小心!不要随便碰,它可比刀刃还锋利。”
“哇!”
“收好,别告诉任何人。”
“嗯!”
洛明霜看着盈盈兴奋的小脸儿,心生无奈:“小家伙,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可惜……望你将来能理解,尤其是理解你娘的选择。”
盈盈歪着脑袋眨巴眼:“霜姨,我听不懂。”
“听不懂才好呢,以后你就在霍家长大,小时候的事不必记得太清楚。”
洛明霜说完,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转身便走了。盈盈有了新的开始,做亲娘的都走了,她这个旧人物更不该多留。
路过天棐院,她停下看了眼。
书房里头还亮着灯,这么晚了,那个男人还没睡呢。
洛明霜没多看,嘁了一声翻墙飞走了。
灯下,霍青山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拿浆糊糊好,写上收信人的名字,摆在桌面风干。
窗口吹进来的风,撩动他额前碎落下来的发丝。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直到信封风干。
“尽快送达。”
书剑将信收了:“是。属下现在就交代下去。”
霍青山起身回房,经过在廊下,抬头望了眼夜空。一轮弯月,寂寂地挂在那里。
收信人是“柳浪山庄温庄主”。
他想,她的孩子生辰,他有必要去信一封,告知孩子近况。
顺便,催促一下其他的矿脉图,并将新的霍府大宅地址告知,价值连城的矿脉图可别送错了地方。
盈盈生日过后,三月初十,霍家分批启程,陆续有马车驶往泰州,或雇镖局护送,或有飞虎馆随行。
三月十七,陆续收到泰州报来的平安信,言已在新宅安顿,盼团聚。
三月廿四,收拾了最后的摊子,霍家家主带着一家老小,也撤往泰州。
撤出的前两日,赵王果真起兵谋反,消息火速传回京中,圣上勃然大怒,点兵迎战,天下一时燃起战火。
“幸而准备得早,战火还没烧过来,霍家就已溜得老远。”冯晴感叹着,将庄主今日处理的文书整理妥当。
金色的夕阳照进来,温婉斜躺在小塌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银锁,闭目养着神。
她感觉得到,盈盈已离她越来越远,那马车轮子碾过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哒哒哒的,响得她脑子疼。
他们去泰州了。
前阵子她收到霍青山的来信,告知了她这件事,还不忘催她矿脉图。
这样很好,盈盈有家族保护。
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如何理智地告诫自己——孩子长大本就会离开父母——她仍一时不能坦然接受。
东郡霍家,她熟悉,她可以想象盈盈是如何生活的。但若换了泰州,她觉得心里空空的,想象不出盈盈从哪个台阶上欢快地跳下来,又摘了哪棵树的花。
就这么在躺椅上坐了许久,温婉终于忍不住坐起来,可只是这样动了一下,她便觉得有些晕。
这几日她都睡不大好,汤药喝着,调理得却很慢。
“庄里的事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她撑着扶手,硬站起来。
冯晴:“哎?庄主!”
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霍家这最后一行去往泰州的,是霍文新大房一脉,四辆马车,携飞虎馆二十来人护卫。
若路上不耽搁,四天可达泰州。
车队驶出城门,一路北上,不多时便至郊外山谷,道旁青山绿树,鸟语花香,一派宁静,叫人几乎忘了远处正有战火。
车中,冯氏搂着盈盈,感慨:“多亏了早早准备,你说这赵王也是,说反就反,这进兵路线还是朝着东郡来。”
霍文新呵笑:“一个王家可不够支撑,他还得拿下咱们霍家,不然光是军饷就够他头疼。”
盈盈嘿嘿笑着插话:“可咱们像泥鳅一样,溜啦!”
“对咯。”霍文新慈爱地捏捏丫头的脸蛋。
“可是,我娘什么时候溜呢?”
霍文新:“你娘在山中静养,即便有大军过境也扰不了她,别忧心。时候到了,自然能见到。”
提起儿媳,冯氏又忧心起来:“一家人还是得在一起才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你说,那名医到底靠不靠谱?”
霍文新摆摆手,一脸没所谓:“青山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你这做婆母的能比他做丈夫的上心?”
“我也上心的!我前儿还特特去宝塔寺问过菩萨,菩萨说马上就能见上面了。”
霍文新:“……”哪个菩萨,尽说瞎话。
盈盈激动地抓住冯氏袖子:“奶奶,真的呀!”
“菩萨说的,准没错!”冯氏挪了挪屁股,不舒服地抱怨起来,“歇歇吧,骨头都要抖散架了。”
“夜长梦多,赶路要紧。”
“怕什么,赵王大军尚在禹州,还能追上咱们不成。”冯氏满不在乎地道。
话音刚落便闻一阵马鸣,车厢猛地一抖,抖得盈盈险些飞了出去,亏得霍文新伸手一捞,将孩子护住。
“霍家主,可不兴就这么走了!”外头传来一声笑喝。
霍文新把盈盈塞给冯氏,掀开车帘,面色霎时暗沉下去。
黑压压的铁甲骑兵,已从四方八面将车队围了个严实。
“莫慌,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车厢,环视四周,待看清楚情形,心头更是寒凉。这些铁甲军有近百之多,洪三爷带队的二十多人,虽都是馆中精锐,手中大刀却绝砍不动铁甲。
若要动手,决计拼搏不过。
“来者何人!”另一边,霍青山已下了车去。
霍停云紧随其后,将剑紧紧握于手中,与书剑一并护在大哥左右。
那铁甲军头目方脸浓眉,凶悍模样,闻言哈哈大笑,骑在马上冲这边拱手:“在下刘盛。几位莫怕,我家主人有请。”
霍青山:“阁下的主人是……”
“安阳长公主。”
冯氏坐在车里,恨得把大腿一拍:“这死女人,专跟我霍家杠上了不成!”
霍文新剑眉紧蹙,暗暗摇头,这不是杠上了,这是投靠了赵王。
一个外嫁多年的长公主,哪里来的能力,养这样一群铁甲军。这队人马,只可能是赵王秘密送过来的,要安阳长公主控住霍家。
只是霍家溜得快,长公主只抓到了他们。
霍青山闻言,朗声一笑:“既是安阳长公主邀请,自是该去拜见,只是,霍家财物皆已先一步去了泰州,眼下没有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啊。如今我等手上只余一些茶钱,与诸位交个好。”
这是告诉对方,自己这里没有赵王要的东西,不过若对方放他们一条生路,好处自是少不了。
霍家给的“茶钱”,绝对比赵王给得多,可保在场所有铁甲军,一生衣食无忧。
可刘盛却似听不懂,只是笑道:“霍少家主客气,人到了就是,还带什么礼啊。”
说着,动了动手,底下兵卒便上前“请人”。
他是要军功的,要光耀门楣,至于钱财,他可以自己抢嘛。
兵卒逼近跟前,霍青山回头望向父亲,缓缓摇了下头——不可,霍家不可为乱臣贼子。
霍文新也下得车来,广袖一拂,冷面道:“看来今儿阁下是不肯放过了。也罢,霍某就不说虚话了——长公主与赵王谋反,是陛下之敌,陛下之敌便是我霍家之敌!”
刘胜不悦,嘴上仍是耐心劝道:“陛下多次拿世族开刀,霍家主又何必忠君。跟了赵王,赵王许你锦绣繁华!孰优孰劣,霍家主难道分辨不出。”
“哈哈哈哈……”霍文新大笑,“锦绣繁华?我看赵王分明不成气候。刘小将军,你当知道,你今日若敢对我动手,赵王便是惹了整个霍家。”
这天下十成财富,霍家独占十中之二,惹怒霍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霍家主说的是,赵王需要世族拥戴,今日若杀你,就算是得罪了整个霍家。”
仰天大笑,笑罢,将话锋一转,“可赵王也交代了,你霍家若不肯就范,我也不必留手,就当杀鸡儆猴给其他大户看看……”
“是杀是放各有利弊,霍家主今日的拒绝,其实赵王早有考虑,可见英明。如何,听了我这话,霍家主可还沉得下气?”
霍文新脸色微变,就此沉默了几息,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认命的无奈。
赵王谋反,乃不仁不义之徒,落在他手上岂能好活。
他回头,瞄了眼垂下的车帘,昂首回刘盛道:“大丈夫何惧死!只是,我有一句好劝——赵王若有良知,当宽待妇孺,否则落下弑杀暴虐之名,可就是赵王的损失。”
刘盛是个粗人,闻言啐了一口:“既是要杀鸡儆猴,还分什么妇孺!”
说着,提起长|枪一指,“不知好歹——给我杀!”
一声令下,铁甲军冲杀上来,刹那间甲片碰撞出杂乱的钝响,虽这一支人马不过百人,却冲出了撼天动地之势。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啊——”洪三爷提嗓大喝,挥刀迎上,转瞬之间,飞虎馆二十来个精锐与上百铁甲军厮杀起来。
虽也是气势如虹,可两兵相接不过几个来回,熟强熟若一目了然。
飞虎馆的精锐接二连三倒了下去。
敌不过!
书剑护在霍青山跟前,慌道:“咱们打不过,可如何是好!”
霍青山倒是镇定:“集中人力先杀出一条路。”一把抓住三弟,一字一顿咬得清晰,“我是逃不掉了,你会些功夫,务必要逃出去!”
霍停云:“大哥!”
霍青*山:“不是跟你洛师父学了轻功么,咱们这几个人,只有你逃得掉。”果断将书剑一推,“从现在开始,他才是你的主子,你务必护他突围!”
变故陡生,书剑大惊失色:“公子!”
霍停云气得大吼:“我不走!要死一起死,丢下父母兄弟自己逃了,算什么爷们儿!”
霍青山这才铁青了脸,一把抓了他的衣领将他揪到面前:“我要你逃出去,给柳浪山庄温庄主带个信。就说……就说我没能照顾好她的女儿,对不住她。”
“啊?”
“她会为我们报仇的!”
“啊???”
几人拉扯之间,一杆长|枪已至,书剑猛将霍青山拽开,枪头擦过他的肩膀而去,挑破衣裳,划下一道血痕。
霍停云被这一**怒,提剑便回砍过去:“妈的,偷袭!老子跟你们拼了!”
大哥方才说了什么,一怒之下竟全都抛在了脑后。
这山谷小道里,再不闻鸟鸣莺啼,它充斥满了喊杀声、刀兵声与尖叫声。
冯氏将盈盈搂在怀里,惨白着脸:“不哭不哭,奶奶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奶奶保护乖乖。”
盈盈被外头的声音吓坏,尖叫着哭起来:“娘!娘!我要娘!”
车身剧烈晃动起来,有敌兵杀上车板,洪三爷浑身是伤,急忙回防。
不成了,实力悬殊过大,抵挡了没多久,眼看着就要守不住。
霍文新退回车中,将婆孙俩个搂住,悲从中来:“咱们一家老小死在一处,就没什么好怕的!”
诸事他已安排妥当,若非他一个人在这边难以支撑,早让青山带着一家老小先去泰州了。想着赵王还未起事,东郡离禹州也还有一段距离,便就不急走。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安阳长公主投敌!
冯氏哭道:“婉娘不在倒是好了,只可怜了盈盈,还不如流落在外呢。”
话音刚落,车身猛的一震,周遭一切刀兵之声骤然消失,如突然的冰冻将一切凝固。
冯氏恍惚抬头:“怎么了?”
霍文新直起腰,颤抖着手,将车帘撩开,赫然见山谷小道上,一抹耀眼红衣突然撞入眼中。
是个女子,艳红的裙摆无风自起,似是浑身真气流转,单她一人站在那里便是气势磅礴。
“娘!”盈盈一眼认出,欢呼雀跃地就要跑出去。
冯氏哪里敢放,忙将她搂住,惊呆了脸:“那、那是……婉娘?”
霍青山扶着马车,强站起来——腿上负了一处伤,正流血不止。
他满面惊讶,眼中倒映着那抹丽影,喃喃:“婉……温庄主!”
不知是余情作祟,还是那红色艳丽得激荡人心,他的声音几乎颤抖。
温婉侧过脸,却没有多余的话:“还不快走。”声音冷冷淡淡。
霍青山:“你……”
“顾氏山庄,是我一个人屠的。这几个人,我即刻便便能送他们下去见阎王。”
她说话这般的狂妄,一时又将他的恍惚震碎了去。是了,她是那样一个狠角色。
霍青山呼出口气,恢复了与她一般的冷漠:“好。”
果断对众人喝道,“我们先撤!快!”
“娘!”盈盈却哪里肯走,大喊着要追过来。
温婉循声扭头,穿过人群看见她的乖乖,正被奶奶护在怀里。
看起来长大了些呢。
她勾唇,笑得温柔:“乖,跟爷爷奶奶走,娘随后就到。”
盈盈见了娘开心,自然分外听话,重重点头,对爷爷奶奶道:“咱们快走,我娘可厉害了!”
冯氏还懵着,便听霍文新下了令:“走,冲出去!”
刘盛乍见变故,哪里能容:“什么人!敢来搅……”话音戛然而止,那一抹红衣已如离弦之箭朝他冲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马车疾跑起来,冯氏回头张望,看见那一抹红衣翻飞,竟好像会飞,所到之处人头落地,满地的血,凄惨的叫……
那是,婉娘?
车队一连跑出十里外,终于撑不住停下暂歇,上药的上药,喘气的喘气。
方才这一场交手,飞虎馆死伤过半,剩下的护卫没有一个不带伤,实在是跑不动了。
霍文新令停车一盏茶时,让众人速速包扎。
书剑为霍青山包了腿和肩膀,大松口气:“还好都只是皮外伤,出血多了点儿,看起来怪吓人的。”
霍青山觉得疲惫,扶额不言。
一旁冯氏追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婉娘怎么会……她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会不会有事?”
霍青山接过水囊饮了口:“不会。”
顾家山庄也算是江湖豪门了,一夜之间被她屠尽,可见其凶悍。
适才她将将赶到,磅礴内力便将人震飞,一出手竟直接拧断了刘盛的脖子,何其恐怖。
想到自己竟和一个女魔头有来有往,更是几度将她欺哭,可谓命大,他便不觉摇头发笑。
此女绝非良配,从前简直昏了头。
霍青山暗自自嘲,另一边霍停云却呆呆愣愣地道了句:“不,我觉得……她会有事。”
冯氏:“啊?”
霍停云一把拽住大哥的袖子,脸上紧绷得不像样子。
霍青山扯回自己的胳膊,呵呵一笑:“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伤得比我还重。”
“一点擦伤算什么。”霍停云捂着手腕,越想脸上越慌,“大哥!我刚才路上一直在想,大嫂的武功招式好生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嗯?”
“就在刚刚,我想起来!”
霍青山失笑,摇了摇头:“你还有心情研究武学?”